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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論東漢到隋的史學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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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今天我們又要連帶講到中國那時的文學史,直從詩經、楚辭,變出漢人的辭賦;這在漢書藝文志裏有。它究是些什麼?又是如何變來?我們又不得不佩服章學誠講的話。他說:辭賦是從戰國遊士的「策」裏變來。這個詳細的演變,在我的秦漢史裏也講到。在漢代的辭賦,乃是出在宮廷侍從之臣,他們自己認為是接著詩經裏的雅、頌,在為政府作一種宣傳與頌揚。又有「樂府」,就如詩經裏的國風。漢儒講周天子在宮廷中采風問俗,經學家這樣講,漢武帝就也來采風問俗。當時各地的民歌民謠都采來宮廷,樂府也就成為漢代的一種王官之學。直到古詩十九首,它又脫離了樂府而自成一格,四言詩變成為五言,那就產生出後來的新文學,收在文選裏的這許多詩全來了。因此在後漢書裏,儒林傳外又增添了文苑傳。這在史記、漢書裹還沒有,但那時文章之士是已經有了。如從司馬相如到揚子雲,皆是辭賦家,但當時還沒有「文人」這一個觀點。「文學」獨立,要到東漢以後才開始。那麼才成為經、史、子、集之四部。可見文學也可說是從經學變來。這也是一個「通經致用」。

    五

    我講漢代的經學,在當時歷史上發生了這樣大的作用與影響。我此刻要講從漢書藝文志到隋書經籍志這中間的學術演進,是歷史上一件極大的事情,比漢光武、曹操這些政治人物,其影響或許還要大得多。這樣以後,中國的學問就變成了經、史、子、集四柱。以前的學問,只有上下兩層,上面是王官之學,下面是百家之言;到現在則變成了經、史、子、集四部了。當然,經學到魏晉南北朝時還有,史學也僅是魏晉南北朝時四柱中的一柱,不能同兩漢經學相比。

    我如此講學術,等於如我們在南方所見的大榕樹,一根長出很多枝條,枝條落地再生根。經學是中國古代學術一個大的根,長出了六藝。就中春秋這一個枝條落到地,又生出史記。它再長出來又是一棵大樹,這就是我現在講的漢書、後漢書、三國志等。諸位看這大榕樹,新的長出來了,舊的還在那裏。在史學裏又長出很多枝條,我們便要慢慢兒講到那時史學中的十三類。文學也一樣,詩經著了地,長出漢代人的樂府。樂府慢慢兒長成一新條,如古詩十九首又是一新條,就變成了當時的新文學。又如從百家言中的莊老之學落地,生長出王充論衡,又另外成一樹。我們要懂得此種學術上的「落地生根」,又重新長出新生命來。

    其實春秋也就是從尙書長出,這層我們已經講過。但這榕又落地重生根,現在又長出史記來。經學在這時期,實際上已長到極大,以後的經學再不能同漢代相比。所以漢代五經以後不再有別的經。同樣的例,有了史記、漢書以下的二十五史所謂「正史」的,此下也不會再有第二種正史。因此,四史之後不是沒有史,沒有正史,但這些正史也只是從大傳統裏生出的小枝小節。有此傳統,而更無大的創興。經學是最早一個大傳統,以後直到淸代,有很多講經學的書,然而經學則只是此經學,不再有大的創興了。史學從經學裏創出,可是有了史記、漢書、後漢書,以後的二十五史,只是一個正史的大傳統,下面也並無另一種正史値得我們特別提出來再詳細講,因為它也沒有創興了。當然諸位學歷史,二十五史都該看,可是我講史學名著中的正史,則就講到此為止,下面的不再一一去講它。等於像經學,講了尙書、春秋,下面再無一部新尙書、新春秋來了。

    至於今天以後的中國史學,該再來些什麼,此刻我們不曉得。不過我想總有一點是可知的。就如大榕樹般落地生根,卻不能在上面把它根切斷;根切斷了,生命已失,那裏又來新的?倘使諸位,也不一定就是諸位,今天以後,來一個大史學家,又來創造中國的新史學,寫出一部新史書,也一定仍從以往舊的歷史裏來。一定要先創有太史公,然後再能有班孟堅,再能有陳壽、范蔚宗。這責任眞是大,非有一個大了不得的人,怎麼再來一個太史公?但現在則定要再來一個太史公才行。班孟堅只是學太史公,太史公又向那裏學?太史公學的是春秋,使經學變成為史學,完全變了。

    諸位說中國此下不會再有太史公,一切該要從外國史學裏學來。這也可以。但諸位一定先要深通外國史學,再從外國史學中來一個中國的新太史公,這卻更難了。諸位須要益精益詳地去讀西洋史,眞通了西洋史學,再來落地生根,卻不能「不學無術」;不經一番學,如何能來創?要創總要有一個「術」,術即是一條路,或說是一個方法。這條路與這個方法,還是要學。太史公的父親,他就百家言都通,所以有論六家要指。太史公跟他父親轉一下手,他從孔子春秋變成史記。

    諸位聽我前面這些話,要了解中國的史學已經完成,有了正史,則這個大幹已經起來了。我們下邊不再詳細去講這個幹,下邊我們要從正史之外來另加注意。

    六

    隋書經籍志史部共十三類,正史之外還有十二類,這裏頭緖紛繁。能不能有人來寫一篇「從東漢到隋代的中國史學」呢?當然還有人應寫「從周公到司馬遷的中國史學」,再有人寫「隋代以下的中國史學」,慢慢兒拼成一部中國史學史。這種工作是必需的,而亦是很難的。先須你寫一段,我寫一段,將來有人合起來成為一部中國史學史。或者你寫一部中國史學史,我也寫一部中國史學史,有了八部十部,將來定會變出一部更好的史學史來。如講中國通史,我所寫的國史大綱也只是一部,可是也已幾十年了;須有人不斷來重寫,寫有十部八部,自會慢慢兒來一部像樣的。學問不是一手一足之烈,一個人不能獨自做學問。孔子也只是集大成,不是由他一人創出。司馬遷也不是一手一足之烈創出了一部史記,他也遠有所承。那麼我們今天能不能把隋書經籍志裏的這許多史書,來講一個「從東漢到隋代的中國史學」呢?像章宗源、姚振宗,逐部書講,僅是一種材料之學,不是我們此刻所要求的。但諸位要發憤做這工作,便得去看他們的書。而他們兩人的書,也僅是給你做參考。

    我們能不能把隋書經籍志裏這八百十七部史書,學太史公史記來製成一張表,也照經籍志所分十三類,如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般,連同周天子,共分十三行。每一類的書都根據年代排下,第一類有史記,要隔了多少年才有漢書,又隔了多少年才來後漢書。照這樣,把當時史學十三類各分時代先後做一表。從此表裏,我們就可看它一個大的演變,一個演變的大槪。再把東漢到隋一切的歷史事情配上去。這工作很繁重,是一個不容易做的工作,但也是個大工作。

    這是一個史學新興時代,將來除掉兩宋以外,其他時期沒有像這時代般的史學之盛。這一段的史學,對當時社會起了什麼作用與影響?當時的時代又怎麼會產生出這樣十三類的史學來?這不是一個空理論,這是現實事情。像蘋果落地是一現實事情,慢慢兒從此講出一個地心吸力來。諸位要講科學精神,主要當從具體事實講。但只講材料,便又不是科學。科學是從許多材料起,下面講出一套科學來。如講生物學,達爾文儘舉許多實例,而後講出一個生物進化,那才成其為科學。人文學也如此。我上面說過「由博而約」,一件件零碎事情歸納起來,而後可得一結論。諸位做學問,都要懂得這道理。

    七

    現在我把隋書經籍志裏的十三類題目寫在下邊:正史、古史、雜史、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雜傳、地理、譜系、簿錄,共十三類。諸位要訓練自己讀書方法,讀漢書藝文志,不能只看一堆書目,要看如章實齋如何樣講漢書藝文志,才知在這一堆材料背後有一套了不起的意義。這十三類中,每一類裏都講其來歷。當然我們還有很多要補充。如:

    第一類「正史」。從司馬遷史記講起。司馬遷史記怎麼來,我上面已同諸位講了個大槪。

    第二類「古史」。乃是學古代史書而寫的。司馬遷史記是創了一個新,而大部分所謂古史則只是跟著春秋來,用編年體,沒有換新花樣。

    第三類「雜史」。有一部分是跟著尙書來,一件一件事抄下,就等於一種「史鈔」。但諸位要知,任何一部史書大體都是抄來的,太史公史記不也是抄來的麼?只是抄,而沒有一個大系統,零零碎碎的,這就叫「雜史」,如戰國策就屬於雜史。

    第四類「霸史」。中國自東漢以後又分裂了,有許多地方史不算是正式的國史,那就叫霸史,如華陽國志是。

    今不論正史、古史、雜史、霸史,都還在一個大系統裏面,從古代已先有。下面再興起了許多後來的。如:

    「起居注」。這也是很古便有,一路傳下,直到淸代。注的是皇帝的起居,為將來寫歷史一個很重要的參考材料。

    「舊事」。就是許多歷史故事,包括極博,朝廷政令亦在內。

    「職官」。從漢書百官公卿表以下有職官志。

    「儀注」。是朝廷種種禮儀制度。

    「刑法」。上自漢,中經兩晉,刑法演變直至隋唐一路下來,都可在此類中探究。

    此上從起居注到刑法這幾類,大體都是政府檔案,專在政治方面。此下:

    「雜傳」。這一類分量極多,共有二百十七部,一千二百八十六卷。在全部史籍所收八百十七部中,此類就佔了四分之一。史記本來是紀傳體,此下在史學中人物傳記特別多,可說皆是史記影響。

    「地理」。分量也多,差不多各地域各有書,零零碎碎,凡得一百三十九部,一千四百三十二卷。只比雜傳是少了,在整個十三類中占了第二位。

    可知十三類中重要的,一是人物傳記,其次便是地理記載。如有名的洛陽伽藍記,只記洛陽一地之寺廟,而連帶述及洛陽之宮殿街道等種種。此兩類可說是十三類中特別値得我們注意的。兩類加起來,幾乎佔了十三類中之一半。

    「譜系」。此是姓氏之學。東漢以後中國社會興起了士族大門第,直到唐代,譜系之學應時而起。

    「簿錄」。從漢書藝文志到隋書經籍志,中間還有很多像此之類的書目,盡在這一類。此當從劉向歆七略開始,而隋書經籍志以後,此類亦不斷有迭起。

    今再說此十三類中如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五類,古代有,後代也有,一路到淸代。可是「雜傳」一類,唐以後不再佔這樣大的地位了。五四時期有人說,中國人不講究傳記文學。此又是信口開河。太史公史記以下各代正史,不都是傳記嗎?此姑不論。如看隋書經籍志,一個人的傳記寫成一本書的儘不少,雜傳一類就多至兩百幾十種。有一人寫一書的,有一家寫一書的,也有很多人寫在一起的。我們今要問,在那時為什麼這樣看重人物,乃至家庭的傳記?如裴松之就寫了一部裴氏家傳,庄家、謝家的更多了。而「地理」一類亦更可注意,不論什麼地方,一山、一水、風土文物、一寺、一墓,無所不有。此下的「地方志書」與「家譜」,正可說都從東漢以下開始了。

    諸位今且根據隋書經籍志,再往下看,如唐書、如明史,直看到四庫提要;下面的中國史學怎麼樣在變?還有新花樣沒有?還是只照這些舊類別?而舊類別裏為何這一時代特別重在這兩部分?如我們來寫「東漢到隋的雜傳」或「東漢到隋的地理書」,這也可算是大題目大文章。從這些再綜合出東漢以後到隋這一段時期中國的史學,光是書籍就有八百十七部,年代就經歷了四五百年,要在這裏講出一個大體來。如章宗源、姚振宗化一輩子工夫來研究,實也只重在材料上,沒有深入發見其中的意義。從章實齋以後,又有好多人專來研究漢書藝文志,但也沒有更好見解,能超越章氏之上。我們該在材料上更深進研究其意義,工夫不專用在考據上,而更要在見解上。

    我們又說,從裴松之的三國志注,章懷太子的後漢書注,引到當時很多書,當時的書為此而保留下來的不少。淸代又有一部嚴可均輯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史學的也在裏面。如我們要找裴松之,他寫有多少文章,今天所找得到的,即都在嚴可均這書裏。淸代人做學問,也不能說他們沒有下工夫,但他們究竟只看重在材料之學,給我們很多方便。今天我們即講材料之學,和淸人相比,已差得太遠。因他們都是一輩子用工夫,而他們的社會也比今天安定。如淸政府來編一部全唐文,把唐代一代文章都收進去。而嚴可均私人也來一部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把私人精力來和政府集體工作抗衡,那也就大可佩服了。

    但我們今天做學問,究該比淸代人更進一步纔是。該從材料搜集之上,更深進到見解眼光方面。只是所謂見解與眼光,仍該讀書,從材料中來。不能架空發論,又不應該只用心小處。該能有大題目,在大處用心。將來的中國史學,勢必另有新趨,無法一一學步古人。但至少有兩項斷不能與古人相異:

    一、是多讀書。二、是能從大處用心。

    我此講首先提到「由博返約」,「博」便要多讀書。多讀書後,能從大處歸納會通,這就是「約」了。若如我們今天般,儘在小處,零碎尋一些材料,排比湊合,既失其大,又不能通。已無法追步淸代,更何論為後代開新。史學更是一種應該博深多通的學問,我們應該自知自己的缺點與短處。若只就自己現實,反來多方譏評古人,那就更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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