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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黎德让寄书接眷 贺财主改字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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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直挺着。陈氏素娘黄了脸,母女双双跳下车。一边一个忙扶起,捶胸呼叫泪如梭。只见他面如金纸唇如靛,气闭眉垂二目合。那老者铺中忙把姜汤取,牙关轻橇与他喝。慢慢苏醒多一会,老秀才,性定神归又转活。恸泪纷纷朝下掉,浊痰吐尽口嗳哟。翻身站起双足跳,又是哭来又是说。叫声受苦的亲兄弟,“你半生枉自受奔波。可叹双亲辞世早,你哥哥少算无能命运拙。跟着我苦读书来熬岁月,耽饥受冷数年多。可怜异乡苦挣无帮手,劳心劳力自张罗。可敬你手足情深明大义,得时不忘你哥哥。可恸你临终那有亲人送,肝肠望断苦如何。我只说骨肉重逢天大喜,又谁知忽然变作梦南柯。细想你异乡抱病凄凉况,我的这心似千刀万刃割。到不如把你哥哥叫了去,我合你地府相逢两会合。最可恨现世的活着成材的死,想是我黎门不幸少阴德。”老秀才数数落落心恸碎,陈奶奶呆呆呆呆似楞鹅。黎素娘悲悲切切泪如雨,那老者嗟嗟叹叹也伤悼。三口儿哭至难分难解处,傍边里转过车夫把话说。车夫叫道:“黎大爷,别哭了!哭一年二相公也活不了,我们等了这早晚,人饿不饿的罢了,牲口也该喂喂了。”那老者也不住的解劝,三人只得住了哭声。

    老秀才重新与老者见礼,说:“亡弟多蒙照应,真令小弟感恩不尽,还不曾请教尊姓大名。”老者说:“不敢,贱姓周,名善良。”秀才说:“周兄既与亡弟结义,即是小弟异姓骨肉。娘子、女儿过来拜见伯伯、伯父。”母女依命上前万福,老者连忙还礼,口称不敢。秀才说:“周兄不要太谦,小弟是个直肠人,初至此地,又遭这不幸之事,心神昏愦,凡事望兄指教一二。”周老儿说:“既承不弃,小弟依命便了。贤弟,你好疏忽,你看这个东西。”说着,从袖中取出。原来是德让的遗字。秀才收起,口内长叹道:“闻知亡弟凶信,登时心如刀割。就是万两黄金也顾不来了。”老者说:“虽无万金,那书字看着他写的,可有五百八十两银子,你看了书中言语,自然知道。且安放他娘儿们再讲。”

    老者当下拿了钥匙开门,大家进去,看见德让的灵柩,未免又是一番大哭。哭罢取出银子,开发了车夫。周老儿帮助买了些米粮柴炭,安排已毕,陈氏生火烹茶来。秀才让周老者吃茶叙话,问那贺财主的原由。老者道:“二弟在日,原与仁义当贺新合本,后来病重,与他算了清帐,说是有银五百八十两交与他暂时收贮。你明日就拿了此书为证,急急找他去。要不然,人心难测,恐有变故。”秀才说:“多承指教,但不知他住在何处。”老者说:“从此向南一里多路元宝巷,吕丞相府斜对门,那黑油漆大门就是他家。”秀才一一记下,老者吃了一回茶告辞回铺,秀才送出回房,在灯下拆书观看。见上面的言语与老儿所说的相同,后面又有几句永绝言辞,实是兄弟亲笔,不由得呜呜咽咽,哭个不了。陈氏与素娘虽然解劝,也是泪如涌泉。三口儿哭了一回,少不得收拾安寝。

    那秀才因连日辛苦,受了些风寒,未免两条腿就犯了残疾,又有些疼痛。次日,只得扎挣起来,早饭以后,去找那贺财主。问到了门首,招呼出来,说明来历。贺财主满面春风,十分和气,让进客位,小厮们端上茶来。老秀才说:“亡弟德让遗书说有银五百八十两,与兄合本贸易。因病重清算,交与兄收贮。如今乞赐见还,以了燃眉。”说毕,将遗书取出递与贺新。贺新看了一看,摇头笑道:“黎兄初至京师,不知小弟的为人。再说句狂话,小弟家中也不短这几两银子使用。令弟这书,兄长请看,笔锋无力,字画歪斜,明明是病笃之人,精神恍忽,大大的写错了。

    他当年初到中学贸易,同着那贵地邻居徐舍亲.首先到我的杂粮铺,果然精细又殷勤。妥靠诚实能写算,每年额外赠劳金。我见他为人诸般好,又怜他抛家失业人。更比那别个伙计多看顾,所以他攒下这些银。前年入本八十两,算至如今正六春。每年利息添作本,川流不息似云腾。也是大家财星现,赎来当去不离门。他也曾十两八两望家中寄,买鞋买袜买衣巾。前日他病重与我算清帐,同着他素日知心伙计们。通共二百三十两,合铺之人尽晓闻。原封未动交与我,在我家柜内暂收存。书字上忽多三四百,这事真真屈我的心。细想他素日为人忠厚处,我们俩义气相投情最深。若说他有心赖我我先不信,必是他病重神虚心性昏。这事反叫我心难过,好像是贺某见利坏良心。我若有半点暗昧不明事,报应循环有鬼神。黎兄必要凭此字,讲不起贺某陪补这宗银。”老秀才书呆子脾气忠直性,听了这一片甜言就信作真。

    老秀才含笑开言道:“贺兄何必多心,资财这一宗,小弟虽贫,极是看得破的。既如此说,想是亡弟写错了,也是有之。就请将所收的赐弟,天色将晚,小弟也要告辞了。”贺新说:“兄说那里话来!二弟在日,与我情同骨肉,今日幸会兄长,正要少伸敬意,那有就去之理?”说着,就叫小厮们放桌暖酒。

    老秀才见他意思殷勤,只得坐下。不多时,端上菜来,十分丰盛。用毕,又吃了一回茶。贺新进内拿了一个匣儿来,打开匣子,与秀才观看:四个元宝,一包碎银。当面称兑,高高的二百三十两。还有一纸寄单,写的是“原银二百三十两,交贺兄暂收。年月某日。”贺新叫秀才看一看,到也像兄弟的字迹,遂连连道谢。贺新说:“还求黎兄赐一收字为信。”秀才连说使得,提笔写了一张收帖。书上花押,交与贺新。贺新这才把银子递与秀才,共是五包,接来揣在怀中。打躬谢扰,告辞出门,贺新送了老秀才,方才回去。老秀才残疾腿、行步迟慢,刚刚走至大街人烟稠密之处,忽见四五个醉汉撕打乱滚,拥至跟前。老秀才腿脚迟慢,躲之不及他们,踉踉跄跄,挤至墙跟之下,半蹲半站,动转不得,只好紧紧靠在墙上。那一伙人推来推去打闹了多时,幸亏来了几个看街的兵丁,用黑鞭赶散,老秀才方得直起腰来,弄了一身灰上,用手挥拂,心中忿怒。幸喜离家不远,不多时到了门首,用手叩门。素娘开了门,说:“爹爹这时候才来,叫我娘儿们好不放心。”秀才说:“贺财东苦苦留饭,回来又碰见一伙打架的挡住路途,所以来迟。”说着,父女一同进房坐下。老秀才口内还喘息未定,陈氏说:“那姓贺的见了二叔的遗字,可照数给银子幺?”秀才就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陈氏说:“这也奇了!病人昏愦,别的字写不错,可可的单把数目写错了,只怕是他昧心。”秀才摇头道:“妇人家不要猜疑人,我看那人十分谦和,说话义气。说起二弟与他交好,怎样知心,言至关切处,还有些伤感,起誓发愿,再三表白,又有二弟的寄字为凭,我料断无暗昧之事。”陈氏说:“无个对证,真假难辨,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秀才说:“你还说这话!他说黎兄如若不信,小弟情愿陪出这宗银子。你想岂是不真的事?我怎白讹人三四百银子?岂是读书人所行乎!”素娘说:“真假且莫说,只是那二百三十两可曾交与父亲了幺?”老秀才点头:“都拿了来了。”遂用手掬出,打开一看,三口儿大惊。要知为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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