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场

    时间：前幕后数日，清早。

    地点：同前。

    「幕启」整风已经开始了好几天。李敬莲和彭六嫂在树下谈心。

    彭六嫂：敬莲，你瞧这字对吗？昨儿刚学的，今儿就都写不上来了！

    李敬莲：对！对！你真行！

    彭六嫂：还行哪？我的记性甭提多坏了！

    李敬莲：再考你一个字。

    （在地下写党字）

    彭六嫂：党。

    李敬莲：对了，党！我跟你谈点事。

    彭六嫂：好。

    李敬莲：六嫂，党和政府决定整风，真好！让大家伙儿脑筋活动开了，眼睛也亮了。

    彭六嫂：可不是。我从前就知道解放了，日子好过了，得为大家做点儿事。可是怎么做呢？想不出个道儿来，就知道傻干。看到大家乱吵，不团结，心里光不舒服，可不知道怎么办。这一整风，我明白了好些事，大家好比都通了气儿，谁有什么就说什么，把陈谷子烂芝麻都抖露出来，心里也就不再存着疙瘩了。

    李敬莲：我自己知道的事太少了，姑妈管的紧，不让我出去。这回整风，因为姑妈自己不去开会，叫我去，这一下，我可开了眼啦。

    彭六嫂：开会真有用，借这个机会你也学习学习。

    李敬莲：六嫂，你平常不声不语的，这回你带头给合作社的售货员提了好些意见，说的可清楚啦。大伙儿一听就没了顾虑，也跟着说开了。

    彭六嫂：有什么说什么，才能改进工作。

    李敬莲：六嫂，你给徐四嫂、小唐嫂也提了意见，整天磕头碰脸的，我还真怕你得罪人呢！

    彭六嫂：那也是为了她们好，叫大家和睦。也许现下想不通，过后她们会明白的。

    李敬莲：六嫂，我纳闷你怎么一下子就变得那么会说话了，说的又是那么有情有理。

    彭六嫂：我跟你六哥在旧社会里，都是受苦的人，一肚子委屈没有地方说去。这会儿可不那样了：党号召咱们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敬莲，谁心里能没有话呢？这不是会不会说，是肯不肯说。

    李敬莲：可是我心里的话，一直就不敢说。昨天在会上鼓了半天劲儿，还是没说出来！

    彭六嫂：你应当说！只要是有道理的事儿，党和政府会给你作主。

    李敬莲：这个我相信。可是我还三心二意地说不出啦……

    彭六嫂：大着点胆！你下乡参加劳动的事，昨儿晚上跟你姑妈说了没有？

    李敬莲：我，我跟体兰说了。我们俩谈到大半夜，她倒是挺同意的，我就怕姑妈不答应。六嫂，我下乡劳动准能行，我从小儿就干活，劳动惯了。

    彭六嫂：是啊，劳动是光荣的，也不是坏事情，为什么不敢跟你姑妈说呢？

    李敬莲：为了我的事，街道上给姑妈已经贴了好几张大字报，她心里正不痛快呢，我要是自己再跟她一说，那不是火上加油吗？

    彭六嫂：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可不成啊！你自己要不冲过这一关，别人想帮忙，也没办法帮呀。敬莲，你这么年轻，又有点文化，应该出去给大伙儿做点事儿。难道你一辈子就这样呆下去啦？！

    李敬莲：我听你的话，我一定要下乡参加义务劳动去，将来也好在街道上做点工作。

    彭六嫂：好，那你就跟你姑妈说去吧，今儿个报名就截止啦。

    李敬莲：我就找体兰帮我说吧。

    彭六嫂：好，你就找她去吧，她在整风办公室整理材料呢，快去吧！

    李敬莲：好！

    （匆匆走出）

    大牛儿：

    （自屋里出）

    妈……

    〔王大嫂未应。

    彭六嫂：大牛儿，你妈怎么样？

    大牛儿：昨儿晚上开完会回来，一夜没睡着。我知道，我在那儿替派出所抄材料，听见她翻腾来翻腾去的；今天一早儿起来就找耿大爷去了。

    彭六嫂：昨儿会上大伙儿给她提了点意见，你妈是个好强的人，心里有点解不开，找耿大爷谈谈也好。

    大牛儿：妈！妈！

    〔王大嫂自耿大爷屋出，气冲冲的。

    王大嫂：干什么呀！叫魂似的！

    大牛儿：粥熬得了，您喝点吧！

    王大嫂：我不喝！

    〔耿大爷随着出来。

    耿兴久：你先去照顾他们爷儿俩，回头咱们再谈。你呀，为大伙儿做了不少事情，大伙儿也不是没看见，昨天会上不也提了吗？不光是批判啊！整风不就是对咱们每一个人进行一次教育，好让每一个人都有长进吗？

    王大嫂：您的话我都明白，可是心里老觉乎着怪委屈的。您说我不能上赶着找她呀，昨儿我叫她开会，她拿眼斜楞着我，理都不理，扭头就走了，您说叫我怎么办？

    彭六嫂：大嫂，咱们都是积极分子，总得起个带头作用。人家说咱们院里不团结，也不是说你一个人，不是给她们也提了意见，贴了大字报吗？为搞好团结，你得主动着点。

    王大嫂：我，我知道我不如你，没有耐心，做点事总想让人家先夸两句，嘴上又不饶人。我这些毛病我都明白。可是……

    耿兴久：大嫂，我还是那句话，为大伙办事得往大处看。一大清早起的，先把个人家里事打发了再说吧。王大嫂，一会儿不还得去开会吗？一夜没睡好，也该吃点什么。

    〔王大嫂向自己屋走。

    彭六嫂：耿大爷……

    耿兴久：不要紧的，六嫂！王大嫂是动了心！

    〔吴老头从屋里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牌子。

    吴老头：六嫂，你看行不行？

    彭六嫂：行，行，谢谢您！

    耿兴久：什么呀？

    彭六嫂：

    （笑着把牌子藏在身后）

    您甭管了，给六爷写的。

    （向屋内）

    给你预备好了，出来吧！

    彭 六：

    （出来，接牌）

    好啊，这玩意儿！

    耿兴久：彭六，这到底是什么呀？

    彭 六：她给我预备的识字牌。这几个字常见，“社————会————主————义”对不？你这是老让我记着“社会主义”。嗯，对了，多喒刮大风，下大雨，我一多跟人家要钱，……多喒不帮助人民警察指挥交通……多喒不帮助老人、小孩、眼睛不好的人过马路……我就对不起“社会主义”！

    彭六嫂：

    （与他同说）

    社会主义！

    〔崔二妞、郑小二、崔小三上。

    崔二妞、小二、小三 耿爷爷，我们浇完后院的花了。

    耿兴久：好孩子。快去叫大妈检查检查。

    〔孩子们叫王大嫂检查他们的手，王大嫂夸了他们。他们高兴的回去了。

    〔郑三嫂上，拿着筐子、口袋……什么的。

    郑三嫂：

    （边走边回头说）

    誒、誒，忘不了。

    耿兴久：三嫂，要去买这么些东西，是请客呀？

    郑三嫂：哪儿呀！我一块去买两家的东西。我跟崔大嫂说好了，轮流着有一个人在家看两家的孩子，带管火，腾出一个人的手来也好做点事。要不然，我跟崔大嫂都叫孩子拖的连大门也出不去。

    吴老头：好，早就该这么办。

    郑三嫂：过去总想不通，对别人的孩子总不如对自己的还自己上心，也不放心把自己孩子交给别人。您猜怎么着，我跟崔大嫂把话一说开了，原来以前都是小心眼儿。得，我得走了。

    （大妞嘟囔着嘴上）

    怎么了？大妞！

    崔大妞：妈叫我给小胖胖买抱龙丸去，我怕上学迟到了……

    郑三嫂：要不我给你带回来？

    崔大妞：妈说急着要呢！

    彭六嫂：这么着吧！让你六叔去吧。你去给买一趟。晚出会儿车不要紧，快去快来，别耽误大妞上学。

    彭 六：好咧！把钱给我，说话就来。

    崔大妞：谢谢您了，六叔！那我上学去了，六婶！

    郑三嫂：走吧！

    （二人下，郑刚走两步又回来）

    六嫂，劳您驾，一会儿郑三回来，让他吃点东西再睡。崔大嫂给他预备呢！劳您驾了！

    耿兴久：郑三一宵没回来呀？

    郑三嫂：活忙，赶任务呢！

    （下）

    小 唐：

    （在屋内吵）

    我都要迟到了！我回来再说吧。

    （出）

    小唐嫂：

    （出）

    你得说个准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去呀？

    小 唐：人家这不是跃进哪吗？

    （将小唐嫂推进屋内，安慰两句。一边掖胡琴一边出来）

    耿兴久：小唐，今个早班呀！

    小 唐：耿大爷，您比我早啊。我们剧团正大跃进。就拿我来说，这一整风，我的思想提高了一丈多。过去，除了角儿，我向来不给别人伴奏。现在，谁叫我帮忙，有求必应，还是规规矩矩，一点不随随便便……

    耿兴久：这态度好哇！

    小 唐：现在赶着排新戏，反映现实，昨儿晚上我半宵没睡，琢磨了一个新唱腔。您瞧，这新戏就得来点新腔，红花还得有绿叶陪着不是？

    耿兴久：小唐，你是有了进步！可是你得带动带动小唐嫂。

    小 唐：咳！甭提了，昨儿晚上我跟她说：人家给你贴了那么多大字报，你也得答复答复呀！您猜她怎么说：没那么大工夫！这刚才，原是说好了的，今儿去逛百货大楼，吃东来顺，我今儿个不是有事吗？不能去啦！她就跟我炸了！没辙！您忙着，我可得走了。

    （欲走）

    耿兴久：

    （拦住小唐）

    小唐，帮助别人得有耐心，有空再跟她多谈谈。

    小 唐：您说的对，不能着急！我一定抓工夫再对她进行批评。

    耿兴久：好，你忙去吧。

    小 唐：回见了！

    （下）

    吴老头：

    （对耿）

    唉！对了，我得赶紧把昨儿开会的记录整理整理，好给办事处送去。回头我还有个事儿跟您说呢。

    （出去）

    〔陈所长上，与耿大爷招呼，同入耿室。

    〔齐同志上。

    齐同志：彭六嫂，彭六嫂！

    （六嫂出）

    这是彭六同志让我给你带来的抱龙丸。

    （递，彭拿药到后院去）

    老街坊们！老街坊们！

    （众妇女从屋里出来）

    合作社派我给老街坊送副食品来了：油盐酱醋一应俱全，粉条、口蘑任意挑选，请出来瞧瞧吧！

    方大妈：

    （走出）

    喝，整风倒真管事儿，这透着新鲜哪！

    齐同志：不新鲜！追天桥，赶天桥嘛！说来说去，天桥就在北京，我们北京的合作社还不先去赶吗？来吧，瞧瞧吧！

    〔众妇女拿瓶子、罐子等物。

    方大妈：

    （喊）

    敬莲！体兰！怎么两个人都不在？这倒好，整风整的黑天白日都不在家了！

    （走入室内）

    〔陈所长与耿大爷走出。

    耿兴久：

    （对陈）

    这倒是个好事。

    陈所长：居民在整风里提的意见，能解决的就尽快解决。把那个破庙改成夜校，又不是什么大工程，咱们自己能办，就别找上边了。咱们这院儿里就有木匠、瓦匠。可是他们两家

    （指徐、王的屋子）

    有点儿……您看怎么办？

    耿兴久：嗯，这呀，正好一举两得！您等等！

    （叫）

    王大嫂！王大嫂！你来一下。

    王大嫂：什么事呀？耿大爷！哟！陈所长您来了，有事吗？

    耿兴久：对了，有个很重要的事儿，非请你来不行。街道上有件事，要请王师傅和徐师傅一块去作，可他们俩……王大嫂，这事可得你去谈谈。

    王大嫂：我……

    〔徐师傅屋里吵起来。徐四嫂：“你到底给钱不给钱呀？家里什么也没有了，吃什么呀？”徐师傅：“我没钱了！你花钱没计划，月月亏，我得月月跟公家借钱，人家给我贴了大字报，我没脸再向工会去借！”甩屋门，走出。

    徐四嫂：

    （跟出）

    你甩门一走，就算了？养活不起我，你说话，咱们散！

    徐师傅：散就散，我要了你，算我倒霉！你的名声臭了一院子，一条街谁不知道你呀！让我在人前没脸扬着头走……

    彭六嫂：

    （回来）

    四嫂，两口子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别吵啦！

    耿兴久：对！有话好说嘛！这不是陈所长也在这儿，慢慢的说！

    〔徐师傅及徐四嫂同时奔向陈所长，争着要先说。

    陈所长：咱们一个一个地说，徐四嫂先说吧。

    徐四嫂：陈所长，整风开会，街坊们给我提了意见，说我整天游手好闲，不知省吃俭用，弄得老徐也跟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工作不安心。我听了这话，说的可也对，整天在外头买着吃是太费，我就想起火，也省得连开水都东家找西家寻的。今儿一清早我就把火生上了，我就跟他要点钱，好买下点东西。家里米、面、油盐酱醋，什么也没有哇！这不，这一炉子火眼看着完了，连添火的煤球也没有……你不给我钱，我会变去……

    徐师傅：谁叫你把一个月的钱都用光了，到这时候……

    徐四嫂：你不给钱，咱们就散……

    陈所长：唉唉，还是别吵……

    耿兴久：徐四，让我说两句。徐四嫂这回要钱可跟往日不同，她是有想往好里改的意思……

    （众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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