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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督,那施委员在会客室等你呢!”

    “忙什么呀!”陈分县长向他喝道,“难道他没有屁股吗?让他多坐一会儿再说!”他立刻掉过脸去,眉毛一扬,拍了王师爷的肩头一下笑了起来:

    “这娃儿来得太好了!你看我要老老实实耍他一下!————去赶快把饭摆来呀!”他又掉过脸去催那刚走出门的听差说。

    他实在太快活,几乎想唱起歌来了。

    “来来来,大家到我房间去吧!”

    他走在前面,三个跟在后面,一同到了他的房间。好像变把戏似的,不知怎么一下,三个都忽然看见他的手里已拿着一个酒瓶了。

    “现在好啦!”他笑着,拍了王师爷的肩头一下,因为他们是在中学时的同学。旁边两个都嫉妒地看了王师爷的肩头一眼。陈分县长在这时的两只小眼睛都又灵活起来了,狡猾地转动着,眉毛自然而然地扬了起来,那有点弯曲的尖鼻子都发了光,薄嘴唇俏皮地不断开合着:

    “好啦!现在可以轻轻松松的滚蛋啦!明天我们大家都又是老百姓啦!人生几何,快乐无多!还不来快快活活一下,干吗?来,你,王师爷,你是会喝酒的!你喝一杯!”他拔了瓶塞,倒在一个杯子里,酒花在杯口浮荡起来。“你,沈师爷,你也是喝酒的!我知道今天你的收发处忙得一塌糊涂,辛苦了你!”他望着收发师爷倒了一杯,另外又倒一杯递给庶务师爷,“你,老表弟,你虽然不会喝酒,也来这一杯吧!”接着他又给自己倒一杯,高高的举了起来,兴奋地演说似的说起来了:

    “朋友们!这一回你们同我从家乡老远来帮我的忙,都辛苦了你们啦!我姓陈的总算还问心无愧,大家都算并不空囊而归。不幸的就只是我这回受了这个打击!可是我,”他立刻用左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加重着语气,“我说过,我姓陈的也是并不好惹的!看着吧,我总有一天要叫他们认得我!来,大家来干一杯!”

    三个都立刻把杯子端起来,同时举到嘴边喝了下去,伸缩了一下喉核,又照一照空了的杯子。

    “好!痛快痛快!真是半个月来没有这样痛快过了!成天就为那要来的事情担心着。现在也终于来了!好了!这算什么,我们去干新的!”

    他看见面前的三个————这从昨天一得到军长的电报起,就被自己催促着抱怨着的三个,在几分钟以前大家都惶恐地摆着一个难看的面孔,而现在一下子都开心了,快活了,一切愁眉苦脸的神色都变把戏似的顿时不见了,嘴边都闪出了微笑,他不禁哈哈笑起来了。

    听差又跑进来说:

    “监督,那施委员又在催了!”

    他立刻大怒的掉过脸去喝道:

    “忙什么!你叫他等等就是!”

    听差嘟着嘴又跑到会客室来了。

    施服务员坐在一排茶几椅子的第一张椅子上,皱着眉头见那听差跑了进来说,还请他再等一等,他心里立刻非常不舒服起来,忿忿的想:

    “哼,这些人总喜欢摆官架子!一种很封建的臭味!”接着他又想起来了:“如果我来呢,我决不,有人一来会,我马上就出来。这会客室一定要重新布置过,像这样面对面靠壁摆一堂茶几椅子太旧式,应该在这屋子当中摆一张小餐桌,铺一张白布,白布当中摆一瓶花,这四把椅子都摆在餐桌周围。这窗子外面还栽点花,使会客的时候,可以闻着一种芳香……”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一望,窗外的一个长方的大天井乱七八糟的,遍地是灰尘,有些石板已经破成两块或三块,有一角还不见了石板,成了一个洼,积着一摊死水,反映着灰暗的天光,很难看的。

    “这天井一定要把它新修过,叫人经常打扫干净,周围摆些花盆……”

    他一望天井对面,是一连三个房间,中间的一间设着公堂,当中一张方桌,方桌靠前一面挂有一张红桌围,上面还摆着笔架和签筒;左边的一间有一排纸窗,柱上贴着一张条子:“收发处”;右边的一间也有一排纸窗,柱上也贴着一张条子:“庶务处”。几个头上缠布包头的差人在那当中的一间公堂穿花似的跑进跑出。有一个差人牵着一条铁链的一端,另一端是拴在一个穿短衣的人的颈子上的。他拉着那人到了对面房间的时候,戴着毡帽的收发师爷就在那里出现了,在指手划脚地向他们大声吆喝地说着什么,好像吵闹似的。

    他心里又忽然痒徐徐地想起来了:

    “这都将要是自己管辖下的人们了!可是一个办公的地方应该严肃,不能要他们像那样吵闹似的。我将来一定要给他们规定起一个新的规则来,连收发师爷都在内……至于铁链之类是应该废除的……”

    刚才看见的那个听差又在对面门口外出现了,两手捧了一碗汤进去。

    “哦,原来他们在吃饭!”他想,心里就更加不舒服,而且觉得自己也实在等得太久了。他又赶快喊着那听差,但那听差没有听他就走进去了。他想:

    “这浑蛋!这前任把他们惯得太放肆了!好,我接事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约束他们……”

    又隔了好一会儿,这才看见陈分县长老远就扬起眉毛笑嘻嘻的走来了。一进门来,就把两手一伸请他坐下,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好极啦!好极啦!你来接事!我真是非常的欢迎!你老哥是学政治的,正好到这儿来施展施展!”他说得非常起劲,到了末尾,就把两手在空中摇动了一下。

    施服务员立刻高兴起来了,谦虚地微笑的说:

    “哪里哪里,我自己是很浅学的。还望你这有了经验的前任不客气的指教指教,因为这接事的手续我是一点也不懂的。”

    “哈哈,彼此彼此。自然有些你不知道的我要向你说。”陈分县长立刻认真的皱起眉头把脸伸向他问:

    “你的红告贴出来了吗?”

    “什么红告?”施服务员莫名其妙的把他望着,赶快问。

    陈分县长心里笑了一下:“这傻瓜连什么是红告都不晓得!好,这简直是给我送到手上来的玩意!”他于是更加把眉毛一扬,非常诚恳的说起来了:

    “哦!是这样的。凡是新任一到,就要马上把到任的红告贴出来。是用大红纸写的,贴在衙门的外边。”他转过头伸手向门外一指,施服务员跟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下;他又接着解释说:

    “这东西是重要的。要这样,老百姓才知道:哦!新监督来了!而旧任也才好交印。”

    “不过,”施服务员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不是正式委任,不过是来帮刘监督的。”

    陈分县长故意怔了一下,用右手在薄嘴唇上拍了一拍,好像在要点头的说:“哦!”但他并没有点头,忽然非常不平地跳起来了,两手很响的一拍:

    “怎么的?怎么刘监督不是正式委任你?”他认真地把睁大的眼睛逼着他,见他也很吃惊,于是就叹了一口气,“咹,这刘县长太对不住你了!那么他对你是怎么看法的?”他仰起胸口来,把两手向两边一摊。

    “其实他是该正正式式委任你的!”他又把上身弯向前比着手势说起来了,“他一个人只有一个身子,不能兼做两个县长呀!哈,这真想得好!你来给他卖力,他负名义而且拿钱,这是怎么讲法的?而且,你,我,他,”他把手向施服务员一指,又向自己一指,再就指了开去,“都是军长下面的人,怎么他却把你当作他的人使用?咹,这真是太看不起人了!”

    施服务员见他那么诚恳而认真地替自己不平,说出那一番道理来,“是的,我来卖气力,而他负名义,还要分一半钱,他是有些太那个了!”他惶惑起来了,有点后悔:当答应他的时候,没有详细和他谈判过。他忍不住轻微地叹一口气。

    “我觉得这事情在刘监督是轻而易举的!”陈分县长又逼进一步说,“他只消给你一件委任令,一面呈请军长加委,简直是一举手的事情!”

    施服务员想了一想,觉得这完全不错,简直是刘县长太看轻自己了!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

    “不过军部已委人来了!据刘监督说几个月后就可以到。”

    陈分县长马上摇摇手,斩钉截铁地:

    “那是没有的事!那来电上虽是这么说,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话罢了!你想想看,既然军部已委人来,不过十来天光景的路,马上就叫那新任来接任好了,又何必多费这一道周折?何况这是冬防期间,你想想看,一交一接,一接一交,就要白费很多时间,劳民伤财,而地方上的什么事情都就停顿了,你想想看,这不是不近情理吗?军长的那通电报也不过是敷衍敷衍的官样文章罢了!但你想想看,你现在只是来给他帮忙,没有负名义,将来照你的办法把地方治好起来,向军长报去的时候,算你的?还是算他的?”

    这一番话,好像劈面泼来一桶冷水似的,施服务员的一切美丽的梦想都破碎了,消失了,忽然开朗地清楚起来了!觉得自己受骗了!他立刻气忿忿地站了起来,道:

    “好,我回去!他这样太不行了!”

    陈分县长见第一步已经奏了功效,立刻很有把握地就来进行第二步。他马上爽朗地哈哈哈笑了起来。施服务员脸红了,见他不说话,只是笑,而且还用两手拍着。施服务员弄得难为情起来,问他:

    “你笑什么?”

    但他还好像忍不住似的竭力大笑着。施服务员有点懊恼起来了,但又觉得那笑里面藏有什么奥妙似的又赶快问他:

    “你究竟在笑些什么呀?”

    陈分县长突然不笑了,很诚恳的拍拍他的肩头道:

    “呵呵,对不住,对不住!老哥,请你不要多心。我首先要请你原谅我,我才说……”

    “好,你说吧,没有关系。”

    陈分县长好像带着很神秘的样子,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这才说起来了:

    “老哥,我虽然蠢长你几岁,但我觉得你刚才的话究竟太天真了!”

    “为什么?”施服务员皱起眉头。

    “你老哥是学政治的,怎么这点都不明白?”陈分县长表示尊重他似的加重自己的语气望着他,“这是公事呀!他委托了你,你接了他的信,这就算是你接受了他的委托,互相在法律上承认了。你现在已把信给了我,我已接受了你的信,互相在法律上又承认了。如果你这么突然说走就走了,嗨嗨,老哥,这法律上的责任恐怕你负不起吧?”

    施服务员完全呆了。这实在事前不曾想到的。但生怕面前的这人笑话自己不懂公事,于是也故意笑了起来道:

    “不,不,我不过说笑话的。我既然答应他了,当然也只好帮他接下来再说了。”

    “自然自然,你也只好这样。”陈分县长连连的说,心里好笑着自己已经抓紧了笼头。

    大家于是又坐下来,归到交待的问题来。

    “不过你还是要把红告贴出去,我才好交印。”陈分县长又事务似的偏了脸说,“因为这是规矩。要不然,老百姓会莫名其妙我们在干些什么的!”

    “自然自然。可是我来帮忙的,好不好贴红告?”

    “当然可以呀!”陈分县长又把眉毛一扬笑起来了,“你是学政治的人,当然比我清楚的罗!这一个问题,虽是一方面对上的,但主要是对下的呀!只要人民承认了你,对上的问题就好办了呀!何况你又是来全权代理的?你在红告上可以这么写,”他立刻举起右手的食指来在左掌心写着,一面说,“‘代理分县长施。’就这样!这是正正堂堂的事,一点也用不着考虑的。”

    这把“分县长”的头衔和自己的姓连起来,还是第一次突然地听见,施服务员全身都震了一下。他的脑子里完全被这逼来的念头塞满了,好像塞满了海绵似的,没有一点缝隙再思索别的什么事。就像喝醉了酒般地笑了起来道:

    “好,就这样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准备去接事。叫听差跟着走出旅馆门口,只见街两旁的人家虽仍然照常关门闭户,但街上已有十几个人来来往往,最多的是向着衙门口走去。有一个二十岁光景的年青人,头上包一大圈布,身上穿着蓝布棉袍,一脸的笑,伸手拉着另一个也是穿着棉袍的人大声说:

    “麻哥!喝,施监督的红告都贴出来了,走,我们看去!”

    施服务员的心里又震动一下,非常兴奋起来,用着热烈的眼光看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的走去。他走到衙门外边,只见在一个墙壁下黑压压地拥挤着二十来个人,都仰起脑袋,在看着壁上贴着的一张大红纸写的告示。有的人还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

    “哦,他们都认识字呢!”施服务员高兴的想。

    忽然人丛中谁喊了一声:

    “新监督来了!”众人都旋风似的掉过头转身来,诧异而严肃的把他望着。

    他立刻自然而然地挺起胸脯来了,昂了头,目不斜视,直冲冲就走了进去。大门里左边的一间房里坐着几个差人和一个门房,都向他恭敬地垂着手站立起来,他看了他们一眼,非常高兴的进去了。

    陈分县长扬起眉毛笑嘻嘻的在天井边把他迎着:

    “哈哈,好极啦,好极啦!果然你已来啦!”

    立刻把手一摆,请他到自己的房里去。马上交代的手续开始了。他刚坐在办公桌边,收发师爷把几份交代清册和几大本收发簿子双手捧着给他摆在面前。他觉得从今天起这收发师爷就是自己的人了。亲切地看了他一眼,是一个戴了一顶毡帽的圆盘脸,看来还并不讨厌,他就翻开清册和簿子看了起来。他刚刚注意看清册上列的项目,陈分县长就向收发师爷递一个眼色,转过脸去,又向庶务师爷望一眼。收发师爷马上把簿子在施服务员正看着的清册上一放,向他说起来了:

    “这收发簿是……”

    施服务员立刻又看收发簿,刚刚看了一行,庶务师爷又把几大本收支账簿在他面前摆起来了。一会儿,文牍师爷也把卷宗清册送来了。面前立刻堆起一大堆,一张办公桌都挤满了。他已来不及细看这两个人的面貌,陈分县长就请他到天井去接收枪支。他于是站起来,同着陈分县长并肩走出去,只见一个人上前来,恭敬地躬身说道:

    “给施监督道喜!”

    施服务员一怔地站着,细看这人,是一个方脸,小鼻子,小眼睛,是一张不好看的面孔。身上穿着一件青布面的皮袍,垂在腿边的手上拿着一顶瓜皮小帽。

    陈分县长向这人一指说:

    “这是李村长。他把团丁带来了。”

    施服务员想,原来这也是自己直接管理下的人。顿时觉得那方脸也并不难看了。

    李村长立刻退让在旁边,跟在后面走去。

    一看见天井当中站了一排十个团丁,施服务员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儿,不知是高兴呢,还是不舒服。原来那十个团丁都没有戴军帽,穿军服,头上都包着一大圈黑布或灰布,有的穿一件长袍,有的穿一件短褂,有的简直穿得很褴褛,像叫花子似的。而他们各人手上拿着的枪倒是乌亮的。

    “这太不像样了!”他想,“将来一定要给他们把军服弄整齐点,以壮观瞻。而且我要亲自训练他们的军事……”

    团丁们里面有一个喊了一声:

    “敬礼!”所有团丁都赶快立正。

    他又兴奋起来了,很有精神地向他们在帽檐一举手,还了礼。看完了枪支之后,就很庄严的昂了头向着他们演说起来,最后他说:

    “以后大家要把服装弄整齐点。我们来重新整顿整顿。”

    “这很好,这很好,”陈分县长在旁边等他演说完,忍不住笑了一笑,向他说:

    “老哥,你不要看轻这几个人呢!他们都很会打枪呢!从前这里都只是私枪。这几枝枪还是我来才置起来的呢。好,你老哥来整顿整顿一下。”

    两个又回进房间来了,忽然吓了施服务员一跳,原来才一会儿的功夫,想不到房间里已被各种东西堆挤得满满的了,几张条桌和方桌,两张柜子,好几把椅子和凳子,一个又高又大的卷宗柜,柜面约摸一丈见方,里面密密层层塞满卷宗,柜旁边还有几盏宫灯,一大叠彩帐和旗子……就好像搬家似的,重重叠叠的堆满一屋,而那立体的卷宗柜却矗立在两张歪斜的条桌上面,一摇一摇的,看来要扑下地来的样子,非常危险。另外好几起账簿清册,把一张办公桌也占据得满满的。

    “好,现在我们就来正式交待了!”陈分县长竭力忍住笑,拍拍他的肩头说,“这衙门里的东西已经通通在这儿了。”

    立刻,文牍、庶务、收发几个人都在手上拿着清册,这个请他到这一角来,一面指着清册的条项,一面指着堆的桌椅,一件件地查对给他看:这是几张桌子,这是几把椅子,这是……还没有弄得清楚,那个又请他到那一角去,他又跟着去,看他在那摇呀摇的卷宗柜里捡出无数的卷宗来,一卷一卷的点给他看:有些卷宗撕破了,有些卷宗是新的,有些卷宗扑满厚厚的灰尘……立刻,另一个又把他请到又一角去了,他又昏头昏脑跟着走去。他好像只看见满屋子都是挤得水泄不通的东西,还加上翻腾起来的灰尘在纸窗透进来的灰白光中飞舞。他弄得发昏起来,只是紧张地看着别人伸出的一根白手指头在他发热的眼前指点着,旁边讲说着的话声都好像隔了一道墙似的,时远时近的响着。他一面想:

    “这接交待竟是这么麻烦的!”

    弄了大半天,这才把清册通通都对看完,他才轻松的透出一口气来。

    “好了,”陈分县长把眉毛一扬说,随即拉他过来指着卷宗柜,“现在我们来看看别的吧。说句天理良心话,这卷宗柜以前是没有的。不要紧,不要紧,你不要动它,不会倒下来的!说句天理良心话,这还是我来了之后自己掏腰包做的。我现在也把它搬不走,现在送给你了!”他把腰包一拍,马上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施服务员觉得自己现在已是主人,应该对他特别表示一点好感,于是赶快说道: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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