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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投刺怯严威缘悭一面 赠仪消宿约报止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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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桂英兄妹,知道大事绝了望,倒不想郑田二位能找出什么路子来,只想和他们联络,将来走不动,和他们能借几个钱也就完了。这两天,每晚兄妹二人,都少不得唉声叹气讨论一阵,今晚反正是不做什么奢想,各人老早睡觉。

    桂英从梦中惊醒,倒吓了一跳,听说是阮副官来了,心中倒也是一喜,隔了房门问道:“阮副官在哪里?你先请他在楼下坐坐呀!”大福道:“是让人家在楼下坐着啦!你穿衣服吧,我下楼陪客去了。”他也不等开门,下楼去了。桂英在屋子里,也就忙着穿衣洗脸,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大福又上楼来了两回。桂英皱了眉道:“你就陪人多坐一会儿,要什么紧?他是为了我们的事来的,反正不能没有见我就回去。”大福对她发了一阵子愣,只得下楼去了。桂英洗完了脸,挑了一件好看些的衣服换了,纽扣还不曾扣好,大福就带着阮副官走上楼来了。先在房门口站着,就介绍起来,桂英只得点了头把阮副官让了进来。他将桂英周身上下打量着,将皮包放到桌上,倒退一步,方始坐下。

    大福看看离那辕门口的兵士,不过上几十步路,假使再不下车,就要在兵士面前下车,盘问起来,仓促之间,恐怕是对答不上。这样想着,也不管车子是否放下,就由车子上直跳下来,身上掏了一把铜子,扔到车子上,转身就走。走了二三十步,才回过头来,一看守门的那些士兵,直挺挺地在那里站着,一点笑容也没有,心里这就想着,幸是不曾冒冒失失冲了进去,要不然,你看大门口那样威风凛凛,一言不合,就是毛病。一人在路头上远远地向那大门口望着,只见一辆汽车,车门两边站了四个兵士,风驰电掣地闯进辕门,那辕门口的兵士,就吆喝了一声,举枪的举枪,举手的举手,原来那守卫的兵士,你不要看他那样很有权威的样子,可是他们也很讲礼节。不过知道他们是讲礼节的,他们尊重坐汽车带护兵的人,一定瞧不起雇人力车老远就下车的人。汪督办到北平城里去的时候,他公馆门口也不过有个请愿警,哪有这种威风?若是还用在北平去求见他的仪式去见他,恐怕有些不灵。

    大福用手搔着头道:“我们这倒要想想,不可胡来。这里汪督办是个头儿,犹如北平城里的大总统一样,这岂可随便打电话,不要弄出乱子来吧。”桂英道:“我们在北平城里,是很熟的朋友,有什么话也可以说,难道到了郑州来了,我们就变成生人了吗?”大福道:“不是那样说,打起电话来,那边要问我们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我们若是照直说了,恐怕有些不便当;若是撒谎,又怕引起了误会’所以这可是个问题。”桂英道:“这倒也是可顾虑的,可是到衙门里去挂号,那不一样也有些不便吗?”

    大福想了一想,果然不错。但是由北平到郑州来,有一千多里地,为着什么来了?不见汪督办,这回跑来的事,怎么有结果?没有结果,难道又跑回北平去吗?他如此想着,把身上揣的一盒烟卷取了出来,一手撑了桌子托住头,一手夹了烟卷慢慢地抽着。

    大福心里这样盘算着,不但是想不出一个上前的法子,越踌躇让自己胆子越小,不过不上前去打听打听,就这样回旅馆去,妹妹问起来,何词以对?无论这些兵士们,有什么威风,好在他们的总上司,和自己妹妹有交情,纵然有些失仪之处,把我抓了起来,我把话直说了,一定也可以释放我的。汪督办是我见过的人,为人挺和气的,我怕什么?于是放开了胆子,从从容容向前走去,心想到了卫兵面前,和他一鞠躬,多说一声劳驾,也就无所谓。

    大福在传达处坐了等着,似乎有很久的工夫,才见那传达兵走了出来,向大福道:“你不是住在春风旅社吗?你回去等信儿吧。督办有了话下来,我们这儿有电话过去。”大福看看这地方,仅仅是通报一层,还有许多手续,实在是不可乱说一句话,不可乱走一步路的地方,听了吩咐,不敢多言,道声“劳驾”,就回旅社来。

    大福听了这话,就来向桂英报告。桂英道:“在北平的时候,他在旅馆里开房间也好,在他公馆里也好,我到了,直冲直进,哪里有这些啰唆。我去打听打听汪督办衙门里的电话多少号,让我打个电话找他来谈话,他回电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去,那多省事!”

    只见床上被褥凌乱着,屋子里一股的卷烟气味,这一定是桂英等得不耐烦,睡睡又起来抽烟。因道:“我去的时候,大概是不少吧?”桂英道:“你还说啦。你见着汪督办了吗?他怎样说?”大福道:“哪有那么容易呀!由传达处把名片送到陈启处,陈启处放下来一句话,说是知道了,有消息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就等着他的电话,再去见督办。”桂英道:“去了这样久,原来你还没有见着汪督办。你没有问那个陈启,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吗?”大福道:“我也没见着他,怎么问?这是传达带回来的一句话。”桂英鼓了脸道:“这样说来’你算是白去了一趟。”大福道:“你以为督办衙门,也像这旅馆一样,可以随便进出的吗?你要是不带我来,一个人到郑州来,你还更没有办法呢!”

    到了下午三点钟,依然没有消息。桂英有些不耐烦了,就把大福叫到屋子里问道:“我说你不会是拿话骗我,没有到公署里去吧?”大福道:“那是什么话?那样办,不但是我骗你,我还是骗我自己啦。”桂英道:“你说他们有电话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电话来?难道我们千里迢迢,就跑到旅馆里来这样干耗着吗?”大福没有说话了,又抬起一只手来,到头上去搔痒。桂英道:“人家不打电话来,我们又不能打电话去,那怎样办?你不会再到衙门里去打听打听吗?他反正不能把你吃了,你这没有用的东西!还打算出来找事情呢?”

    其实桂英虽然很怪她的哥哥,她也只在房门里面唱高调,让她自己去见汪督办,她未必不是半路上拦回来。大福走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也很是无聊,躺了一会,还是叫茶房把他叫了来,兄妹闲谈消遣。

    但是走着在那辕门外二三十步的时候,恰好有两个行人,在自己面前走着,已经靠近了那卫兵。一个拿枪的卫兵,倒拿了枪,将枪托扫了过来,口里喝道:“你瞎了狗眼,走到什么地方来了?滚过去!”那两个行人,吓得跌跌撞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跑开了。只看这种情形,辕门口就不能靠近,慢说到门口去问那些卫兵了。于是又装出一个过路人的样子,目不斜视地,向前面一条支路,直走过去。然而难关是可以不过了,可是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就如此怕事,可以了结吗?当时也不敢回旅馆,去热闹街绕上了两个圈圈,看看太阳偏西,天色不早了,再要不上前去,就没有机会了。

    传达处的传达兵拿了白桂英的一张名片,只管踌躇起来。屋子里有两个同事坐着,他便道:“大概这样的人,不传达上去,是不行。可是号簿上让我们怎样写?”有一个同事道:“你替人家胡担什么忧?你到陈启处和杨陈启说一说,他自然知道督办的意思。”那传达兵点了点头,让大福在这里等着,拿了那张名片,自进去了。

    他兄妹二人,住的是两个房间,白桂英住在上等房里,大福只住在一间普通房里。回旅社之后,他也不回自己的房,一直就到桂英屋子来,见她的房门,已经是紧闭着,大概妹妹休息了,这时就不惊动她也罢。正待转身走开,只听到屋子里一阵拖鞋响,房门扯了开来,桂英早是伸了头,向他瞪了眼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大福笑道:“汪督办在这里,威风就大了,你以为在北平一样,到他宅里去,向门房言语一声就行了吗?这可是个大衙门,门口站上好几层士兵,要递个名片,费事极了。”一面说着,一面挨身而进。

    他两人自道着姓名,有胡子的叫郑颂周,没胡子的叫田子春。桂英让座已毕,郑颂周摸着胡子先道:“我们和林先生都是至好。刚才令兄把白老板到此地来的一番意思,都对我说了。您要是早通知我们,免得在这里等这几天,可是白老板这一趟,来得不大凑巧。革命军攻到了湖南,郑州这几天,暗里头风声很紧,汪督办不便随意出来。要说白老板到衙门里去呢,督办的正夫人又喜欢管闲事,两个如夫人,吵得都不能安身,当然在这个时候也是去不得。白老板递上去的那张名片,是不是汪督办看到了,那还是个问题。”

    今天不比昨天了,胆子大了许多。到了辕门口,就告诉卫兵,要到传达处去打听消息。卫兵让他过去了。他在传达处就把帽子取下,拿在手上,然后弯了腰走进门去,就向人拱手道:“劳驾劳驾!”那个传达倒是认得他,便问道:“你今天又来干什么?”大福拱拱手道:“昨天你不是吩咐给我们电话吗?可是到了现在,还没有去。”那传达一歪颈脖子道:“谁知道哇?你们等着吧!挂了号,等一个礼拜,也有的是呢。你昨天来报到了,今天就着什么急?”大福依然拱手道:“不是那样说,因为我们带的盘缠不多,日子耽搁久了,我们维持不了。”那传达并不理他,身上掏出一盒烟卷,自己点了火,自己抽着烟,却向另一个同事道:“要出门,为什么不带足盘缠呢?打北平到郑州来,这样老远的路,这是闹着玩的?以为是上姥姥家吗?”大福坐也不曾坐下,却让人家抢白一顿。再要问话,又怕冲犯了人家,不问话吧,又没有得一点结果,站着在传达室门口,不知怎样好。那传达口里衔着烟,斜了眼睛,望着大福,将手一挥道:“回去吧,等个三天五天的,就有电话了。”大福看他昂头天外的样子’恨不得抢上前去,打他三拳,踢他三脚,可是人家有权威,有什么法子呢?和人家道了一声“劳驾”,方才走了。

    于是大福就把送汪督办的东西,一齐捡着,堆在桌上,用一个大篮子装着,请田郑二位带去。又把二位请到自己屋子里,私下告诉他们,说是汪督办与桂英原有嫁娶之约的,现在一点消息不给,就这样老闭门不理,那真会逼出人命来。田郑二位都说:“只要事情是真的,当然阮副官去说了,多少有个了断。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找阮副官,趁着今天晚上汪督办上操的时候和他一提,也许明天上午,就有回信。”大福道:“晚晌还上个什么操?”郑田二人彼此望着,大笑起来,田子春笑道:“这个操,也是捧了枪玩,不过不是在地上卧倒放,是在床上卧倒放罢了。”大福道:“汪督办是不抽烟的呀。”郑颂周道:“有不花钱的烟,为什么不抽?军官抽烟,不都是为了不花钱干上的吗?有话明天再说吧,我们走了。”于是他两人提了那篮礼物,告别而去。

    不料不到一小时的工夫,大福就回来了。他站在房门口就道:“田先生、郑先生来了。”桂英看时,由他身后跟进来两个人,一个有五六十岁,颏下长了一部长黑胡子;一个有三四十岁,黄黄的尖面孔,两个人都是灰色袍子黑呢马褂,各带着黑色小便帽,虽是买卖人样子,却在朴素之中,带一些和气。

    桂英在十分绝望之余,对于汪督办,本来也就不想有所求于他了,现在看到拿出一千块钱来了,便笑道:“我怎样好收汪督办这许多钱呢?”阮副官道:“这个你就别客气,督办既是拿出来了,反正不能拿回去。你送督办的东西,收到了。谢谢你。督办说,本来也要买些土仪送白老板,但是又怕来不及,送两样白老板得用的东西得了。”说着,他又在皮包里取出一样东西,可是白桂英看了先前一迭钞票是笑,看了这样东西,却是要哭,不但要哭,就是那一千块钱的厚赠,白桂英也不觉其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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