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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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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二

    鬳斋林希逸

    杂篇天下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乌#1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离於宗,谓之天人。不离於精,谓之神人。不离於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於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思,以义为理,以理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操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於本数,系於未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2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导志,书以导事,礼以导行,乐以导和,易以导阴阳,春秋以导名分。其数散於天下而设於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於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庄子於末篇,序言今古之学问,亦犹孟子之篇末,闻知见知也。自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至於道术将为天下裂,分明是一个冒头,既总序了,方随家数言之,以其书自列於家数之中。而邹鲁之学乃铺述於总序之内,则此老之心亦以其所着之书皆矫激一偏之言,未尝不知圣门为正也。读其总序,便见他学问本来甚正,东坡云庄子未尝讥夫子,亦看得出。

    方术,学术也。人人皆以其学为不可加,言人人皆自是也。古之所谓道衍者,此衍字与仁术心术一同。恶乎在,无乎不在,便有时中之意,言百家之学虽各不同,而道亦无不在其中心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言神明之道何自而可见也。圣人生成之功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者,造化也,曰宗曰精,曰真,皆与一字同。但如此作文耳。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皆无为自然也。兆於变化,即原於一也。圣人即天人、至人、神人也。熏然慈仁,此以气象言也。法则有区别,故曰以法为分。名则有标准,故曰以名为表。以操为验,以稽为决,言其所验所决各有所据也。其数一二三四,言纤悉历历明备也。相齿者,大小上下有序也。以事为常者,各有常职也。以衣食为主者,教民农桑也。蕃息蓄藏,如三年耕,一年食之类是也。老弱孤寡为意者,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是也。凡其分官列职,为政为教,皆是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平,言古之圣人能尽之也。可以配神明,可以和天地,醇,和也。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言其功用之广大也。本数末度,犹言精粗本末也。系,相属之意也,谓本末不相离也。六通四辟,言东西南北上下用无不可也。运,道也。道之运,小大精粗皆道也,故曰无乎不在。看此数句,其於道之体用,未尝不明也。数度,可纪者也,言其法度晓然而可纪者,皆有旧法世传之。史,书也。尚多有之,言皆载此事也。邹鲁之士、搢绅先生,此指圣门而言之也,分明是说孔子六经,春秋道名分,即名分两字#3便有惧乱臣贼子之意。其数散於天下,言邹鲁得其全,而其学或散於天下,设教於中国,分为百家,亦时时有称道此事者,但不能全如邹鲁之学而已。天下大乱,是说春秋以后也。贤圣不明,上无文武周公,下无孔颜之徒也。道德不一,散而为百家也。天下多得兀谓天下之人多得其一端。而察焉以自好,谓只察见其一端便自好而自夸也。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言耳不能视,目不能听,口不能嗅,鼻不能味,各随其所能,故曰皆有所明。以此譬喻百家众技,亦皆有所长,亦时乎可用,但不能该尽周徧圣人之道,故为一偏一曲之士而已。天地之美因是而分判不全,万物之理因是而分析不合。若以古人学问之全而察之,则知百家之一曲者,少能备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美,道之在内者,体也;容,道之在外者,用也。称,当得也。寡能称神明之容者,言当不得也。内圣,体也;外王,用也。内外之道至此不明,人各以其所欲而自为方术。百家之学,自今以往迷而不知反,必不可得而复合矣。使后世之学者不能见天地之纯全,古道之全体,此后世之不幸也。道术之在天下,自此皆分裂矣,故曰道术将为天下裂。此一句结得极有力,亦极为好文字。

    不侈於后世,不靡於万物,不晖於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悦之,为之太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传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末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於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4褐为衣、以跋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日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骑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侈后世,不教后世以侈也。靡,丽也。不以万物之饰为丽也。晖,华也。不以礼乐度数为晖华也。绳墨,自拘束也。自拘束其身以矫世,而欲天下之用皆有余,其意主於俭以足用,故曰备世之急,言世人以衣食为急,故至於纷争,以政乱也。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言古者学问之中亦有此理。而墨翟、禽滑厘独闻其说而喜之,故曰闻其风而悦之。惟其喜之,遂至於为之。太过,言过甚也。循,顺也。大循,其说抑遏过甚,故曰已之大循。已者,抑遏之意也。非乐节用,墨子书中之篇名,言墨子既作为非乐节用之书;欲天下之人其生也不歌,不用乐也,故非乐。其死也无殡敛之服,近於裸葬,以此为节用。泛爱兼利,於人无所不爱也,故以争斗为非,以不怒为道。博不异者,尚同也。推广其说以为傅,而主於尚同也。虽抟不异,而其教不与先王同。自黄帝以来至於武王,未尝不用乐,而墨子欲毁去之;古昔以来,自贵至贱,未尝无居丧之礼,而墨子亦欲毁之,以三寸之棺为式而不用椁,节用也。以此教人,太俭苦矣,故曰恐不爱人,言非所以爱人之道也。不爱己者,言自苦也。末败者,言墨子之道要终必不可行也。人生不能无歌而墨以歌为非,人情不能无哭而墨以哭为非,不能无乐而以乐为非,是其道全不近人情,故曰其果类乎。类,近也。言如此果与人情相近乎。其生也勤苦,其死也薄葬。太觳,言太朴也。其行难为者,言所行之行,他人难做也。反天下之心,不近人情也。天下皆不堪而墨子独能之,任,亦堪也;虽一人独能堪忍,如天下不能何。既离於人心,则非可以为王天下之道矣。名川,天地之间大川也。支川,禹疏凿而为之也。囊,盛土器也。耜,掘#5土之具也。九音#6鸠,鸠其功而杂治天下之川。墨子之说,谓禹大圣人,且自劳如此,而况他人乎。跂与展同,蹻与层同,木曰屐,草曰屩。服,用也。相里,姓也。勤,名也,亦学墨而为师於世者。其弟子皆五国诸侯之徒,言从学者众也。苦获、己齿、邓陵子,三人名也。此三人皆居南方,亦读墨书,而其谲怪尤倍於墨子。又且其说皆不同,故自名以别墨,言墨之别派也。不忤,不异也。奇偶本异而曰不相件,此强辩之事也。以觭偶不仵之辞相为问答,故曰相应。巨子者,犹言上足弟子也,禅家谓法嗣是也。传其学者,既多取其得法之大者以为圣人而主之,尸,主也。冀得为其后世,言其巨子又传之弟子以为之后也。后世犹曰子孙也。不次,不断也,言其传流至今犹在也。推原其始,则墨翟之意亦是美意,但所行太过当,故曰意则是而行则非。相进者,相尚也,言传墨子之道者相尚为自苦之事,欲以此治天下,未见其治,必先能召乱也,故曰乱之上也。虽然墨子之好出於其心之真,今世亦无此人矣。求之不得者,言更无复有斯人也。不舍,不止也。虽极其枯槁而为之不止,亦可谓豪杰之士矣。才士者,豪杰之称也。孟子辟杨墨,此书亦以杨墨兼言者屡矣。今以道术分论数家而不及杨氏者,意以其学不足比数也。

    不累於俗,不饰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梅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不累於俗,去世俗之累也。不饰於物,不以外物自奉也。不忮於众,不咈人情也。以人人得其生为愿,视人犹我,皆愿其足以自养而已,以此为心而暴白於天下,此末钘尹文之学也。华山,冠名也,别宥即在宥也。随分而自处为别,宽闲而自安为宥。始,本也。接万物以此意,接,引人也。心之容,心之体段也。讲明其心以语人,而名之曰心之行,行者,心之用也。今释氏所谓大用现前是也。以和聏之意而合人之欢,陕此调一四海,欲尊置宋钘尹文二人以为其教主。谓民好斗也,为受侮不辱之说以救之;谓时世好战争也,为禁攻寝兵之说以救之。上以说其君,下以教世人,虽天下之人皆不听之,而彼自强聒不合,言夸说不已也。上下皆见厌而强以此自见,必尝时有此诊语,故以此一句结之,而曰故曰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

    其为人之意太多,其所为太自苦。其为说曰,每日但得五升之饭,师与弟子共之,先生以此五升犹且不饱,弟子安得不饥,言其师弟皆息饥以立教。而谓我不忘天下,日夜不止,盖曰我之自苦如此,岂为久活之道哉。但以此矫夫托名救世而自利之人,故曰图傲乎救世之士哉。图,谋也。傲,矫之也。亦犹豫让曰:吾之为此极难,所以愧天下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便是此意。李翰林有独酌寄韦六诗曰,念君风尘游,傲尔令自哂,便是此傲字。

    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其说又曰不为苛察,苛察则非别宥矣,言不当有尔我之辩也。不以身假物者,事事皆自为而不假借於人以自助,若於天下有损而无益,虽明知其可为亦不如己之,故曰明之不如己也。其学之大意,则欲人於外无攻战之争,於内无情欲之汩。寡浅,减削情欲也。其学之大小精粗虽不同,而其所行之大意仅如是而已。适,仅也。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於虑,不谋於知,於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皆#7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徧,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智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於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謑音奚昙曰慀髁户寡反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推直追反拍普百反輐五管反断丁管反,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智虑,不知前后,魏鱼威反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音遂,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智之累,动静不离於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况逼反又火麦反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聚#8观,而不兔於鼋五官反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题不免於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槩乎皆尝有闻者也。

    不党,亦无私也。易,坦夷也。决,去私意而无所偏主。趣物者,言万物之理趣也。不两者,一也。不顾於虑,不谋於智,无计度也。於物无择,无所决择,眼界平也。与之俱往,顺自然而行也。彭蒙田骈慎到,皆齐之隐士,其说以为天地亦万物之一者,谓之一#9则皆齐同,而其为首者,则无为之道也。天能覆不能载,地能载不能覆,言有所偏也。大道,道家之学者也。但知包容为一而无所分辩,此在当时有一种辩说之学,自有此语。皆有所可,有所不可者,言各有一偏也。若就万物之中而选择之,则决不能周徧,以此为教,则不能尽其极,若归之道,则无余论矣。故曰道则无遗者矣。选择则有可不可也,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无为也。泠汰,脱酒也。泠然而疏汰於物,无拘碍也。以为道理者,以物物无碍为至理也。其说曰若以知与不知为分,则将迫於知而近於自伤矣。薄,迫。邻,近也。謑髁,不正不定之貌。无任,不留心於事。任也,尚贤以任事也。彼既不事事,故笑天下之尚贤。为圣之学必尚操行,彼既纵脱而无行,故以天下圣学者为非。推輐輐断,皆无圭角之意。与物宛转,而略无圭角,亦无所是,亦无所非,以苟免於世俗之累为意。不以知虑为师,无思虑也。不知前后,不#10思算也。魏音巍,巍然者,兀然不动之意也。推之而后行,曳之而后往,迫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起之意也。风还、羽旋、磨石之隧,皆无心而与物宛转之喻。隧,转也,回也。以不见非於世而自全,动静随其自然而不为过甚,故不得罪於世人,其学如此者何也。盖曰物惟无知,则无是己之急,亦无容心之累。动静皆顺,故不离於理,不求知於人欲,终身而无誉,唯其无誉,所以无咎,故曰未尝有罪也。无知之物,木石瓦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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