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優伶類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像姑

    都人稱雛伶為像姑,實即相公二字,或以其同於仕宦之稱謂,故以像姑二字別之,望文知義,亦頗近理,而實非本字本音也。朝士之雅重像姑者,殆以涉迹花叢,大干例禁,無可遣興,乃召像姑入席,為文酒之歡,然亦未必謂真個銷魂,不食馬肝,即為不知味。如王文簡公、錢牧齋、龔芝麓、吳梅村輩,詩酒流連,皆眷王紫稼,畢秋帆且持狀元夫人以去,動於情感,亦尚無傷大雅,固未可與斷袖傖奴同日而語也。

    伶人所居曰下處,其萃集之地為韓家潭,櫻桃斜街亦有之,懸牌於門曰某某堂,並懸一燈。客入其門,門房之僕起而侍立,有所問,垂手低聲,厥狀至謹。俄而導客入,庭中之花木池石,室中之鼎彝書畫,皆陳列井井。及出,則湘簾一桁,瀹茗清談。門外僕從,環立靜肅,無耳語聲,無嗽聲,至此者,俗念為之一清。

    光緒中葉,士大夫好此者尤盛,韓潭月上,比戶清歌,誠足為點綴昇平之一助也。

    伶互相語而指其所交之客,則曰老斗。

    京師雛伶皆躡靴,必離師獨立始履,而僕亦稱之曰主人矣。堂主之子曰少主人。伶出見老斗,憑其肩,致寒暄。資格深者,伶直呼其字。曰爺者,疏遠之詞也。

    伶既出師而積有餘資,得蓄雛以自立,而自身尚周旋於酬應場中者,固數數覯。然亦有侘傺無聊,幾難存活者。或有詩詠之曰:「萬古寒滲氣,都歸黑相公。打圍宵寂寂,下館【戲館也。】晝匆匆。飛眼無專斗,翻身即輭篷。【相公之落拓至甚者,每至輭篷為龍陽君。】陡然條子至,開發又成空。」孽海中而有如此苦惱,人不知也。

    客飲於旗亭,召伶侑酒,曰叫條子。伶之應召,曰趕條子。光緒中葉之例賞,為京錢十千,就其中先付二千,曰車資,八千則後付。來時,面客而點頭,就案取酒壺,徧向座客斟之,眾必謙言曰:「勿客氣。」斟已,乃依老斗而坐,唱一曲以侑酒,亦有不唱者,猜拳飲酒,亦為老斗代之。

    老斗在劇場,為臺上素識之伶所見,戲畢下臺,趨近老斗座,屈膝為禮,致寒暄,曰飛座兒。嘉慶時,或作《都門竹枝詞》云曰:「園中官座列西東,坐褥平鋪一片紅。雙表對時交未正,到來恰已過三通。坐時雙腳一齊盤,紅紙開來窄戲單。左右並肩人似玉,滿園不向戲臺看。簾子纔掀未出臺,齊聲喝彩震如雷。樓頭飛上迷離眼,訂下今宵晚飯來。」

    老斗飲於下處,曰喝酒。酒可恣飲,無熱肴,陳於案者皆碟,所盛為水果、乾果、糖食、冷葷之類。酒罷,啜雙弓米以充飢。光緒中葉,酒資當十錢四十緡,賞資十八緡,凡五十八緡耳。其後銀價低,易以銀五兩。銀幣盛行,又易五金為七圓或八圓,數倍增矣,然猶有請益者。

    老斗與伶相識,若已數數叫條子矣,則必喝酒於其家,大率必數次。或為詩以紀之,中四語云:「得意一聲拏紙片,傷心三字點燈籠。資格深時鈔漸短,年光逼處興偏濃。」拏紙片者,老斗至下處,即書箋,召其他下處之伶以侑酒也。點燈籠者,酒闌歸去時之情景也。

    老斗之飯於下處也,曰擺飯,則肆筵設席,珍錯雜陳,賢主嘉賓,旣醉且飽。一席之費,輒數十金,更益以庖人、僕從之犒賞,殊為不貲,非富有多金者,雖屢為伶所嬲,不一應也。

    老斗之豪者,遇伶生日,必擺飯。主賓入門,伶之僕奉紅氍毹而出,伶即跪而叩首。是日,於席費犒金外,必更以多金為伶壽。簉座之客,且贈賀儀,至少亦人各二金,伶亦向之叩首也。

    伶有花榜

    官署文告之揭示,俾眾周知者,曰榜。若文武考試之中式者,其姓名亦次第列之,亦曰榜。就會試而言,則有狀元、榜眼、探花諸名目。而京朝士大夫旣醉心於科舉,隨時隨地,悉有此念,流露於不自覺。於是評騭花事,亦以狀元、榜眼、探花等名詞甲乙之,謂之花榜。光緒壬寅春季,蜀南蕭龍友訂壬寅杏譜,於菊部之俊秀者取十名,評其姿態,述其家世。譜中首選為安華堂主人王琴儂,【像姑之最著名者。】次朱幼芬,次姜妙香。王溫文爾雅,舉止大方,朱俊偉,姜明麗。且朱能書,姜善畫,並師吳根梅。根梅日必一至二伶家,抗顏據講座,彬彬儒雅,方駕橫渠矣。

    京伶狎妓

    宣統時,京伶日事冶遊,如姚佩秋、佩蘭兄弟之於泉湘班喜鳳、松鳳班雙喜,日夕狎媟,醜聲四播。而南妓花翠玉至非梅某不歡,都人咸詫為異事。宋芸子觀察育仁則謂兩美相合,惺惺相惜,此情理之可言者。惟潤卿之嫁俞振庭,玉仙之嫁田際雲,則甚不可解。振庭面首不佳,際雲年逾不惑,而潤、玉二子,在北里中極負盛名,何求不得,而乃甘與賤奴為伍,真奇聞也。

    角色

    俗稱娼優之著名者曰角色,亦曰名角。蓋古有角妓,以藝相角勝為優劣,故今謂娼優等色藝足以自樹一幟者曰角色。

    角色又曰腳色,蓋梨園以副末開場為領班,副末以下老生、正老、老外、大面、二面、三面七人謂之男腳色,老旦、正旦、小旦、貼旦四人謂之女腳色,打諢一人謂之雜,此江湖十二腳色,固元代院本之舊制也。

    京師梨園角色將成之時,必遍遊京、津附近一帶,以歷試其能,然後重返都門,聲名突起,始得稱為名角。若藝成之伶,在京演唱,無人過問,不得已而出京者,則呼之曰下天津。

    角色命名之義,實寓勸懲。正末,能指事之當場男子也。副末,即昔之蒼鶻,以其能擊賊,故謂為鶻。狙,淫獸,狐屬,後譌曰旦。狐,扮官者,後譌曰孤。靚,取義於傅粉墨供笑諂也,後譌曰淨。猱,猛獸,食虎腦,亦狐屬,故以猱為妓之通稱。又元人雜劇向有十二科,而以神頭鬼面、烟花粉黛為最下乘。

    或曰,戲中角色,都凡生、旦、淨、末、丑、貼、副、外、雜九種,後人求其解而不得。有謂皆反言者,如生有鬚,是老而將死,故反言生。旦為婦人,昏夜所用,故反言旦。末本用以開場,故反言末。淨本大污不潔,故反言淨。外充院子,日常在內,故反言外。丑皆街猾,雞鳴不起,故反言丑。此說亦自有致,然非本義。其本義蓋皆以人色分定其名,間以標誌符號,特伶人粗傖,識字無多,始而減筆,繼而誤寫,久之一種流傳,遂為專門之名詞,明知其誤而不可改矣。譬如外,員外也。生,生員也。末,末將也。副,副帥也。小旦,小姐也,先去女旁,後又改且為旦,但圖省筆而已。丑,醜之代音字也。淨,須淨面而後繢,方能著彩,此符號標誌也。貼,須貼花鈿也,亦符號標誌,言與旦之素裝不同也。雜,雜色也。九種名稱,此為確解。

    京劇角色之名稱,曰生、旦、淨、丑。漢劇則別為一末、二淨、三生、四旦、五丑、六外、七小、八貼、九夫、十雜十行。末即京劇之白鬚生,淨即京劇之大面。【大面之名,見於《樂府雜錄》云:「大面出於北齊蘭陵王長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對敵,擊周師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為此舞以效其指麾擊刺之容,謂之《蘭陵王入陣曲》。」】而漢劇分淨為紅淨、黑淨、粉淨,紅淨如姜維,李克用,黑淨如高旺、包文正,粉淨如姚期、曹操等是也。生即黑鬚生,旦即青衣,外即做工老生及文武老生,貼即花衫,夫即老旦,雜即武二花,丑則京、漢文武皆同。

    二黃各劇,以正生為多,故正生為二黃之中堅,其他皆副材也。亞於正生者惟武生,則以工架為能事。

    武旦分三派,一專講技擊,一專尚柔術,一專講排面。

    花旦派別最多,大抵不出閨門旦、【即青衣旦。】頑笑旦、刀馬旦、【與武旦微別。】粉旦數種,而以口齒犀利、情態逼真為貴則一。

    京班分青衣旦為二派,一為二黃花旦,一為梆子花旦,各以一人專習,無兼唱者。二黃花旦則口齒須鋒利,梆子花旦之唱工尤須以京艷取勝,令人有百回不厭之能力而後可。

    花旦須得喜怒哀急四字訣,二黃花旦有喜字怒字,而無哀字急字,如《雙沙河》、《破洪州》等戲,四字不能得一字,《鴻鸞喜》、《馬上緣》等戲,僅占一喜字,尚不能痛快淋漓,《探親相罵》、《烏龍院》等戲,僅占一怒字,均不能令閱者奪目。梆子花旦如《新安驛》、《胡蝶夢》、《紅梅閣》、《烈女傳》、《日月圖》等戲,則兼四者而有之。餘如《梵王宮》、《真珍珠》、《拾玉鐲》等戲,但缺一怒字,而唱工亦至可聽。要之,態度須深沉,裝飾貴素淨,大雅不凡,無兒女氣者,斯為上品。

    俗呼旦腳曰包頭者,蓋昔年伶人皆戴網子,故曰包頭。晚近則梳水頭,與婦女無異,乃猶襲包頭之名,誠哉觚不觚矣。

    京旦之飾小腳者,昔時不過數齣,舉止每多瑟縮。自魏長生擅名而後,無不以小腳登場,足挑目動,在在關情,其媚人之狀,若晉侯之夢與楚子搏焉。

    丑角以優孟、曼倩為先聲,開幕最早,伶界以此為最貴,無論扮唱與否,均可任情談笑,隨意起坐,不為格律所拘,相傳唐明皇曾為之。至本朝,高宗亦嘗扮此,故人人尊視,異乎其儔。此角以利口為長,而真有學力者,究以臺步技術並優者為上。崑曲無論矣,若在皮黃,則以能唱《羣英會》中之蔣幹,《弔金龜》中之張益,有白有唱,諧正兼行者為首選。

    戲園中有跑龍套者,其品格甚低,而其為用則甚大。每逢要角登場,此輩必全數出臺,或執旗吶喊,或跕班助威,實戲場中不可少之附屬品也。

    伶界有所謂戲包袱者,言無所不能,若衣包然,生旦淨末之裝,悉可收貯,故以包袱名,殆隨取皆是也。伶界亦頗重之,班中亦不可少。蓋拾遺補闕,若醫門敗鼓之兼收;問字傳聲,作野寺閒鐘之待叩。先輩之儀型在目,雖不能效而能言;劇場之詞句填胸,雖不可歌而可風。其人或本名伶,或原雜外,非廢於病,即限於天,窮老可憐,令其飲啜於此,亦梨園養老之不可無者也。

    燕舞環歌,女伶遠祖,近三百年,當以陳圓圓為第一。圓圓為李自成唱崑曲,李不勝其柔細,而自唱秦腔,殿下皆呼萬歲。以是知其善於扮唱,非妓實伶,不僅能琵琶工小調已也。傳者謂其色甲天下之色,聲甲天下之聲,一侍明思宗,再侍李自成,三侍吳三桂。三桂因圓圓沖冠一怒,乃出關借兵,其人有關世變,實非常人可比。外此則顧眉樓扮《燕子箋》一劇,亦舉國若狂。李麗貞教其女香君學歌,蘇崑生輩復為之按腔譜節,遂亦名蓋南都,聲動朝列矣。

    女伶之以生、淨、丑、外、末諸角著者,雖不乏人,然終不若旦之易於出色當行,殆限於天稟也。且若輩唱曲,以童聲為貴,教者防護甚密,若與人通,則歌喉不復圓潤,發口轉吭,便已知之。

    京師舊無女伶,光、宣間始有之,固不若天津、奉天、武昌、上海之久著也。

    臺灣之梨園子弟,垂髫即穴耳,傅粉施朱,儼如女子。

    伶之派別

    伶人初無所謂派別也,自程長庚出,人皆奉為圭臬,以之相競。張二奎名在長庚下,于三勝英挺華發,獨據方面,是為前三派。汪桂芬為長庚琴師,譚金福亦在長庚門下,平日模楷,各自不同。長庚既謝世,分道揚鑣。桂芬則純宗長庚之法,譚鑫培已旁得三勝之神,惟孫菊仙特立孤行,不事阿附,說者已謂其有似二奎。然茲三人,亦能確乎不拔,謂為後三派亦無不可。夫所宗何派,即有何劇之長。長庚所長為《文昭關》、《取成都》、《戰長沙》,而桂芬與之相同。三勝所長為《李陵碑》、《捉放曹》、《烏盆記》,而鑫培亦精。二奎所長為《迴龍閣》、《乾坤帶》、《打金枝》,而菊仙亦並能焉。譚派【即鑫培。】之人,如張毓庭、王雨田、貴俊卿,皆確守榘矱,不可劘滅。汪派【即桂芬。】惟王鳳卿一人,魄力自雄。孫派則雙處既老,後起無人。至於奎派【即二奎。】中人,昔有楊月樓、爐台子等,後惟許蔭棠、白文奎。王九齡一派,昔有王仙丹,後惟時慧寶而已。若夫作工,則賈洪林具有典型,此外皆不足當正流焉。

    徽班世家

    嘉慶以還,京師蘇班日就衰微,徽班乃遂錚錚於時。班中上流,大抵徽人居十之七,鄂人間有,不及徽人之多也。其初入都,皆操土語,僑居數代,變而為京音,與土著無異。伶界最重門閥,而徽、鄂人後裔之流寓在京者,大抵均世其業,稱為世家。諸家姻婭相連,所居皆在正陽門外五道廟一帶。

    伶人畜徒

    京師伶人,輒購七八齡貧童,納為弟子,教以歌舞。身價之至鉅者,僅錢十緡。契成,於墨筆劃一黑線於上,謂為一道河。十年以內,生死存亡,不許父母過問。

    同、光間,京師曲部每畜幼伶十餘,人習戲二三折,務求其精。其眉目美好,皮色潔白,則別有術焉。蓋幼童皆買自他方,而蘇、杭、皖、鄂為最,擇五官端正者,令其學語、學視、學步。晨興,以淡肉汁盥面,飲以蛋清湯,肴饌亦極醲粹,夜則敷藥遍體,惟留手足不塗,云洩火毒。三四月後,婉孌如好女,回眸一顧,百媚橫生。惟貌之妍媸,聲之清濁,秉賦不同,各就其相近者習之。或曰,八九歲時,恆延師教曲於家,必先習鬚生而喊嗓子,每日黎明,至廣漠之處,或林邊水隈,隨意發聲,由丹田衝喉直呼,彷彿道家之鍊呼吸。久之,愈喊愈宏,則登場發聲,自能充滿四座。若喉小,始習青衫,其次習小生,貌劣者習花臉,纖妍而嗓不高者習花旦。蓋伶界最重鬚生,其次青衫,其次花旦,小生又其次也。

    童伶學戲,謂之作科。三月登臺,謂之打礮。六年畢業,謂之出師。鬻技求食,謂之作藝。當就傅時,鷄鳴而起喊嗓後,日中歸室,對本讀劇,謂之念詞。夜臥就溼,特令發疥,癢輒不寐,期於熟記,謂之背詞。初學調成,琴師就和,謂之上絃。閉門教演,師弟相效,禁人竊視,凡一嚬笑,一行動,皆按節照式為之,稍有不似,鞭箠立下,謂之排身段。凡此種種,皆科班所必經,其難其苦,有在讀書人之上者。故學者十人,成者未必有五。劇詞滿腹,無所用之,不得已,乃甘於作配角,充兵卒,謂之擋下把。否則為人執役,謂之潤場;料量後臺,謂之看衣箱;前臺奔走,謂之拉前場。伶人至此,一生已矣。

    王紫稼風流儇巧

    王稼,字紫稼,一作子玠,又作子嘉,明末之吳伶也。風流儇巧,明慧善歌。順治辛卯,年三十矣,從龔芝麓入京師。先至常熟,告別於錢牧齋,牧齋乃為送行十四絕句,以當折柳,蓋於贈別之外,雜有寄託,諧談無端,讔謎間出也。詩云:「桃李芳年冰雪身,青鞋席帽走風塵。鐵衣毳帳三千里,刀軟弓欹為玉人。」「官柳新栽輦路旁,黃衫走馬映鵝黃。垂金曳耬千千樹,也學梧桐待鳳凰。」【自注:時聞燕京郊外夾路栽柳。】紅旗曳製倚青霄,鄴水繁花未寂寥。如意館中春萬樹,一時齊讓鄭櫻桃。」「篳篥休吹蘆管喑,金尊檀板夜沈沈。莫言北地無鸜鵒,乳燕雛鶯到上林。」「多情莫學野鴛鴦,玉勒金丸傍苑牆。十五胡姬燕趙女,何人不願嫁王昌。」「壓酒胡姬墜馬妝,玉缸重碧臘醅香。山梨易栗皆凡果,上苑頻婆勸客嘗。」「閣道雕梁雙燕棲,小紅花發御溝西。太常莫倚清齋禁,一曲看他醉似泥。」【自注:王郎云,此行將倚龔太常。】「可是湖湘流落身,一聲紅豆也沾巾。休將天寶淒涼曲,唱與長安筵上人。」「邯鄲曲罷酒人衰,燕市悲歌變柳枝。無復荊高舊徒侶,侯家一嫗老吹箎。」【自注:以下三首寄侯家故妓冬哥。】憑將紅淚裹相思,多恐冬哥沒見期。相見只煩傳一語,江南五度落花時。」「江南才子杜秋詩,垂老心情故國悲。金縷歌殘休悵恨,銅人淚下已多時。」「灰洞溟濛朔吹哀,離魂昔昔繞蘇臺。紅香翠暖山塘路,燕子楊花並馬回。」【自注:范石湖云,涿南、燕北謂之灰洞。】春風作態楝花飛,清醥盈觴照別衣。我欲覆巾施梵咒,要他才去便思歸。」「左右風懷老漸輕,捉花留絮漫多情。白頭歌叟今禪老,彌佛燈前咀汝行。」【自注:錫山雲間徐叟。】熊雪堂侍郎文舉聞之,和韻以諷曰:「金臺玉峽已滄桑,細雨梨花枉斷腸。惆悵虞山老宗伯,浪垂清淚送王郎。」牧齋見之,不懌者累日。

    紫稼既入都,諸貴人皆惑之,吳梅村嘗作《王郎曲》云:「王郎十五吳趨坊,覆額青絲白皙長。孝穆【指明徐文靖公沂。】園亭常置酒,風流前輩醉人狂.同伴李生柘枝鼓,結束新翻善財舞.鎖骨觀音變現身,反腰貼地蓮花吐.蓮花婀娜不禁風,一斛珠傾宛轉中.此際可憐明月夜,此時脆管出簾櫳.王郎水調歌緩緩,新鶯嘹嚦花枝暖.慣拋斜袖卸長臂,眼看欲化愁應懶.摧藏掩抑未分明,拍數移來發曼聲.最是轉喉偷入破,殢人斷腸臉波橫.十年芳草長洲綠,主人池館惟喬木.王郎三十長安城,老大傷心故園曲.誰知顏色更美好,瞳神翦水清如玉.五陵俠少豪華子,甘心欲為王郎死.寧失尚書期,恐見王郎遲.寧犯金吾夜,難得王郎暇.坐中莫禁狂呼客,王郎一聲聲頃息.移牀敧坐看王郎,都似與郎不相識.往昔京師推小宋,外戚田家舊供奉.只今重聽王郎歌,不須再把昭文痛.時世工彈白翎雀,婆羅門舞龜茲樂.梨園子弟受傳頭,請事王郎教絃索.恥向王門作伎兒,博徒酒伴貪歡謔.君不見康崑崙,黃幡綽,承恩白首華清閣.古來絕藝當通都,盛名肯放優閒多,王郎王郎可奈何!」此曲成而芝麓口占贈之曰:「薊苑霜高舞柘枝,當年楊柳尚如絲.酒闌卻唱梅村曲,腸斷王郎十五時.」

    甲午春盡,紫稼南歸,芝麓和牧齋韻以送之云:「吳苑曾看蛺蝶身,行雲乍繞曲江塵。不知洗馬情多少,宮柳長條欲似人。醉拋錦瑟落花傍,春過蜂鬚未褪黃。十里芙蕖珠箔捲,試歌一曲鳳求凰。香韉紫絡度烟霄,金管瑶笙起碧寥。誰唱涼州新樂府,舊人彈淚覓紅桃。漁陽鼓動雨鈴喑,長樂螢流皓月沈。不信銅駝荊棘後,一枝瑶草秀中林。將身莫便許文鴦,羅袖能窺宋玉牆。歸到茱萸溝水上,一叢仙蕊擁唐昌。盤髻搊箏各鬬妝,當筵彈動舞山香。酒錢夜數留人醉,不是胡姬不可嘗。生成珠樹有鸞棲,丞相鐘鳴邸第西。為報五侯鯖又熟,平津花月賤如泥。長恨飄零入洛身,相看憔悴掩羅巾。後庭花落腸應斷,也是陳隋失路人。蕭騷蓬鬢逐春衰,入座偏逢白玉枝。珍重何戡天寶意,雲門誰與奏塤箎。天半明霞繫客思,杜鵑無賴促歸期。紅泉碧樹堪銷暑,妬殺銀塘倚笛時,金谷人宜障紫絲,杜陵猶欠海棠詩。玉喉幾許驪珠轉,博得虞山絕妙辭。烟月江南庾信哀,多情沈炯哭荒臺。流鶯正繞長楸道,不放春風玉勒回。韋公祠畔乳鶯飛,花下聞歌金縷衣。細雨左安門外路,一行芳草送人歸。初衣快比五銖輕,越水吳山並有情。不舸便尋香粉去,不須垂淚祖君行。」

    紫稼返蘇而禍作矣。時掖縣李琳枝給諫森先方巡按下江,訪拏三遮和尚,而紫稼亦與焉,枷於閶門,三日而死。其後有人自北濠歸家,聞水濱有二人閒話云:「惡人受報不爽,三遮和尚死後,仍問斬罪,紫稼死後,又問徒罪,變成馬騾之類,日日受負重行遠之報。」互相歎息。其人駐足審視,二人豁然入水而去,方知為落水鬼也。

    徐紫雲為陳其年所眷

    徐紫雲,廣陵人,冒巢民家青童,獧巧善歌,與陽羡陳其年狎。其年因贈其師陳九《滿江紅》一闋云:「鐵笛鈿箏,還記得白頭陳九,曾消受妓堂絲竹,毬場花酒。籍福無雙丞相客,善才第一琵琶手。歎今朝寒食草青青,人何有。弱息在,佳兒又,玉山皎,瓊枝秀。喜門風不墮,家聲依舊。生子何須李亞子,少年當學王曇首。對君家兩世濕青衫,吾衰醜。」賦成,書於陳九之扇。其年又為雪郎合巹賦《賀新郎》詞一闋云:「小酌酴釄釀,喜今朝釵光簟影,燈前滉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道雀翹初上。又悄把檀奴偷相,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春弓量。送爾去,揭鴛帳,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

    魏長生為伶中子都

    魏三,名長生,字婉卿,四川金堂人,京伶中之子都也。幼習伶倫,困阨備至。乾隆己亥入都,時雙慶部不為眾賞,歌樓莫之齒及,長生告其部人曰:「使吾入班兩月,而不為諸君增價者,甘受罰無悔。」既而以《滾樓》一劇,名動京城,觀者日千餘人,六大班頓為之減色。其他雜劇子冑,無非科諢誨淫之狀,使京腔舊本置之高閣,一時歌樓觀者如堵。

    長生尤工《葡萄架》、《銷金帳》二齣,廣場說法,以色身示人,輕薄者至推為野狐教主。壬寅秋,奉禁入班,其風始息。

    長生齒既長,物色陳銀官【即漢碧。】為徒,傳其媚態,以邀豪客。庚辛之際,徵歌舞者,無不以雙慶部為第一也。且為人豪俠好施,一振昔年委靡之氣,鄉人之旅困者多德之。未幾歸。及年六十餘,復入京師,理舊業,鬑鬑有鬚矣。日攜其十餘歲之孫赴歌樓,眾人屬目,謂老成人尚有典型,登場一齣,聲價十倍。夏月自劇場歸,暴卒。

    陳銀官為李載園所眷

    魏長生尚有弟子一人曰陳金官,人但知銀官而已。金官白皙,銀官面微麻。銀官負盛名,常以白眼待人。時李載園太守年少下第,留京過夏,銀官獨傾倒之。每值梨園演劇,載園至,必為致殽核,下場周旋。觀者萬目攢視,咸嘖嘖歎羡,望之如天上人。或赴他臺,聞載園至,亟脫身以往。後與金官同買屋於孫公園,別宅而居。園為亢氏所有,中有古墓。既歸銀,復賂亢氏子孫,使遷葬。大興土木,窮極侈麗,不三月而禍作,門外築馬牆猶未竟也。

    李桂官為狀元嫂

    京師伶人李桂官識畢秋帆尚書沅於未遇,秋帆及第,史文靖公貽直戲呼李為狀元嫂。

    郭郎為孫淵如所暱

    乾隆時,畢秋帆撫陝,孫淵如觀察客其幕。西安有歌者郭郎,與孫暱。一日,孫留之節署,至夜而出,則門已扃,乃引郭梯後苑牆,以縋諸外,為干棷所得,縶於長安縣。畢聞之,命速釋,謂無使孫知。

    荷官為百菊溪所眷

    百菊溪相國齡總制江南時,閱兵江西,胡果泉中丞設席宴之。百嚴厲威肅,竟日無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慴。次日,再宴,演劇。有伶曰荷官者,舊在京師,色藝冠倫,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見之色動,顧問:「汝非荷官耶?何至是?年亦稍長矣,無怪老夫之鬢皤也。」荷官因跪進至膝,作捋其鬚狀曰:「太師不老。」蓋依院本貂蟬語。百大喜,為之引滿三爵,曰:「爾可謂荷老尚餘擎雨蓋,老夫可謂菊殘猶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謝。是日四座盡歡,核閱營政,亦少舉劾。然不知此承值者,適然而遇耶,抑預儲以待也?

    林韻香工愁善病

    林韻香以失身舞裙歌扇間,居恆鬱鬱不自得。雖在香天翠海中,往往如嵇中散,土木形骸,不假修飾。而何郎湯餅,彌見自然。既工愁,復善病。日日來召者,紙如山積,困於酒食,至夜漏將盡,猶不得已,每攬鏡自語曰:「叔寶璧人,則吾豈敢。然看殺衛玠,是大可慮。」道光甲午,三年期滿,將脫籍去。其師,黠人也,密遣人自吳召其父來,閟之別室,父子不相見,啗以八百金,再留三年。既成券,韻香始知之,慨然曰:「錢樹子固在,顧不能少忍須臾耶?」迺廣張華筵,集諸貴游子弟,籌出師計,得三千金,盡以畀其師,乃得脫籍去。於是署所居室曰梅鶴堂。

    其父固庖人也,時自入廚下調度,以故韻香家殽饌清旨冠諸郎。於時文酒之會,茶瓜清話,必在梅鶴堂。韻香周旋其間,或稱水煮茶,或按拍倚竹,言笑宴宴,皆疑天上非人間矣。而愁根久種,病境已深,居三月而疾作,不半載竟死。死之日,扶病起,誓佛曰:「淚痕洗面,此生已了,願生生世世勿再作有情之物。」時方十二月也。年僅十八耳。

    慶齡為男子中之夏姬

    京伶有慶齡者,善琵琶,故稱琵琶慶,男子中之夏姬也。嘉慶朝即擅名。道光時,年過不惑,而猶韶顏穉態,為男子裝,視之纔如弱冠。若垂鬟擁髻,撲朔迷離,真乃如盧家少婦春日凝妝。豈楞嚴十種仙中,固有此一類耶?且於酒人中當推為大戶,巨觥到手,如驥奔泉,未嘗見其有醉容。又吸阿芙蓉膏,日盡兩許,服之二十餘年,而豐腴潤澤,視疇昔少好時容華不少衰。

    沈蕊仙為甘某所眷

    道光時,都城有太史甘某自經致死事,或謂伶人沈蕊仙致之,而實不然。時蕊仙已自立門戶,與甘情好方深,無阻之者。某日,甘開筵宴客,蕊仙亦在座。入夜客去,甘約蕊仙清晨過寓,聯車出游。次晨,蕊仙至,室未啟扉,隔窗呼之,不應,抉門入視,則縊矣。其家人言客散後,得家書,無他事,特怪其用錢太多,言此後不復籌寄旅費也。

    某庶常漁色而殞

    咸豐己未,長沙有某庶常者,父逝祖存,家無次丁。弱冠登第,喜漁色,宿優宿娼,榜後不百日而亡矣。亡時,汗血淋漓,脫陽於騾車中,懷中猶抱一優,優即攫其珊瑚朝珠而去。

    金德輝乞言於嚴問樵

    伶人金德輝工度曲,曾供奉景山,以老病乞退。粗通翰墨,喜從文人游。一日,請於丹徒嚴問樵太史保鏞曰:「予老矣,業又賤,他無所願,願從公乞一言,繼柳敬亭、蘇崑生後足矣。」嚴感其意,為書一聯云:「我亦戲場人,世味直同鷄棄肋;卿將狎客老,名心還想豹留皮。」

    程長庚獨叫天

    程長庚,字玉山,安徽灊山人,咸、同以來號為伶聖。初,嘉、道間,長庚輿笋估都下,其舅氏為伶,心好之,登臺演劇,未工也,座客笑之。長庚大恥,鍵戶坐特室,三年不聲。一日,某貴人大讌,王公大臣咸列座,用《昭關》劇試諸伶。長庚忽出為伍胥,冠劍雄豪,音節慷慨,奇俠之氣,千載若神。座客數百人皆大驚起立,狂叫動天。主人大喜,遍之客已,復手巨觥為長庚壽,呼曰叫天,於是叫天之名徧都下。王公大臣有讌樂,長庚或不至,則舉座索然。然性獨矜嚴,雅不喜狂叫,嘗曰:「吾曲豪,無待喝彩,狂叫奚為!聲繁,則音節無能入;四座寂,吾乃獨叫天耳。」客或喜而呼,則徑去。於是王公大臣見其出,舉座肅然。天子詫其名,召入內廷,領供奉,授品官。長庚亦面奏毋喝采,且曰:「上呼則奴止,勿罪也。」上大笑,許之。終其身數十年,出則無敢呼叫者,用此叫天之名重天下。

    長庚既以善皮黃名於京師,三慶班乃延之主班事。班人呼主者為老班,長庚名德才藝,並時無兩,無論何班,皆呼之為大老班。京師伶界,設機關於岳忠武廟,謂之精忠廟會,有公守條件,違者議罰,例以老成人掌之。長庚為眾所仰,掌之終身,人皆呼以大老班,亦以此故。士大夫雅好其劇,更貴其品,故亦以人之呼之者相呼矣。

    長庚專唱生戲,聲調絕高。其時純用徽音,花腔尚少,登臺一奏,響徹雲霄。雖無花腔,而充耳饜心,必人人如其意而去,轉覺花腔拗折為可厭。其唱以慢板二黃為最勝。生平不喜唱《二進宮》,最得意者為《樊城》、《長亭》、《昭關》、《魚藏劍》數戲。又善唱紅凈,若《戰長沙》、《華容道》之類,均極出名,尤以《昭關》一劇為最工。後人併力為之,終不能至,故此劇幾虛懸一格,成為皮黃中之陽春白雪。長庚本工崑曲,故於唱法字法,講求絕精,人皆奉之為圭臬。

    長庚日課甚嚴,其在中年,到班時刻,不差寸晷。每張報將演某劇,至期,風雨必演。日取車資,【京伶無包銀之說,每日唱後但取車錢而去。】不過京錢四十千而止。

    長庚唱不擇人,調可任意高下,必就人之所能。而每一發聲,則與之配戲者,往往自忘其所演,專注耳以盡其妙,臺下人笑之,不覺也。傳者謂當演《草船借箭》時,樂工或停奏癡聽,忘其所以,固無論其他矣。

    長庚與小生徐小香善。小香積資頗豐,屢欲輟業,苦留之。一日,小香不辭而別,逕返蘇州。長庚知之,即謁某親貴,託其函致蘇撫,押解小香回京。小香至,長庚謂之曰:「汝既受包銀,何得私遁?促汝來者,整頓班規耳,豈果非汝不可耶?不煩汝唱,請汝聽戲可也。」自是,長庚每日除老生戲外,必多排一小生戲。凡小香所能者,長庚無不能之。小香媿服,自是仍入三慶。

    長庚晚歲上臺,須人扶挽,而喉音仍清亮如昔。一日,演《天水關》,唱「先帝爺白帝城」句時,適嗽,白字音彷彿拍字。次日,都人轟傳其又出新聲,凡唱此戲者,莫不效之。

    有以長庚晚年登臺而諷之曰:「君衣食豐足,何尚樂此不疲?」則曰:「某自入主三慶以來,於茲數十年,支持至今,亦非易易。且同人依某為生活者,正不乏人,三慶散,則此輩謀食艱難矣。」及楊月樓入京,見之,歎曰:「此子足繼吾主三慶。」極力羅致之,卒以三慶屬月樓,謂之曰:「汝必始終其事,以竟吾老,庶不負吾賞識也。」故月樓亦終於三慶。月樓歿,諸伶復支持年餘,始解散。

    長庚晚歲不常演唱,而三慶部人材寥落,故每日座客僅百餘人,班主至萬不得已時,走告之曰:「將斷炊矣,老班不出,如眾人何!」於是詔之曰:「明日帖某戲,後日帖某戲。」紅單一出,舉國若狂,園中至無立足地。然往往不唱,必為此者三四次,始一登臺。久之,羣知其慣技,亦不上座,必三四次,方往觀。一日,又帖一戲。及到園,坐客仍百餘人,恚甚,自立臺上,顧坐客而言曰:「某雖薄有微名,每奏技,客必滿坐,然此輩不過慕程長庚三字名而來耳。若諸君之日必惠臨,方為吾之真知音者。今當竭盡微長,博諸君歡,以酬平日相知之雅。願演二戲,戲目並由諸公指定可也。」坐客因共商定二戲,長庚無難色。次日,凡有戲癖者知之,莫不懊喪萬狀。自後程又帖戲,羣往聽,程仍不到。或到園,僅在簾內略一露面,及曲終,仍不見。蓋窺見人多,即曰:「此輩非真知戲者。」不顧而去。自此或唱或不唱,人無從測之。有時明知其不登臺,然仍不敢不往也。

    梨園俗例,扮關羽者,塗面則不衣綠袍,衣綠袍則不塗面。而長庚獨不然,以胭脂勻面,出場時,自具一種威武嚴肅之概,不似近人所演之桀驁也。

    長庚晚歲頗擁巨貲,一日,忽析產為二,以一與長子,命其攜眷出京,寄籍於正定,事耕讀;次子居京,仍習梨園業。人問其故,則曰:「余家世本清白,以貧故,執此賤業。近幸略有積蓄,子孫有噉飯處,不可不還吾本來面目,以繼書香也。惟余去都,無人不知,若後人盡使讀書,設能上進,人反易於覺察,是求榮反辱矣。今使吾次子仍入伶界,庶不露痕迹。且伶雖賤業,余實由此起家,一旦背之,亦覺忘本。」光緒辛卯,其孫已食廩餼,次子以無嗓音,為月樓鼓手。孫長兒為武生,執業於楊全之門,所演《八大鎚》、《探莊》諸戲絕佳,時年僅十六耳。

    爐臺子為程長庚配角

    程長庚性傲,而獨禮重讀書人。有爐臺子者,盧姓,因喜漁男色,人以其姓盧而呼之。或云為安徽舉人,流落京師。其人夙有戲癖,尤崇拜長庚,日必至劇場,聆其戲,久之遂識長庚。長庚詢得其狀,頗憐之,遂留至寓中,供其衣食。爐亦以功名坎坷,無志上進,願廁身伶界。長庚復為之延譽,凡演戲,非爐為配角不唱,爐因是得有噉飯地矣。

    爐之唱工平正,長於做工,演《盜宗卷》、《瓊林宴》等劇,容色神肖,臺步靈捷,能人之所不能,故亦有聲於伶界。至光緒中葉而衰老,喉涸無音。唱時僅及調底,且痰閉氣短,多為斷續,方能終調,猶時為巧腔曼聲,聊以示意。都人重牌號,每唱,猶必以喝彩報之,實則廢竈無烟,生氣久盡矣。

    爐善排戲,三慶部所演全本《三國志》,由馬跳檀溪起,多出爐之手筆,詞句關目,均有可觀,雖他伶演之,亦能體貼入微,栩栩欲活,故一時有活張飛、【錢寶峰。】活曹操、【黃潤甫。】活周瑜【徐小香。】之號。孔明一角,爐則自去。長庚歿,爐仍在三慶,誓不他往,自謂非遇長庚,久遼倒而死矣。

    楊月樓扮猴子

    楊月樓,安徽懷寧籍,自稱順天,非也。少時鬻於張二奎家,習武生,兼習鬚生。甫登場,名即噪。後為蔣某以千金贖之去。蔣有姊,適林氏,其夫方握浙藩篆,苦無嗣,言於蔣,欲以月樓充假子,蔣諾之,月樓遂之浙。咸豐粵寇之亂,浙圍急,林棄城,遁入雲栖,乃披薙為僧。寇既平,月樓奉義母至上海,隸劉維忠所設之新丹桂茶園,以所入供養膳。如是者約數年。已而卒,月樓馳書告蔣,蔣持其喪歸湖北。月樓旅居上海既久,漸習輕浮,其演劇,時效世俗所謂釣蚌珠故事,雖豐軀幹,而面瑩潔,每著胭脂,帶雨桃花,無斯豔麗,以故婦女皆趨之若騖。

    武生為武劇之主腦,其人必神采奕奕,而又長於技擊,熟於臺步,嫻於金鼓節拍,乃始盡善,若更能唱,斯第一人矣。月樓獨能兼此數者之長。人稱之曰楊猴子。演《西遊記》悟空,必以武生繪面為之,或竟有不繪面者,此角以超距靈捷、舞棒圓熟為工。月樓本善武生,扮相絕佳,而技擊、臺步、身段、打把,又靡不精。每扮悟空,如《芭蕉扇》、《五花洞》、《蟠桃會》、《金錢豹》等劇,皆靈活如猴,有出入風雲之概,故以猴子見稱。且武生最重在脛,無論猿超鶴立,必腳踏實地,毫不傾佐,方為能手。月樓工力甚至,舒轉自如,且力大於身,雖長劇如《長坂坡》,身在重圍,七進七出,備諸牌調、架式,而始終不汗不喘,一絲不走,恢恢乎遊刃有餘,而又喉寬善唱,腔調兼勝。其子曰小楊月樓,頗得家法,扮武生,亦精悍絕倫。惟面色微紺,輝麗不逮老鳳,喉音之堅實洪敞,亦若稍遜。惟兩脛熟練,動止合節,穩重不陂,固猶能繼武也。

    汪桂芬以醇酒婦人死

    汪桂芬,徽人,伶界世家也,以額廣,人以大頭呼之。幼習戲,無異常童。十五後,倒倉閉音,不復能唱。習胡琴,能工,初僅為常伶之琴師,後以音調見賞於程長庚,乃為長庚技手,久隨不去。凡唱,必恃琴善和,乃益發音,且轉折間可節力,小有偷減,腔中換氣,琴如其調,貫而注之,人不覺也。若琴與唱左,則唱者非惟罔所假力,且牽而謬焉。能久隨者,其人聲調,耳熟能詳,某劇作某調,某段應某腔,得手應心,事誠兩便。從長庚久,於其所能者,無不能於手,然固未嘗擬以喉也。

    長庚死,桂芬殊無聊,為人言長庚聲調。人謂君何不自為,曰:「我喉久閉,不能也。」強試之,殊高,遂勸其登臺。自訝曰:「我未冠失音,今乃未失耶?」惟初用微狹,臺步本夙習,因試唱老旦,人疑長庚復生。初登臺,即聲譽翕然,乃自壯曰:「唱不過爾爾,吾苟知者,為之久矣。」至是,乃肆力於唱。唱日進,喉亦日佳,雖不甚宏,而中聲自足,又甚精銳,名遂大起。

    桂芬在京,孝欽后擬傳入演劇,太監代奏其已蓄髮為道士,不敢來。孝欽謂可剃髮進內當差。太監遂授意於桂芬,乃剃髮登場,演《舉鼎》、《昭關》等戲,孝欽大喜,並嘉其削髮之誠,賞給五品頭銜,以示優異。於是相傳汪大頭奉旨剃頭,欽賞五品頂戴。

    桂芬晚年至上海,上海女閭繁盛,樂此不疲,日夜無休息,不恆執其業,而其喉固不衰。光緒庚子復入京,人以其老而不久於世,益相傾重。時妻子皆死,削髮作外家裝,忽往忽來,居無恆所。與南妓林桂生狎,每至,同游者嬲之唱,無或諉,嘗自午至夕,屢唱不停,且得意引吭,尤多佳韻。後數年,卒以醇酒婦人病瘵死,徽調遂絕。

    孫菊仙為老鄉親

    孫菊仙,天津人,津中呼為老鄉親者是也。初為商,以喉佳,雅好唱,在津為票友,即有聲。及入都,盡聆當時諸名家之唱,試之以喉,罔不利,乃入四喜班,為巨角,唱壓冑子劇。與汪桂芬、譚鑫培鼎足而三,各有至處。其喉寬窄高下,攸往咸宜,尖腔嘎調,不經意而自出。尤難在每唱煞尾,傾喉一放,如雷入地宮,殷殷不絕,世謂之曰孫調。其調大抵寬宏處多,花腔不甚用,以簡老痛快勝,而唱時亦自有花尖各腔。惟效之者專就重濁短禿處求之,轟轟突突,實如連放花礮,不成聲調矣。

    菊仙不善臺步,而體魁梧,背微僂,拱手闊步,自近大方。扮方巾鶴氅員外一流,最為閒適,得山林氣。其初入班,於讀字法略欠講求,後亦日進,如演《澠池會》,扮藺相如,其說白乾板垜字,【此四字為戲家緊要名詞。】沈著痛快,得未曾有。有時好作遊戲,如光緒癸巳夏,演《硃砂痣》,時忽雨雹,至吳相公賣子歸,倒攜雨具,即以途中遇雹為問。雹字北音讀如包,乃以南音讀之曰白,闔座叫絕,是亦不獨以唱勝矣。

    譚鑫培為伶界大王

    譚鑫培,鄂人。其父某唱武老生,長於技擊,喉音狹而亢。南方有鳥曰叫天,其音哀以戾,鑫培之父音近之,人呼之為叫天,因而及於鑫培,遂以小叫天稱之。初學老生,未幾,喉敗不能任,乃改武生,以技名於近畿。中年還都,喉復出,仍唱老生。由于【于三勝派。】派而變通之,融會之,苦心孤詣,加之以揣摩,越數年而聲譽鵲起。其唱以神韻勝。本工崑曲,故讀字無訛;又為鄂人,故漢調為近,標新領異,巍然大家。他人襲其一二餘音,即以善歌自命。其實神化於此,唱無定法,初不著力,至筋節處,慢轉輕揚,或陡用尖腔,或偶一洪放,清醇流利,餘音繞梁,蓋全在吞吐急徐處著意。故乍聞似亦平平,及應變出奇,人直不知為聲何以能至於此。其於舊本劇詞支離過甚者,輒求通人改削,字不協律,復以己意定之,故其戲文,與常伶逈異。至於運喉弄調,瀟灑不羣,如唱《碰碑》,正調已佳,反調更勝,字音清利,韻調悠揚,愈唱愈高,遞轉遞緊,揚之則九天之上,抑之則九淵之下,喉之任用,直如意珠,而且憔悴之容,剛烈之氣,又時時見於眉宇。為劇至此,可歎觀止,宜其有伶界大王之號也。

    譚在京師三慶圓時,其唱工復取法於馮瑞祥,惟習焉不精,與張毓庭相髣髴。後因程長庚責其為小家派,遂發奮自雄,極力改正,就程、于、馮三人之所長,取精用宏,合而為一,乃始不同於凡俗。

    譚嘗奉召入內廷,使為內務府小伶工之教習,時有恩賞,遂有稱之為譚貝勒者。

    譚與汪桂芬齊名,聲價絕高。汪性頗劣,往往受人重聘,而延不登臺,屢以此涉訟。譚亦高自位置,班中每日演戲外,如有堂會戲,須其登臺者,每齣須五十金,尚須主者夙與聯絡,方演兩齣。人於延請時,若不得當,則必往求其妻及其長子,且須別有賂遺,故即賞金亦不止五十兩也。

    都人喜譚之唱,殆有奇癖。中和園號為譚所開,時有署譚名於戲招而不上臺者,顧人終不以其失信之故,而下次為之減少。且有謂若譚死,願以身殉者,亦可謂奇矣。或諷譚絕人太甚,譚曰:「君殊不解事,使吾聞召即至,人將賤視我,與常優等。且東呼西喚,奔命不遑,孰若示人以不可近,使人俯而就我之為愈也。質言之,此等歌曲,實亦何足聽,若日聒於人耳,人且唾棄之不暇,故與其隨人以招厭,無寧自高以取重也。」

    都中江蘇會館團拜,名伶麕集,譚獨抗傳不到。時吳江殷李堯方掌山東道御史,拘譚至,縶諸廳事以辱之,待演劇既畢,方釋之去。後此逢會館戲,聞命即赴,不敢或違矣。

    譚與人語,好引劇場中之故實為談資,又好效人腔調以供嗤點。光緒某年南下,渡海時,舟中時時效孫菊仙或楊月樓,酷摹其狀,一時觀者,咸軒渠不已。

    王福壽,南府之三十年老供奉也,於伶界鮮所許可,謂當今之世,僅有個半人,個自謂,半則譚也。

    譚面瘦削,而一經扮裝,則精采奕奕,兩目尤神。居常嗜阿芙蓉,臨場非二人攜具,更迭料量不可。每日睡起必在夕陽以後,飲食居處,奢侈無度。有妻有妾,有子有媳有孫,歲進不為不多,而恆患不足。其子均不肖,不能繼業。仲唱旦,每與之同演《慶頂珠》,作漁家裝,扮蕭恩女,以真父子為父女,人樂道之。餘或唱武旦,或唱武生,輕裘肥馬,類五陵豪。每出,輿從相隨,酒肆茶樓間,羣焉尊以爺稱,儼然貴游子弟矣。

    昔時各班歷轉諸...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