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奈先生尚健在,是吗?”阿尔图瓦伯爵说。
“是的,大人,我们有幸家父还健在。”菲利普回答说。
“但不管如何。”王后突然插话说,“我更希望安德烈处于她的哥哥的保护之下,而她的哥哥又要您来关照,伯爵先生。您负责照应塔韦尔奈先生,说定了,是吗?”
阿尔图瓦伯爵做了一个同意的表示。
“您知道吗,”王后继续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密切。”
“和您,我的嫂嫂,关系密切?啊,向我说说吧,我求求您。”
“好吧。塔韦尔奈先生是我到法国来时第一个看见的法国人,而我早就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让我第一个看见的法国人得到幸福。”
菲利普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把嘴唇咬得紧紧的,保持无动于衷的神情。
安德烈看看他,又低下了脑袋。
玛丽·安托瓦内特窥见了兄妹俩次的的一个眼色,但她又如何能猜测得到,这个眼神包含着多少日积月累的、痛苦的隐私呵!
玛丽·安托瓦内特对我们在这个故事的第一部分介绍的事情一无所知。
王后发觉他愁容满面,她把它归结为另外一个原因。是啊,在一七七四年,法国人象得流行病似的,纷纷爱上了玛丽·戴莱丝的女儿,那么为什么当那么多的人爱上了王储的妻子时,为什么塔韦尔奈先生就不能让这种爱情来折磨一下自己呢?
这个假设没有不成立的任何理由,没有,即使现在已经成为夫人和王后的美女从镜子里所窥测到的,也证实了这一点。
因此,玛丽·安托瓦内特把菲利普的唉声叹气归结为这一类隐私上去了,这就是哥哥方才向妹妹使眼色的全部含义。王后对那位哥哥微笑着,又对那位妹妹报以爱抚的目光;其实,她没有全部猜中,却也不是完全猜错,而且,在这纯洁无暇的媚态中,也没有什么罪过。王后也是女人,有人爱她总是感到很得意的。有些人希望她们周围的人爱着自己,并且在这个世界上,这些人也都是非常宽宏大量的。
哎呀!可怜的王后啊,也有些时刻,您向爱您的人报以微笑,会受到别人的谴责,而且您对不再爱您的人这样做,更是徒劳无益的啊!
阿尔图瓦伯爵走近菲利普,这时,王后正在向安德烈询问有关打猎时穿的裙袍用什么做衬里的事情。
“说真的,”阿尔图瓦伯爵说,“华盛顿先生真是一位伟大的将军吗?”
“是的,大人,一个伟大的人物。”
“法国人在那里产生的影响如何?”
“还不错。英国人产生的影响就不好。”
“我也这样看。您是拥护新思想的,我亲爱的菲利普·德·塔韦尔奈先生;但您思考过一件事情没有?”
“什么事,大人?我经常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很多事情。”
“譬如说,思考这样一件事:在那儿进行战争,您的对手既不是印第安人,也不是英国人。”
“那么是谁,大人?”
“您自己。”
“啊!大人,我不反对您说的话,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您承认……”
“我承认拯救王朝的这个事件有着不幸的副作用。”
“是的,但这副作用也可能给那些从第一次冲突后劫后余生的人们以致命的打击。”
“遗憾!大人。”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华盛顿先生和拉斐特侯爵的胜利不象别人所认为的那样,抱有完全乐观的态度。这是因为自私,不错,这顶帽子尽可以戴在我的头上,但这种自私又不是为了我个人。”
“啊,大人。”
“但您是否知道,为什么我将会全力帮助您?”
“大人,不管是什么理由,我将会对亲王殿下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这是因为,我亲爱的的塔韦尔奈先生,您不是属于在人们思想混乱的今天,去战场镀金的那种人;您忠诚地履行了您的军人的天职;但您又不是整天躺在功劳簿上的人。在巴黎,没有人认识您,所以我才喜欢您,否则……哦!当然啦,塔韦尔奈先生……否则……您也知道,我是自私的。”
说到这儿,亲王笑着吻王后的手,和善地向安德烈致意,比他与其他女人分别时习惯做法更带有一层尊敬的表示;接着,门开了,他走了出去。
这时,王后就突然中止了和安德烈的谈话,转身面向菲利普,向他说:
“您见过令尊了吗,先生?”
“在来这儿之前,已经见过了,夫人。我在客厅看见他的,我妹妹预先告诉过他了。”
“为什么您不先去会见令尊呢?”
“我已经派了我的仆人去他那儿了,夫人,还有我的简单的行李也送去了;但是塔韦尔奈先生让我的仆人回来嘱咐我,让我先去谒见国王或是王后陛下。”
“您听从了?”
“愉快地听从了,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先来抱吻我的妹妹啦。”
“天气太好啦!”王后高兴地大声说,“米塞里夫人,明天,冰就要化了,马上给我备雪橇吧。”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走出去安排了。
“还有,把我的巧克力拿到这儿来。”王后补充说。
“陛下不用早餐啦,”为米塞里夫人说,“啊!昨天,您也没用晚餐。”
“您这就错了,我的好心的米塞里啊,昨天我们是吃过晚餐的,不信,请问塔韦尔奈小姐。”
“而且吃得很香。”安德烈回答说。
“但这不影响我吃巧克力。”王后接着说,“快,快。我的好米塞里啊,太阳多诱人啊,在瑞士人池塘⑧一定有不少人哩。”
“陛下想溜冰吗?”菲利普问。
“哦!您会讥笑我们的,美国佬先生,”王后大声说道,“再大的湖,您也见过了,在那些湖上,可以几里几里地溜冰,而在这儿,我们只是挪挪步子。”
“夫人,:菲利普回答说,”在这儿,“王后陛下觉得冷得有趣,滑雪好玩;在那儿,我们都要冻死了。”
“啊!我的巧克力来了;安德烈,您喝一杯。”
安德烈兴奋得脸都红了,躬身表示谢意。
“您看,塔韦尔奈先生,我始终如一,象以往一样,我讨厌繁文缛节,您还记得以前的事吗,菲利普先生?您呢,您变了吗?”
这几句话说到年轻人心坎儿上去了;事情经常会如此,对有心人来说,一个女人的伤感象是扎在他们心上的一把匕首。
“没有,夫人,”他干脆地回答道,“没有,我没变,至少心没变。”
“这么说,假如您没变心,”王后诙谐地说,“因为您还是以前那副好心肠。因此,我们就用我们独特的方式来谢谢您啦:米塞里夫人,请给塔韦尔奈先生拿一杯。”
“哦,夫人,”菲利普不胜怅惘地大声说,“陛下没想过吧,给象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可怜的士兵以如此崇高的荣誉啊。”
“一位老朋友嘛,如此而已。”王后大声说,“今天勾起了我年轻时的一切美好的回忆;今天,我感到幸福、自由、自豪,控制不住啦!……今天让我想起了我首次在可爱的特丽阿农堡⑨溜跶的情景;安德烈和我一起偷偷去玩的情形;我的玫瑰花、我的草莓、我的马鞭草,还有在花坛里的我想叫出它们名儿来的那些鸟儿。总之,一切的一切,直至我很喜欢的那些园丁,他们那慈善的面容总是象征着一颗新开的花朵,一颗甘美的果子;还有朱西厄⑩先生和这个性格古怪的已离开人世的卢梭先生……今天……我向您说,今天……使我发疯了!哦,您怎么啦,安德烈?您的脸通红;您怎么啦,菲利普先生?您的脸煞白。”
确实如此,两位年轻人面色陡变,对往事的这段回忆使他们痛苦不堪。
在王后开始说话时,两个人就已经在勉力听着了。
“我烫着上腭了,”安德烈说,“请原谅我,夫人。”
“我吗,夫人,”菲利普说,“我还不敢设想,陛下垂青,竟把我看成一个大老爷了。”
“算了吧,算了吧,”玛丽·安托瓦内特一面打断他的话,一面亲自把巧克力倒进菲利普的杯子里,“您自己说的,您是一个士兵,作为士兵,是习惯于战火的燎烤的,那么,请地把巧克力喝下去,别怕烫,我没时间再等了。”
说完,她自己也笑出来了。但是,菲利普就象一个乡巴佬做的那样,反事情当真了;区别仅仅是:乡巴佬做事情畏畏缩缩的,而菲利普却是带着英雄气概完成的。
王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得更厉害了。
“您的脾气好极了。”她说。
她站了起来……
她的侍女们早已把一顶漂亮的帽子,一件白鼬皮斗篷和一副托大递给她了。
安德烈也很快打扮完了。
菲利普把帽子夹在腋下,跟在两位夫人后面。
“塔韦尔奈先生,我希望您别离开我们,”王后说,“今天,我宣布,出于政治的原因,把一个美国什么充公没收了。塔韦尔奈先生,请走在我的右首。”
塔韦尔奈遵命服从了。安德烈走在王后的左首。
王后下了台阶后,鼓声在操场响了起来,卫士的号角声,兵器就位时的嚓嚓声,随着前厅的穿堂风,一起传到宫里来了。王室的礼仪,众人对王后的尊崇,这种欢呼钻入王后的心坎。年轻人桠已经局促不安了,又遇上了这样一个使人陶醉的场面,更觉得头晕目眩了。
一颗滚烫的汗珠在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的脚步有些晃悠起来了。
假如没有凛冽的旋风扑打着他的眼睛和嘴唇,他肯定会昏过去的。
这位年轻人,他在忧愁和近似流放的生活中熬过了这么些艰苦的岁月之后,荣耀和温情一下子猛地又回到他的身边,使他喜出望外。
王后容光焕发。在她所过之处,兵器肃立,人们纷纷向她躬身致敬,似乎只有一个小老头在忙着什么,忘记了礼仪。
他没有低头,只是呆呆地伸长了脖子,出神地凝视着王后和塔韦尔奈。
王后走远了,小老头随着周围逐渐散开的人群,也走了开去。他迈开了他古稀之年的两条苍白的小腿,尽快地跑掉了————
①但丁(1266——1321),意大利伟大诗人。代表作《神曲》为世界名著。
②罗马神话中之智慧女神。
③科瓦贝尔一家三代均为十七、十八世纪法国宫廷画家。
④盖恩期巴勒(1727——1788),英国名画家。
⑤头发上扑粉是当时上流社会习俗。
⑥拉斐特(1757——1834),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革命初期任国民军司令。复辟时代转为自由资产阶级反对派。
⑦华盛顿(1732——1799),美国第一任总统(1789——1797)。早年曾在英国殖民军中服役。一七七五年北美独立战争爆发,任北美十三个殖民地起义部队总司令,最后取得独立战争的胜利。
⑧在凡尔赛宫左首一个长方形的池塘。
⑨凡尔赛宫花园内有两座特丽阿农堡,大的建于一六七八年;小的建于一七五五年。建筑均极为华丽。
⑩朱西厄一家三兄弟均为法国有名的植物学家,其中老二贝尔纳·朱西厄(1699——1777),曾为路易十五布置特丽阿农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