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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饶鲁与吴澄的理学及其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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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本朱子未竟之绪而由之,用功最勤”(同上) 。吴澄述及他对三礼的编纂,谓依朱熹的端绪和规模,“以《仪礼》为纲”,“重加伦纪”。他在《诸经序说》中说:

    朱子考定《易》《书》《诗》《春秋》四经,而谓三礼体大,未能叙正,晚年欲成其书,于此至惓惓也。《(仪礼)经传通解》,乃其编类草稿,将俟丧祭礼毕而笔削焉,无禄弗逮,遂为万世缺典,每伏读而为之惋惜。然三百三千,不存盖十之八九矣,朱子补其遗缺,则编类之初,不得不以《仪礼》为纲,而各疏其下。夫以《易》《诗》《书》《春秋》之四经,既幸而正,而《仪礼》一经,又不幸而乱,是岂朱子之所以相遗经者哉?徒知尊信草创之书,而不能探索未尽之意,亦岂朱子所望于后学者哉!呜呼,由朱子而来,至于今将百年,以予之不肖,犹幸得私淑其书,用是忘其僭妄,辄因朱子所分礼经,重加伦纪。(同上)

    吴澄“辄因”朱熹筹划之意,以《仪礼》十七篇为经,仿朱熹《仪礼经传通解》例,将《礼记》(大小戴记和郑注)分类编次,纂成《仪礼逸经》八篇。具体是把《礼记》中的《投壶》《奔丧》,《大戴礼记》中的《公冠》《诸侯迁庙》《诸侯釁庙》(此二篇并与《小戴礼记》相参校),又把郑玄《三礼注》中的《中霤》《禘于太庙》《五居明堂》,共成二卷八篇。另外,又将大、小戴记中的《冠仪》《昏仪》等八篇,和《礼记》中的《乡射仪》《大射仪》二篇,辑成《仪礼传》十篇。这样,吴澄把汉以来流传的《礼记》(大小戴记,以至郑玄《三礼注》等)肢解,核订异同,重新编纂,使之成为《仪礼》的传注。这不仅完成朱熹生前的夙愿,而且经过这样的整理,使流传千百年来“难读”的一部《仪礼》,得见崖略,诚是经学史上的一大贡献。

    吴澄在编次整理的同时,还对其内容以义理加以疏解,探其大义,张大朱熹之说,摆脱汉、唐局限于文字训诂的方法,使礼经与《易》《诗》《书》《春秋》四经一起,完成了由汉、唐的典制训诂,转入到宋、元的义理疏注的过程,这确是“朱子门人(所)不及也”。即使在元代,治《礼》学的虽然也不乏其人,但只有吴澄成就较大。

    这里还要指出,由朱熹完成的《易》《诗》《书》《春秋》四经纂疏,与吴澄完成的三礼,尤其是《仪礼》经、传的纂疏,其意义还在于他们对五经的疏解中所发挥的义理,具有主观探讨的精神,而不是汉、唐那样把五经只是作为文字训诂。虽然这种主观探讨的精神,仅限于封建礼教的范围;而且这种主观探讨,又不免穿凿臆断,横发议论,而为后来那些固守汉、唐训诂的经生们所訾议。但是,这种主观探讨的精神,比起汉、唐拘泥于名物制度的训诂来说,毕竟还是具有思想解放的一面,因而它促进了宋代以后理论思维的发展。这就是吴澄继朱熹之后,纂疏礼经的意义。因此,吴澄在天道心性的理学上,虽然遭人物议,但他的经学,尤其是三礼,却一直被一些人所肯定。直到近代治经学的钱基博,谓“南宋入元”,其礼学“最著者崇仁草庐吴澄”,“疏解三礼,继往开来”(《经学通志·三礼志》) 。

    当然,这不是说吴澄所治的五经,全都是严守朱学门户。例如,他的《易纂言》,自称“用功至久,皆自得于心,有功于世为最大”(《宋元学案·草庐学案》) 。但在这部《易》学中,就有和会朱陆的地方。这点,我们将在他的理学天道、心性部分,结合他的《原性》《答问》等篇,进行分析。

    第三节 吴澄的天道思想

    吴澄的天道思想,包括自然观、太极与理气论,以及其中所含有的变易和象数之学。

    吴澄曾经提出过天地、日月和人物的形成,是本于“一气”。他说:

    天地之初,混沌洪濛,清浊未判,莽莽荡荡,但一气尔,及其久也,其运转于外者,渐渐轻清,其凝聚于中者,渐渐重浊;轻清者积气成象而为天,重浊者积块成形而为地。天之成象者日月星辰也,地之成形者水火土石也。天包地外,旋绕不停,则地处天内,安静不动,天之旋绕,其气急劲,故地浮载其中,不陷不堕,岐伯所谓大气举之是也。天形正圆如虚毬,地隔其中,人物生于地上,地形正方如搏骰,日月星辰旋绕其外,自左而上,自上而右,自右而下,自下复左。(《全集》卷一《原理》)

    接着,吴澄就南北极、岁差、日月蚀,以至风雷雨露,也做了详尽的论述。

    应当承认,吴澄的“一气”的“气”,是具有实体性的。并且,他所谓“一气”的“运转”,而形成天地日月,以至可见的自然现象,虽然也夹杂了一些猜想的成分,但就封建社会后期的科学水平来说,还是进步的。

    然而,这并不能断定他的自然观就是唯物主义的,因为还要看他是怎样对待这个气,和把气放在什么位置上?吴澄认为“一气”就是“太一”。他说:

    盖混元太一者,言此气混而为一,未有轻清重浊之分。及其久,则阳之轻清者升而为天,阴之重浊者降而为地,是为混元太一之气,分而为二也。(同上卷三《答田副使第二书》)

    这个“太一”,“不名为太极”。过去“庄子及汉、唐诸儒,以天地未分以前,混元之气为太极”,那是不对的。在他看来,太极是指道而言,不可与太一混同(同上) 。那么,“太一”即“混元之气”“一气”,又是怎么来的呢?吴澄说这是在“元”“会”的反复之下出现的,即在每一次天地生灭、成毁之后产生的。据他说,十二万八千九百岁为一元,一元分十二会,一会为一万八百岁,每会又分为二,即五千四百岁。如此之分,每一个五千四百岁终了时,就是一个毁灭,同时也是另一个五千四百岁的开始。这另一个开始,也叫作“贞下起元”。这个开始即为“混沌太始”,也就是“一气”“混元之气”出现了。然后再由它判分为阴阳清浊之气,于是乎就有了天地、日月、星辰,乃至于万物和人。这一过程也叫作“生成”。这一过程到五千四百岁终了时又“毁灭”了。总之,“太一”即“一气”“混元之气”,就是在“元”“会”的反复之下出现的东西。

    这样,我们从他的“一气”到“太一”,又从“太一”追踪到“元”“会”的反复循环,最终发现这是一个虚无不着边际的东西。这和邵雍一样,是随心幻造的影子。这个影子是被安排在时间的无限性中,它能生能灭,能成能毁,成了不可捉摸的东西,它并不是物质性的实体,实际上是一种虚幻不实的“无”。

    那么,这种虚幻的“太一”,是不是就是宇宙的本原呢?也不是的。这个“太一”,实际上是他的一种设置,是为了安置相对待的太极。“太一”不能自行生成与演化,而是与“太一”相对的“太极”为之。而太极所以能起这种作用,是由于太极的性质所决定的。

    首先,吴澄对“太极”的解释,认为它是不可名状的“假借之词”,是“假借可名之器以名之”,如屋极、辰极、民极、皇极之类。但是,假借之辞,不等于说太极就具有物的实体性。“太极”是在这些有具体形象的四极之上,是“天地万物之统会”,是“至尊至贵无以加者”(同上卷四《无极太极说》) 。因此,“所谓极也,道也者,无形无象,无可执着。虽称曰极,而无所谓极也;虽无所谓极,而实为天地万物之极”(同上) 。故“太极”就是至高无上的虚无的“道”。因而他很赞同朱熹在《太极图解》中所说的,太极是“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同上《答海南海北廉访使田泽君问》) 。而“太极”所以能起主宰的作用,是由于它本身含有动静之理,它能随“气机”之动静而动静,如人之乘马,人随马的动静而动静。但“太极”本身又是“冲漠无朕,声息泯然”,它“常常如此,始终一般,无增无减,无分无合”(同上卷三《答田副使第三书》) 。所以太极尽管包含动静之理,而主宰世界的生成、变化,但它本身却是一个寂然不动的绝对体。

    这样,太极从它的“全体自然”来说叫作“天”,从它的“主宰造化”来说叫作“帝”。吴澄还说,太极“赋与万物”就叫作“命”,而“物受以生”就叫作“性”,它“具于心”就叫作“仁”(同上卷四《无极太极说》) 。所以,“太极”不仅是宇宙的本体,而且它还具有道德的属性,成为人生最高的理想和极则。

    吴澄有时也把“太极”说成是理、天理。他对理也有很多的论说,但大体上不出于宋代理学家所论的范围,故这里不再详细引述。但是,值得提出的是,他对太极与理,在用法上也往往有一些区别。他比较多的是把“太极”用在宇宙的本体方面,而“理”则是比较多的用在二气五行以至人和万物的演化方面。

    在他那里,“理”大体上被看作是形成万事万物现象界的所以然,是万事万物的主宰。他说:“凡物必有所以然之故……所以然者理也”(同上卷二《评郑浃漈〈通志〉答刘教谕》) 。又说:“气之循序而运行者为四时,气之往来屈伸而生成万物者为鬼神,命各虽殊,其实一也。其所以明、所以序、所以能吉能凶,皆天地之理主宰之”(《五经纂言·易纂言·文言传·乾九三爻辞》) 。“气之所以能如此者何也,以理为之主宰也。理者,非别有一物,在气中只是为气之主宰者即是”(《宋元学案·草庐学案》) 。显然,理是作为形而下的现象界与气相对待的,它正如形而上的本体界太极与太一相对待一样。而太极与理的关系,在他那里实际上就是,宇宙就它的本原来说是太极,就它化生二气五行以至万物的过程来说是理。这样,理则是万物所以形成的理,而太极就是理的全体。因而万物中具体的理与本原的太极的关系,就是万理一原的关系。所以,整个世界由它的本原到化生万事万物的现象界,都是由于太极和理的一系列的精神作用。这就是吴澄天道观的基本思想。

    吴澄关于宇宙生成的观点,其中也包含着变易的思想。

    吴澄认为天地、人物、动植以至整个社会,都处于“ 缊变化”中。他说:

    澄窃谓伏羲当初作《易》时,仰观天文,天文只是阴阳;俯察地理,地理只是阴阳,观鸟兽之文与地所宜之草木,近取诸人之一身,远取诸一切动植及世间服食器用之物,亦无一而非阴阳者。……舍了阴阳而有天地 缊变化之机否?舍了阴阳而有人物性情之理否?以至开物成务,治国平天下之道,无非阴阳之用。今不知其为阴阳,正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尔。(《全集》卷三《答田副使第二书》)

    吴澄把世界上一切可见的现象,都说成是有“阴阳”相对的存在。而“阴阳”就是“ 缊变化之机”,即变化的原因。显然,他是承认在一切现象中有偶、对的存在。这一基本观点,他在《易纂言》中,概括为“兼”“两”的天地人之道。他说,“天地人之道,无独有对,故天之气有阴有阳,地之质有柔有刚,人之德有仁有义,皆两者相对而立”,“立者两相对之谓”(《说卦传》第二章) 。但是,他所说的变化不是变旧为新,不是质的代谢,而是一种往复循环。他在《易纂言·说卦传》第六章里,以春夏秋冬为例,认为由于“乾坤”对立的作用,使一年四季依次转递,到了“冬”,不仅是“终”,而且也包含着“始”,即所谓“终始者,贞下起元”,开始了另一个春夏秋冬。于是年复一年,年年如此,不断地重复和循环。吴澄把这种循环变化,形容为“如环无端”,是“自生自长,自收自闭”(《易纂言·文言传》第五章) ,它本身又是“完全周足”(《易纂言·释乾初九爻辞》) 。所以,吴澄的变易思想,是一种封闭式的循环往复,而不是从低级向高级的发展。

    吴澄的变易思想认为,由“兼”“两”的对立,通过循环变化,就泯灭而为“一”。他说,阴阳对立的变化过程,犹如男女“二人情专致于一”,即“一合一,故能致一而不二也”(《易纂言·释损六三爻辞》) 。“一”,他又解为“中”(“中,一也”)。而“中”,又是指“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全集·外集》卷二十三《大中堂记》) 。并且,“中”是“本于天”,是“自然之中也”(《三礼考注》卷五十七) 。因此,“一”“中”,实具万物变化中“常”“理”的意义。由此可见,吴澄在变易思想中,从相对的“兼”“两”,到“一”“中”“常”之类,是绝对的统一,并不具有对立统一的含义。这种从变中求其不变的“常”,只不过是为不稳定的后期封建社会,在哲学上提供一种“安定”的理论。

    吴澄到了晚年成稿的《易纂言》,也有了浓重的象数思想。

    吴澄的象数学承袭了邵雍的遗绪。他早在十九岁,即留心邵雍的象数学著作,到晚年治《易》,就更悉心象数之学。为此,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吴澄的《易》学是“一决于象”。

    吴澄说,“气之著见而可状者谓之象”,它属于“一气流行”的范围,故象能概括“天地万物”。万物虽有万象,但万象又能统归在“羲皇之卦画”里(《易纂言·系辞下传》第八章) ,因而,“象之至大至广,而可以包罗天地,揆叙万类者”(《全集》卷三《答田副使第二书》) 。它“可以通天下之志,可以成天下之务,可谓大矣广矣”(同上) 。总之,像是“浑然而全”,能“制裁天地”(《易纂言·象上传》第十一章) 。甚至整个世界万物,就是卦画之象“交泰”配置的结果。

    这里面,当他把象的卦画,从两仪、四象、八卦到六十四卦,配置“交泰”以成天地万物时,实际上是反映着二、四、六、八到六十四等数的运行和排列,是以等差级数推衍的。这种数的推衍本身,吴澄谓之变易,“变谓蓍策四营之变”(《易纂言·系辞上传》第十一章) ,“易谓阳奇阴偶互相变换而为四象八卦也”(《全集》卷三《答田副使第二书》) 。他又说,由这个数可以逆知和顺推天地,而且也可以烛照天地,天地无不在其中。吴澄对数的这种神奇性,有许多描绘,例如:

    蓍数之用,其烛物情无不通,其前民用无不溥,故虽万物之众,天下之广,皆囿其中,无或有踰越而出外者。

    蓍数之神妙不测,无有方所。(《易纂言·系辞上传》第三章)

    (数)足以该括天下之动,凡人所能为之事,尽在是矣。(同上第九章)

    数,在吴澄这里已完全从自然本身,即从物质的实体中游离出来,它不含有物质范畴及任何客观规律的意义,而成为“无有定性”的东西(同上第三章) ,可以任意夸大数的神秘性,所以他对邵雍以象和数任意杜撰的先天方圆图,十分赞赏,说“大而天地之与齐,小而万物始终之悉备,观先天方圆图可见矣”,并引述邵雍的话:“盖天地万物之理,尽在其中”(同上第二章) ,以之视为经典。

    不仅如此,吴澄还编造说,数所依据的二、四、八、六十四等,其数的二,又是“本乎太极”,因而世界万物就是“太极”通过数的“蓍策营变”而成的,所以数也具有道和理的意义。这样,象和数已成为远离事物并和事物性质完全不同的纯粹符号。其中所谓“营变”,已不是由一种物质客体转化为另一种物质客体,而只是他个人随心所欲的编排。因此,客观世界的存在及其变化,就成了他个人主观臆想的结果。这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抽象的逻辑范畴时所说的,“世界上的事物只不过是逻辑范畴这种底布上的花彩” [1] ,完全颠倒了对世界的认识。

    吴澄在夸大象数意义的同时,还任意将自然现象去比附纲常伦理。过去朱熹说“仁统五常”,也曾以春夏秋冬和五行,去加以比附。吴澄更是热衷此道,诸如:

    春夏,天地变化而草木蕃;秋冬,天地闭塞而草木瘁,岁气然也。盛世君臣和同而贤人出,衰世君臣乖隔而贤人隐,运数然也。(《易纂言·文言传·释坤六四爻辞》)

    君子初闻雷,既恐而自修矣,再闻雷声,愈恐惧而加省焉。益所修之有未至,取重震之象也。(《易纂言·象下传》第二十一章)

    这种无类比附,在吴澄的《易纂言》中比比皆是,举不胜举,实为宋以来治《易》的理学家们所不及,而近乎汉人荒诞的谶纬术数。当然,吴澄这种牵强比附,是旨在使封建伦理纲常神圣化。

    第四节 吴澄的心性说

    吴澄在天道论中,认为世界的本体是太极,它是浑然完备,湛然纯善,是人道的极则,也就是天理。那么,人是如何去认识它,并与之合一?是从吾心去体认,还是从万物去参究?是立之于本心,还是格之于外物?朱熹是持之以格物,陆九渊是持之以本心。而在朱、陆之后,吴澄则是“和会”两家之说,形成了他自己在理学上的认识和方法。

    首先,吴澄认为人性是得之于天,而为本然之性,但因其气质不同而有善恶之分。关于气质,他在《答人问性理》中,说是“人得天地之气”而成形,当人从母胎降生时,就受有“天地之气”,因而也是与生俱来。而人所受的“天地之气”,“或清或浊,或美或恶,分数多寡,有万不同”,所以使本然的天地之性即天理,“被其拘碍沦染”(《全集》卷二) 的程度也不同,其人性便出现了差别。由此可以看出,吴澄是立足于从张载到朱熹的气质说,主张性有善恶之分。他依此对过去的人性争论,做了一番评述。吴澄认为孟、荀以来各家对人性的争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各执一端,对“性”字产生了不同的理解。他把各家的观点,综汇在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中,以为这样才可以圆融贯通。在这里,他着重说明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这两个“性”字,“非有两等之性”,不能分开。在他看来,湛然纯善的天地之性附于人的时候,随着各人气质的清浊不同,而有善恶之分,因而有了气质之性。但是,即使是那些因气浊而恶的人,其天地之性亦在“其中”,只是“拘碍沦染”于浊气而已。所以,悬之于高远的天地之性,不仅予性善的人,而且也予性恶的人;在他们之间有本质上相通的地方。因此,对于气质之性中那些恶与不善的人,就找到了通向天地之性的可能和信心。显然,这种观点接近朱熹的看法。但是,就如何识见天理,以恢复天地之性的问题上,吴澄并没有沿着朱熹格物穷理的方法,而主张从自身去发见善端,扩充善端。他说:“所谓性理之学,既如得吾之性,皆是天地之理,即当用功知其性,以养其性,能认得四端之发见谓之知……随其所发见,保护持守”,“今不就身上实学……非善学者也”(同上) 。谓“用功”是在于“知其性”,而“知”即“认得四端之发见”,也就是从“身上实学”。这就接近了程颢的“识仁”和陆九渊的先识本心的方法。他说:

    人之明德,即天所以与我之明命也,自天所赋于人而言则谓之命,自人所得于天而言则谓之德,其实则一而已。然常人类为气禀物欲之所昏,而不察乎此,是以昏昧蔽塞不能自明,至于梏其性而忘之也。故欲求所以克明其德者,必常目在乎所以与我之明德而有察焉,则必然因其所发,而致其学问思辨推究之功,又能因其所明,而致其存养省察推行之实,则吾之明德,亦得以充其本体之全,以无气质物欲之累,而能明其大德与尧无异矣。(《全集·外集》卷二《杂识》五)

    这段话也夹杂了一些朱学的语言,但究其大意,他认为“德”是得之于天,已为人所固有,因此,所谓“明其明德者”,也就“必常目在乎”“我之明德”,而不骛远于外,然后再以心之“所发”“所明”,向外“推究”“推明”,去其气禀物欲之昏蔽,“以充其本体之全”。这就是所谓“天之所以与我,己所固有也,不待求诸外”(《宋元学案·草庐学案》) 。所以他的“明其明德”,不是由身外格物以明理,而是求之于己,自明其心。故他自己概括其方法为“自新”(《全集·外集》卷二《杂识》五) ,是颇能自道其义的。

    吴澄把他这种自省自思的自觉,视为孔、孟以来的“传心之印”。他把人的感觉能思的思,解为内省意义的思,故“思”就是孟子的“先立乎其大”。因此,他认为这是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以逮周、程、张、邵诸子,莫不皆然”,都是“明指本心以教人”。这里,我们不必去计较他随意编造的心学史,而应注意他的“本心”论。他认为“万理”都是“根于心”“本于心”,是“本心之发见”;不失其本心,就可以得到“天理之当然”。这样说来,“心”具一切,一切就在“心”中,何待外求?这诚如他在《象山先生语录序》中说的,“道在天地间,古今如一,人人同得,智愚贤不肖,无丰啬焉,能反之于身,则知天之与我者,我固有之,不待外求也;扩而充之,不待增益也”,此是“至简至易而切实”的方法(《全集》卷十) 。很明显,吴澄基本上是传袭了陆九渊明心以穷理的心学,而不是朱熹的穷理以明性的格物。因此,在他编造的心学史中,排斥了朱熹,而推崇了陆九渊,把陆学跻列于尧、舜、周、孔的圣传“道统”中。

    现在进一步要问的是,吴澄主张先反之吾心,是通过自省自思的直觉方法,那么,究竟什么是自省自思呢?那就是诚与敬。

    关于敬,历来的注家谓敬为恭肃、庄严、祗慄、戒慎之义,至北宋的二程,始疏敬为“主一无适”,二程弟子又进一步解敬为“此心收敛而常惺惺”,实即解为治心。吴澄则是沿着二程,尤其是程颢以治心解敬。因为这是符合他自识本心的学旨的,所以他对敬看得很重,说“人之一身,心为之主;人之一心,敬为之主”,“夫敬者,人心之宰,圣学之基”(《全集》卷四《主敬堂说》) 。因而程颐解敬为“主一无适”,在他看来是“至切”之言。

    但是,他说这种敬不是无物空守,而是“必有事焉”。他说“敬也者,当若何而用力耶?必有事焉,非但守此一言而可得也”,“其必有事焉”,如“居处之敬”,“步趋之敬”,“如宾如祭”。总之,要“动静无违,表里交正”(同上) 。

    但这还不是他关于敬的“要法”。他说“敬之一字”,其“要法”是:

    凡所应接,皆当主于一心,主于一,则此心有主,而闇室屋漏之处自无非僻,使所行皆由乎天理。如是积久,无一事而不主一,则应接之处,心专无二,能如此,则事物未接之时把捉得住心,能无适矣。(同上卷二《答王参政仪伯问》)

    黄直卿(榦)谓敬字之义,近于畏者,最切于己。凡一念之发,一事之动,必思之曰:此天理抑与人欲也?苟人欲而非天理,则不敢为,惴惴儆慎,无或有慢忽之心,其为之敬也。(同上卷六《朱肃字说》)

    这样,吴澄所谓敬,就是在“一念之发,一事之动”时,皆以天理来约束思维;凡一念一事,都要想一想这是天理还是人欲?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排斥外物的诱惑,而使自己的思想和行动全都符合封建纲常伦理的要求。

    敬的工夫,不仅以虚守、自存本心,还包括恻隐之心的“发见”。他在谈到“仁”的发现时说:

    体仁之体,敬为要;用仁之用,孝为首。孩提之童无不爱亲,此良心发见之最先者,苟能充之四海皆春。然仁,人心也。敬则存,不敬则亡。(同上卷四《仁本堂说》)

    这是说,由于敬,就可以发现自己身上固有的“良心”。这种“良心”的发现,他叫作“敬心之发”(《三礼考注》卷五十九) 。后来王守仁提出的“致良知”说,虽然渊源于孟轲、陆九渊,但吴澄“发见”良心之说,亦当为其间的一个环节。

    吴澄谈敬的同时也谈到“诚”,这也是他“明心”的一种工夫。清人说吴澄的理学,“所得于诚之功为多,学者从此求之,则可以读先生书”(《全集》胡宝泉叙) 。此或言之过甚,但“诚”确实是吴澄理学的一个重要概念。

    关于诚,先秦思孟学派提出“诚者天之道”,是作为人生最高的理想境界,为人道的极则,人能“思诚”即可达于“天之道”的诚。到宋的周惇颐,谓诚是人与生俱来的本然之性,故性诚同一。吴澄亦持周惇颐之说。因此,他所谓“思诚”,就是思我心中固有的诚。这也同他自识本心的原则相符。他说:

    人之初生,已知爱其亲,此实心自幼而有者,所谓诚也。爱亲,仁也,充之而为义、为礼、为智,皆诚也,而仁之实足以该之。然幼而有是实心,长而不能行,何也?夫诚也者,与生俱生,无时不然也,其弗能有者,弗思焉尔。五官之主曰思……所以复其真实固有之诚也。(《全集》卷六《陈幼实思诚字说》)

    他把诚说成是与生俱来,自幼而有。诚的内容就是爱其亲,也就是仁,它充实显露之后就是义、礼、智。在吴澄看来,它是具体的,并非是悬之于心外的一种神秘境界。而要保持自幼而有的诚,就是思。所谓思,就是去其恶欲和复性的冥悟过程。简言之,就是去掉“人欲”,以达到所谓真实“不妄”,“不自欺”。他认为,这样就可以进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的最高的精神境界。

    由此,吴澄在知行的问题上,把“本心之发见”的知,与向外推物应事的“执著”的行,两者统一于心,同时兼尽,认为二者没有先后的关系。他说“能知能行,明诚两进”,“知行兼该”,“知有未遍行无不笃”,“徒知而不行,虽知犹不知也”(同上卷十二《学则序》) 。这是说,知即包括行,行不过是知的体现,两者是一回事,无分先后。这一点,他不同于朱熹说的“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朱子语类》卷九) 。朱熹是本于“格物穷理”,故有先知后行的提法,而吴澄是立于本心,把知行视为心所产生的东西,故知即行,实则以知代行。后来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说,实与吴澄的知行说一脉相承。

    与此有关,吴澄在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的问题上,同样主张“内外合一”。他在评郑樵《通志》的时候说,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不能分而为二,它们都是“心之灵”“智之用”,所以这二者才能“内外合一”而“具于心”(《全集》卷二) ,这正如他在《王学心字说》里所讲的,知与行、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都是心的“主宰”与“统会”(同上卷五) 。他把知与行,内知与外知都统一于心,是心的两种表现形态。这样,他就否认了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的区别,从而取消了认识论问题。其所谓“执著”于事的“事”,只不过是心的附属品,或心之外现而已,这就排斥了认识对象,排斥了经验和理性活动。

    总之,吴澄的理学思想,当是宋代理学的继续。他的理学思想是在“和会朱陆”中形成的,其所谓“发见”良知,所谓“知行兼该”等,又多少透露了后来明代王学的消息。以往的治史者多谓王学是接步陆学。但是,王学讲理欲之辨和理气对待之类,并非是陆学的东西,而是朱学的东西。王学这种接受陆学的部分观点又抛开陆学的某些观点,并参以朱学的这一思想特点,其实早在吴澄的理学思想中已经有了萌芽。所以,吴澄的理学可以说是从宋代程、朱理学到明代王学的过渡。从这里便显示出理学史的前后承接的关系,同时也反映出理论思维发展的历史轨迹。

    * * *

    [1] 《哲学的贫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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