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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方孝孺、曹端的理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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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的唯心论反对另一种形式的唯心论。他在文集中有几篇涉及对佛教哲学思想的批判,但也只是批判它离事弃物、默坐澄心、一觉天通之类,未超出当年朱熹对佛教批判的水平,因而仍不能从根本上否定佛教哲学。在这一点上,方孝孺似乎不如他的老师宋濂那样能深知底细,后者看到儒、佛在哲学思想上越来越接近的事实,故干脆提出儒、佛“本一”“同一”论,而方孝孺还要以先王之道去批判佛教的哲学思想,这同他想以《周礼》用世一样,也是“戆迂”“不通”的。

    第二节 曹端的理学

    按黄宗羲的说法,在方孝孺之后,“斯道之绝而复续者”是曹端。曹端在明初的理学家当中,与宋濂、刘基、方孝孺比较,能“守先儒之正传”。清人认为“明初醇儒以端及胡居仁、薛瑄为最,而端又开二人之先”(《四库全书总目》卷二九) 。这说明他在理学史上有一定的地位。

    曹端(公元1376——1434年)字正夫,号月川,河南渑池人。永乐年间,中乡试举人,官霍州、蒲州学正。其学多由自得,“不由师传,特从古册中翻出古人公案,深有契于造化之理”(《明儒学案·师说》) 。自谓五十岁始悟“天下无性外之物”。其理学虽宗程、朱,但对朱熹太极、理气论,作《辨戾》与之评骘。于朱学外,也深契周惇颐《太极图·易说》《易通》和张载《西铭》,并就这些著作作《述解》,以疏发其天道心性思想。他的著作除上述外,还有为劝谕其父远佛老,崇正学而编的《夜行烛》,以及《录粹》《语录》《家规》等。明人张璟汇刻其著作为《曹月川遗书》(不分卷)。今择其太极与理气论、主静立诚的求道方法,以及由仁求乐的圣人境域这三个方面,以论述他的理学思想。

    一、太极与理气论

    曹端盛称周惇颐是理学宗源,认为“周子《太极图说》为宋理学之宗”(《太极图说述解·序》) ,其图“有纲有目,有本有末”(《太极图说述解》) ,“周子《通书》,此近世道之源也”,“天人性命之微,修己治人之要,莫不毕举”(《通书述解·总论》) 。他称周惇颐是理学的开创人物。虽然朱熹早已讲过,但曹端所着意的,是周惇颐“千载不传之秘”的太极论,认为“学欲至乎圣人之道,须从太极上立根脚”(《明史》本传) 。太极是成象成形的造化之理,世界万物,阴阳、动静,幽明、久暂,都于太极寻其“所以然与所当然之故”,故由太极“吾道一以贯之无遗焉”(《录粹》) 。曹端又称“太极理之别名”,“以通行而言则曰道,以极致而言则曰极,以不杂而言则曰一”(《太极图说述解·序》) 。太极是理、道、一,这是根据朱熹说的“太极只是一个理字”(《语类》卷一) ,“太极只是个一而无对者”(同上卷一〇〇) ,和邵雍说的“道为太极”,“太极一也”(《观物外篇》) 而提出来的。曹端所论的太极,其用心在于强调太极是绝对的本体。

    应当指出,曹端用理来疏释周惇颐著作中的太极,并不符合周惇颐的原意。周惇颐提到理字的地方,只在《易通》里有“理曰礼”(《诚凡德》章) ,“礼、理也”(《礼乐》章) 两处,但并未说过太极是理。其“理曰礼”,这个理字并不具有本体论的意义。至于以太极为“道”和“一”,也未必符合周惇颐的原意 [2] 。看来,曹端是沿用朱熹的观点疏释周惇颐《易通》和《太极图易说》的。可是,他在细辨太极与动静,和由此引起的理与气的问题上,恰又与朱说不同。这是曹端理学上辨析毫芒的一个问题。为弄清楚曹端与朱熹分歧的实质和这一分歧对后来的影响,这里有必要先把朱熹关于太极与理气的观点简介一下,以便对照分析。

    朱熹认为太极与动静之间,既相即不离,又不是同一的。从形而上的本体来说,太极含动静之理,是动静的“本然之妙”。太极是动静的根本,动静是从太极来的。但不能由此就说“太极便是动静”,更不能说太极自己能够动静。只是当太极流行于气之后,太极才能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即朱熹所说的太极于气中“有这动之理便能动而生阳;有这静之理便能静而生阴”(《语类》卷九四) 。由于太极流行于气才显出动静,因此动静也可以说是气的动静。朱熹又说:“太极理也,动静气也”(同上) 。气的动静便是太极“所乘之机”。这就是朱熹在《答杨子直》中所说的“太极者本然之妙也,动静者所乘之机也”(《朱子文集》卷四五) 。前一句是从形而上的理来说的,后一句是从形而下的气来说的。很明显,朱熹是说太极有动静之理,但它自己不能动静;如果说,太极有动静,那是随着或者乘着气的动静而动静。总之,朱熹论太极与动静是同气联系起来谈的,不能从一面“呆看”他的意思。

    太极与动静的关系是如此,理与气的关系也是如此。朱熹说“理未尝离乎气”,否则理就“无挂搭处”,但“理与气,此决是二物”(同上卷四六《答刘叔文》) 。这谓之理气既不相离又不相杂。然而,理毕竟是“净洁空阔”,它只是在气之中方显出它的存在和它的作用,故也可以说“有是气,而后理随而具”(同上卷五九《答赵致道书》) 。正因为如此,理也是随着或者乘着气的动静而动静,如人之乘马,随着马的动静而动静。

    显然,朱熹所以讲太极不离动静,理不离乎气,是为了不使人们离物“悬揣”太极和理,而所以把两者分开,是为了强调太极和理的绝对性。朱熹这一观点,不仅反映在他的《文集》中,也反映在他的《太极图说解》中。《语类》说的理乘气如人之乘马,只不过是通俗的比喻,意思都一样。元代理学家吴澄在答王仪伯一文中,对朱熹的本意也是这样解释的(详见《吴文正公集》卷二) 。

    但是,曹端不同意朱熹把太极与动静、理与气看成是二物的说法,而认为太极自能动静,因此也不同意朱熹所谓理乘气如人之乘马的比喻。为此,曹端专门写了一篇对后来有影响的《辨戾》。其中说:

    周子谓“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则阴阳之生由乎太极之动静。而朱子之解(《太极图说解》)极明备矣。其曰:“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有阴阳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尤不异焉。及观《语录》(朱熹《语类》) ,却谓太极不自会动静,乘阴阳之动静而动静耳,遂谓理之乘气,犹人之乘马,马之一出一入,而人亦与之一出一入,以喻气之一动一静,而理亦与之一动一静。若然,则人为死人而不足以为万物之灵,理为死理而不足以为万物之原,理何足尚而人何足贵哉!今使活人乘马,则其出入、行止、疾徐,一由乎驭之何如耳。活理亦然。不之察者,信此则疑彼矣,信彼则疑此矣。经年累岁,无所折衷,故为《辨戾》,以告夫同志诸君。

    曹端认为太极自会动静,而反对用人乘马来比喻理乘气的说法,是在尊信朱注而怀疑《语类》时提出来的。其实他在这个婉转的说法中,对朱注即《太极图说解》本身就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如果从前面所述朱熹关于太极与动静、理与气的观点来对照曹端这一段话,就可以看得清楚。朱熹是说太极含有动静之理,但不等于说太极自会动静。太极只是在形而下的气中才显出它的动静,从而有阴阳之分,这就是朱熹在《太极图说解》中所谓太极一动一静而两仪(阴阳)分的意思。而曹端可以说是“呆看”了朱熹的原话,他把朱熹说的太极一动一静而有阴阳之分,径直地说成是“太极自会动静”。同样,他也正如朱熹所指出的,笼统地“谓太极便是动静,则是形而上、下不可分”(《答杨子直》) 。可见,曹端实际上是违反朱说的,清人孙奇逢在序《太极图西铭述解》中,就曾率直地指出这一点,认为“后儒”曹端所谓信朱注而疑语录,其实就是同朱熹“平情定气而商订之”,这是用不着掩藏的。不过,与朱说“一字一辞之戾”,当不至于“触忤便成罪案”云云。这是委婉地指出曹端“戾”于朱说。《明儒学案》也讲到曹端与朱说不同。

    曹端由“太极自会动静”,讲到理不是乘气之动静而动静,其实质在于强调理与气是“一体”,理与气是一而不是二,不同意朱熹说的“决是二物”。故曹端《太极图说述解》中,说理与气是“无彼此之间”,“无间断”,“浑融而无间”,就是一而不是二。理气的这种“浑融无间”,他在《通书述解》中说得更直接:“理气未尝有异”(卷上十六章) 。理气既然“未尝有异”,是“一体”而不是“二物”,当然也就不存在理乘气之动静而动静的问题,理也就不是被动的“死理”乘着气,而是“活理”驭气,如喻人之乘马,则人也不是“死人”在马上随马之出入而出入,而是“活人”骑马,由人驭之。

    曹端把朱熹的理乘气,变成理驭气,理成为“活理”,气也就成了被动的“死物”(黄宗羲语) 。他认为,只有这样,理才真正成为“万物之原”,可以补苴朱熹在理气问题上的缺漏,使理真正成为气以至万物的主宰。这就是曹端的理气论,也是他《辨戾》篇的实质。

    当然,曹端“其心独苦”(孙奇逢语) ,他用唯心主义思辨方法,论证理是气以至万物的主宰,也并不是通彻圆融的。就在他论证的过程中,他所谓理气“一体”、理气“未尝有异”,理驭气等的说法也是自相矛盾的。因为由理来驭气,毕竟还是承认理、气之不同,即黄宗羲所说的“仍为二之”(同上) ,因而又如何谓之“未尝有异”呢?至于他把气变成“死物”,理变成“活理”,则活理与死气的这种理气关系,又如何能相即不离而为“一体”呢?凡此种种,细究起来,就更难弥合圆通了。

    曹端的理气论提到的理气“一体”“未尝有异”,却被后来的一些理学家,直接间接地引申出与程、朱的某些思想越来越远的观点。这是曹端所始料不及的。

    例如,最早“闻先生(曹端)之风而起”的薛瑄,就是根据曹端理气“一体”“未尝有异”的说法,提出“理气无缝隙”,理气犹如光与飞鸟形影相随一样的关系。其在道器关系上则称“器亦道、道亦器”(《读书录》) ,同理气关系一样也是“无缝隙”。不难看出,薛瑄关于理与气、道与器关系的说法,不同于朱熹的观点。朱熹是在理本气末的前提下,讲理气相即,讲有理则有气,有气则有理,而不是像薛瑄所说的光与飞鸟那样的关系。朱熹论道与器也同样是在本末、主从关系的前提下,才讲道不离乎器、器不离乎道,而不是像薛瑄所说的道亦器、器亦道。薛瑄的光与飞鸟之喻,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说这是本于曹端理气两物“一体”说,以后“薛文清有日光、飞鸟之喻,一时之言理气者,大略相同耳”(卷四十四《诸儒学案·曹端传》) 。所谓“一时之言”,是说受到曹端影响的还不只是薛瑄一个人。其后,罗钦顺又进了一步,说薛瑄“所云理气无缝隙,故曰器亦道、道亦器,其言当矣”,但说得还不够,仍有“窒碍”(见《困知录》) 。在他看来,应该干脆说成是“理气为一物”,理是“依于气而立”(同上) 。与罗钦顺差不多同时的王廷相则明确地提出“理出于气”(《太极辨》) 、“理根于气”(《横渠理气辨》) 。至此,薛瑄、罗钦顺等人相继把朱熹理本气末的关系几乎颠倒过来了,越出了朱学的范围,而逐渐接近唯物主义的门槛。当然,这不是说薛瑄,尤其罗钦顺等人的上述思想,完全是从曹端那里演变过来的,只是说他们的思想,曾经受到过曹端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和启发。

    二、论心性

    曹端由太极、理气谈到心性。在心性方面,有一些是重复程、朱的观点。这里主要是论述他自己的“发明”。

    按他在《太极图说述解》中所说,太极是天道的本原,由太极的动静而有二气、五行以至万物,故太极“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所以物物有一太极。而万物中又以人“独得其秀”,其心能禀得太极之全,故“人心即太极”。圣人以此定中正仁义而立人极。这就使封建伦理纲常具有天道(理)的性质。曹端的这些观点,大体本于朱熹。但细辨起来,曹端在由太极谈到“性即理”时,也不尽同于朱说。他在《太极图说述解》中说:“自万物观之,则万物各一其性,而万物一太极也。盖合而言之,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一物具一太极也,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者,于此尤可见矣。”这是他从万物来谈一物有一太极,故万物各一其性,以此解说程颐、朱熹的“天下无性外之物”的观点。这里,他所说的性,显然是指流行于万物中的性,是杂乎形气的性。从人来说,是人生而后的能善能恶的气质之性。这个性就是朱熹所说的“堕在气质之中”,而非本然的“至善”之性,也就是所谓“不全是性之本体”了。可是,曹端在序《存疑录》时,笼统地说“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焉,性即理也”(《录粹》) 。必须指出,“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焉”,与“性即理也”,确本之程、朱,但这是程朱在两种场合下提出的,有不同的涵义:一是指天道“流行于万物,万物各具一性,所以性无不在”。这个“性”是杂乎形气之“性”。而曹端把“性即理”拼接上去,则其意思就变成流行于万物的性,亦即杂乎形气的性,这种“性”就是“理”。这就同程、朱的“性即理”的本意未免扞格了。朱熹讲“性即理”,一般是从天道观谈起的,故他有时说“性即理”的性,是本然的“天地之性”,这个“性是太极浑然之体”(《朱子文集》卷五八《答陈器之》) 。因而这种“性则纯是善底”,于是说此“性则是此理”(《朱子语类》卷五) 。所以“性即理”的性,同杂乎形气、流于万物中的性不完全相同。最早提出“性即理”的程颐说:“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河南程氏遗书》卷二十二上) 。这个“理性” [3] ,不是杂于形气的“气质之性”(程氏称此性为“才”)。二是指“天命之性”。程颐说:“天命之谓性,此言性之理也”(同上卷第二十四) 。这是对“性即理”的另一种解说。显然,这个性即他有时所说的“性之本”(同上卷第二十五) ,与道的意义相同,故他有“道与性一也”之说(同上) 。所谓“道与性一也”,即后来朱熹所说的此“性是太极浑然之全体”,是本体之性,也称“本然之性”。薛瑄在其《读书录》里也是这样看的。

    曹端混淆了程朱论性的两种区别,正犯了程颐所谓“性字不可一概论”的告诫。问题还在于,曹端不仅混淆了性字的两种涵义,而且认为除了流于形气的气质之性以外,没有别的性,这就是他说的“气禀之性,只是那四端底性,非别有一种性也”(《通书述解》) 。后来,罗钦顺有所谓“超然形气之外,复有所谓本然之性者,支离虚无之见也”之说(《性辨》) 。这或者出自于曹端。可见,曹端所谓性,只有气质之性,性气不分,是一而非二等观点,显然是同他的理气“未尝有异”的说法相联系的。这与朱说不同。朱熹固然也说论性不能离气,但“气自是气、性自是性,亦不能相夹杂”(《语类》卷四、卷九五) ,性与气是二而不一。但是,曹端并没有从性气不分进一步导出如王廷相说的性气“不得相离者也……是性也者,乃气之生理”(《答萨君采论性书》) 的性从气出的结论。因为他毕竟还是一个守“宋人规范”的理学家,他不可能把这一“性气不分”的观点贯彻到底,从而得出性从气出的结论。

    三、道德修养与“孔颜之乐”

    曹端的道德修养方法为“事心之学”。他在《录粹》中谈及为学方法时说:“学圣之事,主于一心”,“事事都于心上做工夫,是入孔门底大路。”所以,君子为学,就是“事心之学”,而“事心之学,须在萌上做工夫”。其所以要“在萌上做工夫”,是因为“人性本善,而感动处有中节不中节之分”,即有合乎天理不合乎天理的分别。而“天理存亡,只在一息之间”。就是说,人在念虑之间,是天理还是人欲,是“克念为圣”还是“罔念为狂”,只是在一闪念的“毫忽之间”。因此,曹端在讲到心之已发、未发时,特别重视心之未发时的“预养”功夫,认为“心得其养”,则在已发时,可以扩充而“致中和”。所谓“致中和”,就是发而中节,合乎天理。

    所谓“预养”,就是涵养其心的功夫,它是曹端为学方法的关键。如何“预养”?功夫主要是放在“事心”上。他说,“预养”的功夫是诚、敬,而诚、敬又注重于自思反省,不重视身外的“体察”和“集义”。作为方法来说,诚是指虚静、无欲,即“诚之于思”(《语录》) 的主静方法,使己心摆脱物情之累。他说这叫作“气清、欲息”。“欲息”便是无欲,其本心“善处自然发露”。故“无欲便觉自在”(《录粹》) 。能摆脱物累,其心便能明觉自悟,体悟到天理,或者说天理自然就可“发露”。至此,己心即可与天为一,优入圣域。

    诚作为方法之外,还具有己性、太极的意义。本来,诚在《中庸》是指“天之道”,而曹端认为诚不是悬于天上,而是在己性之中。对人来说,“诚固未尝无也”,只是“以其未形而谓之无也”(《通书述解》卷上) 。因为诚不在身外,所以“思诚”当思己心固有之诚。这基本上是上承周惇颐诚为人之性和率性谓诚的说法。所不同者,周惇颐以乾卦喻诚,谓诚本于万物资始的“乾元”,不曾说诚就是太极,而曹端直接称“诚即所谓太极也”(同上) 。这和他在《太极图说述解》中所说的“人心即太极”是互相发明的。诚既为心中所固有,则“诚之于思”,显然就是内省的主静方法。

    曹端将“敬”也解释为偏于内省之“敬”,不是朱熹说的“居敬”,“持敬”。总之,曹端作为涵养其心的诚、敬方法,确是他自己说的“在心上做工夫”。朱熹也重视心的功夫,但强调要由外及内、内外兼尽。此即他在《答项平父书五》中说的:“为学次第……必使之即事即物,考古验今,体会推寻,内外参合。盖必如此,然后见得此心之真”(《文集》卷五四) 。而曹端却是重内略外,重在“事心”。故刘宗周称他是“即心是极”,“一以事心为入道之路”(《明儒学案·师说》) 。因此,在曹端的著作中,几乎看不到他对身外体察、格物方面的论述。

    曹端在讨论道德修养时,论及周惇颐提出的什么是“孔颜乐处”的问题。这是关于道德修养所要达到何种目的的问题。曹端认为这个问题程、朱没有“说破”、说清楚。真德秀也说,程颐“不说出颜子之乐是如何乐”(《西山答问·问颜乐》) 。为此,曹端要为“学者说破”。他说:

    周子之教程子,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者也。然学者当深思而实体之,不可但以言语解会而已。今端窃谓孔、颜之乐者仁也。非是乐这仁,仁中自有其乐耳。且孔子安仁而乐在其中,颜子不违仁而不改其乐。安仁者天然自有之仁,而乐在其中者,天然自有之乐也;不违仁者,守之仁而不改其乐者,守之乐也。《语》(《论语》)曰:“仁者不忧。”“不忧”非乐而何?周、程、朱子不直说破,欲学者自得之。愚见学者鲜自得之,故为来学者说破。(《通书述解》卷上第二十三章)

    曹端这个回答,得到孙奇逢的称赞,谓“斯言至矣尽矣”(《笺通书述解》,载《曹月川遗书》) 。原来,这个问题是周惇颐向二程授业时,根据《论语·述而》篇孔子蔬食饮水而乐在其中,和《雍也》篇颜回箪瓢陋巷而不改其乐的记载,要二程回答孔、颜“所乐何事”?二程兄弟的回答并不一致。程颢在《识仁》篇中认为乐于仁,做一个“仁人”“仁者”。所谓“仁者”,即不仅在道理上认识人是“浑然与物同体”,而且亲身也感觉到“与物同体”,其心即同于圣人,具有圣人的“气象”。程颐则认为要“至于圣人”,是在于“与理为一”,提出“天人之理得,然后可以至于圣人”(《遗书》卷第二十五) 。朱熹亦承此说,谓圣人心中是仁,仁是“心中天理流行”,不甚赞同程颢“与物同体”这种泛泛的说法,认为“泛言‘同体’者,使人含糊昏缓”(《文集》卷六十七《仁说》) 。

    这不能说二程、朱熹没有回答孔颜“所乐何事”。只是程颢说的乐仁,泛言含糊,过于玄远;而程颐、朱熹讲“与理为一”,也同样未讲出“乐处”到底是什么。曹端在上引的一段话中,回答的也是“乐仁”,但他强调不是乐这仁,而是仁中自有其乐。实际上,他是沿程颢之说而做了所谓“说破”的发挥。但他的发挥不是泛言含糊。他对“仁中自有其乐”的“仁”,说是“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所受以生者,为一心之全德,万善之总名”。所谓“天地生物之心”,他在《语录》里说就是“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圣人之心”,也可以叫作“仁者”之心。所谓“仁者”之心,曹端把它具体说成是“仁者不忧”。

    “仁者不忧”,语出《论语·子罕》,孔颖达《正义》谓:“不忧”为“不忧患”。邢昺疏:“仁者知命,故无忧患”。曹端认为,像孔、颜这样的“仁者”,心通天地,熟知天命,因而他们即使身处忧患,箪食陋巷,仍然是“安仁”“守仁”、不忧不患,不改其志,安于现状。“仁者”处在现实社会中而“不忧”,也就“乐在其中”了。这样,曹端就把程颢、朱熹所谓“仁者”“与物同体”“与理为一”之类的空泛说法,做了具体的所谓“说破”的发挥。

    总之,曹端说孔、颜之乐,就在于获得“己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这种精神境界当中,对其自身处境能“裕如”处之,无忧患之心。这就是他所说的“‘不忧’,非乐而何”的意思。

    显然,曹端为“学者说破”的孔、颜之乐,其实质是:在为学修道中获得“圣人之心”之后,在现实社会中能随遇而安,泰然无忧。换句话说,他把过去在“孔颜之乐”问题上的那种玄远的说法,变成乐于现实,安于现实。所以曹端所谓“说破”,实际上是把“孔颜之乐”这个论题,讲得更具有封建社会的现实意义。从这一点来说,过去二程、朱熹确是没有如此“说破”,也就是没有这样说得清楚、说得切近,诚如孙奇逢所说,“斯言至矣尽矣”。

    综上所述,曹端的理学基本上还是沿着程朱理学发挥的,其间虽有一些新的议论,但正如“丸之走盘”,仍然不出程朱理学的“圆盘”之外。《明史》本传称其“大旨以朱学为归”,大体上是符合实际的。

    * * *

    [1] 元密,据《尔雅释诂》:元即玄,密即静;元密即玄秘不测的意思。

    [2] 周惇颐是否以太极为“道”和“一”的问题,这在上卷周惇颐章已经谈到。周惇颐原话是“自无极而为太极”,讲“从无而为有,有生于无。”这里再做一点补充说明。起初南宋文仲琏作《濂溪先生祠》诗有:“道从无极独开先”句。南宋祁宽所得的九江本及《宋史实录》有“自无极而为太极”(载《周子全书》卷十九),俱谓先有无极而后才有太极,无极是根本的。这样,再读《太极图说》(即《易说》)下一句“太极本无极也”,才可以读通。而后来流传的即曹端所依据的《太极图说》本子,实是朱熹根据洪迈本子订定的。他把“自无极而为太极”,改成“无极而太极”,并注:无极是说明太极无以复加的意思,说“非无极之后别生太极”(《朱子文集》卷四五《答杨子直》)。所以本节说曹端谓太极为绝对的“道”和“一”,“未必符合周惇颐的原意”。

    [3] 有人把“所谓理性是也”,断句为“所谓理,性是也”,也未尝不可,但似觉与上句是同义反复,等于没有解释“性即理”的“性”到底是什么。我们如果不断裂此句,则此句可解释成“性”即是“理性”。至于何谓“理性”,那是由论者见仁见智的去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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