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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薛瑄、吴与弼的理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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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曹端而起的薛瑄,在北方开“河东之学”,门徒遍山西、河南、关陇一带,蔚为大宗。其学传至明中期,又形成以吕柟为主的“关中之学”,其势“几与阳明中分其盛”。与薛瑄同时的南儒吴与弼,“刻苦奋励”,立江西“崇仁之学”,其弟子又分“余干之学”与“白沙之宗”,在理学中都很有影响。

    薛瑄与吴与弼虽然都宗奉朱学,但薛瑄以“复性为宗”,强调日用人伦、恭行践履,清人视为朱学传宗,称他是“明初理学之冠”,“开明代道学之基”。而吴与弼是磨砺自家身心,“寻向上工夫”,期在“得圣人之心精”,其学遂衍为王学的“发端”。显然,薛瑄与吴与弼两家虽宗朱学,但趋向不同,正反映王学出现以前朱学“分流”迁变的情况。

    第一节 谨守“朱学矩矱”的薛瑄理学及其学传“关中之学”

    薛瑄(公元1389——1464年)字德温,号敬瑄,山西河津人。少随其父读《四书》《五经》;及长,从东莱魏希文(纯)、大梁范汝舟习濂洛学。年三十三登永乐进士,授广东、云南监察御史。他在公廨间读钦定《性理大全》,作札记,后汇为《读书录》。其后,官大理寺时,因忤中官王振,一度被贬至甘陇,后居家讲学。未久,英宗诏任礼部右侍郎、翰林院学士。其间,他曾为于谦辩诬,但未能获救。时权臣石亨当朝,遂托病回家,继续读朱熹及周惇颐、张载理学著作,续作札记,成《读书续录》。卒年七十六。在临终弥留之际,作诗谓“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谥文清。

    薛瑄并无理学的专门著作。能反映其理学思想的,即上述《读书录》和《续录》(凡二十三卷),属笔记性质,大多不成系统。其他即为诗文、奏札之类。清人辑其所有文字,并同其年谱、诸儒论赞等,汇刻为《薛文清公全集》,总四十六卷。今传世的有清康熙五十二年(公元1713年)刻本。薛瑄与弟子张鼎、阎禹锡和私淑段坚等形成“河东之学”。复由段坚门徒周蕙(小泉)及周的再传弟子吕柟(泾野)等,形成明中期以吕柟为主的“关中之学”。

    一、薛瑄的理气论

    与以往的理学家一样,薛瑄关于天地万物之所以生成,也是用理与气来解释的。他说,大而六合,小而一尘,“凡大小有形之物,皆自理气至微至妙中生出来,以至于成形成著”(《读书录》卷二) 。所以,“天地万物浑是一团理气”(同上卷三) 、“天地间只有理气而已”(同上卷一) 。周惇颐的《太极图》,宋、元以来注家很多,在他看来,“一言以蔽之曰理气而已”(同上卷三) 。

    就理气问题而言,薛瑄间有所论。本来,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以二程的理本论,溶入张载气的学说,建立了理本气末的理气关系说。这一关系是:理乘气以行,因而理气是相即而不相杂,终是“二物”。但后来即使宗奉朱学的一些理学家,认为朱熹理乘气之说,在理气关系上,不够圆融周备。他们认为理气关系有“间隙”,则学道君子无以从气、从万物中格求天理。为此,他们以所谓“体认不同”的方式,婉转地与朱说商榷。本书上一章论曹端理学中提到的《辨戾》一文,即是一例。而薛瑄正是在曹端提出“理气未尝有间隙”之后来探讨这一问题的。

    和曹端一样,薛瑄在《读书录》卷九中,根据曹端的“太极自会动静”之说,认为“太极能为动静”,阴阳之气的动静是太极的动静。只有这样,太极与气才没有“间隙”。理与气也是如此:“理气密匝匝地,真无毫发之缝隙”(同上卷八) 。因为没有“缝隙”,所以“理与气一时俱有,不可分先后”(同上卷三) 。既然“理气间不容发”,那么,“如何分孰为先孰为后”(同上) ?显然,这与朱熹的理气相即不离之说是相左的。朱熹认为,理流行于气,充塞于气,故理气不能分离,但从本原上说,是理先气后,故说:“若论本原,即有理然后有气”(《文集》卷五九《答赵致道书》) 。理对气来说是根本的。薛瑄不同意朱熹这一观点。他说:

    或言“未有天地之先,毕竟先有此理。”(语出朱熹《语类》卷一) ……窃谓气不可分先后。盖未有天地之先,天地之气虽未成,而所以为天地之气,则浑浑乎未尝间断止息,而理涵乎气之中也。(《读书续录》卷三)

    薛瑄认为,朱熹的“理在气先”,是就所谓“未有天地之先”而言。在他看来,即使在“未有天地之先”,就已存在“浑浑乎”的无形之气,只是“未成”即未聚合成具体的东西而已,而气在未形聚时,其理即已涵乎其中。所以,气从无形到有形,是“未尝间断止息”,理与气从一开始就“密匝匝地”相即不离,不存在理先气后的问题。

    薛瑄所以不同意朱熹的理先气后之说,当然不是反对理的绝对性,而是在于强调理气“无缝隙”的这种不可分离的关系,因为这样才能避免理气脱节,使理不致成为“气之外悬空”之物,而因此理也是“真实”的。在他看来,道器关系也是如此:“道器合言,所以真实”(同上卷五) 。

    他认为,只有把理气不可分离这个前提确定下来,才能懂得“即理而气在其中,即物而理无不在”(《读书录》卷十一) 的道理,懂得由下学而上达的求道功夫。而只有这样,才可能同“明心见性”的佛教区别开来,同“直求本心”的陆学区别开来。

    不难看出,薛瑄在理气的关系问题上,既是发挥朱熹理气相即的观点,而又抛弃了朱熹所谓理先气后的提法。因为理先气后的提法,难免割裂理与气。可见,薛瑄强调理气“无缝隙”,是企图弥补朱学的不足,而非反对朱学。

    薛瑄在对于同理气有关的一些概念、命题的解释中,也贯穿着理气相即的观点。例如,道器关系,他说“显者器也,微者道也;器不离道,道不离器”(《读书续录》卷三) ,“故曰道亦器也,器亦道也”(《读书录》卷一) 。又如,“理一分殊”这个理学的传统命题,他说:“理一乃所以包乎分殊,分殊即所以行夫理一;分殊固在乎理一之中,而理一又岂离分殊之外哉”?因此,“理所以统夫分殊,分殊所以分夫理”(同上) 。至于“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和名实、有无等理学概念和命题,他也都用理气相即“无缝隙”的观点做了解释。

    但是,薛瑄关于理气相即“无缝隙”的观点,也并非完满无缺。当他进一步谈到理和气的本质时,就表露出他这一论点的自相矛盾。他称理是天地之道,其道在物为理,赋予人为性。而太极就是理的极至,它虽然幽微无形,但是无乎不在,天地万物包括人在内是它的表现、作用,是它的显现。不过,当人们一提到理的时候,气亦随之。所以说理在气中,反过来说,则气中有理。这样,从理的方面来说,有此理便有此气;而从气的方面来说,有此气便有此理。因此,理气相即而无先后。但是,他也可能感到这样去强调理气“密匝匝”的相即关系,难免要淹没理的绝对性,故有时论气,又往往说“气有消息,理无穷尽”(《读书录》卷九) 。而所谓变化“日新”,是指“方生之气,非既散之气,自是新者”(《读书续录》卷七) ;理则是“万古只依旧,它是永恒不变的”(同上卷十一) 。故说:“气有聚散,而理无聚散”(《读书录》卷四) 。其理与气,是“理为主,气为客,客有往来,皆主之所为”(同上卷五) 。这种同义反复的烦琐论证,说到底,理仍然是绝对的、永恒的,而气则是相对的、暂时的。他所谓“日新”“气有消息”,则表明气还是有间断性的。这里还想提到,为了说明理是绝对的、永恒的,气是有聚散的,他有一段常为后人提到的日光与飞鸟之喻的话:

    理如日光,气如飞鸟,理乘气机而动,如日光载鸟背而飞,鸟飞而日光虽不离其背,实未尝与之俱往,而有间断之处,亦犹气动而理虽未尝与之暂离,实未尝与之俱尽而有灭息之时。气有聚散,理无聚散,于此可见。(同上)

    这个例子,除说明理的永恒性以外,所谓理气不可分离,原不过是为了说明“理乘气”而已,也就是他在另一处所说的理载乎气中、理寓于气中的意思。所以理与气性质不同,仍然是“二物”,其结果是理气之间还是有“缝隙”。薛瑄在理气关系上的矛盾,罗钦顺就曾经指出过(见本书罗钦顺章)。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也曾指出这个矛盾。这说明薛瑄在理气关系上,虽然比曹端做了更多的烦琐论证,但最终也无法弥合朱熹关于理气关系上的漏洞。这是由于他不能放弃理的绝对性、永恒性这个为理学家所奉行的基本观点。

    可以看出,薛瑄以理为绝对的天道观基本上还是朱学的思想观点。因此,他在论证理气“无缝隙”的相即关系时,尽管讲到气中有理,有气即有理之类的话,但始终不能再前进一步,导出新的更为积极的结论。所以,明、清人称他谨守“朱学矩矱”,“开明代道学之基”,是不无道理的。

    不过,值得指出的是,薛瑄在论述理气关系时,往往把气与理,说成是“有形”与“无迹”,“可见”与“不可见”,并进而抽绎为有与无这样一对哲学范畴。这里我们仅从薛瑄将有、无作为范畴的规定,以及由此猜测到抽象与实在的统一等问题做一些论述。他说:

    谓有乎?则视之无形也;谓无乎?则其来有本也。有本而无形则有而无矣,无形而有本则无而有矣。有而无,无而有,非真知有、无为一体者,不足以语之。(同上卷三)

    他在论及名与实、微与显、形而上与形而下时,也多少有这种类似的提法。

    这里,他所说的“有”,不是指有形可见的物象,而是物的一般,即物的抽象,故说“视之无形也”。然而,如果把这个看不见的“有”,说成是“无”,则这个“无”不是虚幻的“无”,而是“有本”的,即有所本,有所根据。可以看出,在这里面,他既谈到有、无这对范畴之间的联系,也谈到有、无这一对范畴与“有本”之间的联系。这里,他对理学范畴所做的分析具有辩证的思想因素。

    其次,他进一步申述有、无这对范畴的关系,指出,“有本而无形则有而无矣,无形而有本则无而有矣”。在他看来,有本而无形的“有”,可以说是“无”;反之,无形而有本的“无”,也可以称为“有”。故说“有而无,无而有,非真知有无为一体者,不足以语之。”这是说,抽象的“有”,看起来似乎是“无”,而抽象的“无”却是“有本”的,即“真实”的,故又说“有、无为一体”。所谓“有、无为一体”,他在别处又称“有无为一”(同上卷一) 。这就揭示了有、无这一对范畴之间的互涵和统一的关系,而它们所以能够互涵和统一,又在于二者都是统一在“有本”这一实在的基础上。他强调“无而有、有而无”的互涵统一关系,实际上是针对魏晋玄学中“崇有”与“贵无”两派互相排斥的争论而发的,故说“非真知有无为一体者,不足以语之”。

    薛瑄曾以“有无为一”的观点,指出老子的“无能生有”的错误,认为这是由于老子“截有无为两段”,没有看到有无之间的互涵与统一,致使“有、无为二”(同上) 。其“无”也就离开与之相涵的“有”,从而就成了由虚无而生有了。他还以“有无为一”,批评佛教把现象世界看作“空虚”“幻迹”的所谓“万法皆空”说:“《金刚经》只欲说形而上之道(为真实),以形而下者为幻迹,此所以偏于空虚也。圣人(指周、孔)则道器合言,所以皆实”(同上卷五) 。认为佛教割裂形而上与形而下,亦即割裂无和有的关系,故最后“偏于空虚”。如果“道器合言”,即道器相即不离,那么,形而上、下都是实在的。薛瑄对老子和佛教的分析,当然不一定就抓住了他们的哲学本质,但他这种分析方法应该说是深刻的。

    应当承认,薛瑄从理气、道器相即关系中,间接地抽绎出哲学有、无的范畴,虽然论述得还不充分,但他对有、无这对范畴本身,还是做了必要的规定。这种规定,既是抽象的,又是立足于“有本”的实在的基础之上。这在思想史上是值得注意的。

    二、论性与“复性”方法

    薛瑄在天道观中,讲理气以及太极,是在于论证“一个性字”。他认为“性”,从上来说是天地的本质,从下来说是伦理纲常的核心。由此,他提出求道问学、道德修养的目的在于“复性”。明、清时代的学者因此称他的理学是“以性为宗”,“复性为要”。

    薛瑄为强调他的“复性”论,把孔、孟以来的儒学归结为一个性字,说“圣人相传之心法,性而已”(《读书续录》卷六) ,“圣人之所以教,贤者之所以学,性而已”(《读书录》卷三) 。至于圣贤之书,如“看一部《中庸》,得一性字可贯之”(《读书续录》卷三) 。《大学》讲“明德”,《论语》讲“仁”,《孟子》讲“仁义”,其实都是叫人明白“一个性字”(同上卷七) 。周惇颐《通书》,也“只是一个性字,分作许多名目”(同上卷二) 。总之,“千古圣贤之言,一性字括尽”(《读书录》卷三) 。因此,“论性是学问大本大原,知此则天下之理可明矣”(《读书续录》卷六) 。他为此叹息:“自孔孟以后皆不识性”(《读书录》卷一) ,“孟子之后,道不明,只是性之不明”(《读书续录》卷七) 。而他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就是为了明白“一个性字”。经过长期的探索,到了晚年他才识得此性,其心始觉与“天通”。

    那么,薛瑄说的“性”,与程、朱之说有什么异同?其“复性”的方法是什么?他在《读〈西铭〉笔录》中称:“此一性字,皆自‘天地之帅吾其性’之性来……窃以为性之一字贯之如此”(《读书续录》卷五) 。他把张载这句话理解为性是本于天地,也就是本于天道、天命,故他说:“天地公共之理,人得之为性”(《读书录》卷八) ,“性乃天命赋予人物之实体”(同上卷二) ,“性本于命,命者天道之流行而赋人物者也”(同上卷二) 。天道、天命(有时也称天理)是“顺其自然”,故也可以说“性本自然”(同上卷一) 。

    因为人所禀受之性,具有天道、天理的意义,故其性是“无所不有,无时不然”(《读书续录》卷四) ,它是包括人在内的万物之枢纽、万理之总汇,“故曰‘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同上卷二) 。一句话,“天下万理不出于一性”(同上卷三) 。他还指出,性是“实体”,而道是性之“实用”(同上卷二) ,“太极是性之表德”(《读书录》卷八) 。故道、太极就是性,“性者……即所谓道也”(《读书续录》卷五) ,“太极只是性”(同上卷八) 。按他在这里所说的道、太极就是性,当指本然之性,即理学家常说的天地之性、本体之性,它是道、太极的本质,亦即天地自然的本质。

    值得注意的是,程、朱论性时,对“人生而静以上”的性,即人未生时的本然之性,认为“不容说”,所以,他们谈到的性,一般是指理具于形气之中而有的性,即就人生而后说的,故朱熹说:“性是就人物上说”(《语类》卷二八) ,是人禀受天理而谓之性,“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同上卷五) ,“人得之而为性”(同上卷二八) 。由此,从人的气质之性中,可以求得天地的本然之性,而达于天道、天理。所以由己性可通于天,知性可以知天,性是人与天地之间的贯通环节,而很少讲到性就是天地的本质或世界万物的根本、枢纽、总汇之类。

    看来,薛瑄论性,是根据周惇颐以宇宙统体言性这个观点出发的。周谓性即诚,诚本于“万物资始”的“乾元”。其所谓“乾元”,即起始、根本。同时,薛瑄也接受张载“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之别”的观点,从而讲出“人生而静以上”的性,即天地本然之性。

    这从理学的立场来说,薛瑄是企图使理学的心性问题,具有天道自然的意义。他所谓性即天道自然,太极、天理的本质就是性,“物理之极处不过一性字”,故“知性”,其心即与“天通”,等等,朱熹确是未尝如此直截“明爽”地提出来。薛瑄以为这样去讲“复性”的意义,自可为“学道君子”所信服。

    薛瑄在论证心性具有天道自然的意义之后,进而指出心性的社会伦理纲常的意义。他说:“只是一个性字,分而为仁、义、礼、智、信,散而为万善”(《读书录》卷八) ,“仁、义、礼、智即是性”(同上卷五) 。又说:“道只是循此性而行”,“德即是行此道而得于心”,“诚即是性之真实无妄”,“忠即是性于心”,“恕即推是性于人”,“虽有万殊,其实不过一性”(《读书续录》卷五) ,等等。总之,道德名目繁多,统统是本体之性的表现而已。而“复性”,就是通过道德修养,复返到湛然纯善的本体之性。这种“复性”在人伦日用中是可及可求的,由此,薛瑄指出佛教“明性”所以荒谬,就在于他们“举人伦而外之”(《读书录》卷一) ,他们不承认现实社会中的“人伦之理即性也”(同上) 的事实。

    为什么要“复性”?是因为人的气质之性有为善为恶的两种可能性。据他说,人的气质之性,在“感物而动之初,则有善有不善,周子(惇颐)所谓‘几’也”(同上卷五) 。这是说,性有已发、未发之分,其善或不善,正是遇物将动未动的一瞬间产生的。这种可善可恶的一瞬间谓之“几”。所以,道德修养的功夫,就是在性之未发、已发这一瞬间。在这个当间,革除去即将萌发的不善意念。薛瑄认为,《中庸》只讲一个未发、已发,周惇颐也只是“指出未发已发之间说‘几’字”,“教人于此用功”(《读书续录》卷三) 。然而,要革除那即将萌发的不善意念,则又在于改变产生这种不善意念的气质。故说:“为学者,正欲变化不善之气质”(《读书录》卷五) 。

    如何变化气质?他认为应该在日常地应接酬酢中不断矫正偏向,如“轻,当矫之以重;急,当矫之以缓;褊,当矫之以宽;躁,当矫之以静;暴,当矫之以和;粗,当矫之以细。察其褊者而悉矫之,久之则气质变矣”(同上卷三) 。他自称“余性偏于急且易怒,因极力变化”(同上) 。所以,“为学于应事接物处尤当详审。每日不问大事小事,处置悉使其宜,积久则业广矣”(同上卷二) 。如何在矫偏中“详审”“合宜”?这就要有诸如下学上达、内外兼修、格物致知的方法和功夫。这既包括身心修养,又包括精神上所当求的趣向。

    薛瑄的这一套“复性”方法、功夫,特别强调下学的功夫。他认为下学功夫不实,欲求上达则“无可据之地”(同上卷十) ,故应当“因器以识道”,“于有形处默识无形之理”(同上卷四) ,否则就要流于禅坐空悟。他指出“宋儒亦有流于禅者,不可不察”(同上卷八) 。所谓“流于禅者”,是指直求本心的陆学。他在另一处就明确指出,“象山谓使人读书为义外工夫,必欲人静坐先得此心。若如是,未有不流于禅者”(同上卷五) 。

    至于下学的内容,他说:“下学人事,形而下之器也”(同上卷二) 。所谓“人事”,是指君臣、父子、夫妇之类的伦理纲常。其具体内容是:除了读圣经贤传外,主要是与切己有关的视听言动、饮食男女等人伦日用。他认为,在这些人伦日用中,只要按封建道德的要求,“恭行践履”,而且“处之各得其宜”(同上) ,即获得仁义礼智之性,这就是知其性、复其性。

    薛瑄指出,这种人伦日用的下学功夫,也就是“格物”。如说“耳目口鼻身心皆物也”,“圣贤之书,六艺之文,历代之政治,皆所谓物也”(同上卷二) 。故“格物”就是在与耳目口鼻相接的应事接物中,“求其是处”(同上卷三) ,“求至极之理”(《读书续录》卷五) 。能获得“是处”“至极之理”,即可“豁然贯通”,明白了“一个性字”。对于程颐所说“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其要也在于“明此性”(同上卷六) 。

    他说,由格物到知性复性,即由下学到上达,这中间所以要通过“豁然贯通”的直觉方法,是因为“至极之理”的性,无声无形,非闻见之知所能获得,而只能靠默识心悟的直觉。这就是他在《读书续录》中所说:“凡言性命仁义礼智道德之理,皆无形声之可接,惟默而识之可也。故曰上达必由心悟”(卷六) 。这种直觉的认识方法,并非是由知识的积累而发现真理的认识飞跃,而是在冥悟中忽然“明觉”。他自己就有过这种神秘的体验:“一日,在湖南靖州读《论语》,坐久假寐。既觉,神气甚清,心体浩然若天地之广……几与天地同体,其妙难以语人”(《读书录》卷一) 。显然,这种“难以语人”的直觉“心悟”,是近乎佛禅的“顿悟”。尽管他反对佛教,但并不妨碍他与佛禅之间存在着相同的修养方法。

    薛瑄这种直觉“心悟”的上达功夫,首先要对心进行一番“括磨”,拨开昏翳,使“心如镜”(同上卷五) ,然后才能达到“澄心精意”(同上卷二) 的“心悟”。而所谓“括磨”功夫,就是上面说的人伦日用的下学功夫。所以,下学功夫是上达的基础,是上达的关键。

    薛瑄的“复性”方法,虽然主张下学而上达、内外兼修,但重点放在下学,即外在的日用功夫。在他看来,只要下学功夫做到,自然可以上达。而下学功夫,主要又是人伦日用、言行酬酢,以至一些生活俗事。这同朱熹所说的“泛观博览”“格物穷理”的下学功夫比较起来,未免过于褊狭。因此,刘宗周、黄宗羲对薛瑄的理学评价不高,甚至在字里行间里还有微词。如刘宗周说“薛文清多困于流俗”,“阅先生《读书录》,多兢兢检点言行间,所谓学贵践履,意盖如此”(《明儒学案·师说》) 。黄宗羲称薛瑄的“河东之学,悃愊无华”。又说:“河东有‘未见性’之讥,所谓‘此心始觉性天通’者,为定欺人语。可见无事乎张皇耳”(《明儒学案》卷七《河东学案·序》) 。黄宗羲怀疑他是否真的“见性”?其临终时称“此心始觉性天通”,并非欺人之语。这同刘宗周说的“或曰‘此心始觉性天通’,先生晚年闻,未可量也”(《明儒学案·师说》) 一样。所谓“未可量”,不是指“无可限量”,而是说不好量评,不好肯定的意思。刘宗周、黄宗羲的评论,固然带有他们自己的偏见,但从上面列举的薛瑄的思想观点来看,他们的评论不是全无根据的。

    总之,薛瑄虽然谨守“朱学矩矱”,基本上还是朱学的一套,并力图在某些方面为朱学补苴圆融。但总的来说,朱学在他这里被弄得褊狭“无华”了。这一情况,至其后学————“关中之学”就更明显了。这也反映出,朱学在明代虽然已成为官学,但就其思想本身而言,并没有什么新的发展;相反,它却是越来越不景气了。

    三、薛瑄的学传————“关中之学”

    高攀龙曾说过,有明一代“学脉有二”:一是南方的阳明之学,一是北方的薛瑄的朱学(见《东林书院志》卷七《景逸高先生行状》) 。高氏称薛瑄在北方的朱学,既包括薛瑄及其弟子的“河东之学”,也包括数传之后,与王学同时的“关中之学”。这里,我们拟着重论述薛瑄所开创的“河东之学”至“关中之学”这一学传及其变化情况。从中可以看出明代朱学的发展趋向。

    所谓“关中之学”,刘宗周认为明代“关学”,是指从薛瑄的再传弟子周蕙开始,到四传弟子吕柟及其门人为止的这一学术统绪。吕柟是“关中之学”的“集大成者”(《明儒学案·师说》) 和代表人物。“关学”学者除个别人以外,大多都出生在陕西关中一带。他们的学术活动,大约从明成化年间到嘉靖年间。

    “关中之学”的代表人物吕柟(公元1479——1542年),学者称泾野先生,陕西高陵人,曾官翰林院修撰、国子祭酒。传世的有《吕泾野先生文集》《吕泾野先生语录》。其师即薛瑄三传弟子薛敬之(思庵)。薛敬之有《思庵语录》,其学主薛瑄之说,强调理气不“断隔”,性气“不相离”。吕柟之学即由其师薛敬之而上承薛瑄的理学观点,注重人伦日用的下学功夫。其说也是从性气相即立论的。他说:

    孟子言气字,即有性字在。盖性字何处寻?只在气上求之。先儒喻气犹舟也,性犹人也,气载乎性,犹舟之载乎人,则分性气为二矣。试看人于今,何性不从气发出来?

    皋陶说“九德”,皆从气质行事上说,至商、周始有礼义性命之名。宋人则专言性命,谓之道学,指行事为粗迹,不知何也?(《吕泾野先生语录》,以下不注出处者,俱见于此)

    这是沿薛瑄理气“无缝隙”、性在气中之说,但他不同意“气载乎性,犹舟之载乎人”,也就是不同意薛瑄用日光与飞鸟以喻“理乘气”的说法。因为“气载乎性”,“理乘气”,则难免使理与气、性与气有间隔的可能。罗钦顺就曾经这样指出过。吕柟认为是“性从气发出来”,而不是“气载乎性”。因为最初“天与人以阴阳五行之气,理便在里面了”,所以理不是乘气,理本来“便在里面”,这样才可以说理气无间隙。性与气也是如此。所以要寻求“性字”,“只在气上求之”。就人来说,当从气质、行事上寻求。故“行事”,即人伦日用并非是宋儒说的“粗迹”。由此,求性方法“亦只在下学中做去”,“从下学做起”,应当“即事即学,即学即事”,不能“高远”揣摩。他具体地说:“今讲学甚高远,某与诸生相约,从下学做起,如随处见道理。事父母这道理,待兄弟妻子这道理,待奴婢这道理。此可以质鬼神,可以对日月,可以开来学,皆是切实处做来。”而学者所说的“求仁”,就在这些人伦的实践中“熟而已”,然后“斯仁至矣”。

    从人伦实践中获得“仁”,当然还要通过人心的“德性”体验,俾可“心、事合一,体用一原”。但主要功夫还是放在“事事”的闻见中。黄宗羲于此指出,吕柟“所谓穷理,不是泛常不切于身,只在语默作止处验之。所谓‘知’者,即从闻见之知,以通德性之知,但事事不放过耳。大概工夫,下手明白,无从躲闪也”(《明儒学案》卷七《河东学案·吕柟传》) 。所谓“下手明白”,即吕柟自己说的“随处见道理”之意。所以把功夫放在“切于身”的人伦之事上,就是“格物”的“把柄之处”。他在《语录》中论及格物的意义时指出:

    章诏问格物,先生(吕柟)曰:这个物正如孟子云“万物皆备于我”物字一般,非是泛常不切于身的。故凡身之所列,事之所接,念虑之所起,皆是物。凡是要格的,盖无一处非物。其功无一时止息得的……念头便觉萌动,此处亦有物可格否?先生曰:怎么无物可格!……

    他认为,格物主要是格与己有关的物,即所谓“身之所列”(耳、目、口、鼻),“事之所接”(饮食男女、言行酬酢),“念虑之所起”(心与物相接时萌生的不善念头)。这些都是“身心所列事物”,而不是格天下之事事物物。他为此曾提醒其门人说,如果“事事物物皆要穷尽,何时可了?故只一坐、立之间,便可格物……如是,则知可致而意可诚。”如何格?他说“以格为度量即是。”所谓“度量”,即如何使之适当的意思。如果对照一下朱熹论格物时,所说物的内容与格的本义(详见本书朱熹章),则吕柟讲的格物,真是“路头就狭了”。

    可以看出,吕柟这种格物的内容和上面提到的下学功夫,同薛瑄一样,也是“困于流俗”,而并不注意上达的功夫。虽然他讲格物时,也提到不要在静处“禅定”,应该在“动处用功”,但又说用功“莫太高远”,即同人伦日用的事不要离得太远。他解格物的格为“度量”,实即薛瑄说的在日用酬酢中求合其宜,在行为上符合封建道德的要求而已,所以刘宗周称他的理学,其要不过是“以躬行礼教为本”(《明儒学案·师说》) 。

    因为与吕柟同时的王学已经盛行,故吕柟也不能不正视王学的观点。况且有人曾以王学观点去向他请教。他对王学、也包括陆学的观点做了辩驳。这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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