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十四章 泰州后学何心隐、罗汝芳、李贽的“异端”思想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想的主观唯心主义心学本质。

    罗汝芳的另一段语录,与上举语录可以互相发明。其言如下:

    初生既是赤子,难说今日此身不是赤子长成。……赤子孩提,欣欣长是欢笑,盖其时身心犹相凝聚。及少少长成,心思杂乱,便愁苦难当。世人于此,随俗习非,往往驰求外物以图安乐。不知外求愈多,中怀愈苦,老死不肯回头。惟是有根器的人,自然会寻转路,晓夜皇皇。或听好人半句言语,或见古先一段训词,憬然有个悟处。方信大道只在此身,此身浑是赤子,赤子浑解知能,知能本非学虑。至是,精神自来体贴,方寸顿觉虚明,天心道脉,信为洁净精微也已。

    这段语录,可概括为四句话十六个字,即:“道在此身,身是赤子,良知良能,不学不虑。”赤子长是欢笑,而世人愁苦难当,只要憬然有悟,方寸便觉虚明。这就是黄宗羲所指出的,“先生真得祖师禅之精者”(同上《罗汝芳传》) 。

    为了解释不学不虑,解释道在此身,罗汝芳有一个童子捧茶瓯的故事。这个故事是王艮同一故事的发展。《语录》载:

    问:吾侪或言“观心”,或言“行己”,或言“博学”,或言“守静”,先生皆未见许。然则谁人方可以言“道”也?

    曰:此捧茶童子却是“道”也。

    一友率尔曰:岂童子亦能戒慎恐惧耶?

    罗子曰:茶房到此,几层厅事?

    众曰:三层。

    曰:童子过许多门限、阶级,不曾打破一个茶瓯。

    其友省悟曰:如此,童子果知戒惧,只是日用不知。

    罗子难之曰:他若不是知,如何捧茶?捧茶,又会戒惧?

    其友语塞。

    徐为解曰:“知”,有两样。童子日用常行,是个“知”。此则以虑而知,属之人也。天之知,是顺而出之。所谓顺则成人成物也。人之知,却是返而求之,所谓逆则成圣成神也。故曰: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人能以觉悟之窍,而妙合不虑之良,使浑然为一,方是睿以通微,神明不测也。

    这个故事用以说明“百姓日用是道”。罗汝芳曾多次用过。《语录》又载:“童子捧茶方至。罗子指而谓一友曰,君自视与童子何如?曰,信得更无两样。顷之复问曰,不知君此时何所用工?曰,此时觉心中光明,无有沾滞。曰,君前云,与捧茶童子一般,说得尽是。今云心中光明,又自己翻帐也。友遽然曰,并无翻帐。曰,童子见在,请君问他心中有此光景否?若无此光景,则分明与君两样。广文曰,不识先生心中工夫却是如何?曰,我的心,也无个中,也无个外。所用工夫,也不在心中,也不在心外。只是童子献茶来时,随众起而受之。从容啜毕,童子来接时,随众付而与之。君必以心相求,则此无非是心;以工夫相求,则此无非是工夫。若以圣贤格言相求,则此亦可说‘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也。”《语录》又载:“郡邑命执事供茶,循序周旋,略无差僭。罗子目以告生曰:谛观群胥,此际供事,心则宁静否?……”《语录》又载:“邸中有以‘明镜止水以存心,太山乔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应事,光风霁月以待人’四句揭于壁者,诸南明指而问曰,那一语尤为吃紧?庐山曰,只首一‘明’字。时方饮茶,先生手持茶杯指示曰,吾侪说‘明’,便向壁间纸上去‘明’了,奈何不即此处‘明’耶?南明怃然。先生曰,试举杯,辄解从口,不向鼻上、耳边去饮。已即置杯盘中,不向盘外,其‘明’如此。天之与我者,妙矣哉!”这些《语录》所载,都有似于祖师禅的机锋。所反复说明的,无非是借奉茶以明童子、群胥心中之体与日用功夫,本是自然,并无勉强。大家饮茶,举杯入口,饮毕,置杯盘中,没有差错,亦以明心中之体与日用功夫,也是自然,并无勉强。以此说明“百姓日用是道”,似乎也落了套语。与“饥来吃饭困来眠”,切于生活的基本要求,似乎也不完全一致。

    再研究罗汝芳论刑狱。《近溪语录》有两处论及刑狱、刑具。其一曰:

    余自始入仕途,今计年岁,将及五十。窃观五十年来,议律例则日密一日,制刑具则日严一日,任稽察、施拷讯者则日猛一日。每当堂阶之下,牢狱之间,观其血肉之淋漓,未尝不鼻酸、额蹙,为之叹曰,此非尽人之子与?非曩昔依依于父母之怀、恋恋于兄妹之旁者乎?夫岂其皆善于初而皆不善于今哉!及睹其当疾痛而声必呼父母,觅相依而势必先乎兄弟,则又信其善于初者而未必皆不善于今也已。故今谛思:我侪能先明孔孟之说,则必将信人性之善,信其善而性灵斯贵矣,贵其灵而躯命斯重矣。兹诚转移之机,当汲汲也。隆冬冰雪,一线阳回,消即俄顷。诸君第目前日用,惟见善良,欢欣爱养,则民之顽劣,必思掩藏,上之严峻,亦必稍轻省。谓人情世习终不可移者,恐亦无是理矣。

    其又一曰:

    某提狱刑曹,亲见桎梏之苦,上至于项,下至于足,更无寸肤可以活动,辄为泪下。

    罗汝芳曾任知县、知府等地方官,亲自受理过民事刑事案件,又任过刑部主事,掌理刑狱。上文所叙情况,是他五十年中的亲历。他看到刑律日密,刑具制作日严,治狱官吏日猛。而老百姓受刑狱之苦,血肉淋漓,呼号痛楚。身具桎梏,无法活动。他产生了怜悯之情。他从人道主义出发,想到了这些“罪犯”本也是由赤子长成,都具有赤子之心。他们身陷牢狱,而赤子之心未尝泯绝,善于初,未必不善于今。他把明中期以后的社会比做“隆冬”。但是只要赤子之心未泯,则一线阳回,冰雪也会消融。罗汝芳寄希望于爱养人间的赤子之心,以转移“人情世习”,使“顽劣”者成为“善良”,使严峻者稍轻拷扑杀戮之威。这只是一种空想,没有实现的可能。

    第三节 李贽的反道学

    李贽(公元1527——1602年)号卓吾,又号笃吾,福建泉州晋江人。其二世祖李驽,洪武年间,“奉命发舶西洋,娶色目人,遂习其俗。”李贽父、祖皆回教徒。李贽本人,观其临终嘱咐葬式,似亦信奉过回教,但信仰不一,出入佛、老。

    李贽自己说,“自幼倔强难化,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王阳明先生道学钞》附《王阳明年谱后语》) 。这种性格,或亦与其家世传统有关,也与其壮年以后的经历不相违异。

    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李贽二十六岁,中福建乡试举人。因“困乏,不再上公车。”以后,历官河南共城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礼部司务、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辞姚安知府。到湖北黄安居住。二十多年的宦游生活,李贽深感受人管束之苦,处处与上司抵触。“余唯以不受管束之故,受此磨难,一生坎坷,将大地为墨,难尽写也。为县博士,即与县令、提学触。为太学博士,即与祭酒、司业触。……司礼曹务,即与高尚书、殷尚书、王侍郎、万侍郎尽触也。……最苦者为员外郎,不得尚书谢、大理卿董并汪意。……又最苦而遇尚书赵。赵于道学有名。孰知道学益有名,而我之触益又甚也。最后为郡守,即与巡抚王触,与守道骆触。……此余平生之大略也”(《焚书》卷四《豫约感慨平生》) 。这是多年居官生活的总结,反映了他对封建统治的抵触和愤懑情绪。

    李贽在南京时,见过王畿与罗汝芳,对他们很崇敬。又与焦竑友善。这一时期的关键是李贽师事泰州学派的学者王襞。王襞是王艮的儿子,幼闻庭训,王艮在淮南讲学,王襞长时期在左右,对“乐学”之说,发挥尤多。据此,李贽实得泰州之传,属于泰州学派。

    李贽辞官以后,到湖北黄安依友人耿定理生活。耿定理死后,移居麻城龙湖,筑芝佛院以居。生活靠和尚深有奉侍。

    龙湖僻静,外人罕至,偶尔有友人来见。李贽居此,读书、著作,生活很安适。他写了《石潭即事》诗,抒发他的愉快的心情。其中一首道:

    十卷《楞严》万古心,

    春风是处有知音

    即看湖上花开日,

    人自纵横水自深。

    李贽隐居龙湖二十年,大部分著作是在这段时间里完成的。《焚书》《藏书》《续藏书》《易因》等,都完成于此时。

    何心隐被杀,李贽很痛伤,也很愤怒,写了《何心隐论》,以示追慕。他认为耿定向与张居正有交情,当时可以为何心隐说话,救何心隐出狱。而耿怕连累,未曾救援。李贽因此写信责备耿,说耿平日爱说为讲学、为世道要有“不容己”的精神,而在救何心隐这个问题上哪有半点“不容己”。他批评耿讲道学是假的。他写了万言长书《答耿司寇》,尖锐批评耿,与耿辩论。后来又把这些信收在《焚书》里出版。这种赤裸裸的揭露,使耿定向感到难堪。于是嗾使门徒、流氓,散布谣言,毁谤李贽,并派人拆毁芝佛院,驱逐李贽。

    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李贽由友人马经纶陪同,离开麻城到北通州马家居住。明政府下令捕他入狱,罪名是“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万历三十年二月,李贽在狱中用剃刀自刎。一代反封建的泰州学派学者李贽,被封建统治者迫害致死。

    李贽反道学,首先揭露封建社会中信仰主义者的虚伪形象。他在龙潭芝佛院供奉孔子。从落发“异端”者在佛堂供孔子像这一事实来看,已足显示对于“信仰”的一种讽刺,与其说是对宗教的默认,不如说是对宗教的嘲弄。他在《题孔子像于芝佛院》文中说:

    人皆以孔子为“大圣”,吾亦以为“大圣”。皆以老、佛为“异端”,吾亦以为“异端”。人人非真知大圣与异端也,以所闻于父师之教者熟也;父师非真知大圣与异端也,以所闻于儒先之教者熟也;儒先亦非真知大圣与异端也,以孔子有是言也。其曰“圣者吾不能”,是居谦也;其曰“攻乎异端”是必为老与佛也。儒先亿度而言之,父师沿袭而诵之,小子朦胧而听之。万口一词,不能破也,千年一律,不自知也。不曰“徒诵其言”,而曰“已知其人”;不曰“强不知以为知”,而曰“知之为知之”,至今日虽有目无所用矣。余何人也,敢谓有目?亦从众耳。既从众而圣之,亦从众而事之,是故“吾从众”,事孔子于芝佛之院。(《续焚书》卷四)

    李贽通过文学的讽刺笔调,利用了相同形式的反语,揭露他和封建社会礼俗的矛盾。在同一的形式下,对待“大圣”与“异端”有两种态度和两种看法。人们指斥他为“异端”是一个含义;他自己承受了异端的头衔是又一个含义。前者是反动的,后者是反抗的。人们都信仰孔子是一个含义;他也尊崇孔子是又一个含义。前者是信仰的态度,后者是批判的态度。李贽自己站在异端的立场嘲讽大圣,是他反道学的根本义旨。从孔子之言而评论到儒先之教,从儒先之教而评论到父师之教,从父师之教而评论到人人的习言习闻。他把大圣的垂训与儒先的传注,把儒先的传注与家庭学校的诲诫,把家庭学校的诲诫与世俗的认识,统评论为一种朦胧的不清醒的沿袭。一世之人,千年之目,皆是醉醺醺的,皆是“ 其糟而啜其醨”的朦胧汉,皆是“有目无所用”的瞎子。而他自己则是“从众”而圣之,“从众”而事之,是“吾从众”。这种辛辣的嘲讽确是剔肤见骨,入木三分。

    孔子是历史上的伟大思想家与教育家,应该充分肯定,其历史贡献要认真总结。而李贽在这里所做的嘲讽则是针对世俗的迷信,而他自己确实对孔子并不太崇奉,他敢于提出,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

    李贽又批评了儒家经典。对六经、《论语》《孟子》等经书,抱着轻蔑的态度,说这些书不过是当时弟子的随笔记录,有头无尾,得后遗前,大半非圣人之言。就算有圣人之言,也只是一时的因病发药,不是“万世之至论”。他指出“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是道学的思想根据,与他提倡的纯真的“童心”不可同日而语(《焚书》卷三《童心说》) 。李贽所谓的“童心”,当与罗汝芳所说的“赤子之心”同一意义。

    李贽批评了道统说。他认为,道无不在人,人无不载道。“道之在人,犹水之在地。”如果说,从秦朝到宋朝,中间千数百年,“人尽不得道,则人道灭矣,何以能长世也?”如果说,直到宋儒才得道统之传,则“何宋室愈以不竟,奄奄如垂绝之人,而反不如彼之失传者哉?”他认为抬出道统说,无非显示道学家的“好自尊大标帜”,实质上是一种捏造和对古人的诬蔑。在《藏书》里,李贽肯定了荀卿的地位应该排在孟子之前。他说,荀与孟同时,“荀卿更通达而不迂。不晓当时何以独抑荀而扬孟也?”应该把孟、荀改排为荀、孟(卷三十二《荀卿传》) 。李贽又贬低程颐和朱熹的地位,把他们列入“行业儒臣”与“文学儒臣”二类,摈不予以“德业儒臣”的地位,根本贬低其所谓“道学”,从而不承认有所谓“道统”。

    李贽揭露和嘲笑道学家的虚伪、丑恶行径。他说,道学家自鸣清高,实际志在高官厚禄。有的道学家能写几句诗,就自称为山人;有的不会写诗,会讲“良知”,就自称为圣人。他们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焚书》卷二《又与焦弱侯》) 。他又说:

    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同狗彘然也。夫世之不讲道学而致荣华富贵者不少也,何必讲道学而后为富贵之资也?此无他,不待讲道学而自富贵者,其人盖有学有才,有为有守,虽欲不与之富贵不可得也。夫唯无才无学,若不以圣人讲道学之名要之,则终身贫且贱焉,耻矣!此所以必讲道学以为取富贵之资也。(《续焚书》卷二《三教归儒说》)

    李贽描绘道学家的丑恶形象说:

    平居无事,只解打恭作揖,终日匡坐,同于泥塑。以为杂念不起,便是真实大圣大贤人矣。其稍学奸诈者,又搀入良知讲席,以阴博高官。一旦有警,则面面相觑,绝无人色,甚至互相推委,以为能明哲。盖因国家专用此等辈,故临时无人可用。(《焚书》卷四《因记往事》)

    李贽揭露的道学家,是当时学术界的实际存在。他虽然是站在心学的立场着重揭露程朱理学,但是也涉及讲良知的王学末流。所以他笔下的画面是明末儒林的真相。

    他对道学的批评是全面的,揭露对圣人的迷信,揭露经典的缺陷,揭露道统说的虚构,揭露道学家的虚伪、丑恶和无用。这些言论十分大胆。所谓“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统治者所定的八字罪名表明统治者的胆战心惊,必欲杀之而后已。

    李贽的思想,内容很多,这里不做全面论列。

    在中国思想史上,泰州学派是一个有特色的学派,出于王守仁心学,而又不同于心学。他们中的一部分学者出身于下层社会,带有来自下层社会的思想意识。他们所发的议论往往为下层社会的人民利益着想。他们集会结社,聚集同志讲学,通财互助,以朋友为性命。他们不同意正统的儒学,自称为“异端”而不辞。统治阶级遂目为“惑世诬民”的“乱道”。其中的著名学者,陷身囹圄,受到杖责或流戍,或者被封建政府所杀害。他们称封建社会的末世为“严冬”季节,盼望着“一线阳回”,消融寒冱。然而这种善良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他们虽然能够“赤手搏龙蛇”,梦想“掀翻天地”,然而这也只是空想。“人人君子,比屋可封”的美好社会只存在于遥远的将来。有的学者身为封建官吏,却不满刑律的严酷,同情公庭的“罪犯”,为他们血肉淋漓的痛楚而凄然泪下,竟然取官库的财物作为馈遗。在历史上出现这种情况是颇不寻常的。

    明末清初的学者李颙,在所著的《观感录》中,高度赞扬泰州学派的学者,可以说独具只眼。黄宗羲在所著的《明儒学案》中,特辑《泰州学案》五卷予以论列,又以歌颂的笔调致钦敬之情,一洗封建爰书对这些学者的诬蔑之词。学术史家的这种持平之论,读之使人拊掌称快。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