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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王廷相、吕坤的反理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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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的盘剥无度和军队的腐败无能,主张从此入手,以去“方今燎眉剥肤之患”(《雅述》下篇) 。当然,他所说的“弊”,主要是指当权者的政策举措失宜;“变”,也只是点滴改良,是“渐”,而非“突然大变”。不过,他坚持反理学思想同进步的政治社会观的统一,则是有时代意义的。

    三、与何塘辩论“阴阳”

    这是王廷相反理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简要地加以说明。

    何塘(公元1474——1543年)字粹夫,号柏斋。怀庆武陟(今属河南)人。历任编修、修撰、山西提学副使、侍郎、南京右都御史等职。学主许衡、薛瑄一派的朱学,对王学多有非议。推崇《大学》,以修、齐、治、平为学问之至。他对理学家侈谈心性,“从事于记诵词章者”亦有不满,指斥其“名虽可观,实则无补”(《明儒学案》卷四十九) 。

    何塘于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著《阴阳管见》,十三年(公元1534年)著《阴阳管见后语》,以及在此期间写给王廷相等人的多封书札,反复阐述其“阴形阳神”二元论的自然观。他自称从青少年时起,就潜心于周、程、张、邵之书和佛、老、医、卜之说,至三十八岁乃有所得,又酝酿了十五年以后才立论成书。他反对张载的“太虚即气”说,又不赞同以“太极”或“理”为世界的本原。他认为“阴”是物质,“阳”是精神,“阴”有形而无知,“阳”有知而无形,世界是由互不联系的“阴”“阳”两个本原所构成。为此,王廷相曾同他辩论多年,著有《答何粹夫》《答何粹夫论五行书》《答何柏斋造化论》(即《阴阳管见辩》)等,予以诘难。

    王廷相反对何塘“离绝阴阳为二物”(《答何粹夫》) ,以世界有“阴”“阳”两个本原的观点。他依据“气本”论,坚持“天地未判之前只有一气而已。一气中即有阴阳,如能动荡处便是阳,其葱苍叆叇之可象处便是阴,二者离之不可得”(同上) 。他举例说,天体运行要附缀于“星辰河汉”处,这是阳不离于阴;水是由云气变化凝结而来,这是阴不离于阳。从这些不十分确切的例证中可以看出,王廷相所说的“能动荡处便是阳”,“葱苍叆叇之可象处便是阴”,就是指“阴阳”所具有的静和动这两种存在形式,它们既对立又相联系,“二者离之不可得”,即运动必须通过相对静止的物象来表现,而相对静止的物象又是在运动中形成的,从而猜测到物质与运动、运动与静止的某些辩证关系。在他看来,“气”就是“阴”与“阳”的统一体;“气”的运动规律,就是《易传》中所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气”的运动所引起的变化,就是《易传》中所说的“阴阳不测之谓神”。所以,不能割裂“阴”与“阳”的联系,更不能以“阳为神”,以“神”取代“气”的地位,离开物质运动夸大“神”的作用。否则,就是宣传“神自外来,不从形气而有,遂谓天地太虚之中无非鬼神,能听人役使,亦能为人祸福”(《答何柏斋造化论》) 的“天人感应”思想,将天道与人事混为一谈。他继承刘禹锡的观点,以“天所能为者人不能为,人所能为者天亦不能为之”,批评何塘为巫师求神做辩解的种种怪论。何塘曾说,既然州县小吏能假人主之权以行事;那么,巫师亦可代表造化之神呼风唤雨。王廷相指出:

    小吏、人主皆人也,所窃皆人事也,故可能;师巫人也,风雨天也,天之神化,师巫安能之?(同上)

    这是说,自然界的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巫师能呼风唤雨,“不知是何神灵听师巫之所使,抑师巫之精神耶”(同上) ?认为这是巫师假托神灵所玩弄的伎俩。何塘曾说,譬如宴请宾客,客有至,有不至;巫师求神,有应的,也有不应的。王廷相指出:“此皆为师巫出脱之计。请客不至,或有他故,求神不应,神亦有他故耶?此可以发笑”(同上) !他断言,“神”“皆气所固有者也,无气则神何从而生?柏斋欲以‘神’字代气,恐非精当之见”(同上) 。

    王廷相也不赞同何塘关于万物之生或专为阴,或专为阳的说法。指出:“气”是阴阳的统一体,由“气”所产生的一切事物,不可能“有阴而无阳,有阳而无阴”(同上) 。以风为例,他依据自然科学知识,研究了当时有关风的二说:一是以天体的转动而成风;一是以“太阳之气”为“太阴之气”所郁闭,激荡而成风。他的见解是,风来源于“气之动”(同上) ,即空气流动是形成风的原因,认为只有以阴阳“二气交感”的观点,才“可以论风矣”(同上) 。他又以水为例,认为水“有蒸有湿”,“蒸者能运动”,“湿者常润静”,“无湿则蒸靡附,无蒸则湿不化”(同上) ,又认为“冰雪者,雨水之变”(同上) ,以水的三态转化,说明水是“阴阳”、动静的统一,否定了何塘以风为神、为“阳”,以水为“阴”、为静的形而上学说教。王廷相进而分析了何塘割裂“阴阳”关系的认识根源,他说:“阴阳有偏盛,即盛者恒主之”(同上) 。这是说,“阴阳”两方其地位不是平列的,必有一方居于主要方面(“盛者”),另一方居于次要方面(“偏者”),前者决定了事物的现存面貌(“盛者恒主之”)。何塘不明此理,误认事物的一方为事物的全体,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

    王廷相还回答了何塘对张载“太虚即气”观点的非难,指出何塘把“太虚即气”理解为“无中生有”,是一种学术上的无知,不仅不知张载之学,也不知老子之学。他说:老子以“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谓形气之始本无也”(同上) 。张载和他主张的“气本”论,则以为“万有皆具于元气之始,故曰:儒之道本实本有,无‘无’也,无‘空’也”(同上) 。这是说,老子是以虚无为世界本原,而张载则以实有的“气”为世界本原,两者“大相悬绝”。王廷相并主张通过“天地水火”这些物质的具体形态,证明物质一般(“气”)的“本有、本实”。所以,在他看来,“气”是间接的可感知的物质实体,而不是直接的可感知的物质实体。这里,他对张载以有形可见与无形可见说明“气”之聚散提出了修正,认为张载以“气”之聚散论证“气”的守恒与可变原理“此自完好”,是为“至论”,“为其续以离明得施、不得施之说,则自为滞碍”(《答何粹夫》) ,即张载把“气”看成是直接的可感知的物质实体是其气论中的又一缺陷。这样,既保护了张载,又批评了何塘以“气”之聚而无形可见,宣传“气”为精神性实体的观点。

    总之,世界是以“气”为本原,不存在“阴”“阳”两个本原。

    王廷相同何塘辩论多年,由于何塘坚持错误观点,结果以各执己见而告终。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两人都主张把他们之间的争论留给后人去做评断。以上所论,就是我们对他们的争论所提出的一些看法。

    第二节 吕坤的反理学思想

    吕坤(公元1536——1618)字叔简,号新吾(与旧我决裂之意),河南宁陵人。明中叶反理学的先驱者之一。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进士,丁母忧。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授襄垣知县。后任户部(一说吏部)主事、郎中,山东济南道参政,山西按察使,陕西右布政使和左、右佥都御史等职,官至刑部侍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上疏论天下安危,抨击时弊,疏入不报,又遭张位等诬劾,遂称病辞归。他的学术著作大部分是在辞官后的二十年中写就的。现存有《去伪斋集》《呻吟语》《阴符经注》《四礼疑》《四礼翼》等。

    吕坤早年的思想不出理学藩篱。他曾作《夜气钞》,阐述性理之义,又作《招良心诗》,发挥心学旨趣。直到中年以后,他才渐感理学之非,曾说:“仆少年自《省心纪》入,苦自束缚,而中年以后,渐自解脱”(《去伪斋集·答康庄衢礼部》) 。所谓“解脱”,就是摆脱理学的影响和轨迹。他在自撰《墓志铭》中把这种转变划分为两个阶段:开始,只是“厌诸儒,谓其聚讼而裂道也,深文而晦道也,拘泥而隘道也,葛藤而扰道也,失六经易简明切之旨,开百世纷杂迷乱之歧。”深恶理学家各自以儒家正统相标榜,互相攻击,名为“卫道”,实为“裂道”“晦道”“隘道”“扰道”,不合六经的宗旨。久之,他才认识到理学同佛、老思想的渊源关系,及其祸国误民的危害,指出:理学“拾瞿昙余唾,剿性命玄言,为晦夜布浓云,砌康庄为鸟道,念不及民物,口不谈经济……世教于今,荡无畛域!”主张将“诸清奇高远、窈冥支诞之言,悉付炎火,以清皇路荆榛,以一后学心目。”言词虽有所偏激,但却反映出作者对理学家的愤懑情绪,以及与之坚决对立的立场。

    一、吕坤反理学思想的学术风格

    吕坤在《呻吟语》中公开声明自己的学术立场:“人问:君是道学否?曰:我不是道学。是仙学否?曰:我不是仙学。是释学否?曰:我不是释学。是老、庄、申、韩学否?曰:我不是老、庄、申、韩学。毕竟是谁家门户?曰:我只是我”(卷一) 。“我不是道学”,“我只是我”,这些铿锵的言语,道出了作者反对理学及其思想来源————佛、道二教等旧思想的理论勇气,又表现出作者无所偏倚的创新精神。他甚至准备为破旧和创新付出代价。他曾表示:“此心果有不可昧之真知,不可强之定见,虽断舌可也,决不可从人然诺”(同上) 。在理学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界,吕坤这种敢于批评和对自己理性的自信是很可贵的。

    “我不是道学”,这是吕坤入于理学又破弃理学的呕心沥血之言。他认为,理学是无用的“俗学”。他指斥方巾阔袖的道学先生非伪即腐,“伪者,行不顾言;腐者,学不适用”(《去伪斋集·杨晋庵文集序》) 。这种言行不一、脱离实际的伪腐风气,只能训练出“口坠天花而试之小小设施辄不济”的无用之才。因此,他反对“开口便讲学脉,便说本体”(《呻吟语》卷一) 的理学玄谈。当门人数次请问无极、太极以及理气、性命等问题时,他说:“此等语,予亦能剿先儒之成说及一己之谬见以相发明,然非汝今日急务。假若了悟性命、洞达天人,也只于性理书上添了‘某氏曰’一段言语,讲学衙门中多了一宗卷案。后世穷理之人信彼驳此,服此辟彼,百世后汗牛充栋,都是这桩话说,不知于国家之存亡、万姓之生死、身心之邪正,见在得济否”(同上) ?这里,他一方面讽刺理学为“讲学衙门”中无用的卷案,开启后世“信彼驳此,服此辟彼”的烦琐诉讼;另一方面,提出学术应以“国家之存亡、万姓之生死、身心之邪正”为鹄的。他为官二十年,关心民情日用,注重经济弘术,从中领悟出一条真理:“盈天地间,只靠二种人为命,曰农夫、织妇,却又没人重他,是自戕其命也”(同上卷五) 。他并自省说:“我亦轩冕徒,久朘民膏脂”(《反挽歌》) !所以,他同情农民的疾苦,写下多首词赋民谣为他们呐喊。在《围裙词》中诉述农民因苛赋被迫出卖子女的凄惨情景:“赋急室空,百计无处。我身难卖,卖我儿女。儿女牵衣,暗暗长啼;一行一顾,割我心脾。卖银输官,官买围裙;华屋锦座,罗绮销金,上有小儿,燃花戏耍,疑是儿身,不觉泪下。不知真儿何处饥与寒,争似画儿筵上喜蹁跹?呜呼苦复苦,筵上人知否?”在《毒草歌》《靳庄行》中悲叹农民因灾害而啖鼠、食草,“殍者横野不复收”的惨状:“柳头尽,榆皮少,岂是学神农,个个尝百草?但教饥饿缓一刻,那论苦辛吃不得?嗟嗟毒草,天胡生此?既不延我生,又不速我死。速死岂不难,长饥何以堪”(《毒草歌》) 。在《官府来》中刻画了官与民的尖锐对立:“喧天鼓吹冲天土,儿女欢呼看官府。里妇携儿傍里门,共言此是天上人。一乘肩舆拥百卒,奔走饥疲那敢论?就中坐者真秀异,珠履金冠锦绣身。道旁迎送簇如蚁,俄然雷应齐声起。华盖翩翩几片云,舆后追随连数里。须臾声远车尘歇,儿归女散柴门夕,甑中无米室无烟,独抱饥儿啼明月。”他在为官的最后一年,将耳闻目睹综合成疏,向神宗陈述“苍生贫困”、民怨沸腾的情况,抨击加造、采木、采矿、皇店等种种盘剥,说出“今禁城之内不乐有君,天下之民不乐有生”的大胆直言,这实为几十年后黄宗羲所作“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论断的前奏。辞官后,他仍然期待“将两肩重任付之同人,赖其挽回世道。”这种为民请命的政治态度,同王守仁所说“世岂有不纳粮,不当差,与官府相对背抗而可以长久无事,终免于诛戮者乎?”(《告谕顽民》) 形成鲜明对照。正如吕坤所深刻揭示的,这些人“生小弄文墨,不识耒与耜,谓此耒耜人,赖我文墨士”(《反挽歌》) 。他们颠倒了自己与“耒耜人”的关系,反映到学术上,就不顾“国家之存亡,万姓之生死”。当然,我们看吕坤这些话,不能不联系他所处的历史条件。他对理学的全盘否定,并不见得公允。他忽略了理学在思维史上的贡献。他没有区别理学代表人物与理学末流。如果把一切坏事都归结为理学所致,这也是一种片面的看法。

    吕坤认为,理学各派都不值得效法。他说:“近日学问,不归陆则归朱,不攻陆则攻朱”(《去伪斋集·答姜养冲》) ,若“推尊两家”,“是于陈卷中多添故纸”;若驳此正彼,“是于聚讼中起灭官司”。他主张“斩断一握千头万绪”,横扫两派所散布的学术“浓云”。对宋代理学,他反对朱熹,曾多次不指名地批评朱熹。针对朱熹半日静坐、半日读书的说教,指出:“儒者之急务,不专在谈性天,讲理气矣”(同上《别尔瞻书》) 。并指出:《大学》“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不专在方寸间、笔楮上矣”(同上) ,暗示自朱熹刊注《四书》,致使“大学之教不明,而仕与学分为两段”(同上) 。特别值得提到的,是吕坤曾专著《四礼疑》《纲目是正》二书指名批评朱熹。《四礼疑》,据自撰《墓志铭》及汪永瑞所撰祠记,原名为《家礼疑》,是针对朱熹《家礼》而作的,后由其子在校刊时窜改了书名、序文,隐去了朱熹的名字,又加上一段文字:“伏读《大明会典》及《孝慈录》,见大圣人之制作度越千古,至分别品官庶人,彰明较著,臣子钦承,又何容喙?”这段奉迎文字,意在磨削本书的战斗锋芒。对此等事,吕坤似乎早已料及,曾留遗言告诫子孙:“无卖我必留书,无拂我生平意,违我一言,是为不孝。”但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忠是高于孝的。即使如此,清代仍有人指责此书“疏于考典,轻于议古”。据现存本的序文,吕坤以一段曲折的文字批评朱熹《家礼》是忠信之贼。他说:“是礼也者,枝叶忠信,而后世之礼,则忠信之贼也。礼称情,则人以礼观忠信,而真者因以达其心;礼掩情,则人以礼为忠信,而伪者借以售其诈。……礼之检人情者,吾不敢不尊之以为世道卫;礼之亡忠信者,吾不敢不辨之以为世道防。……不揣愚庸,尝就朱元晦《家礼》所辑录者作《四礼疑》。”这里,认定后世之礼是“忠信之贼”,因为它已成为“伪者借以售其诈”的工具。《四礼疑》就是为此目的而写的。

    《纲目是正》是对朱熹《资治通鉴纲目》的剔误订正。这更是一个大胆行为。正如吕坤所说,《纲目》“自文公以一序冠篇,遂使后人奉若蓍蔡,噤不敢出一语。……《纲目》如《春秋》重矣。世儒不研文义之实,而震于不敢非议之名,又附于信而好古之君子。……《纲目》之重,重以作者也”(《去伪斋集·纲目是正序》) 。是书在当时的思想界具有不可争辩的至尊地位,但他冒着被万喙围伐的风险,孤军奋起,揭露朱熹泥古守旧的学术教条。

    对明代理学,他反对王门最为坚决。曾多次致书邹元标,批评其“一悟便了,更没工夫”的心学观点。在《三答尔瞻(元标字)》中指出:“一点虚明自普照,安用九思(见《论语·季氏》,后引申为反复思考) ?不须学问见真诠,何忧六蔽(六种偏蔽,见《论语·阳货》) ?”在《别尔瞻书》中进一步指出:“夫理可心悟而事难心悟,理可一贯而事难一贯。……乃若生不见泰山而能图泰山景象,生不见坟典而能诵坟典故实,圣人能之乎?”并指出邹元标“喜释悟老,了性明心”的思想实质。在《答孙月峰》中也提到邹南臯(元标别号)浓于禅味,“恐其叛道,作书戒之。”这同黄宗羲以为邹元标“于禅学亦所不讳”的评论是一致的。他还批评另一王门学者说:“周伯时刻意讲学,尚是傍人脚跟走,无一付自家天趣,替宋儒添卷案。弟与谈论,每多乖驳,大都谈本体、宗上乘,不能接引后学。近日多是此等流派,不出姚江(王守仁)、黄安(耿定向)口吻耳”(《去伪斋集·答孙月峰》) 。这里提及的耿定向,也是李贽所深恶痛疾的。李贽曾与之往复书札,累累万言,揭露其道学家的伪善面目。

    吕坤还认为,理学是儒者之异端。他把异端分为二种:有异端之异端(按:指佛、道二教),有儒者之异端。视理学为儒者之异端,是吕坤在理论上提出的新概念。他指出,理学家虽以儒家正统自居,但其思想渊源多出入于佛、老,“即明道、阳明皆自禅悟入,艳南能(慧能)而鄙北秀(神秀)”(同上《答庄康衢礼部》) ,是“叛儒入释”的。从思想内容上看,亦不尽合儒家经典,他以朱熹《资治通鉴纲目》为例,“参验于《春秋》,无论凡例取义,未必尽合圣经,即《纲目》所书未必尽合凡例。……厘之共七百七十六则”(同上《纲目是正序》) 。就其危害性而言,更有甚于异端之异端。他说:“人皆知异端之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见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骋浮词以乱真,或执偏见以夺正,或狃目前而昧万世之常经,或狥小道而溃天下之大防,而其闻望又足以行其学术,为天下后世人心害,良亦不细!是故有异端之异端,有儒者之异端。异端之异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异端,似是也,其害大”(《呻吟语》卷一) 。儒者的“闻望”同“似是”的理论相结合,就使得理学比佛、老更具有欺骗性,更不能等闲视之。

    “我只是我”,这是吕坤经过多年求索所闯出的学术道路。他在走这条创新之路时,既力求摆脱对理学的迷信,又力求摆脱对儒家圣人和儒学经典的迷信。尽管他可以用儒学经典评论理学家的是非,但六经在他心目中的真正地位只是“史”而不是“经”。他说:“谓六经者,天地万物之史;天地万物者,六经之案也”(自撰《墓志铭》) 。六经不是至高无上的,它要以天地万物为寄托,是记载天地万物之事的,把经典视为史书,在客观上具有否定六经的经典地位,动摇经学统治特权的意义。对于儒家圣人,他曾专著《孔孟同异》予以评论,指出孔、孟的政治态度“或主于尊周室,或主于王诸侯”;对历史人物(管仲)的评价,“或大其匡合,或卑其功烈”;论性“或以为相近,或以为皆善”。“以孔子言之,既云无道则隐矣,又曰天下有道,丘不与易;既问如或知尔矣,乃与曾晳游乐,不与二三子事功”;“以孟子言之,既言不见诸侯矣,而至齐朝王,岂不为臣不见之义?既云得之平陆矣,而受其币交,岂不及物不享之云?……道性善……又以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为性,何以服诸家也?”这就抓住孔、孟的思想分歧,或理论上的漏洞,或逻辑上的混乱,把圣人描绘为互相冲突、言行不一的追逐利禄之徒。既然“孔孟两人难以尽合,即一人言行亦有自相牴牾者”,“何以为百世之师?”理学遥接孟子,孟子上承孔子的道统又何以相续?所以,他主张“求道学真传,且高阁百氏诸儒,先看孔孟以前胸次”(《去伪斋集·造物》) 。

    吕坤所谓孔、孟以前的“道学真传”,只是一种构想,目的在于为“我只是我”的学术道路制造凭借。他认为“儒者唯有建功立业是难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讲学著述人,未尝尽试所言;恐试后,纵不邪气,其实成个事功,不狼狈以败者,定不多人”(《呻吟语》卷四) 。在他的心目中,孔、孟以后的学者多不成就事功。他所理想所追求的就是注重事功,讲求有用的真正的学术道脉。他说:“俾海宇士民非常道不由,非日用不谈,非实务不求,非切民生国计不讲,庶几哉孔、孟以前之景象乎”(自撰《墓志铭》) ?所以,他反复宣传其学是“真实有用之学”,并为此而推崇泰州学派的学术成果,赞赏泰州学派传人杨启昧(得学于杨起元,起元是罗汝芳弟子,汝芳为泰州学派嫡传)之学为“实学也,有用之学也”(《去伪斋集·杨晋庵文集序》) ,因“其所口说皆其所躬行者也”,“其小试施为,俄顷建树,便足风当世,宪后来人”,“非伪腐之儒,假玄谈以自称其门户者也”(同上) 。吕坤曾与之共事,结姻亲,为其文集作序。他与顾宪成是挚友,支持东林党人的讲学宗旨,认为顾宪成“办一付热突突真心肠,讲一付寰中有用话,不为宋儒添公案,起后儒相驳招”(同上《答顾泾阳》) ,因而互相勉励。汪永瑞《吕沙随先生祠记》也说:“吕先生之学以自得为宗,不切切训诂,而于古六艺之旨博综贯串,驰骋上下,皆有以穷其旨趣而通其大意。至于天地鬼神阴阳之变,山川风土之宜,兵谋权术,浮图、《老子》之所记载,靡不抉择而取衷焉。”所谓“以自得为宗”,即指其学术的创新精神;“不切切训诂”,即指其学术不为琐碎;“抉择而取衷焉”,即指其学术的批判精神。把吕坤的上述言论与汪氏的评论综合考察,可以看出:“我只是我”,也就是崇尚事功,综罗众说,以我为主,为我所用。

    二、吕坤对“道”的评论

    吕坤以注重事功,讲求日用的观点,全面评论理学所谓的“道”。他评论理学的系统见解,是紧紧围绕着这一问题展开的。

    “道”是理学的基本范畴,从南宋以来就成为理学与反理学争辩的重要内容。朱熹将“道”与“理”并列,视为世界的本原。吕坤的基本论点与陈亮“道之在天下,平施于日用之间”(《陈亮集》卷十《诗经》) 、王艮“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心斋语录》) 很相似,但比前辈更大胆、尖锐。他鲜明地提出:“不日用,非道也;离事物,非道也”,“不知日用常行,皆所以然不可知者也”(《去伪斋集·明庸》) 。吕坤所谓的“日用事物”,不局限于人们穿衣吃饭的物质生活,更不是专指人们的伦理生活,而是包括“起居食息”,“市井山林”,“乡党宗族”,“君臣父子”,“夷狄蛮貊”等在内的多种社会生活,以及天文、地理、时令等自然现象(同上《日用说寄杨启昧门人》) 。“道”是其中的“所以然”,类似“日用事物”的条理、规律,强调“道”对“日用事物”的依赖关系,强调研究“日用事物”对认识“道”的决定意义,否认存在有超自然的“道”。他批评理学家“苟不于日用体贴,而冥目端坐,见性明心,此释氏之寂也;高说性道,卑视彝伦,忽于一动一言,只说无声无臭,此俗儒之幻也”(同上) 。

    基于上述认识,吕坤提出了“道”寓于“器”的道器观。他说:“形上形下之说乃仲尼强名。舍器则道为杳冥,舍道则器皆糟粕。道无形,以万有为形。……姑举一似,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似器,魂魄附丽于身似道。无此身则魂离魄散,有此身则魂住魄随。乃知无声无臭之真,寓于可见可闻之内,不然则虚无寂灭之教矣”(同上《与总河刘晋川论道脉图》) 。这是颇有价值的见解。其大意是:形上、形下初无分界,乃孔子强为定名。“道”“器”不相离,但“器”是“道”的基础,犹如形神关系,形存则神随,形毁则神散。无形无象的必然性寓于有形有象的具体事物之中。因此,他对理学家以“道”为精、“器”为粗,崇“道”贬“器”的说法十分不满。他认为“道无精粗,言精粗者,妄也”(《呻吟语》卷一) 。在他看来,即使“耕耘簸扬之夫、炊爨烹调之妇,莫不有神化性命之理,都能到神化性命之极”(同上) 。他指斥理学家“把神化性命看得太玄,把日用事物看得太粗”(同上) 。鉴于有人把“道器不相离”与“道即器、器即道”混为一谈,他曾撰专文予以辨正。他认为,“道器不相离”是指在“道”“器”的相互关系中,要因“器”以见“道”;而“道即器、器即道”则是不分彼此,互相取代,实质上是某些理学家对“器”的否定。吕坤指出此乃佛教“色即是空”论的再现。“色即是空”见于《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支道林所集《妙观章》:“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意谓“色”为假名,而非自身固有之存在,故虽名“色”,实非真实之色。以此说明“色”(按:指现象世界)为空幻不实的假象。吕坤的结论是:“‘道不离器,器不离道’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乃‘器即是道,道即是器’之比”(《去伪斋集·与总河刘晋川论道脉图》) 。

    吕坤进而对所谓的“圣人之道”提出质疑。“圣人之道”是儒学的传统命题,由韩愈提倡,后由理学家竭力推衍。因为将“道”与“圣人”相结合,既增加了“道”的分量,又抬高了“圣人”的地位。如果不批驳理学家所宣扬的“尧之一言,至矣尽矣”(朱熹《四书集注·中庸章句序》) 、“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同上《孟子集注》) 、“先师(按:指朱熹)之得其统于二程者也。圣贤相传,垂世立教,灿然明白,若天之垂象昭昭然”(黄榦《圣贤道统传授总叙说》) 等说教,就无以彻底阐明“道”与“日用事物”“道”与“器”的正确关系。吕坤不像王艮那样不敢正面否定“圣人之道”,在他的思想体系里似乎没有“圣人之道”的地位。他说:

    道非圣人所得专也,圣人亦未尝专道。亘古今,盈六合,瓦砾厕牏间,何莫非道?卦六十四,爻三百八十四,圣人特偶见《河图》而推极之耳。万物皆有象以显道,不必图;万物皆可指以尽道,不必卦与爻也。夫道人人能言之,人人得言之矣。……则千言万语,皆前圣之所乐闻也;苟发其所欲言,补其所未及,皆前圣之所乐取也。坐井守株者,见后人之翼经,辄瞋目吐舌,指而罪之,曰拟经,曰僭经,鸣鼓而声其罪,俾不容于天地间,是圣人不专道而学者为之专也,圣人与进人而学者为之攻也。山林之木,公输用为巨室,而轮舆舟楫之工禁毋入山;百川之水,神禹用为沟洫,而桔槔汲挹之人禁毋取水,可乎?……守藏者之于所守也,期保故物,不敢一毫加损;贾人之子,其父予以赀唯便,岁倍之百之,固愈益喜也。道之无穷也,犹货财也,学者倍之百之,而不丧本实,圣人而罪之哉,非圣人矣!奈之何但为圣人守藏吏也。(《去伪斋集·易广引》)

    又说:

    道不自私,圣人不私道,而儒者每私之,曰“圣人之道”;言必循经,事必稽古,曰“卫道”。嗟夫!此千古之大防也,谁敢决之?然道无津涯,非圣人之言所能限;事有时势,非圣人之制所能尽。后世苟有明者出,发圣人所未发而默契圣人欲言之心,为圣人所未为而吻合圣人必为之事,此固圣人之深幸而拘儒之所大骇也。(《呻吟语》卷一)

    这里,他以“道非圣人所得专也,圣人亦未尝专道”,否认有所谓的“圣人之道”,表明自己力图冲破儒家传统观念的束缚。他指出,“圣人之道”乃是“学者为之专也”,即是理学家为保持和巩固其学术地位而设的托词。他在《明庸》中曾解释说,“道”是“人心”(按:指人的思维器官)从日用“可知”中求得的“不可知”,从事物之“然”中探得的“所以然”(《去伪斋集》卷六) 。人人都具有“人心”,因而“道,人人能言之,人人得言之”。他主张依靠“千言万语”,“补其(前人)所未及”,去丰富、完善对“道”的认识;理学家的做法,犹如欲取木为室,而禁人入山,欲汲水于沟洫,而禁人入川一样的荒唐和蛮横。他以“瓦砾厕牏间,何莫非道”的事实,否认有所谓的“神秘之道”。这是吕坤利用佛、老的思想资料而提出的论题。《庄子·知北游》曾记载:“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耶?’曰:‘在秭稗!’曰:‘何其愈下耶?’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耶?’曰:‘在屎溺!’”后期禅宗认为“庭前柏树枝”,甚至“干屎橛”“破草鞋”“屎里蛆儿”等,都是“真如佛性”。吕坤摒弃其内容而吸取其对传统思想的批判精神,说明“道”依存于天地之间、古往今来的一切事物,即使被人视为最低下的、不屑一顾的事物,也是“道”的物质来源,这可谓是对理学家以“道”为“尧、舜、禹相传之密旨”(《朱文公文集·答陈同甫》) 的莫大亵渎,也是对《易传》作者以卦象神化“道”的抨击。

    他又以“道无津涯”,否认有所谓的“不变之道”,认为“事有时势”,这是人们所不能穷尽的,“道”的发展,也是人们所不能限制的。就是说,“时势”之无穷,决定了“道之无穷”。他讽刺理学家对“道”的态度,充其量不过是个“守藏吏”,即替人管仓库而已。他要求人们像贾者那样使“道”“倍之百之”,鼓励人们“发圣人所未发”,“为圣人所未为。”

    吕坤还把对“道”的评论,扩展到对“理”的评论,以澄清被理学家所歪曲了的理气关系。他认为“道”与“理”都是物质实体内部的所以然或规律。他说:“道、器非两物,理、气非两件。成象、成形者器,所以然者道。生物、成物者气,所以然者理。道与理,视之无迹,扪之无物;必分道器、理气为两项,殊为未精”(《呻吟语》卷二) 。这是说,“道”“理”是具体事物(“形”)和现象(“象”)的所以然或规律,具体事物和现象与其所以然或规律不可分。因此,吕坤的逻辑结论是“理在气之中”(同上卷一) 。他通过分析“气”的特性,进一步论证“理”依于“气”。

    吕坤认为,“气”是世界的本源,“宇宙内主张万物的只是一块气,气即是理。理者,气之自然者也”(同上) 。又说:“天地万物只是一气聚散,更无别个”(同上卷四) 。这里用“一块气”“一气”表明了世界统一于一元的物质实体,而不是所谓的“理”。他曾赋诗云:“造物无尽藏,物料只如此,一气更聚散,万有为终始”(《去伪斋集·造物》) 。即天地万物是千差万别的,但构成万物的“物料”则只是“一气”,一切有形的事物都是“气”的“凝结”即聚的状态。故他又说:“气者形之精华,形者气之渣滓,故形中有气,无气则形不生;气中无形,有形则气不载;故有无形之气,无无气之形”(《呻吟语》卷一) 。据此,他批驳周惇颐“无极而太极”之说,指出:所谓“太极”,所谓“一”,都是指元气,其上不存在着“无极”或其他类似的精神实体。他说:“儒道始于‘一’,故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故诸家驳无极之说。若二氏之学,则一上还有三层,曰无,曰无无,曰无无亦无”(《去伪斋集·与总河刘晋川论道脉图》) 。他还批评朱熹“天理”说,指出“朱子云:‘天者,理也。’余曰:‘理者,天也’”(《呻吟语》卷四) 。朱熹所谓的“天者,理也”,也就是合天地万物而言,只是一个‘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朱子语类》卷一) 的意思。吕坤则以“理者,天也”与之相对立。他所说的“天”,即是天空之“气”。他说:“天,积气所成,自吾身以上皆天也”(《呻吟语》卷四) 。再次强调“理”在“气”中的观点。

    吕坤曾多次论证“气”为恒常、不灭的存在,说明在宇宙内没有任何无“气”的空白。他说:

    自有天地之前,以至无天地之后,一气流行,瞬息不续而乾坤毁矣。草木自萌蘖之后,以至摧萎之前,一气流行,瞬息不续而荣枯决矣。飞潜蠢动之物,自胚胎之后,以至死亡之前,一气流行,瞬息不续而生机绝矣。是天地万物所赖以常存者“恒”故耳。(《去伪斋集·明恒》)

    乾坤是毁底,故开辟后必有混沌;所以主宰乾坤是不毁底,故混沌还成开辟。主宰者何?元气是矣。元气亘万亿岁年,终不磨灭,是形化、气化之祖也。(《呻吟语》卷四)

    形须臾不可无气;气无形,则万古依然在宇宙间也。(同上)

    气无终尽之时,形无不毁之理。(同上卷一)

    这几段话用“恒”“万亿岁年终不磨灭”“万古依然在宇宙间”“无终尽”来表达一个著名命题,即“气”是永恒的,大至未有天地万物时的“混沌”空间,以及天地(乾坤)、万物(“形”)的发生、发展,小至植物的萌蘖,动物的胚胎,都依赖于“一气流行”;天地万物虽终究要毁灭,但由于“一气流行”,因而变化出新的天地万物。说明物质世界的运动发展为物质自身所具有,“气”的永恒性同天地万物的永恒性是统一的。

    三、吕坤“人定胜天”的思想

    这是吕坤反理学思想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他在天人关系上的基本主张,一是“任自然”,二是“夺自然”。他说:“天地全不张主,任阴阳,阴阳全不摆布,任自然。世之人趋避祈禳,徒自苦耳。其夺自然者,唯至诚”(《呻吟语》卷四) 。

    所谓“任自然”,即顺应自然,不讲迷信。为此,吕坤批评理学家所因循的“天人感应”说,认为自然界的发生和变化不受任何意志支配,不存在什么“天人相感”(胡安国《春秋传》卷三) 之理。他曾作一比喻:“问:天地开辟之初,其状何似?曰:未易形容。因指斋前盆沼,令满贮带沙水一盆,投以瓦砾数小块,杂谷豆升许。令人搅水浑浊,曰:此是混沌未分之状,待三日后再来看开辟。至日,而浊者清矣,轻清上浮,曰:此是天开于子。沉底浑泥,此是地辟于丑。中间瓦砾出露,此是山陵。是时谷豆芽生,月余而水中小虫浮沉奔逐,此是人与万物生于寅。彻底是水,天包乎地之象也”(《呻吟语》卷四) 。这里,形象地描绘了自然界从无生物到生物的情况,说明天地、人都是自然形成的。因而,天没有意志,没有目的,自然界的变化同人事没有联系,故又说:“雨非欲润物,旱非欲熯物,风非欲挠物,雷非欲震物,阴阳任气之自然,而万物因之以生死耳。……不然,是天地有心而成化也”(同上) 。

    吕坤还批评理学家所说的阴阳、术数、风水等迷信观念。他在《茔训》一文中责问道:“今世重风水者,千人而千,百人而百,此千百人岂皆康吉?彼贫寒乞丐之人岂尽衰绝?是故一穴之子,贫富顿殊;双产之儿,有贤有愚;一树花实,或荣或枯;此其参商,可得闻与?……果得佳城而为恶者无凶?抑葬吉地而为恶者不生?信是,则教可废,举世卜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之说,皆荒诞而不情”;并称赞“吕才所言,岂无一是?彼布衣而得天子,其坟何应?乃天子世世择地,终亦革命。”文中虽未指名批评朱熹,但同朱熹所说“欲葬其先者无不广招术士,传访名山,参互比较,择其善之尤者,然后用之。其或择之不精,地之不吉,则必有水泉蝼蚁地风之属以贼其内,使其形神不安,而子孙亦有死亡绝灭之忧,甚可畏也”(《朱文公文集·山陵议状》) ,是何等的对立。吕坤的可贵之处,还在于言行一致,据自撰《墓志铭》,他死时遗命:“衣衾仅周身,不重袭;枕附以经史,不敛含。一毫金珠不以入棺,一寸缣帛不以送葬。……不动鼓吹,不设宴饮。风水、阴阳、僧道家言,一切勿用。”

    吕坤反对人死为鬼的谬说。他坚持古代朴素的形神观,重申“呼吸一过,万古无轮回之时;形神一离,千年无再生之我”(《去伪斋集·与讲学诸友书》) 。生死纯属自然,即使“仙佛”,“帝王”,“圣贤”亦无例外。他曾赋诗云:“有形无不毁,乾坤竟若何?彭殇垂尽时,回顾不争多。况此血肉躯,仙佛亦消磨。帝王与圣贤,抔土野嵯峨”(《反挽歌》) 。他还揭露出鬼神迷信的根源:“或问:人将死而见鬼神,真耶?幻耶?曰:人寤则为真见,梦则为妄见。……人之将死如梦然,魂飞扬而神乱于目,气浮散而邪客于心,故所见皆妄,非真有也。或有将死而见人拘系者,尤妄也。异端之语,入人骨髓,将死而惧,故常若有见”(《呻吟语》卷一) 。这是说,人的生理功能的衰竭是鬼神迷信的认识根源,而理学家关于鬼神的欺骗宣传则是其社会根源。这种分析虽然粗糙,但在中国无神论发展史上仍不失其价值。

    所谓“夺自然”,即驾驭自然,努力进取的意思。吕坤批评理学家“起念便觉天地万物不亲不故,与我无干;不痛不痒,与我罔觉”(《去伪斋集·答顾泾阳》) 的消极、自私的处世哲学,认为,自然界是物,而不是“神”,人们应该发挥“心”(意识)的能动作用去实现改造自然、改造社会的目的。他宣称:“有了天德,不怕没王道;有了美意,不怕没良法。故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世不太平,只是吾辈丧失此不忍人之心。而今学问正要扩一体之义,大无我之公,将天地万物收之肚中,将四肢百体公诸天下;消尽自私自利之心,浓敦公己公人之念,这是真实有用之学”(同上) 。所谓“扩一体之义”,即以天下为己任之意;“大无我之公”,即献身之意;“消尽自私自利之心”,即克己之意,有了如此的精神境界,就能推行“王道”“良法”,实现“太平”世界。不过,他把社会危机归结为心术不正是错误的。

    吕坤还重视掌握必然性。他提出必然和偶然的范畴。他说:“大段气数有一定的,有偶然的……天道、物理、人情,自然如此,是一定的。星殒、地震、山崩、雨血、火见、河清,此是偶然的。吉凶先见,自非常理,故臣子以修德望君,不必以灾异恐之。若因灾而惧,固可修德;一有祥瑞,便可谓德已足而罢修乎”(《呻吟语》卷四) ?这里要求把人们已认识到的“一定的”或必然性同尚未认识到的某些偶然性加以区别,反对混同二者,反对以偶然取代“常理”,反对离开必然去行事,含有把主观能动性同客观规律性相统一的合理因素。

    当然,吕坤毕竟曾是理学中人,在诸如性论、认识论等若干理论问题上还不能同理学完全划清界限,就其反理学思想的理论深度而言,较王廷相略为逊色。他的弱点是始终只进行个人的搏斗,既不能像泰州学派那样接近中下层群众,又未如东林党人那样组织同志会社,因此,到了晚年倍感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在理学势力的压抑之下,不幸自焚其若干“独见之言”,实在令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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