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检方证人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br />     我啜着威士忌,这酒还行,还咽得下去。

    “有时候生活很复杂,”杜尔继续说下去,声音依然平稳轻松,“政治————即使很有趣的时候————很伤脑筋。你知道,我很难缠,我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我现在要求的不多了,但若想要————就非得到不可。至于怎么得到,一点都无所谓。”

    “你是有这种名气。”我客气地说。

    杜尔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四处找那只猫,拉着猫尾巴,把它拖到跟前,开始揉它的肚子。猫似乎很喜欢这样。

    杜尔看着我,轻声说:“你杀了卢·哈格。”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问,没有特别强调什么。

    “你杀了卢·哈格。也许他该死————但是是你成全了他。他被人用点三八口径的枪射穿心脏。你带的就是点三八口径,而且你的好枪法出了名。昨晚你和哈格在奥林达,看见他赢了很多钱。你应该是他的保镖,但是你想到了更好的主意。你在西锡马龙追上他和那个女人,喂了哈格一颗子弹,抢走了钱。”

    我喝完威士忌,站起来,再替自己倒一些。

    “你和那女人做交易,”杜尔说,“但交易最终没达成。她想到一个俏皮的主意。不过那不重要,因为警方找到哈格时,也找到了你的枪。而且钱在你那里。”

    我说:“发出通缉令抓我了吗?”

    “等我放出话去……而且枪还没交出去……你知道,我有很多朋友。”

    我缓缓地说:“我在卡纳利的场子外面被打昏,算我活该,枪也被缴了。我一直没追上哈格,从此没再看到他。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来找我,钱装在一个信封里,她瞎掰了一个故事说哈格在她的公寓里被杀。所以钱才跑到我手上————为了保险起见。我不相信那女人的故事,可是她送钱的行为有很多问题。而且哈格是我的朋友,我就出来调查了。”

    “你应该让警察处理的。”杜尔笑着说。

    “那女人有可能掉入别人的陷阱。而且我可能赚几块钱————合法的。这种事即使在圣安吉罗也会发生。”

    杜尔手指戳着猫的脸,被猫漫不经心地咬了一下。然后猫走开,坐在角落里舔脚趾。

    “两万二,那女人就这样把钱交给你?”杜尔说,“这像一个女人的行为吗?”

    “你拿了钱,哈格被你的枪打死,那女人不见了————但我可以把她带回来。必要时,她会是个好证人。”

    “奥林达的那一场赌局真的有诈?”我问。

    杜尔喝完酒,嘴上又叼起了雪茄。“当然,”他漫不经心地说,“庄家手————一个叫皮纳的家伙————插了一脚。轮盘接线接在双零上,老把戏,铜钮放在地板上,踩在皮纳的鞋底下,电线沿着他的腿往上拉,电池在他的屁股口袋里。老把戏!”

    我说:“卡纳利看起来不像知道轮盘被接线了。”

    杜尔咯咯笑着,“他知道盘子被接了线,但不知道他的头号庄家手替别人干活。”

    “我可不愿意当皮纳。”我说。

    杜尔拿着雪茄做了一个不屑的动作,“他已经被修理了……那场赌局很谨慎、很低调。他们玩得不大,只是正常下赌注,也没有一直都赢,因为做不到。没有一个接线的轮盘能够万无一失。”

    我耸耸肩,在椅子上挪动身体。“你知道的可真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我好看吗?”

    他轻轻一笑。“嘿,不是!有一些事情自然就发生了————最好的计划向来如此。”他又摇摇雪茄,一缕灰白的细烟飘过他狡猾的小眼睛。外面房间有压低的谈话声,“我有一些需要讨好的关系————虽然我未必喜欢他们所有的勾当。”他简单地解释道。

    “就像曼尼·廷南?他常常在市政厅出入,知道太多事情。好了,杜尔先生。你到底要我怎么替你卖命?自杀吗?”

    他大笑起来。肥胖的肩膀愉快地摇晃着。一只小手的掌心朝我伸过来。“我不那么想,”他冷冷地说,“有更合适的交易。我要改变大众对沙隆枪杀案的看法。我怀疑没有你,那个烂检察官能不能够定廷南罪————他可以告诉大家你是被杀掉灭口的。”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靠在桌上,靠近杜尔。

    他说:“不要乱来!”声音尖锐,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只手把抽屉拉开一半。手的动作和身体的动作相形之下,显得异常敏捷。

    我低头对着他的手微笑,他从抽屉上把手移开。我看见里面躺着一把枪。

    我说:“我已经对大陪审团说过了。”

    杜尔往后靠到椅背上,对我微笑,“人都会犯错,聪明的私家侦探也一样……你可以改变主意————把它写下来。”

    我非常小声地说:“不。我会被控伪造文书————这样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我宁愿被控谋杀————这样我还可以摆平。尤其是方威得有意摆平的话……他可不愿意糟蹋我这个证人。廷南的案子对他太重要了。”

    杜尔平静地说:“兄弟,那么你就得试试看如何摆平了。等你摆平后,脖子上还会有其他的烂泥,那样陪审团就不会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判廷南的罪了。”

    我缓缓地伸出手,搔着猫的耳朵。“那两万二怎么办?”

    “如果你想玩,就是你的。毕竟不是我的钱……如果廷南能够脱身,也许我会加上一些我自己的钱。”

    我替猫的下巴搔痒,它开始满意地呼噜呼噜叫。我把它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手臂上。“杜尔,谁杀了哈格?”我问道,但没看他。

    他摇摇头。我看着他微笑着说:“你的猫真可爱。”

    杜尔舔舔嘴唇,笑着说:“我看这小畜生喜欢你。”他显然喜欢这个想法。

    我点点头————把猫丢到他脸上。

    他哀叫一声,伸手去接猫。猫在空中漂亮地转身,两只前爪伸长准备降落。一只爪子抓裂了杜尔的脸颊,像剥香蕉皮似的。他大声惨叫起来。

    我拿出抽屉里的枪。比斯利和方脸的家伙闪进来时,我的枪口正顶着杜尔的后脖颈。

    一时之间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接着猫挣扎着脱开杜尔的手臂,跳到地板上,躲到桌子下面。比斯利举起短鼻手枪,但看起来好像不知所措。

    我拿枪口用力戳着杜尔的脖子说:“各位,法兰克先挨枪子……这可不是吓唬你们。”

    杜尔在我前面咕哝着,“别慌!”他对手下嘶吼。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摁着颊上流血的伤痕。歪嘴的家伙开始沿着墙壁向前挪。

    我说:“我不喜欢这一套,不过我也不是吓唬人。你最好停在那里别动。”

    歪嘴的人停止挪动,狠狠地瞪我一眼,双手垂下来。

    杜尔的头半转过来,想要跟我说话。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似乎毫不畏惧。他说:“你这样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只要我想,很容易就能把你干掉。看清楚,你现在在哪里?你不管对谁开枪,都会惹上更大的麻烦,比起我要你做的事更大的麻烦。你会骑虎难下。”

    我想了一下,比斯利得意地看着我,好像他对这些已司空见惯。另一个人则没什么得意的表情。我注意听四周的动静,房子其他的地方好像很安静。

    杜尔往前稍微避开枪口,说:“怎么样?”

    我说:“我要出去。我有一支枪,看起来如有必要,这枪可以用来杀人。我不想这么做,所以叫比斯利把我的钥匙丢过来,另一个人把枪还我,我就忘记这桩绑架案。”

    杜尔懒懒地移动双臂,想要耸耸肩。“然后呢?”

    “再仔细盘算一下你的生意。如果你在后面多保护保护我,也许我就跟你一道……还有,如果你像你自己说得那么厉害,几个小时对你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倒是个不赖的主意,”杜尔说着,咯咯笑起来,然后对比斯利说,“把枪收起来,钥匙还他,还有他的枪————你今天得到的那一把。”

    比斯利叹了口气,非常谨慎地把手伸进裤子,把我的钥匙夹扔过来丢在桌子边缘。歪嘴的家伙伸出一只手,掏掏口袋,我稍微放松了对杜尔脖子的控制。他拿出我的枪,把它扔在地上,然后踢过来。

    我从杜尔背后伸出手,拿了我的钥匙和地板上的枪,侧着身体挪向房间门口。杜尔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我。比斯利的身体跟着我转,我靠近门边时,他闪到一旁。另一个人则竭力控制着自己。

    我到了门口,转动锁上的钥匙。杜尔做梦似的说:“你就像皮筋尾端的橡皮球,跑得越远,弹回来得越快。”

    我说:“橡皮筋可能有些松了。”然后出了门,把门锁上,镇定一下自己,等着子弹飞出来,但是没人开枪。我这唬人的一招经不起考验,恰如周末结婚戒指上的镀金一样单薄。这招得以奏效完全是因为杜尔的默许。

    我出了屋子,发动马蒙,掉转车头,一路滑过山坡,直到下来回到公路上。后面没有什么声音追赶我。

    等我回到混凝土公路桥时,已经过了两点。我一手开车一手擦拭着后脑勺上的汗珠。

    8

    停尸间在长长的、明亮安静的走廊尽头,在郡立大楼大厅的后面探出的一个建筑里面。走廊尽头有两扇门和一面空空的大理石墙。一扇门的玻璃上写着“验尸间”,门后没有灯光。另一扇通向一间小小的、令人愉快的办公室。

    一个鹅一般蓝色眼睛,锈红色头发,留着中分发型的人正趴在桌上填表格。他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露出笑容。

    我说:“嗨,兰登……记得沙隆的案子吗?”

    明亮的蓝眼睛眨了眨。他站起来,绕过桌子,伸出手来,“当然。有什么事————”他突然打住话头,手指弹了一下,“该死!你就是指证廷南的那个人嘛!”

    我把烟蒂丢到门外的走廊。“我来的目的不是那个,至少这一次不是。一个叫卢·哈格的家伙……昨晚或今天早上被枪杀,听说是从西锡马龙送过来的。可以看一下吗?”

    “没人会阻拦你。”兰登说。

    他率先走到办公室另一边的门前,开门让我进去。里面完全漆成白色,铺着白色瓷砖和玻璃,灯火通明。一面墙上有两排大箱子,上面有玻璃看格。透过窥视孔,能看到里面都是包裹白布的尸体,深处是结霜的水管。

    一具尸体盖着白布躺在头高脚低倾斜的桌台上。兰登随随便便拉下白布,一张没有生机的、平静的、淡黄的脸露了出来。略长的头发散在小枕头上,仍然乌黑光亮。眼睛半睁,漠然地瞪着天花板。

    我走上前去,看着那张脸,兰登把布往下拉了一些,手指轻轻敲在胸膛上,响声空洞,宛如敲在木板上。心脏上面有一个弹孔。

    “枪法干净利落。”

    我迅速转过身,拿出一根香烟在手指间转动,盯着地板。

    “谁指认他的?”

    “口袋里的东西,当然我们也查了他的指纹。认识他吗?”

    “认识。”

    兰登的拇指轻轻地搔搔下巴。我们回到办公室,兰登走到桌子后面坐下。

    他翻翻文件,从一沓中抽出一份,看了一下。

    他说:“一辆警长的无线电车在凌晨十二点三十五分发现了他,就在西锡马龙外一条老路上,离交叉口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那儿很少有人经过,但警车会不时过去看看有没有胡闹的人。”

    我说:“你能判断他死多久了?”

    “不太久。送来时,尸体还有温度,那边的夜晚可是很凉的。”

    我把未点燃的香烟放进嘴里,嘴唇上下晃动着它说:“我打赌你挖出了一颗点三八子弹。”

    “你怎么知道?”兰登紧接着问。

    “猜的,看起来是那种弹孔。”

    他看着我,眼睛明亮,饶有兴趣。我谢过他,说我们还会再见,然后出门,在走廊上点燃香烟。我走回电梯,上到七楼,沿着和楼下一模一样的走廊走,但这次不是通向停尸间,而是通向一些检察官调查员空荡而狭小的办公室。走到一半,我打开一扇门,走进其中的一间。

    勃尼·欧斯躬着背懒散地坐在靠墙的办公桌前。他就是方威得说如果有了麻烦,叫我来找的调查组组长。他身材中等,白眉毛,突出的下巴中间有一道很深的凹窝。另一面墙边有另一张桌子,两张硬椅子,橡皮垫上有个黄铜痰盂,其他没什么了。

    欧斯淡淡地对我点头,离开椅子,把门闩上。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扁盒的小雪茄,点燃一支,又把扁盒推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坐在一张硬椅上,靠着椅背。

    欧斯说:“嗯?”

    “是卢·哈格没错,”我说,“我还以为可能不是。”

    “见鬼。我都告诉你是哈格了。”

    有人想进来,敲了敲门。欧斯没理,那人就走了。

    我缓缓地说:“他大概是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三十五分之间被杀的,在发现尸体的地方,才有足够的时间完事,但照那个女人说的,她却没有作案时间。我也没有作案时间。”

    “对,也许你可以证明这一点,然后你也可以证明你的朋友没有用你的枪杀人。”

    “我的朋友不太可能会用我的枪杀人————如果他是我朋友的话。”

    欧斯哼了一声,挖苦地斜着眼对我笑。“大部分人都这么想,所以他才可能得逞。”

    我把椅子腿定在地板上,盯着他看。

    “我应该告诉你关于钱和枪————所有和我纠缠不清的事情吗?”

    欧斯面无表情地说:“应该————尤其是你明明知道别人已经替你说过了。”

    我说:“杜尔真是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我掐了香烟,抛到痰盂里,然后站起来。

    “好,追缉我的命令还没下————我就去说说我的版本。”

    欧斯说:“坐下!”

    我坐下了。他拿出嘴里的小雪茄,粗鲁地丢得老远。雪茄沿着褐色塑胶地板打滚,在角落里吐着烟。他手臂搁在桌上,两手手指敲着桌面。下唇前凸,压住牙齿咬着的上唇。

    “杜尔可能知道你现在在这里。你不在楼下箱子里的唯一原因是他们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把你杀了好,还是赌赌运气。如果方威得选举输了,我就会被扫地出门————如果我跟你扯不清的话。”

    “如果他把曼尼·廷南定了罪,他就不会输掉选举。”

    欧斯从盒子里又拿出一支雪茄点燃。他拿起桌上的帽子,把玩了一下,戴上。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为什么告诉你她公寓里的歌舞剧,什么地板上的尸体诸如此类的那一堆闹剧呢?”

    “他们想要我过去,估计我会去查看是否有枪留下————也许只是核实一下她说的话。这样可以把我从热闹的地方调开,且更容易弄清楚检察官是否派人对我进行了保护。”

    “这都是揣测。”欧斯酸溜溜地说。

    “那当然。”

    欧斯晃了一下粗腿,努力站稳双脚,双手支在膝盖上。小雪茄在他嘴角抖了抖。

    “我想见见这些拿着两万二乱撒,只为瞎掰童话故事的家伙。”他狠狠地说。

    我又站起来,经过他,朝门走去。

    欧斯说:“忙什么?”

    我回过头,耸耸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好像兴趣不大。”

    他站起来,疲倦地说:“那出租车司机可能是个可恶的小混混。不过话说回来,也可能是杜尔的爪牙不知道他蹚了这趟浑水。趁他记忆还新鲜,我们去拜访他一下。”

    9

    格林高级车行在狄文拉,在主干道东面三个街区外。我把马蒙停在消防栓前面,然后下车。欧斯瘫在座位上,咕哝说:“我留在这里,也许会发现跟踪的人。”

    我走进一座充满回音的巨型车库,里面光线幽暗,几块新漆的地方色彩亮眼。角落有一个肮脏的玻璃墙的小办公室,一个小个子脑袋后面撑着牛仔帽,满是胡茬的下巴下面挂着一条红领带。他正在把烟草削到自己掌心里。

    我说:“你是调度员?”

    “对。”

    “我找你们的一个司机,叫汤姆·史耐德的。”

    他放下刀子和烟草块,开始用掌心压碎烟草,警觉地问:“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麻烦,我是他的朋友。”

    “又是朋友?哼……先生,他上夜班……我想他已经走了……仁福街一七二三号,靠灰湖那头。”

    我说:“谢谢。有电话吗?”

    “没电话。”

    我从口袋里抽出折叠的地图,打开一部分,放在他鼻子前面的桌上,他看起来有些不悦。

    “墙上有张大的。”他粗声粗气地说,开始把烟草塞进短烟斗里。

    “我习惯用这一张。”我说。我在摊开的地图上弯下腰,寻找仁福街。然后突然打住,看着年仔帽的脸,说:“你倒挺快想起那个住址的。”

    他把烟斗放进嘴里,狠狠地抽了一口,把两根手指迅速塞进敞开的背心口袋里。

    “刚才有两个混混问过。”

    我赶快折起地图,边塞进口袋,边冲出门。跳过人行道,跃进方向盘后,猛踩油门。

    “有人抢先了,”我对欧斯说,“刚才两个家伙问了那小伙子的地址。可能————”

    欧斯抓住车子,轮子尖叫转弯时,欧斯不断咒骂。我身子往前倾,拼命向前开。中央街口亮起红灯,我突然转向转到加油站,穿过路障,窜到中央大街,穿梭在车辆中间,然后右转一路朝东而去。

    一个黑人警察朝我吹哨子,瞪大眼睛好像要看清楚牌照号码,我无所顾忌地继续前进。

    仓库、果菜市场、大瓦斯库、更多的仓库、铁路、两座桥都被抛在身后。我一连闯过三个黄灯,然后以一秒之差闯过第四个。在第六个街区,招来了一位骑警的警笛,欧斯递给我一个青铜星徽。我对着车外猛挥,转到太阳可以反射的方向。警笛停住了。摩托车紧跟在后走了十二个街区,然后转开。

    灰湖是个人工水库,坐落在两座山丘之间的凹崖处,在圣安吉罗的东缘。狭窄但耗资巨大铺成的街道逶迤在山间。道路两边,装点着几座廉价、散落的木屋。

    我们一头钻进山丘,边疾驶边找门牌号码。灰色如丝的湖面被落在身后。老马蒙的马达在岩块剥落的堤岸间怒吼,把尘土吹落在无人走过的人行道上。土狗在野草间的地鼠洞前逡巡着。

    仁福街几乎在山顶上。街头有一栋整齐的小木屋,屋子前面有个裹着尿布的小孩。一片草地上围着铁丝网,里面什么也没有。然后有一大片没有房子的空地。然后有两栋房子,接着路面向下延伸,上下大幅起伏,穿过两边高得足以掩蔽整条街的堤岸。

    接着前面转弯处突然爆出一声枪响。

    欧斯猛地坐直身子,说:“喔喔!那可不是打兔子的枪。”他迅速抓出手枪,打开旁边的车门闩。

    我们开出弯道,看见下坡处有两栋房子,中间有两块陡坡。一辆灰色长轿车在两栋房子中间的空地上滑行。左前方的轮胎扁塌,两扇前门大开,好像张开的大象的耳朵。

    一个黑脸的小个子双膝跪在街上,靠在右边开启的车门边。右臂垂下,鲜血直流,另一只手想要捡起前面水泥地上的自动手枪。

    我猛地刹住马蒙,欧斯跳了出去。

    “嘿,别动!”他大叫一声。

    手臂受伤的家伙怒吼着,松了手,往后靠在车门踏板上。车子后面传出一声枪响,在离我耳朵不远处爆开。这时候我已经站在路上。灰色长车斜插在两栋房子中间,所以除了开着的门,我看不清左边的景象。枪声好像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欧斯对着门内开了两枪。我弯下腰,看车子下面,看到一双脚。我朝它们开枪,没打中。

    就在这时,最近的房子的角落传出很细但非常尖锐的破裂声。灰色长车的玻璃破了。后面枪声大作,房子墙角的灰泥四溅,散落在矮树丛中。接着我看见矮树丛间有个男人的上半身。他趴在下坡上,肩上扛着一把轻型来复枪。

    他就是汤姆·史耐德,那个出租车司机。

    欧斯嘟哝一声,朝灰车开了火。他朝门又开了两枪,然后闪到引擎盖后面。车后响起更多爆炸声。我把受伤的人的枪踢开,小心绕过他,扫了一眼油箱后面。但是那人有太多角度要照顾到,顾不上我。

    他是个大块头,一身褐色西装,在两栋木屋中间的山凹处发出一连串砰砰的枪响。欧斯的枪也怒吼着。那人转过身,朝他不断射击。欧斯现在没有任何掩体。我看见他的帽子飞落在地,他双脚分开笔直地站立,像在练靶场那样稳稳地托着枪。

    但是大块头已经败下阵来,我的子弹射穿了他的脖子。欧斯非常谨慎地继续朝他开枪,大块头倒了下去。欧斯枪里的第六发也是最后一发子弹射中了那人的胸膛,他彻底倒下了。他脑袋的一侧撞到路面上,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嘎巴声。

    我们从车子两边朝他包抄过去。欧斯蹲下来,扶起这人的背。尽管鲜血流满了他的脖子,他死去的脸却有一种轻松可亲的表情。欧斯开始翻搜他的口袋。

    我回头看看另外一个人。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车门踏板上,抱着右臂,一脸痛苦。

    史耐德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堤岸向我们跑来。

    欧斯说:“这家伙叫波克·安德鲁,我在赌场常看到他,”他站起来,拍拍膝盖,左手拿了些零碎东西,“对,波克·安德鲁。白天当枪手,按小时或周计酬。我看他以此维生————至少有段时间了。”

    “他不是打昏我的人,”我说,“而是我被打昏前看到的那人。如果早上红头发说的有真话,恐怕就是这家伙杀了哈格。”

    欧斯点点头,走过去捡起帽子。帽缘上有个洞,“我预料也是这样。”他说着,冷静地把帽子戴上。

    史耐德站在我们面前,小来复枪牢牢地握在胸前。他没戴帽子,没穿大衣,脚上穿着球鞋,眼睛明亮愤怒。他开始发抖。

    “我就知道我会宰了他们!”他大吼着,“我就知道我会干倒这些下流胚子!”他住了口,脸开始变色————变成绿色。他缓缓弯下身子,放下来复枪,两手撑着弯曲的膝盖。

    欧斯说:“老弟,你最好找个地方躺下来。如果我没看错,你快要吐了。”

    10

    史耐德躺在小木屋家里客厅的沙发床上。额头放着一条湿毛巾。一个蜜色头发的小女孩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一个年轻妇人头发稍微比小女孩的颜色暗些,坐在角落,疲累而欣喜地看着史耐德。

    我们进来时很热,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所有的窗帘也拉下了。欧斯打开前面的两扇窗户,坐在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灰车。黝黑的墨西哥人坐在前座,没有受伤的手抓着方向盘。

    “都是因为他们说到我女儿,”史耐德盖着毛巾说,“我才发了疯。他们说如果我不照他们的话做,就回来抓她。”

    欧斯说:“好,汤姆。我们就从头听起。”他往嘴里放了一支小雪茄,怀疑地看着史耐德,没有点燃。

    我坐进一张非常硬的温莎椅里,看着廉价的新地毯。

    “我正在看杂志,等着吃饭,然后去上班,”史耐德谨慎地说,“我女儿去开门,他们拿枪对着我们,把我们都逼进这里。然后关上窗户,拉下窗帘,只留一幅开着。那个墨西哥佬坐在那里往外看,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大块头坐在这边床上,叫我把昨晚的事情说给他听————说了两遍。然后他说我得忘记我见了谁,和谁一起进城之类的事,这样就会没事。”

    欧斯点点头说:“这个人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我没注意。大概十一点半,或者十一点四十五分。我一点十五的时候回到办公室报到,就在从卡利龙把车子拿回来后。昨晚我们足足花了一个小时从海边开车进城。在杂货店里说了十五分钟话,也可能更久些。”

    “那样算算,你见他时大概半夜了。”欧斯说。

    史耐德摇摇头,毛巾从脸上掉下来。他又把毛巾推了回去。

    “呃,不是,”史耐德说,“杂货店那家伙告诉我他十二点关门。我们离开时他还没准备关门。”

    欧斯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看我,又回头看史耐德,“说说这两个枪手。”

    “大块头说得多,大概意思是我不必跟谁说这件事。如果我听话,他们就会再回来给我一点钱。如果我说错话,他们就回来抓我女儿。”

    “说下去,”欧斯说,“他们满嘴废话。”

    “他们走了。等看到他们又返回来,我简直要疯了。仁福街是条断头路————有人贪污偷工减料。这条街绕山往前通半英里路,然后就没路了,没有出口。所以他们一定得原路返回……我拿了我的点二二————这是我唯一的枪————躲在树丛里。第二枪打中了轮胎,我想他们以为爆胎了。下一枪我没打中,他们变聪明了,也拿出枪来。后来我打中了墨西哥佬,大块头躲在车后……后来,你们就来了。”

    欧斯活动活动他粗硬的手指,阴沉地对角落里的小女孩笑笑。“汤姆,谁住隔壁房子?”

    “一个叫格兰迪的家伙,他是巴士司机。他一个人住,现在正在上班。”

    “我猜他不在家。”欧斯笑笑。他站起来,走过去,拍拍小女孩的头,“汤姆,你得来局里一趟,做个笔录。”

    “没问题,”史耐德的声音疲惫不堪,“我看我的工作也要丢了,我昨晚把车租出去了。”

    “那可不一定,”欧斯轻轻说,“除非你们老板不喜欢有胆识的家伙替他跑车。”

    他又拍拍小女孩的头,走到门前,打开门。我对史耐德点点头,跟着欧斯走出屋子。欧斯安静地说:“他还不知道杀人的事,没有必要在孩子面前提起。”

    我们走到灰车旁,从地下室拿出一些麻袋盖在安德鲁的尸体上,再用石头压住麻袋。欧斯偏着头,漫不经心地说:“我得赶快找个电话。”

    他靠在车门上,看着车内的墨西哥佬。墨佬头朝后仰坐着,眼睛半睁,褐色的脸上疲惫不堪,左腕铐在方向盘上。

    “姓名?”欧斯厉声问。

    “路易·卡德南。”墨西哥佬轻声说,眼都没有睁大一点。

    “昨晚你们哪一个人在西锡马龙做掉一个家伙?”

    “听不懂,先生。”墨西哥佬低声说。

    “别跟我装疯卖傻,混球,”欧斯不动声色地说,“别惹恼我。”他的头弯到窗边,嘴里的雪茄打着转。

    墨西哥佬好像被逗乐了,同时又显出很疲倦的样子。右手的血已经干涸,变成黑色。

    欧斯说:“安德鲁在西锡马龙一辆出租车上做掉了一个家伙,车里还有一个女人。我们抓到那女人了。你他妈的还有个机会证明你没参与。”

    墨西哥佬半睁的眼睛闪过一星亮光,很快又消失了。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小小的白牙。

    欧斯说:“他怎么处理那把枪的?”

    “听不懂,先生。”

    欧斯说:“他很顽固。他们顽固的时候挺吓人的。”

    他从车边走开,踢踢人行道上的松动的泥土,旁边的麻袋盖着死人。他的鞋尖戳着戳着,水泥地上渐渐露出了承包商的名字。他大声读出来:“圣安吉罗·杜尔铺路工程公司。那条肥虫竟然不乖乖干自己的勾当,真是怪事。”

    我站在欧斯旁边,往下看着两栋房子中间的山丘。远远的下方,环绕着灰湖的大道上,来往车子的挡风玻璃折射的光线一闪一烁。

    欧斯说:“你说说看?”

    我说:“杀手知道出租车的事————可能————还有那女人拿着钱进城的事,所以不是卡纳利干的。卡纳利不是那种随便拿着两万二大洋让别人玩的人。红头发也参与了杀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欧斯笑笑。“当然,这样做是为了把你引进圈套。”

    我说:“真遗憾有些人对人命,或是对两万二,就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哈格被杀,好让我落入圈套,给我钱好让圈套套得更紧。”

    “也许他们认为你有了高球杯,”欧斯咕哝道,“刚好能把你的嘴缝起来。”

    我在手指间转着香烟。“即使对我而言,这样做未免还是有些愚蠢。我们现在怎么办?等月亮出来好唱歌————还是下山,继续说些善意的谎言呢?”

    欧斯对着安德鲁的麻袋吐了一口,粗鲁地说:“这里是郡的辖地。我可以把整件烂摊子丢给索兰诺的小警察局,把事情压一些时候。出租车司机也会乐意配合的。我已经受够了,所以我要把这个墨西哥佬押去牢房,亲自料理。”

    “我也喜欢这样,”我说,“我想你没办法压太久,但时间大概足够让我去看看那条养猫的大肥虫了。”

    11

    我回到旅馆时,已经快傍晚了。职员交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尽快打电话给杜尔。”

    上了楼,我喝光瓶底的酒,打电话给楼下又叫了一瓶。接着我搔搔下巴,换了衣服,在电话簿里找杜尔的号码。他住在绿野公园一所美丽的老房子里。

    我叮叮当当地替自己调了一大杯顺口的好酒,坐在安乐椅上,电话就在肘边。先是一个女佣接的电话,然后一个男人说到杜尔先生几个字,听起来好像这几个字会让他嘴巴爆炸似的。在他之后,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沉默,最后终于轮到杜尔自己接电话,他似乎很高兴我打电话来。

    他说:“我一直在想今天早上我们的谈话,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过来见我……你可以把那些钱带来,你刚好有足够的时间去银行取钱。”

    我说:“是啊!保险库六点关门,但这不是你的钱。”

    我听到他咯咯地干笑起来。“别傻了,钱都做记号了,我可不想控告你偷钱!”

    我想了想,没有相信————没有相信钱被做了记号。我喝了一口酒,说:“我可能愿意把钱交给原来给我钱的人————当着你的面。”

    他说:“我告诉过你那人不在城里,我看看能不能想些什么办法,你可别耍花招啊!”

    我说当然不会耍花招,就挂了电话。我喝完酒,打电话给《电讯》的白林。他说警长办公室的人好像根本不清楚哈格的事————或根本不管这事。我仍然不让他登载我的故事,他有点不高兴。从他说话的口气来看,我知道他还没发现灰湖附近的事件。

    我打电话给欧斯,但没找到人。

    我又调了一杯酒,吞下半杯后才觉得喝得有些过头了。我戴上帽子,改变了对剩下半杯酒的心意,下楼上了车。黄昏的交通十分拥挤,有家的人都开着车回家吃饭。我不确定是两辆还是一辆车跟踪着我。不过,并没有人想追上来,丢一颗手榴弹在我腿上。

    房子是方形的两层老式红砖建筑,美丽的院子,红砖围墙上面装饰着一圈白色石头。一辆闪闪发光的黑色大轿车停在一旁的出入口。我沿着红色标记上了两层阶梯,一个苍白瘦削、身穿圆摆外套的人带我走进宽敞安静的大厅,里面都是深色的老式家具,在大厅尽头可以瞥见花园的一角。他带着我穿过大厅,又沿着另一个直角的大厅穿行,最后带我轻轻走进镶嵌装饰板的书房,里面的朦胧的灯光映衬着渐浓的暮色。他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

    房间尽头的落地窗大部分都开着。窗外一排静静矗立的大树后面,露出一线黄铜色的天空。树前面一个洒水器缓缓地在一片已经暗下来的草地上方打着转。墙上挂着大幅色调阴暗的油画,一个偌大的黑色书桌一端摆着一排书,旁边有很多深陷的座椅,沉重柔软的地毯从这端的墙边延伸到另一端墙边。空气里隐约透着上好雪茄的香气,混合着不知何处飘来的花香和湿土香。门打开了,一个带着夹鼻眼镜长相有点年轻的人走进来,对我客套地点点头,暧昧地看了一下四周,说杜尔先生立刻就来。他又出去了,我点了一根香烟。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比斯利走进来,微笑着经过我身旁,坐在窗户边。然后杜尔进来,后面跟着葛林小姐。

    杜尔手臂上揽着他的黑猫,脸上还有两道可爱的抓痕,右颊贴着发光的胶布。葛林小姐的衣服和我早上时看到的一样。她看起来脸色晦暗,疲惫无神。经过我身边时,一副从没见过我的模样。

    杜尔把自己塞进书桌后面的高背椅,把猫放在面前的桌上。猫慢慢走到桌角,开始舔肚子,动作冗长夸张,却正经八百。

    杜尔说:“好极了,人都来了。”然后愉快地咯咯笑起来。

    穿着圆摆外套的人托着一盘鸡尾酒进来,递给每一个人,把放有调味罐的托盘放在葛林小姐旁边的矮几上。之后他又走了出去,小心地关上门,好像害怕把门打破似的。

    我们都喝着酒,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严肃。

    我说:“人都到了,只差两个人,要不咱们就达到最低法定人数了。”

    杜尔厉声说:“什么?”头偏向一边。

    我说:“卢·哈格在停尸间,卡纳利在躲警察。否则我们就都聚在一起了,所有的相关人士。”

    葛林小姐忽然做了一个动作,忽然又停下来,戳着椅子扶手。

    杜尔吞了两口鸡尾酒,把杯子放在一边,整洁的小手交叉放在桌上。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险。

    “那笔钱,”他冷冷地说,“现在由我来保管。”

    我说:“不管是现在还是任何时候,都轮不到你保管,我没带来。”

    杜尔瞪着我,脸变得有些红。我看着比斯利,他嘴里叼着烟,手放在口袋里,头靠着椅背,看起来半醒半睡。

    杜尔若有所思地轻轻说:“先藏着,嗯?”

    “没错,”我阴沉地说,“只要钱在我手上,我就还算安全。你让我碰这钱时,就玩过火了。我若不抓住机会,岂不是呆子。”

    杜尔说:“安全?”语调有些阴险。

    我笑了。“还不够安全到让我不掉入圈套,但上一个圈套不够高明……当然还不够安全到不再次被人用枪挟持。不过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但足够保证不会有人从背后射杀你,或赔上财产。”

    杜尔抚摸着猫,直视着我。

    “我们再把一两件事情弄弄清楚,”我说,“谁害了哈格?”

    “你凭什么认为不是你?”杜尔恶狠狠地问。

    “我的不在场证明已经确凿了。等我弄清楚卢的死亡时间,才知道对我多有利。我现在干净了……不管是谁交出什么枪,说什么鬼故事……那些被派去毁掉我不在场证明的小子惹上了一些麻烦。”

    杜尔说:“所以呢?”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一个叫安德鲁的暴徒和一个自称路易·卡德南的墨西哥佬,我敢说你一定听说过他们。”

    “我不认识这种人!”杜尔厉声说。

    “那么听到安德鲁死翘翘了,卡德南也被警察抓了,你也不会难过了。”

    “当然不会。”杜尔说:“他们是卡纳利派去的,是卡纳利下的令杀掉哈格。”

    我说:“所以这就是你的新主意了,真烂!”

    我身子往前倾,把空杯子放在椅子下。葛林小姐转过头看着我,非常沉重地说————好像我相信她的话对人类的未来无比重要似的:“当然————当然是卡纳利叫人杀了卢……至少,是他派出来追我们的人杀了卢。”

    我礼貌地点点头。“为什么?因为没得到的一袋钱?他们才不会杀了他。他们会把他抓起来,把你们两个都抓起来。是你安排杀了他,出租车的把戏是为了把我引开,不是为了瞒过卡纳利的手下。”

    她迅速伸出手来,眼睛在冒火,我继续说下去。

    “我不太聪明,但也没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到底会是谁呢?卡纳利没有枪杀卢的动机,除非是为了拿回被骗的钱————如果他那么快就知道上当受骗的话!”

    杜尔舔着嘴唇,下巴颤抖,觑着小眼来回看着我们。葛林小姐慌张地说:“整部戏卢都了解,他和荷官皮纳一起计划的。皮纳要一笔远走高飞的钱,他要搬到哈瓦那。当然卡纳利迟早会知道,但没那么快,如果我当时没有吵起来闹那么一通的话。我害得卢被杀————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烟掉了一英寸长的烟灰。“好,”我紧追不舍地说:“就算卡纳利干了整件好事……我猜你们两个骗子以为我只在乎这点……卡纳利发现被骗后,卢应该人在哪里呢?”

    “他应该走掉了,”葛林小姐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走到天涯海角了。而且我应该跟他一道走的。”

    我说:“胡说八道!你好像忘记我知道卢为什么被杀了。”

    比斯利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右手十分轻巧地移向左肩,“老板,这个聪明的家伙惹火你了吗?”

    杜尔说:“还没,让他说下去。”

    我动了一下身子,好把比斯利看得清楚些。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洒水器也关掉了。一股潮湿的感觉缓缓渗进房间内。杜尔打开一个杉木盒子,拿出褐色长雪茄放进嘴里,用假牙把烟头咬掉,擦火柴的声音有些刺耳,然后他费力地抽着雪茄,吞云吐雾。

    透过一大团烟雾,他缓缓地说:“把这些都忘掉,谈谈钱的事情……曼尼·廷南下午在牢房上吊自杀了。”

    葛林小姐突然站起来,双臂垂在两旁;然后又缓缓地沉入椅子里,一动不动地坐着。我说:“有人帮他吗?”我猛烈做了一个唐突的动作————然后打住了。

    比斯利迅速瞥了我一眼,但我并没有看他。窗户外面有一个影子————一个比黑暗的草地和更黑暗的树木亮一些的影子。接着,是空洞的、尖锐的连续枪击声,窗内飘进一缕白烟。

    比斯利弹了一下,身子抬起一半,接着脸朝地倒下了,一只手臂压在下面。

    卡纳利从窗户跳进来,跨过比斯利的身体,往前走了三步。他静静地站着,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小口径黑色手枪,尾端稍大些的消音器筒体闪闪发光。

    “全都不要动,”他说,“我是个好射手————即使拿着这把猎象枪。”

    他的脸白得几乎发亮。深色的眼睛几乎都是烟灰色的虹膜,没有瞳孔。

    他淡淡地说:“晚上开着窗户,声音传得很清楚。”

    杜尔把双手放在桌上,开始拍打桌面。黑猫把身子压得非常低,悄悄爬到桌缘,跳到一张椅子下。葛林小姐机械地缓缓把头转向卡纳利。

    卡纳利说:“你那张桌子大概有什么机关。如果这个房间的门打开,我就开枪。我会很高兴看到你的肥脖子流血。”

    我右手的两根手指在扶手上移了两寸,消音枪立刻转向我,我不再动了。卡纳利棱角分明的八字胡下的嘴巴微微笑了一下。

    “你是个聪明的侦探,”他说,“我没看错人,你还是有些讨我喜欢的地方。”

    我什么话都没说。卡纳利回头看杜尔。他非常明确地说:“我长久以来被你的团伙吸血,不过这又是另一码子的事。昨晚我被骗了些钱,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我又变成杀死这个哈格的凶手。一个叫卡德南的家伙承认说是我雇用了他……这就有点儿离谱了。”

    杜尔在桌前轻轻地摇了一下,艰难地放下手臂,用小手撑着脸,开始发抖。他的雪茄在地板上冒烟。

    卡纳利说:“我要把钱拿回去,我要摆脱这些指控————但我最想要的是看你说话————这样我可以射穿你的大嘴,看着鲜血流出来。”

    比斯利的身体在地毯上扭动了一下,他的手抓摸着。杜尔的眼睛尽力避免看他。这时卡纳利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什么都没看见。我移动着扶手上的手指,可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卡纳利说:“皮纳对我招了,我已经处理了他。你杀了哈格,因为他是不利于廷南的秘密证人。检察官保住了秘密,这个侦探保住了秘密,但哈格没保住。他告诉了这个婊子————这个婊子告诉了你……所以你安排人杀了他,故意让人怀疑是我干的。先是这个条子,如果不管用,就把罪名栽到我头上。”

    接着是一阵沉默,我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我想除了卡纳利没有人会再说出什么。

    卡纳利说:“你安排皮纳让哈格和他的女人赢我的钱。那也不难,因为我向来不在轮盘上耍诈。”

    杜尔停止发抖,他抬起脸————跟石灰一样白,缓缓转向卡纳利,那是一张快要癫痫发作的脸。比斯利一只手臂撑着上身,眼睛几乎闭着,但还是费力地把一把枪抓在手中。

    卡纳利身体前倾,开始微笑。就在比斯利的枪振动咆哮之时,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开始泛白。

    卡纳利拱起背直到身子形成僵硬的弧形。他直直地往前倾倒,撞上桌边,又沿着桌边往下滑到地板上,再没有举起手来。

    比斯利扔掉枪,脸又朝下倒在地板上。他身体瘫了,手指痉挛了一阵,最后静止不动了。

    我的腿动了动,站起来,走过去下意识地踢开卡纳利掉在桌下的枪。我看见卡纳利至少开了一枪,因为杜尔没了右眼。

    他静静地坐着,下巴落在胸膛上,没受伤的半边脸看起来很忧伤。

    房间的门打开了,戴着夹鼻眼镜的秘书瞪大眼睛跑进来。他跌跌撞撞地后退靠在门上,又关上了门。我听到了他响彻房间的急促的呼吸声。

    他喘着气说:“出————出事了吗?”

    即便在当时,我也觉得那情景很可笑。然后我才明白他可能近视,从他站着的地方看,杜尔可能看起来很正常。另外,这也可能是杜尔手下人的习惯。

    我说:“没事————我们会料理。出去别管。”

    他说:“好的,先生。”然后又出去了。我惊讶得嘴都闭不上。我走过房间,弯腰察看灰发比斯利。他昏过去了,可是脉搏很正常。他身体的一侧在慢慢地流血。

    葛林小姐站起来,看起来跟卡纳利一样呆若木鸡。她叨叨叨地冲我说话,声音尖利但很清晰:“我不知道卢会被杀死,我也没办法。他们用烙铁烙我————给你看看我遭遇了什么。看!”

    我看了看。她把胸前的衣服拉开,乳沟间有一个可怕的烙痕。

    我说:“好了,老姊。果然够狠毒。不过我们得叫警察来,还有替比斯利叫一辆救护车。”

    我推开她走到电话旁,她抓住我的手臂,我把她的手推开了。她继续在我背后说话,声音尖细绝望。

    “我以为他们只是会把卢关起来等审判结束,但是他们把他拖出出租车,一句话都没说就杀了他。然后小个子开着出租车进城,大个儿把我带到了山上的一间破屋。杜尔也在那里,他告诉我如何陷害你。他答应如果我听话,就把钱给我;但如果让他们失望,就会折磨死我。”

    我忽然意识到我背对着人,于是急忙转回身,手里拿着电话,把枪放在桌上。

    “拜托!饶了我吧!”她狂乱地说,“杜尔和荷官皮纳一起设计了整个圈套。皮纳也是把沙隆骗到被杀地方的一分子。我没有————”

    我说:“好了————没事了。别紧张。”

    房间内,甚至整个房子都寂静无声,好像很多人在门外竖着耳朵倾听。

    “那本来也不是个坏主意,”我慢慢地说,好像全世界的时间都是我的,“卢只是法兰克·杜尔手上的一个筹码。他以为这个圈套会把我们两个证人都除掉,来个一石二鸟。可是玩得有点过火,牵扯了太多人,结果砸烂了自己的脸。”

    “卢想到别的州去,”她说,抓着衣服,“他怕了,以为轮盘把戏是给他报酬的一种方式。”

    我说:“当然了。”拿起话筒,打给警察总局。

    房门又开了,秘书拿着一把枪进来。一个穿制服的司机拿着另一把枪跟在后面。

    我非常大声地对着话筒说:“这里是法兰克·杜尔的家,这里有人被杀了……”

    秘书和司机又闪了出去,我听到走廊上有奔跑声。我挂了电话,再打给《电讯》找白林。当我接通后向他报告事情大概时,葛林小姐从落地窗跑进黑暗的花园里。

    我没去追她,我不太在意她逃走。

    我得想办法找欧斯,但他们说他人还在索兰诺。那个时候,夜色中已经充斥着警笛声。

    我有点麻烦,但不太多。方威得施了太多压力。内幕并没有被全部曝出来,但也足够让那些市政厅身穿两百美元西装的小子在一段时间内举着左臂,捂着脸走路。

    皮纳在盐湖城被捕,供出了其他和廷南案有关的四名案犯。其中两人拒捕被杀,另外两人被判无期徒刑,不准假释。

    葛林小姐溜得干干净净,再也没听说她的踪迹。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只是我必须交出两万二给公共行政官。他给了我两百块赏钱和九块两毛油钱。有时候我不禁想他把其余的钱弄到哪里去了?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