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In vino veritas”[1](酒中真言)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一篇由

    威廉·奥海姆[2]

    讲述的

    回忆录

    Solche Werke sind Spiegel;wenn ein Affe hinein guckt,kann kein Apostel heraus sehen.[3]

    (这样的作品是镜子;如果一只猿猴向里面看进去,任何使徒都无法从里面看出来。)

    ————利希腾贝格

    前言[4]

    为自己准备一种秘密,这是怎样一种美好的忙碌呵,对之的享受是多么地诱人呵,但是,在享受了之后,有时候又多么令人疑虑呵,这又是多么容易为人带来不好的感觉呵!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相信一种秘密是可以被转送给任何其他人,相信它能够属于一个携带者,那么他就错了,因为在这里的情形就是如此:吃的从吃者出来[5];但是如果有人以为一个人通过享受秘密所惹上的麻烦只是“不背叛它”,那么他也错了,因为这人其实也招上了“不忘记它”的麻烦。然而,回忆了一半并把自己的灵魂转化为一个存放破损货物的中转仓,则更令人恶心。相对于其他人,遗忘就是被拉起的丝绸帷帘,[6]而回忆则是步入帷帘的维斯塔贞女;[7]如果这不是一种真正的回忆的话,那么在帷帘的背后就又是遗忘,因为如果有真正的回忆在那里的话,遗忘就会被排除在外。

    回忆不可以只是准确而已,它也必须是幸福的;回忆的装瓶必须在封口之前把被体验之物的芬芳收藏进去。正如葡萄不是在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被榨汁的,正如榨汁时段的气候情况对葡萄酒有着极大的影响,那被体验之物也不是在随便什么时候或者在随便什么情况下都可以被回忆或者通过进入回忆而被达到的。

    “回忆”绝不同一于“记得”。[8]比如说,人完全可能会很清楚地在细节上记得一个事件但并不因此而回忆它。记性只是一种正消失的条件。通过记性,被体验之物站出来接受回忆之祭仪。这差异在年龄的差异性之中已经能够被估量出来了。老人失去记性,这记性在总体上说是人首先失去的能力。老人却有着某种诗意的东西,在人们的想象中,他有着先知的性质,是通神灵的。回忆当然也是他的最佳力量,他的安慰,它以诗意的遥视来抚慰他。童年则相反,有着高度的记性和学习吸收力,根本没有回忆。我们不说“老年忘不了青年所学习吸收的东西”,[9]而是也许可以说:“老人回忆的是小孩子所记得的东西”。我们磨出老人的眼镜来让他看近处。青年人用眼镜的话,这镜片是用来看远距离的东西的,因为它缺乏回忆的力量,这力量就是:移远,拉开距离。然而,老年幸福的回忆就像小孩子幸福的学习吸收力一样是自然的恩典礼物,它们带着偏爱拥抱人生中的这两个最无助而在某种意义上却最幸福的段落。但正因此回忆有时也和记性一样只是各种偶然性的携带者。

    尽管记性和回忆的差异很大,它们常常还是会被混淆。在人的生命中,这一混淆给我们机会去研究个体人的深刻度。就是说,回忆是理想性的东西[10],但就其自身而言完全不同于那没有区分的记性,它是努力着的并且有着责任心的。回忆想要对一个人强调生命中的永恒连续性并且向他保证:他的尘俗存在将会是uno tenore(拉丁语:一气呵成),[11]在一次呼吸之间,并且可以在一口气之中被说出来。因此它谢绝让舌头为模仿生活内容之絮叨而被迫一次又一次不听使唤地乱动。这是人的不朽性的条件:生命是uno tenore(拉丁语:一气呵成)。真是够奇怪的,据我所知,雅可比是唯一一个表述过对“想象自己不朽”的恐怖感觉的人。[12]有时候对于他似乎就是这样:如果他在单个的瞬间里稍稍更久地保持“不朽性之想法”的话,那么这想法仿佛就会使他理智混乱。难道这是因为雅可比神经脆弱?一个强壮的、手上有老茧的男人————这老茧只是通过每次证明不朽性时在布道坛或者讲课桌上敲打而生————,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恐怖,然而他却确实懂得不朽性,因为,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13]然而,一旦你把记性和回忆混淆起来,这想法就不再会是那么恐怖了。首先是因为你勇敢、像个男子汉,并且结实,其次因为你根本不对什么想法进行思考。无疑,许多人写下了自己生命的回忆录,而这回忆录之中根本不存在丝毫的回忆,然而各种回忆却确实是他以“永恒”换得的收益。在回忆中,人依靠着“那永恒的”。“那永恒的”有着足够的人道来尊重、满足每个要求,并且把每个人看作是可靠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弄成傻瓜,去记住而不是去回忆,并且作为由此而来的结果,去忘却而不是去回忆,因为被记得的东西也会被忘却,那么,“那永恒的”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记性则又使得生命畅行无阻。一个人畅行无阻地穿行过各种最可笑的变形;哪怕是在垂暮之年,一个人还是玩着摸瞎子捉人的游戏,还是赌着生命的彩票,并且哪怕他曾经是不可思议的各种各样的许多东西,他还是能够去变成随便什么东西。然后人就死了————并且,他于是就变得不朽。再者,难道事情不应是这样:一个人恰恰因为这样地生活过从而确保了使自己有足够的东西来进行无限的回忆?是这样的,如果回忆的总账簿只是一本让人把所有报进来的东西都涂写进去的草稿本的话。但是,回忆之簿记是奇特的。一个人可以把一些这样的事情作为任务提出来,但却不可以将之写进公共账单。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并且不断地总是说着时代所要求的东西;然而,他却不是以加图式的枯燥方式重复地说这些东西;[14]不,他自始至终都是以一种令人感兴趣而刺激的方式来跟上这瞬间,而且从不说同样的话。item(拉丁语:同样地)在各种社交场所的聚会上,他也是必到的客人,他时而以精准的、时而以盈余的尺度来测量自己滔滔不绝的言辞,并且不断地得到人们的鼓掌致意。我们至少一星期一次可以在报刊上读到一点什么关于他的东西;甚至在夜里他也会有益助于他人,就是说,他的妻子,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15]另一个人,在他说话之前,他沉默,并且这样地继续着,以至于他根本就不会去说什么话。他们活得一样长久,这里问一下最终答案:谁有更多的东西可回忆?一个人只追随着一个想法,唯一的一个,仅仅只是专注于这想法;另一个人是通七门科学的作家并且“恰恰在他要改造兽医科学的时候(说这话的是一个记者)在意义重大的工作中被打断了一下”。他们活得一样长久,这里问一下最终答案:谁有更多的东西可回忆?

    在根本上,一个人只能够回忆本质的东西,因为如上所述,老人的回忆是被置于偶然性之下;各种类似于他的回忆的情形也是如此。本质的东西不仅仅是以自身为条件,而且也是以它与相应者的关系为条件的。如果一个人与理念分离开,他就无法在本质的意义上行动,他就无法做出任何本质性的事情;那作为唯一的新的理想性的东西则应当是“悔”。[16]他所做的其它事情,尽管有着各种外在的标示,都是非本质的。为自己娶一个妻子当然是某种本质的事情;但是,如果一个人曾经在爱欲之中随随便便不当一回事,那么,出于纯粹的严肃和庄重,他就完全可以敲打自己的额头、心头和后……;[17]而这仍然还是无聊的轻浮举止。即使他的婚姻关系到整个民族,并且教堂的钟声鸣响,并且教皇主持婚礼,这对于他来说仍然不是什么本质性的事情,而是根本意义的上无聊的轻浮举止。外在的噪音对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正如喇叭声和展示步枪并不使得彩票揭彩变成对那揭彩的男孩[18]而言的本质行为。因为在本质上要做的事情并非在本质上取决于“有人敲鼓”。然而,被回忆的东西也是人所无法忘却的。不同于那对于记性来说是没有区分的“被记得的东西”,“被回忆的东西”对于回忆来说并不是没有区分的。人可以把“被回忆的东西”丢弃掉,但是它就像托尔的锤子[19]一样又重新返回,并且不仅仅是如此,它还有着一种对回忆的思念,就像一只鸽子,不管这鸽子有多少次被卖给别人,它永远都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拥有物,因为它不断地总是飞回家。但是,事情如此,也是因为回忆本身孵养了“被回忆的东西”,并且,这一孵养过程是隐秘的,不为人所见,并且因此不会受到任何亵渎性的知识的侵犯:这情形就好像是,如果自己的蛋被陌生者碰过,鸟就不愿去孵它了。

    记性是直接的并且直接地得到帮助,回忆则只会是反思的。因此,回忆是一种艺术。与“记得”相反,我就像地米斯托克利那样想要能够忘却;[20]但是“回忆”与“忘却”则不是对立面。回忆的艺术不是容易的,因为它在准备的瞬间会变得不一样,而记性则只有“记得正确”和“记错”之间的起伏。比如说,什么是乡愁?它就是某种被回忆的“被记得的东西”。很简单,乡愁就是通过“一个人离开了”而产生的。这艺术是在于,尽管一个人是在家里,仍能够感觉到乡愁。这要求对幻觉的熟练。深入地生活在幻觉之中(在这幻觉中不断有“黎明破晓”的过程在发生但却从不进入到白天),或者将自己反思出所有幻觉,都不会更难于:将自己反思进幻觉,并在同时又能够让这幻觉带着所有幻觉的力量对自己起作用,尽管自己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像变戏法一样地把过去变到自己面前,不会更难于:为了回忆而把面前的东西从自己眼前变走。这其实就是回忆的艺术和二次方的反思。

    要为自己达成一种回忆,就必须对心境、处境和环境的各种对立面有所认识。一种爱欲的处境,之中关键是乡村生活中惬意的边远性,这样的处境有时候最好是在一场戏剧之中被回忆并让人通过回忆而进入,因为在戏剧中环境和嘈杂激发出这对立。然而这种直接的对立却并非总是幸福的。如果我们可以把一个人作为手段而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话,那么为了回忆一场爱欲关系的幸福对立有时就可能是:只是为了回忆而为自己造就出一段新的爱情故事。

    这对立面可以是有着极端的反思性的。记性和回忆之间的反思关系的极端点是用记性来作为回忆的对立面。两个人可以是因为不同的原因而不愿意再看见一个令他们想起某事件的地点。[21]其中的一个人根本就想不到有着某种叫作“回忆”的东西存在,而只单纯地害怕记性使自己记得这件事。眼不见则心不生景,他想,只要他不看见,那么他就会忘记掉。而另一个人则恰恰想要回忆,所以他不愿意去看。只有在针对各种感觉很坏的回忆时,他才用上记性。如果一个人懂得回忆但却不明白这个,那么他无疑是有着理想性但却缺少使用consilia evangelica adversus casus conscientiæ(拉丁语:针对良心之情形的福音教导)[22]的经验。固然,他甚至会把这教导看成是悖论,并且在要忍受最初的痛楚时畏缩。其实这最初的痛楚正如最初的丧失,是宁可应当去忍受下来的。在记性一次又一次得以翻新的时候,灵魂就得到丰富,它获得许许多多细节来使得记忆分散开。于是,“悔”是“辜”的回忆。纯粹从心理学上看,我真的相信是警察帮助了罪犯不去悔。通过不断地对其生平经历做备忘记录和重复,这罪犯就获得一种这样的记性技能来详细罗列出自己的生活细节,以便驱逐掉回忆的理想性[23]。“真正地去悔”,尤其是“马上去悔”,需要极大的理想性;因为天性也能够帮助一个人,并且,那种迟到的悔,从“去记得”的意义上讲,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却常常是最沉重和最深刻的。

    “能够回忆”是所有创造性的条件。如果一个人不想要有更多的创造性,那么,他就只需记得他想要回忆着地创造出的同样东西就行,并且创造被弄成了不可能,或者它会变得令他感到如此厌恶,以至于他越早放弃它越好。

    从根本上说,回忆之集体是不存在的。一种类型的“表面上的集体”是一种回忆者为了自己的需要而使用的对立面之形式。有时候,这会是诱发出回忆的最好方式:一个人让自己假作向另一个人倾诉衷肠,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在这一倾诉的背后隐藏一种新的反思,而在这反思之中回忆就为这个人本身而进入了存在。考虑到记性,人们完全能够联合起来相互帮助。从这个角度看,宴会和生日庆祝,各种爱情纪念品和宝贵的纪念物等,与“在一本书的一页上折一个角以便记得自己读到什么地方并且借助于这些折角来确定把整本书都通读了”的做法一样,是出自同样的考虑。相反,对回忆的榨取则必须是每个人单独去做的工作[24]。就其自身而言,这之中绝不是有着什么注定的祸害。既然一个人总是与回忆独处,那么,每一个回忆都是一个秘密。尽管大多数人关心的是,对于回忆者而言,回忆的对象是什么,然而,这回忆者却是与自己的回忆单独相处的,表面看上去的所谓公共成分只是幻觉而已。

    这里所提出来的东西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为了对于各种想法和执着的思考的回忆,这些想法和思考曾很多次以很多方式占据过我的灵魂。这些东西被匆匆写下的机缘是,我现在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情想要去为回忆实现一个被体验过的事件,想要记录下那在一些时间里已经是被完全地记得了的并且也部分地被回忆了的东西。我可记得的东西的范围不大,因而记性的工作是轻易的;相反,在要真正将之拿出来推向回忆的时候,我倒是经历了麻烦的,而这恰恰是因为,这对于我已经变成了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不再是为那些参与者先生们,————看见这样一种微不足道的东西被赋予了任何价值、一种雀跃的突发奇想、一种绝望的想法(他们自己可能会这样来称呼它),他们也许会发笑。是的,不管记性在这里对于我是多么微不足道,我由之却看出,事情有时候对于我就是如此:就仿佛我根本没有体验过它,而是我自己虚构了它。

    当然,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很快就忘记那场我不作为参与者参与的宴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够决定在尚未确保自己有一个严谨地写下的对那对于我是真正地memorabile(拉丁语:值得想起或谈论的)东西的?πομνημ?νευμα(希腊语:关于值得想起的言行的叙述)[25]的情况下就将之放开。[26]

    我做出了努力试图去促进对“回忆”的爱欲性的领会,相反,我不曾为“记性”做任何事情。回忆的处境是通过对立而构建出来的,在一些时候我已经尝试了为自己而把被回忆的东西编织进环境的对立。宴会所在的富丽通明的饭厅,灯光反射下令人迷醉的光芒海洋构成了一种奇异多彩的效果。这样一来,回忆想要一个并非是奇异多彩的对立。参与者们的心境中的兴奋成分,欢庆的嘈杂,香槟酒冒着泡沫的欢情,这些东西最好是在一种宁静偏远的“已被遗忘”之状态中让人回忆。精神的蓬勃茂盛,正如它在发言者们的心境之中膨胀蔓延,最好是在和平的安全感之中让人回忆。每一个想要直接地帮助回忆的尝试都只会失败,并且以模仿所具的糟糕滋味来惩罚我。

    于是我从对立出发来选择环境。我寻找森林的孤独,但不是在森林本身是奇妙的时候。比如说夜之宁静就不会有什么好处,因为它也是处于“那奇妙的”的支配之下。我恰恰是在一个大自然自身最不受感动的时候寻找了大自然的和平。因此我选择了下午的光线。只要这里有“那奇妙的”在场,那么这和平[27]就只能在灵魂里被隐约地感觉到;相反,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下午暗淡的光线更温和更和平更令人安宁。就像一个重新康复而面对生命的病人,更愿意寻找这一消减痛楚的提神剂,就像一个经受了许多苦难在精神上紧张过度的人,更愿意寻找这一安慰,我也是这样地出于对立的理由寻找它,恰恰是为了达到那对立的东西。

    在戈里布森林里有一个地方,叫作八路角;[28]只有在一个人以正当的方式去搜寻的时候,他才会找到这地方,因为没有任何地图标示出了这个地方。看来这名字本身也包含了一点矛盾,因为,八条路的相交怎么会构成一个角,而“人来人往并且交通频繁”又怎么能够与“偏僻而隐秘”达成一致?当然,孤独的人所避开的东西是根据仅仅只是三条路的相交命名的:平凡琐碎(Trivialitet);[29]那么,八条路相交,这岂不是更加琐碎不堪了么?然而事情却就是如此:那里确实有着八条路,但又非常孤独;偏僻、隐蔽而秘密,你在那里的话,就与一道名叫“不幸之围”[30]的围栏靠得很近。名字中的矛盾只是使得这地方更孤独,正如矛盾成就孤独。这八条路,频繁的交通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为思想而存在的可能性,因为除了一只小小的昆虫匆忙地横穿过lente festinans(拉丁语:慢慢地急赶)[31]之外,没有任何人走过这条路;没有任何人走过这里,除了那逃亡的旅行者,他[32]不断地东张西望,不是为了找什么人,而是为了避开所有人,那个逃亡者,甚至在自己的隐藏处都没有感到有旅人那种想从什么人那里获得信息的渴望,那个逃亡者,只有致死的子弹能够赶上,这子弹固然解说了为什么鹿在此刻变得静止不动,但却没有解说它为什么如此不安;没有任何人在这条路上行走,除了风,没有人知道这风,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33]即使一个人听任自己去被那诱惑人的召唤欺骗(而在那里面内闭性正是以这一召唤捕捉旅人),即使一个人追随了那狭窄的小径(而这小径则诱人进入森林所包围的深处),即使是像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没有一个身处无人行走的八条路交界处的人那么孤独。[34]八条路并且没有旅行者!这无疑就好像是世界已死绝,如果有人幸存下来的话,那么他就被推进一种“不会有人来埋葬自己”的尴尬处境;[35]或者,就仿佛整个民族[36]的人全都沿着这八条路迁徙出去并且就只遗留下了一个人!如果诗人所说的是真的,bene vixit qui bene latuit(拉丁语:隐藏得很好的人,活得很好),[37]那么我无疑就活得很好了,因为我很好地选定了我的这个角落。无疑也确是如此:当人站在一个角落看世界以及世界之中所有的一切[38]时,它们看上去就是最好看的,并且他必须悄悄地偷看;无疑也确是如此:当人不得不悄悄地去偷听的时候,我们在世界听到和应当听到的一切从一个角落里听起来就是最有味道并且最迷醉人的。于是我就更频繁地探访我那偏僻的角落。我以前就知道这地方,很久很久以前;现在我学会了无需黑夜就能够找到宁静,因为在这里总是宁静的,总是美好的;然而现在我觉得最美好的还是在秋日[39]挽住那奔向黄昏的午后时光[40]并且天空发出那种带有思念感伤的蓝色的时候;在受造之物熬过了一天的炎热之后深深地呼吸的时候,在凉意舒展开自身、绿野的枝叶随着森林摇曳出阵风而兴奋地颤动的时候;在太阳想着暮色要在暮气中沉入大海尽享凉意的时候,在大地准备要去休息并且想着要说感谢的时候,在它们作别前在那种使得森林更暗使得草地更绿的温柔的融合之中相互理解的时候。[41]

    哦,善意的精灵,住在这些地方的你,谢谢你总是保护着我的宁静,谢谢你所花的那些带有回忆之劳作的时间,谢谢你那被我称作是“我的”的隐藏之地!在那里宁静成长,正如阴影成长,正如沉默成长:一道召唤着的魔咒!然而,又有什么能像宁静这么令人陶醉呢!因为,不管酗酒者把酒杯移向嘴唇的速度有多快,他的陶醉的增长之快都比不上宁静产生的陶醉,宁静产生的陶醉随着每一秒增长!陶醉人的杯子的内容与沉默之无限大海相比只是沧海一粟,而我正是饮自这沉默之海![42]所有美酒的沙沙作响与沉默越来越强烈不断地发出沙沙声的自沸[43]相比,只是一种瞬间即逝的欺骗!然而,又有什么东西消失得迅速如同这一吞咽,————只要一说话!而如果一个人被突然从那之中隔离出来的话,又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状态更令人厌恶,————比酗酒者的醒转更糟糕,如果一个人在沉默中遗忘了说话的能力,羞怯于字词的声音,结结巴巴如同那种舌下系带[44]没有松开的人,孱弱得如同受惊的妇人,在那瞬间里过于无能为力而没办法去用语言来进行欺骗!那么,谢谢你,善意的精灵,你使得意外和中断不会出现,因为打扰者的道歉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曾多么频繁地考虑这问题!在蜂拥的人群中,如果你是无辜的,那么你不会变得有辜;但孤独的宁静是神圣的,因此,一切打扰这宁静的就都变得有辜,而沉默所具备的纯洁的环境,如果它被侵犯的话,不管以什么借口都无法得到容忍,借口是没用的,正如在少女的端庄被侵犯的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没用的。[45]如果这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话,这会有多么地痛,并且一个人站在那里,带着灵魂里不断困扰着的痛楚,为自己的错失感到羞愧:打扰孤独的人,这是怎样的错失啊!“悔”徒劳地想要去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这种“辜”是无法言说的,正如沉默是无法言说的。只有对于那以不正当的方式寻找孤独的人,“意外”才能够起帮助作用,就好像一对情人,如果他们甚至在这样的地方都不具备“构建出一个处境”的力量的话,他们才会需要这“意外”来帮忙。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人就可以通过展示出自己来为厄若斯[46]和恋人们服务,尽管他的服务对于恋人来说仍然是神秘的,正如辜也是如此地保持着神秘:因而,出于对打扰者的愤怒,他们更加隐秘地在一起密谋,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则还是因为这打扰者的缘故。但是,如果他们是两个以正当的方式寻找孤独的恋人,那么,让他们遭遇意外,这会是多么严重,这可以让一个人怎样地诅咒自己,正如任何靠近了西乃山的动物都受到了诅咒![47]谁不感觉到这个,谁会在他看见(尽管尚未被看见)的时候不希望自己能够像一只鸟在这恋人们的头上兴奋地晃荡,能够像一只鸟,它的鸣叫是情欲之爱的预兆声,能够像一只鸟,它在灌木间穿行,看上去是那么诱人,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像那引发情欲之爱的大自然之孤独,像那确认一个人身处偏僻的回声,像那保证着其余人都离开而只让这对恋人留下的遥远的喧哗!最后这个愿望无疑是最好的,因为,在一个人听见了其他人消失的时候,这时他就变得孤独。在《唐璜》中,最孤独的处境是泽尔丽娜的处境;[48]她不是单独的,不,她变得单独;人们听见合唱的消失,而孤独在这一喧哗在远处的渐渐消失中变得可让人听到,孤独进入存在。你们这八条路,你们只是把所有人都从我这里引走,而恰恰把我自己的思绪带回来给我。

    那么,作为告别我向你致意,你这美好的森林;向你致意,你这未曾得到人们赏识的下午时分,你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不像清晨时分,不像夜晚,不像深夜想要意味一些什么,而是毫无要求而谦卑地满足于作为你自己,满足于你乡村质朴的微笑!正如回忆的工作总是得到祝福,它也有着这一祝福[49]:它自身成为新的回忆,而这新的回忆又吸引着人;因为,如果一个人有一次曾经明白了什么是回忆,那么他就永永远远地被吸引住,并且被同样的东西吸引住;如果一个人拥有一段回忆,他就比任何时候都富有,即使他在什么时候占有全世界,也不比他拥有一段回忆更富有;不只是正分娩的人是处在受祝福的状态,而尤其最重要的是:正在回忆着的人是处在受祝福的状态。

    注释:

    [1] In vino veritas]拉丁语:酒后真言。参看谚语“要去孩童和醉人那里听真言”。这是出自谚语收集者芝诺比乌斯(约公元100年)的一句希腊谚语,不过,在公元前600年左右,抒情诗人米提林的阿卡额斯就以“酒也是真相”的形式说出了这意思。在希腊文献中有着对这句谚语的频繁引用,比如说在柏拉图的《会饮篇》之中(217e)。在罗马文献中则有老普林尼和贺拉斯对之的引用。这以拉丁语形式给出的In vino veritas也许是来自鹿特丹的伊拉斯谟(德西德里乌斯·伊拉斯谟),他在他的谚语集Adagia之中收取并且评注了“In vino veritas”。在丹麦文学中,巴格森在他的游记《迷宫》(1792-1793年)中提及一家酒馆上有个牌子上写有“In vino veritas”,这是克尔凯郭尔所熟悉的。

    [2] 奥海姆,Afham,丹麦语,意译可以是“渊源于他自己”。

    [3] Solche Werke sind Spiegel ... heraus sehen]德语:这样的作品是镜子;如果一只猿猴向里面看进去,任何使徒都无法从里面看出来。这格言出自德国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利希腾贝格(Georg Christoph Lichtenberg,1742-1799年)。这一格言被用来评价莎士比亚和其他伟大作家的作品,出自其论著《关于相面术》(Ueber Physiognomik)(1778年)。

    德语文献:G.C.Lichtenbergs vermischte Schriften,udg.af L.C.Lichtenberg og F.Kries,bd.1-9,Göttingen 1800-06,ktl.1764-1772;bd.3,1801,s.479.

    [4] 这个“前言”的丹麦语原文为Forerindring,直译的话本应是“前忆”。

    Forerindring]这里译作“前言”。这个词在丹麦语中很少被人使用,是拉丁语promemoria在丹麦语中的直译,在此,它也暗示着前言中的话题,介于“记性”和“回忆”之间的关系。

    [5] 吃的从吃者出来]参孙在死狮之内发现了他能够吃的有蜂蜜的蜂窝之后向非利士所提出的谜语的一个部分。见《士师记》第14章,其中(14:14)是:“参孙对他们说:‘吃的从吃者出来。甜的从强者出来。’他们三日不能猜出谜语的意思。”

    [6] “被拉起的”就是说,是被拉合在一起的,被拉得合拢在一起而起到遮盖作用的,而不是“被拉开的”。这里的“被拉起的”不是“被高高拉升起来的”的意思。

    [7] 维斯塔贞女]维斯塔圣女是古罗马维护维斯塔女神圣殿之中燃烧的永恒火焰的女祭司。维斯塔是罗马灶神和家庭女神,她的女祭司立下守贞誓言。

    [8] 这里的“回忆”和“记得”在原文中都是动词不定式。

    “回忆”绝不同一于“记得”]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就已经有了对于这两个概念的区分。柏拉图在对话录《斐利布斯篇》(34a-b)中把记性(mnēmē)看成是印象被感官记录下之后被保存的地方或者能力;如果这些印象中有一部分无需感官的协助而在意识里被重新唤起,那么这部分就是回忆(anámnēsis)。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比如说,在他的《自然科学短文》(Parva naturalia)中有一篇《论记性和回忆》(De memoria et reminiscentia)的论文,之中描述了,记性是保存感官印象的能力,而回忆则是意志行为,通过这种意志行为,各种印象以及它们的时间关系在意识之中被重新唤起。这样,记性是回忆的前提条件,反之不然。相应地,许多动物有记性,但只有人类有回忆(449b 1-453b 7)。参见Aristoteles graece,udg.af Immanuel Bekker,bd.1-2,Berlin 1831,ktl.1074-1075;bd.1,s.449-453.

    在克尔凯郭尔这里,这区分不同于希腊人的:记性是用来准确地在细节上重新唤起体验过的事件的意识能力,但是对这些事件所具的意义是不作区别的。回忆作为一种更高级的能力,相对于回忆者的内在个人关联来观照那些被体验的事件,并且在这个关联上无视所有非本质性的东西。

    [9] 老年忘不了青年所学习吸收的东西]谚语“一个人在青年时所学习吸收的东西,是他在老年时所难以忘记的”的变种。

    [10] 直译的话,应当是“回忆是理想性”。

    [11] uno tenore]拉丁语:一下子,一气呵成。一般是在音乐中用来描述“一息之间”。

    这个分句的意思是“他的尘俗存在将会是一下子达成”,丹麦文原文是“at hans jordiske Tilværelse bliver uno tenore”,直译是“他的尘俗存在会变得一气呵成”。Hong的译本有改写成分,“that his earthly existence remains uno tenore[uninterrupted]”(他的尘俗存在保持不间断)。德文译本是直译:“dass sein irdisches Dasein uno tenore wird”。法语译本也在结构上对句子作了改写(法语全句为:“Le souvenir a pour rôle de maintenir la continuité éternelle dans la vie d'un homme et de lui assurer une existence uno tenore,d'un seul souffle et s'affirmant dans son unité.”)。

    [12] “真是够奇怪的,据我所知,雅可比是唯一一个表述过对‘想象自己不朽’的恐怖感觉的人”,直译的话是:“足够奇怪的是,据我所知,如果说我们在什么人那里能够找到关于‘在“想象自己不朽”中的恐怖的东西’的表述的话,那么雅可比是唯一的一个。”

    雅可比……想象自己不朽]雅可比(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1743-1819),德国哲学家,先是店主后来是官员。哈曼的密友,并且受到哈曼的极大影响。与斯宾诺莎和康德的理性主义相反,雅可比建立出一种以“信仰”和“感情”等概念为中心的人生哲学。比如说,他认为,现实(和上帝)恰恰是在信仰和感情之中直接地在人的面前在场的。在《关于斯宾诺莎学说的书信的附录》(Beylagen zu den Briefen über die Lehre des Spinoza)中他曾写道:“eben so wenig konnte ich die Aussicht einer ewigdauernden Fortdauer ertragen”(我也同样无法忍受一种永恒持续的延续的前景)。

    参见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s Werke,bd.1-6,Leipzig 1812-25,ktl.1722-1728;bd.4,2,1819,s.68.

    [13] 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拉丁语callere作为不及物动词意味“生老茧”,但是作为及物动词则意味了“聪明,懂得什么”。

    根据编辑的建议,译者对这句句子稍有改写,原文直译为:“一个强壮的男人,只是因为每次在他证明不朽性时在布道坛或者讲课桌上敲打而手上生老茧,他不会有任何这样的恐怖,然而他却确实懂得不朽性,因为,在拉丁语中‘有老茧’意味了‘彻底地懂得什么’。”

    [14] 加图式的枯燥方式]来自罗马政治家马尔库斯·加图(老加图,亦被称作“监察官加图”,公元前234-前149年)的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加图一直坚持着以同样的言辞来终结所有他在罗马议会中的演说:“Præterea censeo Carthaginem esse delendam”(拉丁语:另外,我认为,迦太基应当被毁灭)。

    [15] “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这三句在原文中是一句长句,译者按编辑的建议对译文稍作改写,直译的话就是:

    “一个人天天都在全体会员大会上说着,并且不断地总是说着时代所要求的东西,但却不是加图式地枯燥地通过重复来说,而是持恒地以一种令人感兴趣而刺激的方式来跟上这瞬间并且从不说同样的话;item(拉丁语:同样地)在社交聚会上他也是必到的客人,并且时而以分毫不差的、时而以盈余的尺度来测量自己滔滔不绝的言辞,不断有人向他鼓掌致意;至少一星期一次可以在报刊上读到一点什么关于他的东西;甚至在夜里他也会有益助于他人,就是说,他的妻子,因为他甚至在睡梦里也好像他在大会上时一样地谈论‘时代的要求’。”

    时代的要求]海贝尔常用的一个表述。在海贝尔的受黑格尔影响的关于“历史之必然前进”的观念中,他想使哥本哈根的公民意识和品位达到与各大欧洲进步城市的水准,这样一来,他就常常谈论“时代的要求”。

    ————海贝尔(Johan Ludvig Heiberg,1791-1860年),丹麦作家、刊物出版者、编辑、评论家、剧评家和(从1824年起)黑格尔主义的哲学家。1828-1839年,为皇家剧院的剧作家和翻译家,之后为剧院的审查者,直到1849年成为剧院院长。1822-1825年在基尔的大学任丹麦语讲师。1829年获得教授头衔,1830-1836年在皇家军事高校中任逻辑、美学和丹麦文学讲师。海贝尔在当时是居领导地位的美学审品者。1831年与女演员约翰娜·露易丝·佩特姬丝(Johanne Luise Pätges,1812-1890年)结婚。他们在布雷德街的家,以及此后在克里斯蒂安港的家,成为当时的一个时代公民教育中心。

    [16] 在丹麦语原文中,这个“悔”是动词不定式。

    [17] “后……”就是说“后臀”或者“屁股”。丹麦文原文是“R-”,译者曾困惑于这个“缩写字母”,后来经丹麦的一些克尔凯郭尔研究者指点,了解到这个“R-”可以解读为对“Røv”(丹麦语“屁股”)的缩写,也就是说,因为“屁股”一词不雅,所以作者以“R-”取代。

    [18] 彩票揭彩……揭彩的男孩]1771年,数字彩票在丹麦由私人G.D.F.Koes建立,但是因为高利息的缘故在1773年由国家接手,直到1851年通过法律被取消。在技术上说,数字彩票可由购彩票者在一系列数字,比如说1到90间,获得一个或者更多数字。揭彩时抽出不多的几个数字,比如说,五个数字。赢彩票的人最多能够赢到自己所购彩票钱的六万倍的数目。对于下层社会,数字彩票很流行。哥本哈根彩票的揭彩是由皇家教养院的男孩来抽数字,这些孩子也可以从彩票中获得可观的收入。最早揭彩是在新集市的哥本哈根市政厅前,但是后来搬到附近的Vandkunsten。城市管乐团的人为揭彩提供音乐,这样每次抽数字的时候都会有喇叭和鼓声。

    [19] 托尔的锤子]来自北欧传说。托尔的武器是一把名叫缪尔尼尔的锤子,所有被它击中的东西都被毁掉,它自己会回到其主人那里。

    [20] 像地米斯托克利那样想要能够忘却]地米斯托克利是一个希腊政治家(死于约公元前460年)。按西塞罗的描述,有一个人拜访地米斯托克利,说他能够教地米斯托克利“记住一切”的艺术。地米斯托克利回答说,如果这人能够教会他忘却他想要忘却的东西,那么他就会更高兴。

    参见M.T.Ciceronis Opera Rhetorica,udg.af C.G.Schütz,bd.1-3,Leipzig 1804-08;bd.2(Libros tres ad Q.Fratrem De oratore),1805,ktl.1234,s.219.

    [21] ……不愿意再看见一个“令他们想起某事件”的地点。

    [22] consilia evangelica adversus casus conscientiæ]拉丁语:针对良心之情形的福音教导。在罗马天主教教会中,福音教导是一系列关于贫困、顺从和贞操的规定。但是福音教导似乎与此处的文字没有什么关联。

    这里文字中所谈的是把记性当作针对回忆的工具来使用,就是说让自己深入于往昔的“感觉不好的处境”之中并且记住其所有细节,直到那与回忆关联在一起的坏感觉或者懊恼被驱逐掉。在判断的关联上可以是指向耶稣在《马太福音》(5:29-30)中的教导:“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挖出来丢掉。……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

    [23] 按原文直译是“因而使得回忆的理想性被驱逐掉”。

    [24] 在原文中作者把“对回忆的榨取”看成是对葡萄汁的榨取,所以原文直译是“必须是由每一个人自己用脚去踩”。

    [25] 对那对于我是真正地memorabile(拉丁语:值得想起或谈论的)的东西的?πομνημ?νευμα(希腊语:关于值得想起的言行的叙述)]这里的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关联暗示希腊作家色诺芬(约公元前430-前355年)关于苏格拉底的回忆录,其希腊语书名为Aπομνημóνε?ματα(Apomnēmoneúmata),拉丁语为Memorabilia。

    [26]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够决定在尚未确保自己有一个严谨地写下的“对‘那对于我是真正地值得想起或谈论的东西’的关于‘值得想起的言行’的叙述”的情况下就将之放开。

    简化地解读就是: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尚未审慎地为自己写下那些真正值得写下的旧事的情况下,我仍无法决定将之放开。

    [27] 在原文中,这一“和平”为“它”,为避免混淆,这里以“它”所指的“和平”取代“它”。

    这句话也蕴含了这意思:因为在下午没有“那奇妙的”在场,所以人就能直接感觉到(而不只是在灵魂里隐约地感觉)这和平。

    [28] 在戈里布森林里有一个地方,叫作八路角]戈里布森林(Gribskov)在北部西兰岛,哥本哈根西北偏北40公里左右,有56平方公里,是西兰岛的最大的森林(丹麦第二大森林)。在十七世纪,森林里有垂直的星形的路径网,八路角是这些路径交会的地方,位于森林的南头。在北面也有相应的“角”,被称作“星”或者“七星”。1913年,在这里立起了一块克尔凯郭尔的纪念碑。

    [29] 根据仅仅只是三条路的相交命名的:平凡琐碎(Trivialitet)]丹麦语的“平凡琐碎”(Trivialitet)出自拉丁语trivium,亦即,三条路。

    [30] 不幸之围]从八路角向西南到格德旺(Gadevang),通向一个现在已经被铲平的坡,以前叫作“不幸之坡”,在八路角西南一公里处原先有着一幢房子叫作“不幸之屋”。有可能“不幸之围”是围住坡地或者房子附近一部分森林的围栏,但也有可能是为森林和公路分界的石墙。

    [31] lente festinans]拉丁语:慢慢赶着路地。原出自一个翻译成拉丁语的叫作“festina lente”的希腊谚语:慢慢地赶快。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公元前63-公元14年)将之取作自己的表述。罗马历史学家斯维通(Sveton)在他所写的《十二凯撒生平》中的奥古斯都传记之中引用了这句:“你慢慢地努力奔向目标”。

    [32] 因为在前文中没有出现对“那逃亡的旅行者”描述,而指示代词“那”(hiin)有着回指前文曾提及的某对象的指向性,所以,这里把“那逃亡的旅行者”后面的译作“他”只是译者的假定(假定一个旅人)。如果这“逃亡的旅行者”是指前面的“小小的昆虫”,那么,这个“他”就该是“它”,但这样一来,这里意思显得有点别扭。译者对此尚无明确解读。

    [33] 没有人知道这风,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见《约翰福音》(3:8):“风随着意思吹,你听见风的响声,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34] ……他也没有“一个身处‘无人行走的八条路交界处’的人”那么孤独。

    [35] 这一句的直译是“这无疑就好像是世界已死绝,而那幸存的人被推入一种‘不会有人来埋葬自己’的尴尬处境”。

    [36] 丹麦语“Folkefærd”,种族、民族。Hong将之译作tribe(部落、部族)。

    [37] bene vixit qui bene latuit]拉丁语:隐藏得很好的人,活得很好。这是对于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哀怨集》第三卷4-25的随意引用。原文是“bene qui latuit bene vixit”。原本是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的一句感叹。

    [38] 克尔凯郭尔有奥维德的著作:P.Ovidii Nasonis opera quae exstant,udg.af A.Richter,bd.1-3,stereotyp udg.,Leipzig 1828,ktl.1265.

    [39] 世界以及世界之中所有的一切]由西兰岛主教巴勒(Nicolaj Edinger Balle,1744-1816年)与巴斯特霍尔姆(Christian B.Bastholm,1740-1819年)合作编写的《福音基督教中的教学书,专用于丹麦学校》(Lærebog i den Evangelisk-christelige Religion,indrettet til Brug i de danske Skoler)(简称《巴勒的教学书》)中的用词。在第一章“论上帝及其性质”第一节第二小节有:“在世界的名下通常包含了天和地以及之中所有的一切。”《巴勒的教学书》1791年被官方认定,并且,直到1856年一直是学校的基督教教学和教堂的坚信礼(再受洗)预备的官方正式课本,并且传播和影响都是很大的。克尔凯郭尔有一本1824年的版本(ktl.183)。

    [39] “秋日”,如果直译是“收割之太阳”。

    [40] “奔向黄昏的午后时光”,直译是“正晚”,指三四点钟的下午时分。

    [41] “秋日挽住那奔向黄昏的午后时光”是译者对丹麦语“Høstsolen holder Midaften”翻译。这句丹麦语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读:“秋收时的太阳挽住正晚时分”,或者“秋日安排着下午的茶点”。Hong的英译是“秋日用着下午餐”,德译是“八月的太阳朝着夜晚半倚半靠地站立着”,法译是“秋日欢庆着晚祷时分”。

    这一段的丹麦文原文是:

    ...men skjønnest synes det mig nu,naar Høstsolen holder Midaften og Himlen blaaner smægtende;naar Skabningen aander efter Heden,naar Kølingen giver sig løs,og Engens Blad zittrer vellystigt medens Skoven vifter;naar Solen tænker paa Aftenen for at svale sig i Havet,naar Jorden skikker sig til Hvile og tænker paa Taksigelsen,naar de før Afskeden forstaae hinanden i den ømme Sammensmelten,der mørkner Skoven og gjør Engen grønnere.

    Hong的英文译文为:

    ...but it seems most beautiful to me now when the autumn sun is having its midafternoon repast and the sky becomes a languorous blue when creation takes a deep breath after the heat,when the cooling starts and the meadow grass shivers voluptuously as the forest waves,when the sun is thinking of eventide and sinking into the ocean at eventide,when the earth is getting ready for rest and is thinking of giving thanks,when just before taking leave they have an understanding with one another in that tender melting together that darkens the forest and makes the meadow greener.

    德文版是:

    ...am schönsten aber dünkt es mich jetzt,wenn die Augustsonne halb gegen Abend steht und der Himmel schmachtend verblaut;wenn die Schöpfung aufatmet nach des Tages Hitze,wenn der kühlende Hauch ze wehen beginnt und die Wiesenbreite wollüstig zittert unter dem Fächeln des Waldes;wenn die Sonne auf den Abend sinnt,um im Meer sich zu kühlen,wenn die Erde sich zur Ruhe schickt und auf die Danksagung sinnt,wenn sie vor dem Scheiden sich verstehen in dem zarten Verschwimmen,welches den wald dunkeln lässt und die Wiese noch grüner macht.

    法文版是:

    ...et à présent il me semble qu'il fait plus beau que jamais lorsque le soleil d’automne célèbre l’heure des vêpres et que le ciel bleuit languissamment;alors que toute créature reprend haleine après la chaleur,que la fraîcheur se donne libre cours et que les feuilles de la prairie vibrent voluptueusement,tandis que la forêt s'évente;lorsque le soleil pense au soir où il peut se rafraîchir dans la mer,lorsque la terre se dispose au repos et pense à l'action de grâces;au moment où,avant les adieux,ils se comprennent l'un l'autre dans la tendre étreinte qui assombrit la forêt et rend la prairie plus verte.

    [42] 我正是饮自这沉默之海]在北欧神话里,雷神托尔在穿越约顿海姆的旅途中受巨人乌德皋斯洛克之邀以巨人的饮之角喝水;托尔拼命喝都无法把角里的水喝干。事后乌德皋斯洛克透露出来,这饮之角是连着世界之海的,当然因为托尔喝着水,海面就明显地下沉了。

    参见J.B.Møinichen Nordiske Folks Overtroe,Guder,Fabler og Helte,s.436-438.

    这故事在欧伦施莱格尔的长诗《托尔去约顿海姆的旅行》中又被重新描述。

    (“Thors Reise til Jothunheim.Etepisk Digt i 5 Sange”i Nordiske Digte,Kbh.1807,ktl.1599,4.sang,v.23-41,s.82-88,og 5.sang,24,s.111.)

    [43] 自沸]这个词关联到一种自动煮水器,也就是一个饮茶机,那种俄式的茶饮,凉水在之中煮沸。会发出嘶嘶的响声。

    [44] 舌下系带:连接舌下部和口腔底部的一小段组织。

    [45] “沉默所具备的纯洁的环境,如果它被侵犯的话,不管以什么借口都无法得到容忍,借口是没用的,正如在少女的端庄被侵犯的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没用的”,这一句,在原文里是比较短的,因为在做比较的部分省略掉诸多会重复的用词:“...Taushedens kydske Omgængelse,naar den krænkes,taaler ingen Undskyldning eller hjælpes ved den,saa lidet som Blufærdigheden ved Forklaringer”(直译为:“沉默所具备的纯洁的环境,如果它被侵犯的话,不管以什么借口都无法得到容忍,借口是没用的,正如在少女的端庄之于各种解释,同样是行不通的”)。

    Hong的英译是:“...the chaste association of silence,if violated,tolerates no excuse nor is helped by it any more than modesty by explanations.”

    [46] 厄若斯(Eros)是爱神,也是阿佛洛狄忒之子。但Eros这个词意思也是“性爱,情欲”。

    [47] 任何靠近了西乃山的动物都受到了诅咒]指《出埃及记》(19:12-13)。上帝对摩西说,任何触及西乃山的人或者动物都会失去生命。

    [48] 在《唐璜》中最孤独的处境是泽尔丽娜的处境]指向莫扎特的著名歌剧Il dissoluto punito ossia Il Don Giovanni(《堂·乔瓦尼》,在丹麦译作《唐璜》(Don Juan)。克尔凯郭尔称之为《唐璜》)。在1787年被谱成曲,文字是Lorenzo da Ponte(1749-1838)所写。丹麦文版是克鲁塞1807年翻译的Don Juan.Opera i tvende Akter bearbeidet til Mozarts Musik。1811年和1822年又出版了这一翻译的新版本,个别地方作了改动,1811年版保留了同样的标题,但没有分场;1822年版的标题是Don Juan.Opera,又重新有了分场。

    在第一幕第十七场,农民们的合唱在唐璜的宫殿里消失,大家都到里面去酣饮;女孩泽尔丽娜就被留在花园里。在第十八场的开始,正庆祝自己与农人马瑟多的婚礼的泽尔丽娜躲在树丛里避开贵族唐璜的追求。但是他看见她并且捉住她。

    [49] 这个“它”是指“回忆的工作”。

    这句“正如回忆的工作总是得到祝福,它也有着这一祝福”,就是说:“正如回忆的工作总是得到祝福,在这里,回忆的工作在其所得到的各种祝福之中,也有着这一祝福。”

    七月底的一天,晚上十点钟,参与者们聚集到了晚宴上。日子和年份,我忘了;这样的细节只是记性而不是回忆所关心的东西。回忆的对象则只是心境以及那归属于心境之下的东西;正如高贵的美酒要越过赤道[1]才能得到,因为那些水分子必须被蒸发掉,同样,回忆也要通过记性之水分子的丢失而得到:然而,正如高贵的美酒不会变成一种幻想,回忆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蒸发过程变成一种幻想。

    参与者有五个:[2]约翰纳斯,别名诱惑者[3]、维克多·艾莱米塔[4]、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5],以及另外两个,我倒不是忘记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忘记倒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我不曾得知他们的名字。就仿佛这两个人没有proprium(拉丁语:本名);因为他们一直只是以Epitheton(拉丁语:别名)被提及。一个被称作:年轻人。[6]他至多二十多岁,细高个身材,脸色相当阴暗,面部表情是沉思状,但比这更令人喜欢的是他的脸神,可爱而专注地铸刻出一种灵魂的纯洁,这与他整个形象的几乎女性化的浓郁的柔软和透明达成完全的谐和。但是我们却马上会因下一个印象而忘记这外在的美,或者,只有在我们观察一个只得到了思想的教育的少年的时候,或者换一句更细腻的表达,在我们观察一个只得到了思想的抚育、以其灵魂自身的内容作为营养、不曾与世界发生任何关系,既不曾被唤醒也不曾有过激荡也不曾有过骚动也不曾受到过打扰的少年人的时候,我们才会在心中保留着这种外在的美。就像一个梦游者,他有着他的行为本身的自在法则,他可爱而友善的脸神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而只反映出灵魂的基本心境。另一个被他们称为时尚店主,这是他在社会中的职业。要得到他的一个完整的印象是不可能的。他按最新的时尚来穿戴自己,头发卷曲,洒有香水,散发着科隆花露水的气味。他的表现刚好在一瞬间里不无矜持,但到了下一瞬间,他的步履马上就有某种翩翩的欢悦、某种由他坚实的体魄恰恰到位地为之设下了一种限定的飘荡。甚至在他说话最恶毒的时候,他的声音也一直有着店铺的舒适感、装饰品的甜美感,这无疑让他觉得非常厌恶,并且只能使他的对抗之心得到满足。在我现在想着他的时候,我无疑比在我看他跨出马车并且禁不住发笑时更明白地理解他。然而,矛盾仍然留在那里。他对自己施了巫术或者魔法;借助于他意志的魔术,他把自己变幻成了一个几乎是很蠢的形象,但却没有因此而使自己完全得到满足,这就是为什么反思有时候就会窥视过来。

    现在,在我想着这个的时候,我觉得这几乎就是荒谬:这样的五个人安排出了一个酒宴。也许,如果没有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的参与的话,那么这也就不会成为一件事了。他们有时候在一家糕饼店[7]的一个单间里相会,有一次他们就在那里谈起这件事,但是一到“这事该由谁负责”这个问题上,马上就又没有了着落。大家都表示了年轻人不适合,而时尚店主没有时间。维克多·艾莱米塔固然没有以“他已经娶了老婆或者买了两头牛要去试一下”[8]作借口来推托,但是他说,虽然他会破例来参加,但他还是谢绝大家“让他负责”的这种客气,“并且在此及时说出来”。[9]约翰纳斯觉得这话说得恰到好处,因为在他看来,能够安排一场酒宴的只有一个人,这人是那块能够在人们说“张开”的时候自己张开并且摆上一切的桌布。[10]急匆匆地享用一个女孩,这做法不见得总是对的,但是一场酒宴则是他所无法等待的,通常会在酒宴到来之前很久就觉得没劲了。然而,如果这事真的要严肃地办的话,那么他要求有一个条件:要安排成auf einmal einzunehmen[11](德语:一次吃下)。这一点所有人都同意。整个环境要重新构建,一切都要销毁,是的,在人站起来离开桌面之前,大家都必须意识到要准备进行毁灭。没有什么东西会被留下,时尚店主说,甚至不会像“在一条裙子被改做成帽子后所剩下的”那么多;什么都不留下,约翰纳斯说,再也没有什么比感伤纪念更令人不舒服的东西了,最让人厌恶的事情就是:知道在什么地方有着一个“肆无忌惮地想要作为一种现实”的环境。

    这时,随着谈话变得越来越热烈,维克多·艾莱米塔突然站起来,走到空地上站住,就像一个发命令的人那样地挥着手,就像一个举起高脚杯的人那样向外伸直手臂,仿佛是在摇动着一盏大杯子,他说:这杯子,它的醇香已经迷醉了我的感觉,它的凉火已经燃烧起我的血液,我拿这杯子向你们问候,亲爱的酒友,向你们表示欢迎;我拿着这杯子祝愿你们胃口大开,并且确信仅仅是讨论酒宴就已经让每一个人都得到相当的满足,因为,我们的主先满足胃而后满足眼,[12]而想象则正好相反。于是,他把手插进口袋,掏出雪茄盒,拿出一支雪茄就开始抽上了。在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抗议他的这种“把已设计好的酒宴转化成一个幻觉的生命的残片[13]”的绝对权力时,维克多宣布,他根本不相信这酒宴是可以被实现的,无论如何,这酒宴在事先就成为谈论的对象,这是一个错误。一样东西要是好的,就必须是马上;因为“马上”是一切范畴之中最神圣的,并且应得殊荣,如罗马古语ex templo(拉丁语:当场,马上),因为这是神圣的东西在生命中的出发点,所以那不是马上发生的东西就是出自“那恶的”。然而他却没有兴致对之进行讨论;如果别人想要有不同的说法、做法,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但是,如果他们想要让他进一步展开论述,那么大家就必须允许他作长篇演讲,因为,他并不认为引起一场讨论是什么至福。

    他也确实得到了这允许,而在别人要求他马上讲演的时候,他就这样演说起来。一场酒宴就其自身而言是一件麻烦事,因为,尽管人们带着各种品味并凭着才能来进行安排,却还是需要某样东西,也就是,幸福。在这里,我并不是说那种让一个担忧的主妇马上会想到的东西,而是某种别的东西,某种没有人能够绝对地做出保证的东西:一种由心境和由酒宴的诸多细节境况所达成的幸福协作,那种精细飘渺的音弦振荡,那种我们无法在城市演奏家那里预订的内在音乐。所以,看吧,要开始的话,风险是很大的,因为,如果出错的话,也许甚至从一开始起就马上会有问题,于是,从心境的角度看,人在酒宴中就会变得沮丧,需要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只有习惯和思想匮乏才是大多数酒宴的父亲和教父,而之所以没有批判出现,原因是在于人们一直没有发现在这之中其实一点想法都没有。首先,在一场酒宴上绝不应当有女人在场。In parenthesi(拉丁语:在括弧中)说,我使用“女人”这个词,因为我从来就不喜欢“女士”这个词,而现在,既然格隆德维在他的格隆德维式的漫谈之中用到了这个词,[14]那么好吧,……不过这件事倒是与此无关。只有在希腊风格里,女人才会被用作女舞者们的合唱。[15]既然酒宴中本质的方面是在于吃喝,那么女人就不该在场;因为她无法满足人的需求,就算能够满足,那也是不美的。一旦有女人在场,吃喝就应当被贬降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吃与喝至多只能作为一种小小的女性化的劳作,这样,一个人就有了可以用得上自己的手的事情。尤其是在乡下,这样的小小一餐(甚至最好是将之安排在决定性的正餐时间之外)会是极其令人欣悦的,并且,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就应当归功于这异性的在场。像英国人那样,在真正的酒饮开始的时候让异性退场,[16]这做法就不伦不类,因为每一个方案都应当是一个整体方案,单就“我在桌前坐下拿起刀叉”这样的细节,也是与整体有着关系的。同样,一场政治酒宴也是一种很不美观的模棱两可。酒宴的元素被我们贬降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有就是,我们也不允许各种讲演inter pocula[17](拉丁语:在酒盏之间)获得任何重要性。在这一点上无疑我们都同意,而我们的人数,如果我们的酒宴真的会成一回事的话,也选得很好,按照那美丽的规则:不多于缪斯,不少于美惠。[18]我现在要求安排出一切可想象的奢侈中最丰富的一种。哪怕一切并非都是现成的,其可能性也必定马上会到位,甚至这可能性诱人地在桌面之上飘浮,比实在的景象更具诱惑感。千万不要把酒宴弄得像几根火柴棒[19]或者像一块所有人一起舔着的糖块上的荷兰人。[20]相反,我的要求是难以满足的,因为这餐宴本身必定是被预期了要去唤醒和刺激出每个尊贵的成员身上所具的那种莫名的渴慕。我要求让大地的肥沃为我们服务,让它在欲求需要时就马上在同一刻萌发出一切。我要求比靡菲斯特只因为需要就在桌上钻一个洞而能得到的还要更丰盛的美酒盈溢。[21]我要求一种比山怪们把山抬到柱子上并且在火焰的海洋里跳舞时所具的还要更为辉煌的光照。[22]我要求最刺激感官的东西,我要求芳香美味的清爽,比一千零一夜中的那种更美好。我要求以快感点燃欲望并使之降温成为“得到了满足的欲望”的凉意。我要求喷泉不停息地嬉戏。如果梅塞纳斯不听着泉水的拍击声就无法睡觉,[23]那么我没有它就无法吃东西。不要误解我,我能够不用它而吃下干鱼,但是我没有它就无法在一场酒宴上吃东西,我能够不用它而喝水,但是我没有它就无法在一场酒宴上喝酒。我要求一大群仆人,都是特选的,有着俊美的形象,就仿佛我是坐在诸神的餐桌上,我要求酒宴音乐,强烈的和压抑的,我要求它在每一刻都是我的伴随者;而关系到你们,我的朋友们,我则是在提出不可思议的要求。看!基于所有这些要求,而所有这些要求同样也是这么多个反对的理由,我认为,一场酒宴是一种pium desiderium(拉丁语:虔诚的愿望;没有可能的希望),并且在这方面我绝不是想要谈论一种我所设想的重复,[24]在第一次这就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唯一没有参与这交谈,也没有对取消酒宴的建议有所表述的,是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努斯。如果没有他,这就只是空谈而已。他得出了另一个结果,并且认为对于其他人的最成功的突袭就是让这个想法很好地得以实现。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酒宴和关于酒宴的谈话,直到有一天,参与者们突然都收到了一张来自康斯坦丁的请柬,请大家去参加当晚的酒宴。康斯坦丁为聚会所取的名号叫作:in vino veritas(拉丁语:酒中真相),因为人们肯定要讲演,不仅仅只是交谈,但是如果不是in vino(拉丁语:在酒中)的话就不会有讲演,并且,如果真相不是in vino的话它就不会被听见,因为酒是对真相的捍卫而真相是对酒的捍卫。

    地点被选在森林地带,哥本哈根外八公里左右的地方。[25]聚餐的沙龙装饰一新,并且以所有方式来使人无法认出它原先的样子;一间被过道从沙龙分隔开的小一点的房间是专门为一个小乐队准备的。在所有窗前都安置了百叶窗板和窗帘,而在它们背后的窗户则是打开着的。康斯坦丁觉得序幕应当是大家在夜晚坐马车到来。尽管人们知道是坐马车去酒宴,因此在这一瞬间幻想着酒宴的奢华,但自然环境的印象却实在太强有力,使得它无法不大获全胜。康斯坦丁唯一害怕的就是事情并非如此,因为正如没有什么力量是能够像“幻想”这样地擅长于美化一切,同样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像如此的事实那么地能够打扰一切:在一个人要触及现实的时候一切就出了问题。但是,在夏季夜晚坐车行驶,这不会把幻想带往奢华,而是恰恰相反。尽管一个人不看不听,幻想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构建出晚间温馨舒适的渴慕;于是人们看见女孩子和小伙子们离开田间农活漫步回家、听见收割的农车迅速的沙沙声,人们甚至把远处原野里咆哮也解说成一种渴慕。以这样一种方式,夏晚引诱出田园牧歌,甚至以自身的静谧来使得渴望之心获得清爽,甚至感动那飞翔的幻想带着来自大地的乡愁徜徉于大地,作为人的渊源的大地,[26]教会不知疲倦的心意为一小点东西而感到满足,使人心平气和,[27]因为在晚间,时间静止不动而永恒徜徉。

    这样,他们在晚间时分到达:受邀的客人;康斯坦丁多少早了一点到达。待在附近乡间的维克多·艾莱米塔骑着马来到,而其他人则是坐马车,并且就在他们的马车靠边的时候,一辆霍尔斯坦大马车[28]驶进大门:由四个工匠组成的兴高采烈的小团体,他们得到很好的款待,以便作为拆卸队随时准备着出现在关键的瞬间,就像消防人员们因为相反的原因在剧院里在场,以便在着火的时候马上能够灭火。

    只要一个人还是孩子,他就有足够的幻想,甚至哪怕是在黑暗的房间里待一小时,都有足够的幻想能够保持使自己的灵魂处在顶峰状态、处在期待的顶峰;在一个人成年之后,幻想很容易会使得一个人在看见圣诞树[29]之前就已经对圣诞树感到厌倦。

    双重门被打开;灿烂的灯光效果、流向客人的凉爽、香气刺激的陶醉、摆设上的品位在一瞬间里使得正走进来的客人们愕然不知所措,与此同时从乐队那里传来《唐璜》中舞会[30]的调子,这时,进入者们的形象变得明亮,并且,就好像出于对一个环拥他们的无形精灵的敬畏,他们在一瞬间里停下,就好像是一个被钦佩唤醒并且为钦佩而起身的人。

    谁知道什么是幸福的瞬间,谁明白了这瞬间的快感,谁不感觉到那种“突然会有什么发生”的恐惧————仿佛突然会有什么最微不足道但却又强有力到能够打扰一切的事情发生!谁把灯拿在手中[31]却又不感觉到快感的晕眩,因为你只需去许下愿望!谁把那吸引人的东西抓在了手中而不曾学会让手腕有弹性地马上放开这东西!

    这样,他们全都一起站在了那里。只有维克多站得稍远一点,陷于自己的思绪;一道颤栗传过他的灵魂,他几乎打了一下抖;然后他又重新打起精神以这些话来做出带有预示的问候:你们这些隐蔽的、欢庆的、诱惑人的音调,将我从一种宁静青春所具的庙宇般的孤独中拉出来,用一种丧失来欺骗我,仿佛这是一种回忆,令人惊恐不安,就仿佛爱尔薇拉不曾被诱惑,而只是欲求着被诱惑!不朽的莫扎特,你是我亏欠一切的人;但却不,我还没有欠你一切。但是,在我变成一个古稀老人的时候,如果我有一天变成古稀老人的话,或者在我又长十岁的时候,如果我有一天又长了十岁的话,或者在我已经变老的时候,如果有一天我变老的话,或者在我要死的时候,因为这一点我知道,我会死的,那时,我就要说:不朽的莫扎特,你是我亏欠一切的人,这时,我要让这敬慕,它是我灵魂最初和唯一的敬慕,让它全力地迸发出来,让它杀了我,而这常常也确是它的愿望。于是我安顿好了我的居所,于是我考虑到了我的爱人,于是我坦白了我的爱,于是我确定我亏欠你一切,于是我不再属于你,不再属于世界,而只属于死亡的严肃想法!————现在,从乐队传来邀请之声,其中欲情以最大的声响欢呼着,天地轰鸣地转向爱尔薇拉[32]痛苦的致谢。[33]约翰纳斯稍稍把身子转向在场的人们,重复说:viva la liberta(意大利语:自由万岁)。————et veritas(拉丁语:真理〈万岁〉[34]),年轻人说。但首先是in vino(拉丁语:在酒中),康斯坦丁打断他们说,同时他自己在桌边的位子上坐下并且要求其他人入席。

    弄出一场酒宴是那么容易,然而康斯坦丁却还是强调说,他绝不想再冒这风险了!钦佩是那么容易,然而维克多却还是强调说,他再也不会为自己的钦佩给出说辞了,因为一场失败比在战争中成为残废更可怕!在一个人有着一根愿望的占卜杖(Ønskeqvist)[35]的时候,去欲求是多么容易,但有时却会比“因匮乏而死”更可怕!

    大家围着酒桌入座。在同一瞬间,就仿佛是一下子突然一跳,这一小小的集体就处在了享受之无际汪洋的中央。每个人,他的所有想法、所有欲望都进入了酒宴之中,每个人都让自己的灵魂启航进入享受,这是丰富地提供的享受,而灵魂就在之中流溢。表明一个驾车者是熟练的驾者的标志就是,他知道怎样让这一组喷鼻的马一下子跑起来并且保持使它们相谐;表明一匹马是得到良驯的坐骑的标志就是,它在一跳之中绝对明确地站立起来:也许客人中的某一位并非如此,而那样的话,康斯坦丁则是一个好东道主。

    然后他们进餐。一会儿,“交谈”就在客人们周围编织出自己的美丽花环,于是他们坐在花环的装点中;一会儿“交谈”爱上食物,一会儿爱上美酒,一会儿爱上它自身,有时仿佛它有着什么意义,有时又仿佛没有任何意义。有时候突发奇想冒出来,那种昙花一现的美妙想法、那种弱不禁风倏然消隐的念头;这时,一个进餐者突然呼叫:这些块菌美妙极了;然后主人喊道:这Chateau Margaux![36]有时候宴乐在噪音中消失,有时候又重新奏响。一会儿,在一道新菜上桌或者一瓶新打开的葡萄酒在酒名呼叫声中被端向客人的时候,侍者站定如同在关键瞬间中in pausa(拉丁语:处于停顿),[37]一会儿又马上重新忙碌起来。有时,沉默在一时刻间进入,然后音乐那令人兴奋的精神又重新弥漫向客人。现在,个别人带着大胆的想法让自己成为谈话者们的领导者,而他们则听随他,几乎忘记进食,音乐在后面跟着,就像是它跟着轰鸣的欢呼声发出的回音,接着就只听见杯盏和盘子的声响,进餐过程在沉默中发生,只有音乐陪衬着,这音乐先行而后又重新引发出“交谈”。————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进餐。

    相对于声音的确实是空空如也却又如此有意味的骤然共鸣,比如说在一场酒宴上,一场舞台创作都无法再现出的酒宴上的骤然共鸣,语言是多么贫乏,并且,在对之进行再现时,语言只能给出几句话!而比起语言在描述现实时所能够做的,语言为人的愿望所提供的服务又是多么地丰富呵。

    康斯坦丁总是处在无所不在的状态中,而人们在这种状态中却并不感觉到他的在场,只有那么唯一的一次,他出离了自己的这种状态。“为了怀念那个男人女人在酒宴中同坐的温馨愉快的时期”,他在一开始就马上让他们同唱一首在那些旧酒谣中找出的歌。这个建议产生出了一种纯粹模仿搞笑的效果,也许这种效果就是事先预计好的,并且,在时尚店主想要让人们唱“如果我在什么时候要上新娘的床,费拉里,费拉拉”[38]的时候,这种效果几乎占了完全上风。在吃完了几道菜之后,康斯坦丁建议,在酒宴结束时,每个人都做一场讲演,但大家必须保证,这些讲演不可以过于漫无边际。他提出两个条件。首先,在餐食结束之前不能有讲演,并且,任何人,在尚未喝得酣然而不胜酒力之前,或者进入“能够说出许多自己平时不愿说的东西”的状态(这样,讲演和思维所具的连贯性就不至于持恒地因打嗝而被中断[39])之前,都不能讲演。因此,每个人在讲演之前都必须庄严宣告自己是处于这一状态。由于每个人的酒量各有不同,因而不可能确定出一个量的标准。约翰纳斯对此提出反对。他永远也不可能喝醉,并且如果他达到了某个特定点之后,他反而越喝越清醒。维克多·艾莱米塔则有着这样的一种看法:“一个人要着意关心去入醉”的这种实验性的反思,阻碍着这个人入醉。如果一个人要入醉,那么他就必定是直接入醉。现在,大家谈论着各种话题,关于“酒与意识的不同关系”,以及关于“对反思得很多的个体们来说,‘喝了很多酒’这一事实不可能表现为任何明显的impetus(拉丁语:冲动;动力,刺激力,推动),相反倒是表现为明显冷冰冰的清醒理智”。关于讲演的内容,康斯坦丁建议,大家应当谈论关于情欲之爱(Elskov)或者关于男女间的关系,但不可以讲述各种爱情故事,不过,把各种故事作为解读的依据,则完全是可以的。

    这些条件都被接受下来了。————一个东道主所提出的所有公正而合理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他们进餐,喝酒并且喝酒,并且酣醉,[40]正如希伯来语所说的,就是:他们喝得坚强。

    甜食被端了上来。如果维克多到现在还没有让自己的“听见喷泉的啪嗒声”的要求得以满足的话(对于他来说,幸运的是,他在刚才的交谈之后又已经把这要求忘到了脑后),那么,现在,香槟酒则在泛溢之中冒着气泡。钟声敲响十二点;于是康斯坦丁要求大家安静,举杯向年轻人致意并说出这些词:quod felix sit faustumque(拉丁语:好运气并且成功),[41]并且请他第一个做讲演。

    年轻人站起来,宣告道,他感觉不胜酒力;大家也很明显地看得出这一点;因为,血脉在他的太阳穴里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外表不像饭前那么英俊了。他如此说道:

    如果在诗人们的言词之中有着真理的话,亲爱的酒友兄弟们,那么,不幸的情欲之爱(Elskov)无疑就是最沉重的痛楚了。如果这还需要什么证明的话,那么,请看恋人们的说辞吧。他们说,它是死亡,确定的死亡,第一次,他们相信它十四天;第二次他们说它是死亡,第三次他们说它是死亡,最后有一次他们死去,————因不幸的情欲之爱而死;因为,“他们死于情欲之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并且,“情欲之爱要努力三次才夺走他们的生命”,这正如牙医拔三次才把固定的臼齿拔出来。但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不幸的情欲之爱是确定的死亡,而我则是多么幸运,从不曾爱过,并且但愿还能够只死一次,并且幸运地不是因不幸的情欲之爱而死!然而,也许这恰恰是最大的不幸;我有多么不幸!情欲之爱的意味想必是(因为我是像盲人在谈论颜色),想必是它的极乐至福,对此的表达则又是:情欲之爱的终止是爱者的死亡。我将此理解为一种想象实验,这想象实验把生命与死亡设置进其相互间的关系之中。但是,如果情欲之爱只应是一个想象实验的话,那么,那些真正投身于恋爱的恋人们就无疑是可笑的。而如果反过来它是现实的东西,那么,现实就必定会去肯定恋人们就之所说的那些。现在,尽管我们听人们说及它,但在现实中我们是不是听见或者感觉到它的发生呢?在这之中,我已经看见了情欲之爱把人纠缠进的诸多矛盾中的一个;因为,它对于恋人类属中的成员是否有所不同,这我不知道,但对于我来说,它看上去就是在把一个人卷进那些最古怪的矛盾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其它关系都不像情欲之爱这样要求这理想性,但人们却又从来不认为情欲之爱会具备这理想性。因为这个原因我就已经惧怕情欲之爱了,因为我惧怕它也会有这样的力量使得我去滔滔不绝地空谈一种我所感觉不到的极乐至福和一种我所感觉不到的痛楚。我在这里这样说,因为我被告知要谈论情欲之爱,尽管我对此并非内行,我在这样一个就像是希腊式酒宴讨论会那样地吸引着我的环境里这样说;因为,否则的话我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不愿意去在什么人的幸福中打扰这人,而只是满足于我自己的各种想法。也许这些想法在恋人类属成员们的眼中只是些痴愚和幻相,也许我的无知可以由此得到解释:我从不曾也从不想要向什么人学习一个人怎样去爱,我从不曾(因为这是青春气盛)用目光去挑逗过一个女人,相反总是垂下双眼,不想在我完全弄明白我所屈从的这力量有着什么意味之前就让自己投身于一种印象。

    这时,他就被康斯坦丁打断。康斯坦丁直接向他指出,他通过“承认自己从不曾有过任何爱情故事”来把自己排除在“能够演讲”之外。年轻人声称,在任何其它时间里他都会很高兴地遵从一个“要求沉默”命令,因为他太频繁地感觉到“说话”中无聊的成分,但是在这里,他想要捍卫自己的权利。这“不曾有过任何爱情故事”恰恰就也是一个爱情故事,并且,如果一个人能够这样说,那么这个人就恰恰有权谈论爱欲(Eros),因为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可以说是与整个异性发生着关系,而不是与那些单个的异性个体发生关系。这赋予他演讲的许可,并且他继续:

    既然现在我的“做讲演”的正当权利受到了怀疑,那么,这一怀疑就理应让我得免于你们的取笑,因为我当然知道,正如一个没有烟斗的人在农夫们那里不算真正的汉子,在男人群里则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情欲之爱的人算不上汉子。如果有人要笑,那么就让他去笑吧,这想法在我这里是并且继续是首要的事情。或者,是不是情欲之爱也许就有着作为唯一的“人不能在事先而只能在事后对之进行考虑”的东西的特权?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假如我,爱者,突然在事后想着“那是事后了的”,这时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看!因此我选择在事前对情欲之爱进行考虑。固然,爱者们也说他们事先对之进行考虑,但却并非如此。他们预先设定出了这样的前提:“去爱”在本质上是属于人的一部分,但是这很明显不是“对情欲之爱进行考虑”,而是“预设情欲之爱”,以便考虑让自己得到一个爱人。

    因此,在任何地方,只要我的反思[42]想要把握情欲之爱,我就只保留了这矛盾。有时候我感觉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避开着我,但这东西是什么,我就无法说了,相反我的反思则又马上向我展示出矛盾。看,因此这就是我对于厄若斯(Eros)的看法:它是人所能够想象的最大矛盾,并且是喜剧性的。这一个对应于那一个。“那喜剧的”总是处于矛盾的范畴中,对这说法我无法在此进行论述;[43]而我在这里能够展示的则是:情欲之爱是喜剧性的。在这里,我对于情欲之爱的理解是介于男人和女人间的关系,而不是想着希腊意义上的厄若斯(Eros),就是说,以一种方式,如同它在柏拉图那里所得到的如此美丽的赞誉;[44]但是在柏拉图那里也绝不是说“爱女人”、说“它只能够在过去的事物中被谈及”,并且,与“爱一个年轻人”相比,它甚至是被看作是不完美的。我说,情欲之爱对于第三个人来说是喜剧性的,我不再说更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爱者们总是恨第三个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反思一直就是第三个人,并且因此我不可能去爱而同时却不在我的反思里也作为我自己的第三个人。这一点对一般人来说并不会显得奇怪,因为每个人都对一切做出了怀疑,[45]而我只是在情欲之爱的方面尝试着对一切进行怀疑,相反我觉得很奇怪:人们怀疑了一切而又重新找到了确定性,但却从不曾有过一句话是提及了与我有关的各种麻烦,这些麻烦束缚住了我的想法,以至于我不时充满渴求地想要得助于一个人,请注意,一个首先考虑了这些麻烦并且不是在睡梦里得到了“去怀疑并已怀疑了一切”的想法(我再说一下)并在睡梦里得到了“去解说并已解说了一切”的想法的人,来使我得到解放。这样,请把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如果你们自己是爱者的话,也一样请不要打断我,请不要因为你们不想听这解说而来哄劝我;哪怕你们扭过头去,转过脸背对着[46]来听我所要说的东西,听这我在此刻一旦开始了之后就有兴致要说的东西。

    首先,我觉得这就是喜剧性的:所有人都爱并且想要爱,而同时一个人却从来就无法搞明白那可爱的东西、那作为情欲之爱的真正对象的东西是什么。“去爱”这个词,我让它靠边,因为这个词什么也没说,而一旦话题开始出现了,那么首先的问题就是:人所爱的东西是什么。对此没有任何别的回答,答案只会是:人爱那可爱的东西。如果我们用柏拉图的话来回答,就是说,人应当爱“那善的”,[47]那么,我们只一步跨出就跑到了整个“那爱欲的”的范围之外了。但是,然后人们也许回答说:人应当爱“那美的”。如果我这时要问,这“去爱”是不是就是去爱一个美丽的乡村地区、一幅美丽的画,那么人们马上就能够看出,“那爱欲的”并非是作为类型去与“情欲之爱”的领域发生关系的,相反它是某种完全特殊的东西。于是,如果一个爱者,为了要真正表述出在他身上有着许多情欲之爱,去做出这样一个讲演:我爱美丽的乡间地区,以及我的拉拉葛,[48]以及那个优美的舞者,以及一匹漂亮的马,简言之,我爱所有美的东西;那么,拉拉葛,尽管她本来是对他很满意的,就不会对他的赞美演说感到满意,虽然她是美的;而现在如果假设拉拉葛不美,那么他是不是还爱她呢?阿里斯托芬说诸神把人一分为二,[49]就像比目鱼们那样,而这被分开的部分相互寻找对方,这时他说到了一种“分裂”;如果我在这时把“那爱欲的”导入这种“分裂”的关系中,那么,我就又会碰上某种我无法弄明白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够求助于阿里斯托芬,他在他的讲座中(恰恰因为对于思想来说没有理由停下来)继续思想下去,并且想着:这样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在诸神身上,为了更大的娱乐而把人分成三个部分。[50]为了更大的娱乐;难道不是如我所说那样吗,情欲之爱使得一个人可笑,如果不是在别人眼里,那么,在诸神的眼里是如此?然而,我还是要假定,“那爱欲的”在“那男性的”和“那女性的”间的关系之中有着其力量和可能性,那又怎样呢?如果那爱者想要对他的拉拉葛说:我爱你,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我能够同样地爱每一个其他女人,哪怕是丑陋的索娥;[51]那样的话,美丽的拉拉葛就会受到侮辱。那么,什么是那值得爱的东西呢?这是我的问题,但灾难性的是:没有人曾经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单个的爱者持恒地从自身的角度出发相信自己知道这个,但是他却无法让任何别人明白他,并且,如果一个人倾听了诸多爱者的说法,那么他就会经历到,没有任何两个是有着同样说法的,尽管他们全都谈论同样的东西。不考虑各种完全痴愚的解说,这些解说终结于让人去做一些碰壁的傻事,就是说,到最后得出这样的说法,说“情欲之爱”的对象其实是爱人美丽的双脚或者被爱男子令人钦叹的八字胡,如果我们撇开这些解说的话,哪怕我们是在听一个爱者以一种很高雅的风格说,他首先提及各种特殊不同的单个细节,但到最后他说:是她的整个可爱的个性,并且,在说话说到高潮的时候,他说:是那我不知道怎样对自己描述的那种不可解说的东西。并且,这说法尤其是会让那美丽的拉拉葛感到愉快。它无法使我感到愉快,因为我一句话都不明白,而只觉得这说法包含了一种双重的矛盾,部分地是因为它终结于“那不可解说的”,部分地是因为它在“那不可解说的”那里终结,因为,如果一个人想要终结于“那不可解说的”,那么他其实最好是以“那不可解说的”作为开始并且根本就不用再说什么别的以免让人觉得可疑。如果他以“那不可解说的”作为开始并且不说任何别的话,那么,这并不是证明他的无能无奈,因为,在否定的意义上,这倒是一种解说,但如果他是以别的东西作为开始而终结于“那不可解说的”,那则是证明他的无能无奈。

    这样,“去爱”————与之相应的是“那可爱的”,而“那可爱的”是“那不可解说的”。这做得到,但这无法让人理解,正如那情欲之爱用以攫取其猎物的不可解说的方式。如果周围的人们一次次非常突然地倒下并死去,或者,突然抽搐起来,但却没有人能够说出原因,这样的话,又有谁会不觉得惊惶呢?但是,情欲之爱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干涉进生活,只是人们没有因此而变得惊惶,因为爱者们自己将之看作是最高的幸福,却又因之觉得好笑,因为“那悲剧的”和“那喜剧的”持恒地相互呼应着。今天你和一个人交谈,能够大致地明白他;明天他却在各种各样的舌头中说话[52]、在古怪的身姿手势中说话,————他坠入了爱河。如果“情欲之爱”的表达是:去爱“那最初的”、“那最好的”,那么,一个人无法进一步为自己做解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既然“情欲之爱”的表达是“去爱唯一的一个、在整个世界里的唯一的一个”,那么,这样一个异常巨大的区分行为似乎在其自身之中必定包容有一种“依据之辩证法”,然而对此我们不得不谢绝;我们不去听这种“依据之辩证法”,不是因为它什么都没有解说,而是因为它听上去实在会是太繁复。不,爱者根本就无法解说任何东西。他曾见过一百个女人、又一百个女人,也许他已经变老了,不曾感觉到过任何东西,突然,他看见了她,她,那唯一的————卡特琳娜。这不是喜剧性的吗?那要把光环和美丽赋予整个人生的东西,情欲之爱,并不像是一粒将要长成一棵大树的芥菜种,[53]甚至更糟,就其根本而言它什么都不是,难道这不是喜剧性的吗?因为没有任何先行的标准可让我们来假设,就好像,比如说,到了一定的年龄这现象就出现了,没有任何先行的理由可让我们来说明为什么他选择了她,在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她,并且,这与“正如亚当选择夏娃因为没有别人”[54]绝不是同一回事。或者,难道那些爱者们所给出的解说不是同样地喜剧性的吗?或者更确切地说,这解说不是恰恰在强调“那喜剧的”吗?人们说,情欲之爱使人盲目,并且,他们就以此来解说这现象。如果一个人,他进入一间黑房间去拿什么东西,在我忠告他带上一盏灯时,他回答说:这一切都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我不带灯;哦,这样的话,我就会完全地理解他。相反,如果同一个人,把我拉到一边,并且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对我私下说,他要进去取的这样东西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只能够在黑暗中取;————哦!我的虚弱的凡人头脑到底有没有能力去跟随着这一说法中的抑扬顿挫?尽管我为了不使他觉得受到冒犯而不想笑出来;一旦他转过身去,我就很难忍住要笑出来。但是没有人笑“情欲之爱”;我对此是有准备的,我会进入与那个在讲完故事之后说“有人笑吗?”的犹太人相同的窘境。但是我却不像那个犹太人那样不提其中的核心问题;至于说我自己笑了,那么,我的笑绝不是想要去冒犯什么人。正相反,我鄙视那些愚人,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的情欲之爱有着如此出色的理由以至于让他们能够去取笑别的爱者;因为,既然情欲之爱是让人完全无法解说的,那么,在这样的意义上,这一个爱者就与那另一个爱者同样地可笑。一个男人骄傲地在女孩子们的圈子里顾盼想要找到配得上自己的女孩,或者一个女孩骄傲地甩着脖子拒绝,这在我看来是同样地愚蠢而傲慢,因为这样的一些人都是在一种无法解说的预设前提之中为有限的想法忙碌着。不,我所专注的是就其本身而言的情欲之爱,那让我觉得可笑的,正是它,并且因此我怕它,我不想让自己对我自己而言变得可笑,或者,在诸神眼里变得可笑————是他们把人类铸就得如此。就是说,如果情欲之爱是可笑的,那么,不管我得到一个公主还是女仆,这都一样地可笑,而如果这不可笑,那么去爱一个女仆就也没有什么可笑,因为“那可爱的”是“那不可解说的”。看,因此我怕情欲之爱,但在这里我又看见了“情欲之爱是喜剧性的”的一个证明,因为我的畏惧成为了一种如此奇怪的悲剧性的类型,以至于它恰恰阐明了“那喜剧的”。在人们拆卸掉墙上的砖时,人们挂出一块牌子,并且,我绕道而行;如果一根路障杆要上油漆,人们安置出一个路障;如果一辆马车差一点快要撞上一个人了,这人就会叫喊“小心”;如果一个地方有霍乱,那么外面就安排一个士兵,[55]等等;我的意思是,在有危险存在的时候,这危险可以被标示出来,并且,人们通过留意各种标签就能成功地避开它。现在,既然我怕因为情欲之爱而变得可笑,那么,我就当然将之视作一种危险,那么现在,我该做什么来避开它呢,或者说,我该做什么来避开“一个女人爱上我”的危险呢?让我成为一个让每个女孩子都爱上的阿多尼斯[56]的话(relata refero〔拉丁语:我讲述别人对我讲述的东西;第二手的知识〕,因为我不知道这说明什么),这对于我绝不是什么自豪的想法,诸神保佑我;但既然我不知道“那值得爱的”是什么,那么我就根本无法知道,我应当怎样去做才能够避免这危险。另外,既然相反的东西可以是“那值得爱的”,既然到最后“那无法解说的”是“那值得爱的”,那么我就处于这样一种处境,完全如同让·保罗所说的那个人:这人一只脚站着读着招贴上的文字————“这里放着一只捕狐夹”,[57]并在同时不敢把腿收回来或者让脚落在地上。在我把情欲之爱的想法全部都讨论完之前,我不会去爱什么人;这是我所无法做到的,相反我得出了这样的结果:它是喜剧性的;于是,我不想爱,哦,但危险却并不因此而得以避免,因为,既然我不知道,“那值得爱的”是什么,不知道它怎么在我身上发生或者怎么相对于我而在一个女人身上发生,那么,我就无法确定地知道我是否避开了这危险。这是悲剧性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深度悲剧性的,尽管没有人关心这一点,或者没有人关心对于思者而言的这一苦涩的矛盾:有着某样东西,它到处都施展着自己的权力,但它却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它甚至也许就在那徒劳地试图要想象它的人的背后突然出现。然而,这之中的“那悲剧的”,它的深刻的根本却是在上面所指出的“那喜剧的”之中。也许任何一个别人都会对我把一切都反转过来,并且根本不觉得那我认为是喜剧性的东西是喜剧性的,相反却会认为那我在之中找到我的“悲剧的东西”的东西是喜剧性的;但这一点本身表明了,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并且,如果我成为牺牲品的话,“我会为什么而成为一个悲剧性的或者喜剧性的牺牲品?”这个问题就很明了:是为了,在我相对于“那意义重大的”说出“让它过去”的时候,想要去对我所做的一切进行思考并且不去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是在对生活进行思考。

    人是由灵魂和肉体构成,这一点是大多数最有智慧和最出色的人们所都同意的。现在,如果我们把情欲之爱的力量安置在“那女性的”和“那男性的”之间的关系中,那么“那喜剧的”就会再一次在这种以“‘那最高的灵魂性的’在‘那最感官性的’之中表达出自己”的方式发生的反转之中显现出来。我由此想到所有情欲之爱的极其古怪的姿势和神秘的标记,简言之,想到这全部的共济会式的神秘仪式,[58]它就是那最初的“不可解说的东西”的一种持续。这里,情欲之爱把一个人卷入矛盾,这矛盾是:“那象征性的”根本就不意味了什么,或者换一句话说出同一个意思:没有人能够说出这意味了什么。两颗爱着的灵魂相互向对方保证,他们相爱直到永远永远;于是他们相互拥抱,并以一吻来为这誓言盖上永恒的封印。我问每一个思想者,他是否曾想到过这个。并且这一切在情欲之爱中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不断转换的。“那最高的灵魂性的”在最极端的对立面之中得到自己的表达,并且“那感官性的”则想要去标示“那最高的灵魂性的”。Posito(拉丁语:假设)我坠入爱河。那么,我所爱的人要永永远远地属于我,这对于我是极其重要的。我明白这个,因为在根本上说,我在这里只谈论一种希腊式的情欲之爱,在之中一个人所爱的是美的灵魂。[59]于是,在我所爱的人向我保证了这一点之后,我就会相信这一点,或者,如果会有什么怀疑留下的话,就会想办法去与之搏斗。但是,事情怎样呢?因为,如果我坠入爱河,那么我的行为就会像所有其他人的一样,除了相信她之外,我还会寻找别的保证,然而很明显,“相信她”却是唯一的保证。在这里我又面对着“那无法解说的”。在卡卡杜好好地坐着突然开始像一只吞咽过度的鸭子那样挺胸凸肚并且打嗝般地说出“玛丽安娜”这个词的时候,[60]所有人都笑了,我也笑了。也许观众们觉得“那喜剧性的”是在于:这个根本不爱玛丽安娜的卡卡杜进入了这样一个与她的关系中;但假设现在卡卡杜爱玛丽安娜的话,难道这就不是喜剧性的吗?对于我这完全是同样地喜剧性的,并且“那喜剧性的”是在于:这情欲之爱变得可测量并且要被看成是“对于一种这样的表达是可测量的”。是否在世界的最初始就有着这样的习俗,这与事情本身无关,“那喜剧的”有着永恒的公认权利去存在于矛盾之中,而这里是一个矛盾。在一个木偶人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喜剧性的东西;因为木偶人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这不是什么矛盾,既然有人在拉着绳。但是去作一个为某种不可解说的东西服务的木偶人,这是喜剧性的,矛盾是在于:一个人一忽儿在这条腿上被拉一下绳,一忽儿在另一条腿上被拉一下,我们看不出有任何理性的依据。如果我现在不能向我自己解释出我所做的事情是什么,那么我就不愿去做它,如果我无法明白那将我置于其控制之下的权力,那么我就不愿让自己被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如果情欲之爱是这样一种神秘的法则,把各种极端的对立面联系在一起,那么,又有谁来为我担保,在之中不会突然有混乱困惑冒出来。然而,这倒不是我特别关心的。比如说,我当然听说过,一些爱者觉得另一些爱者的所作所为是可笑的。我并不明白,这样一种笑在事实上意味了什么,因为如果那法则是自然法则,那么它对所有爱者们来说就当然是一样的,而如果它是自由的法则,那么,那些笑着的爱者们按理就无疑能够解说一切,但他们却又解说不了。就这一点而言,我更理解这样的事实,在一般的情况下完全就是这样:这一个爱者笑那另一个,因为这一个一直就觉得那另一个是可笑的而他自己不可笑。如果去吻一个丑女孩是可笑的,那么去吻一个美丽的也同样可笑,并且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以为自己按一种特定方式的做法就理应有权去笑别人按另一种方式的做法,这只是傲慢和一种阴谋,这阴谋也还是没有把这样的特别显著的人物带出普通的可笑,这可笑在于:没有人能够说出它意味着什么但它却要去意味一切并且意味“相爱者永远地相互属于对方”;并且更好笑的是,它让相爱者相信他们的确永远地相互属于对方。如果一个男人,好好地坐着,突然把头靠向一边,或者突然摇起头,或者突然向外踢脚,在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他会这样回答:我实在不知道,我只是碰巧就这样做了,下一次我会做什么别的,因为这是一种情不自禁的事情;哦!这样的话我肯定会理解他。但是,如果他说出爱者们就那各种姿态所说的那些话,说在他所做的这动作之中有着所有至福,那么,我又怎么会觉得这不是可笑的呢?正如我同样也觉得前面所谈及的那些有多么可笑,诚然是在某种多少有所不同的意义上,如果这人不做出“这些姿势其实并没有任何意味”的说明的话,这种可笑的感觉就不会被消除掉。就是说,以这样的方式,那作为“那喜剧的”之根本的矛盾就被取消掉了;因为,用“没有任何意味”来解说“那不意味任何东西的”,这彻底不是可笑的;而相反如果用“意味着一切”来解说的话,则无疑是可笑的。至于“那情不自禁的”,其实矛盾在之中也是存在的,正如这说法:在一个自由的理性生物的身上,我们不期望“那情不自禁的”。比如说,如果我们假设:教皇在他要为拿破仑加冕的时候[61]正好就开始咳嗽了,或者,新娘新郎在婚礼仪式的庄严瞬间正好就开始打喷嚏,那么,“那喜剧的”就显现出来了。特定场合越是强调“自由的理性生物”,“那情不自禁的”就越变得具有喜剧性。同样,各种爱欲姿态的情形也是如此:人们通过把绝对的意义赋予这些爱欲姿态来解释那矛盾,于是“那喜剧的”就再一次出现。我们都知道,小孩子们对于“那喜剧的”很容易有感觉,在对这方面做出证明的时候,我们常常拿小孩子的感觉来作为依据。通常小孩子总是会忍不住去笑爱者们,并且,如果我们安排让小孩子们来讲述他们所见的,那么肯定不会有人不笑出来。也许这是因为小孩子会忽略掉核心问题。这是多么地奇怪呵,在犹太人忽略掉核心问题时,没有人会笑,而这里则正相反:如果你忽略了核心问题,那么所有人都会笑;但是,既然没有人能够说出核心问题是在哪里,那么它就肯定是被忽略了。爱者们什么都没有解说,赞美情欲之爱的人们,什么都没有解说,但却进行了反复考虑,就像王法所要求的那样,说出所有让人舒服讨人喜欢的一切。但是如果一个人是进行着思考的,那么他就会为自己的各种范畴做出阐释,并且,如果一个人对情欲之爱进行思考,他就也马上会对那些范畴进行思考。但相对情欲之爱,人们却并不这么做,并且,人们还缺少一门牧师科学,[62]因为,尽管一个诗人在一种牧歌之中尝试着让情欲之爱进入存在,但一切却又是借助于另一个人而被偷运进来:那相爱者们在这另一个人那里学着怎样去爱。[63]————就这样,我在各种爱欲的反转之中看见“那喜剧的”,在这些爱欲的反转中,一个层面里最高的东西无法在这层面里找到自身的表述,相反倒是在另一个层面里的纯粹相反的东西里找到这表述。情欲之爱的高远翱翔(“想要永永远远地相互属于对方”)总是进入一个像“食品储藏室中的萨夫特”[64]那样的结局;而更具喜剧性的是:事情的这一结局要成为最高的表达。

    在任何地方,只要有矛盾,就也会有“那喜剧的”在场。我不断地追随这一踪迹。如果听我这么说下去让你们觉得不舒服,亲爱的酒友兄弟,那么就转过脸去听我说下去,[65]说到底,我自己也像是在眼前蒙着纱那样说话,因为,既然我只看见“那神秘莫测的”,那么我就无法看,或者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后果是什么呢?如果它无法以某种方式被置于与那“它是其后果”的东西的同一之下,而同时它却仍要被当作一个后果来看,那么这就会变得可笑。比如说,如果一个人要洗澡,他跳进浴缸,而在他晕晕乎乎地重新起来的时候,他抓向浴衣来让自己站稳,但却失手抓住了一根掀翻淋浴桶的绳子,这时桶里的水就完全被晃动得翻起来,并且带着所有可能的依据倾泼在他身上,[66]于是这后果是完全恰如其分的。“那可笑的”是在于,他抓错了,但是,如果我们拉绳子,淋浴桶里的水也会倾泼下来,在这个事实中却没有任何可笑的成分,相反,如果水不倾泼下来的话,这倒是可笑的事了,就好像这样:一个人聚精会神地准备好了并且完全有能力去承受这一惊悚,带着做出了决定后的兴奋抓住绳子,————而这一桶淋浴水却没有浇下来。让我们现在看一下,情欲之爱的情形如何。爱者们想要永永远远地相互属于对方。他们以那种古怪的方式通过在瞬间的真挚之中相互拥抱来表达这一点,并且在相拥之中应当有着所有情欲之爱的至福之欲望。但所有的欲望都是自私的。现在,爱者的欲望相对于那被爱者固然不是自私的,但是两者的欲望结合起来则是绝对地自私的,在这样的程度上,他们在结合与情欲之爱中构建出一个自我。然而他们却被骗了;因为在同一个瞬间种类战胜了各个个体,在个体被归简为“为种类服务”的同时,种类胜利了。我觉得这比那阿里斯托芬觉得是那么可笑的东西还要更可笑。因为,“那可笑的”在那对开的一半中是处在矛盾之中,这在阿里斯托芬那里没有得到足够的强调。如果我们看一个人,那么我们还是应当相信,他就其自身而言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我们也确实相信是这样,直到我们在情欲之爱的占有之下看见:他只是一个“一半”,跑来跑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在半只苹果之中没有任何喜剧性的东西,而只有在一只完整的苹果是半只苹果的时候,“那喜剧的”才会显现出来;在前一种情形中没有矛盾,但在后一种之中则无疑有矛盾。如果我们认真地看这句俗话,“女人真是一个‘一半的人’”,那么,她在情欲之爱之中就绝不会是喜剧性的了。但是男人则相反,如果他享有了被当作是一个“完整的人”的社会地位的话,那么,在他突然东跑西跑并且因此而暴露出他只是一个“一半的人”的时候,他就变得是喜剧性的了。如果我们越是往这方面想,事情就越是可笑;因为,如果这男人真的是一种完整,那么他无疑就不是在情欲之爱中成为一个整体,而是:他和女人就变成了“一个半”。诸神发笑,尤其是笑这男人,这又有什么奇怪的?然而,我回到我的“后果”问题上。如果爱者们相互发现了对方,那么我们则就会以为他们是一个整体并且这之中蕴含了这样的真相:他们永永远远相互为对方而活。但是看吧:他们并不是开始相互为对方而活,他们是为族类而活,并且,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什么是后果?如果我们在它出现的时候无法在事物中看见它,[67]那么,一种这样的后果的情形就是可笑,而这后果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这些人就是可笑的。现在,如果那些被分裂的“一半”们相互找到了对方,那么这无疑就是完美的满足和安宁,不过紧接着这满足安宁而来的是一种新的生活。“爱者们喜欢找到对方”对于他们成为一种新的生活,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另一个人,一种新的生活从此开始,这就是无法让人理解的。然而,这一导致后果的后果要比产生出这后果的前因更重大;如我们上面所谈及的爱者们所具的结局,这种结局则必然地标志了:任何进一步的后果都是无法想象的。有没有任何别的欲望类似于此?相反,“对欲望的满足”本来就一直是意味了一种静止状态,并且,尽管有一种提示着“一切欲望都是喜剧性的”的tristitia(拉丁语:悲哀)[68]出场,这样的一种tristitia仍会是一种简单的后果,虽然任何别的tristitia都不像情欲之爱的tristitia那样地见证一种如此高度的“先行的喜剧因素”。反过来,我们所谈论的情形,也就是说,关于这样一种巨大的后果,则是另一回事;关于这样一种后果,没有人知道它的来源是什么或者它会不会出现,然而,如果它出现,它就是作为一种后果而出现的。

    谁搞得明白这个?然而对于那些局中人[69]来说,如果什么东西是情欲之爱的最高欲望,那么它就也是最意义重大的东西;它是如此意义重大,以至于爱者们甚至取下各种由那后果衍生出来的名字,够古怪的,它有着在事后生效的力量。现在,爱者被称作父亲,被爱者被称作母亲,并且,这些名字对于他们自己是最美的名字。然而还有这样的人,对于他,这些名字更美;因为,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孝敬(Pieteten)[70]更美?在我看来,这是一切之中最美的,并且幸亏我能够明白它的想法。人类学着儿子应当爱父亲的道理。我明白这个,我甚至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矛盾,我觉得自己被至福地绑在“孝敬”的美丽的爱之绳带之中。我相信,“欠另一个人生命”是至高无上的事情,我相信,这一债务无法进行清算,也无法借助于任何账单来偿清;因此我觉得西塞罗所说的是对的————“对于父亲,儿子总是不对的”;[71]正是“孝敬”教会我相信这个,教会我根本就不想去挖掘出父亲那里隐藏的东西,相反宁可让它继续保持隐藏着。无疑我很愿意去做另一个人的最大债主,但是事情要反过来看。在我决定让另一个人成为我的最大债主之前,我无疑要自己在心里清楚,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在“去做另一个人的债主”与“使得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债主因而永远都无法将自己解放出来”这两者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那“孝敬”禁止儿子去考虑的东西,就是“爱”让父亲考虑的东西。现在矛盾就又出现了。如果儿子如同父亲是一种永恒的本质存在(et evigt Væsen),[72]那么,“作为父亲”又意味了什么呢?在我想象我自己是父亲的时候,我无疑必定会笑我自己,而与此同时,儿子则在想到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时极深地被打动。我很理解柏拉图的妙语:一种动物生殖出同类型的动物,一种植物生殖出同类型的植物,同样人生殖出人;[73]但是这并没有说明任何问题,想法没有得到满足,只唤醒了一种朦胧的感情;因为一种永恒的本质存在无法被生殖出来。一旦父亲按儿子的永恒本质存在来看儿子————这无疑是最本质的看法,那么,他肯定就会笑自己,因为他绝不可能坚持所有让儿子在孝敬之中感到欣悦的那些美丽而意义重大的东西。相反,如果他按儿子感官性的本性来看儿子的话,那么他就又得微笑,因为,“作为父亲”对此而言实在是一个过于意义重大的表达。如果我们最后可以这样设想:父亲对儿子有着影响,以至于父亲的本质存在成为一种前提条件,而儿子的本质存在无法将自身从这前提条件中解放出来,这时矛盾就从另一个方面出现了;因为这样一来,这想法是如此可怕,以至于在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够像“作为父亲”那么可怕的了。在“杀死一个人”和“给予一个人生命”之间没有什么比较性,前者只是相关于时间决定这人的命运,而后者则是相关于永恒决定他的生命。于是,矛盾在这里又一次让人同时既为之而笑又为之而哭。“作为父亲”是一种幻觉(尽管这幻觉不是“玛格德萝娜在《埃拉斯姆斯·蒙塔努斯》中对耶罗尼姆斯所说的那种幻觉”[74]的意义上的幻觉),抑或是一切之中最可怕的?它是最伟大的善举,抑或是欲望的最高享受?它是世上发生的事情而已,抑或是至高的任务?

    看,正因此我放弃所有情欲之爱,因为对于我,我的想法是一切。如果情欲之爱是最受祝福的欲望,那么,我放弃它,既不想冒犯什么人也不想妒羡什么人;如果情欲之爱是最高善举的条件,那么我拒绝“可能得到它”的机会,但是我的想法得到了拯救。我并非没有对“那美的”的眼光;在我读着诗人的那些歌的时候,我的内心并非不为所动;在我梦进那种关于情欲之爱的美丽想象时,我的灵魂并不是没有忧郁。但是,我不愿不忠实于我的想法;这样的机会对我又有什么用,如果我无法使自己的想法得救,如果我尽管得到这情欲之爱却会渴望着这想法直至绝望(我不敢离开这想法而去和一个妻子守在一起,因为它对于我是我的永恒本质存在,因而比父母更有价值[75]并且也比一个妻子更有价值),那么,对于我,在情欲之爱之中还是不会有什么至福。[76]无疑,我能够认识到,如果有任何东西是神圣的话,那么这东西就是情欲之爱,如果有任何地方“不忠诚”是卑劣的话,那么这地方就是情欲之爱,如果有任何“欺骗”是可鄙的话,那么那就是情欲之爱中的欺骗;但我的灵魂是纯净的,我从不曾因欲求一个女人而看她[77],在我盲目地闯进或者昏厥着倒向那最关键的东西之前,我不曾漫无边际地飘忽。如果我知道什么是“那值得爱的”,那么,我会很确定地知道,我是否犯下了“诱惑什么人”的过错,但既然我不知道什么是“那值得爱的”,那么我只能够确定地知道,我不曾意识到自己曾想要去那么做。设想我放弃自己的立场,设想我开始笑,或者设想我在恐怖之下瘫倒,因为我没有可能找到那条窄路,爱者们在这条窄路上轻松地走着,就仿佛它是宽阔大道,[78]他们不受任何内心冲突(Anfægtelse)的打扰,似乎对所有这些内心冲突有过思考,既然我们的时代思考透了一切,他们因此而就很容易明白我下面的话的意思是什么:“直接地做出行为”是胡说八道,在一个人做出行为之前,他必须完全彻底地做出所有可能的反思;————设想我放弃自己的立场。这样,如果我笑的话,那么我岂不是不可救药地冒犯了那被爱者,或者,如果我瘫倒,那么我岂不是不断地使得她陷入绝望?因为,我无疑是认识到了这一点,一个女人无法具备如此彻底的反思,并且,如果一个女人觉得情欲之爱是喜剧性的(能够如此看情欲之爱的,只有诸神和男人,正因此女人是一种想要诱使他们变得可笑的诱惑),那么她会流露出各种预先的警觉,[79]绝不会对我有所理解,而如果一个女人弄明白了那恐怖,那么她就会失去她的可爱但却仍无法理解我,她会被毁灭,而只要我的想法拯救着我,我则绝不会被毁灭。

    没有人笑吗!既然我开始想要谈论情欲之爱中“那喜剧的”,那么你们也许就会期待笑的出现,因为你们全都笑口常开正如我自己是一个笑友,然而,刚才你们也许并没有笑。我的讲演达到了另一种效果,而这效果却恰恰证明:我谈论了“那喜剧的”。如果没有人笑我的讲演,那么现在就稍稍笑一下我吧,亲爱的酒友兄弟们,这不会让我感到诧异;因为,我偶然地听你们谈及关于情欲之爱,我不明白,————也许你们都是局中人[80]吧!

    于是年轻人坐下,他几乎变得比餐前时更俊美了;现在,他坐下,望着自己的前方,根本就不关注其他人。诱惑者约翰纳斯马上想要对年轻人的讲演内容提出反对意见,但被康斯坦丁打断了;康斯坦丁警告不能有讨论,并且命令道:人们只能做讲演。这样一来,约翰纳斯提出保留自己最后做讲演的权利。这又导致了关于他们应有怎样的讲演顺序的争议,而康斯坦丁则又通过提出自己当下就做讲演来止住了这争议:他可以马上讲演,而作为交换,人们必须承认他有“依次要求别人做讲演”的权限。

    康斯坦丁如此讲演。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81]现在看来是到了简短讲演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年轻朋友讲了很多并且讲得很古怪。他的vis comica(拉丁语:喜剧性的力量)将我们带进了一种ancipiti proelio(拉丁语:在胜负不决的斗争中)进行斗争的处境,因为他的讲演就像他自己一样地不确定,正如他现在又坐在那里:一个迷惘失措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应当笑还是应当哭还是应当让自己坠入爱河。当然,如果我预先对他的讲演内容有所知,知道他的讲演是像他所要求的那样地谈论情欲之爱,那么我就会禁止他讲演,但现在说已经太迟了。那么这样吧,我向你们提出这要求,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在这里你们应当兴高采烈”;[82]而如果我不能够提出这要求的话,那么我就对你们这样说:尽快地忘记掉每一个讲演,一说完就忘记掉它,用一口酒把它咽下去。

    现在则是关于女人,我将要谈论的对象。我也有过深思,我弄清楚了她的范畴,我也曾探寻,我也找到了,并且达成了绝无仅有的发现,[83]在这里我要向你们转达这发现。她只能够在“玩笑”(Spas)的范畴之下被解读。“是绝对的”、“绝对地做出行为”、“表达‘那绝对的’”,这些都是属于男人的事;女人则处于“相对”之中。在这两种不同的质地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交互作用发生。这一错误关系恰恰就是“玩笑”;随着女人,“玩笑”进入世界。然而这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男人必须知道怎样保持让自己处在“那绝对的”之下,因为,否则的话就不会有什么显示出来,就是说,某种非常一般的情形显现出来:男人女人相互适合对方,他作为半男人,[84]她作为半男人。

    “玩笑”不是审美的范畴,而是一个萌芽中的伦理范畴。它对思想发生影响,正如听一个男人庄严地开始讲演、以这样一种风格背诵一句句子的一个或者两个部分然后说“嗯唔!”————然后沉默,这样的事情会对心情发生影响。[85]女人的情形就是这样的。你以伦理的范畴来瞄准她,你闭上眼,你在各种伦理的要求之中想“那绝对的”,你想着“人”,你睁开眼,你把目光焦注在那在你的实验想象中要去实现这要求的端庄少女[86]身上;你变得不好意思并对自己说:啊,这当然是一个玩笑。玩笑正是这:运用范畴、将她置于这范畴之下,因为严肃永远无法成为严肃,而这恰恰就是玩笑;因为,如果你敢要求她这个的话,这就不是玩笑。把她放在一个抽气机下并从她身上抽出空气,那会大煞风景并且根本不好玩;但是给她充气,让她胀大为一个超乎自然的尺寸,让她达到一种十六岁的小小少女能够自欺地以为自己是想要去达到的全部理想,则是表演的开始,并且是一场极令人赏心悦目的表演的开始。任何少年都不会有一半像一个年轻女孩所具的那么多自欺的理想性;但是话又说回来,裁缝曾说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所具的一切就是幻觉。[87]

    如果我们不以这样的方式来看女人,那么她就会造成不可救药的灾害;而借助于我的解读,她就变得无害而有趣。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没有比将自己搅和进扯淡的事情更可怕的事了。这样一来,所有真正的理想性都被消灭了;因为,人可以为“作一个恶棍”而悔,人可以为“不曾把自己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当过真”而后悔,[88]但是,做出了扯淡的事情,确确实实扯淡的事情,而且还把一切都当真了,然后,看吧:结果,这全都是扯淡!甚至悔也对之感到厌恶。女人的情形则不一样。她身具一种本原的殊荣,能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被改造为最无辜和最可原谅的胡扯;因为她正直的灵魂绝不是想要去欺骗什么人;她对她所说的所有东西都是认真的,现在她则说完全相反的东西,然而又带着同样可爱的衷心坦诚,因为她现在想要为这相反的东西而死。如果一个男人完全严肃地投入到情欲之爱中,那么,他能够说他是有了很好的保险,当然,如果他能够在什么地方得到保险的话;因为对于像女人这样的易燃元素,总是会使得保险公司的人对事情进行反复斟酌。他所做的会是什么呢,他认同于她,如果她在除夕夜像爆竹一样炸响,那么他也随着她一起炸响,而如果不是那样,那么他就进入了一种与“危险”的相当密切的姻亲关系。他会丧失什么呢?他会丧失一切;因为,相对于“那绝对的”,只有一种绝对的对立面,而它就是“扯淡”。他不应当通过结交道德堕落的人来寻找逃避,因为他没有在道德上堕落,根本不,他只是被以归谬法化简并且在胡扯之中获得了至福,他成了一个笑料。在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如果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胡说八道之中爆炸开,那么我就鄙视他;如果他用他的聪明来愚弄我,那么我就只消把伦理的范畴用在他身上,危险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如果事情发展得过分,那么,好吧,我就一枪打穿他的脑袋,但是,挑战一个女人,那是什么事啊,谁都知道,那是开玩笑,正如薛西斯让人鞭打大海。[89]如果奥赛罗杀死苔丝狄蒙娜[90]而就算她在事实上是有辜的话,那么他也并没有赢得什么,他是并且继续是笑料而已;因为,尽管他杀死她,他也只是在对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使得他可笑的结果做出一种承认;[91]相反,爱尔薇拉则能够是完全地带着庄严的情感以匕首武装起来为自己报仇的。[92]莎士比亚把《奥赛罗》解读为悲剧性的(就算不考虑“苔丝狄蒙娜是无辜的”这一不幸灾难也是如此),这只能够以一个事实来解释,并且也绝对只能以这一事实来使之合理化:奥赛罗是一个有色的男人。[93]因为,一个有色的男人,亲爱的酒友兄弟们,是不可能被看作精神之代表的,亲爱的酒友兄弟们,这样,在他愤怒的时候(这是一个心理学的事实),他脸上发绿,一个有色的男人当然会因为被一个女人欺骗而变得具有悲剧性,正如在女人被男人欺骗的时候,她就会在自己的这一边获得悲剧的全部激情。一个因怒而脸上发红的男人也许可能会变得有悲剧性,但是如果我们敢去向一个男人要求精神,那么这个男人,他要么不变得嫉妒,要么就会在他变得嫉妒的时候变得具有喜剧性,尤其是在他拿着一把匕首跑来的时候。可惜莎士比亚并没有写出一部这样的作品,在这作品之中,那种在一个女人的不贞之中所包涵的索债要求遭受到“反讽”所提出的抗议;[94]因为并非是每一个认识到其中的喜剧成分[95]的人都理所当然地也能够发展这喜剧成分并且将之戏剧化地表现出来。但是让我们想象一下,苏格拉底意外地(因为设想苏格拉底在本质上关注粘西比[96]的忠诚,甚至去监视她,这就已经不符合苏格拉底的精神了)in flagranti(拉丁语:当场)撞破粘西比的不贞,我想,那微妙的微笑,那使得雅典最丑陋的人变得最美丽的微笑,[97]将会第一次变成一阵大笑。另一方面,既然阿里斯托芬有时候想把苏格拉底描述成一个可笑的形象,[98]很难理解他为什么就不会想到让苏格拉底奔跑着入场,高喊着:她在哪里,她在哪里,我会杀了她(这个她就是不贞的粘西比)。因为不管苏格拉底有没有被戴上绿帽子,这都与这事件无关了,从这方面看,粘西比所要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徒劳的努力,就好像是在口袋里打响指,[99]苏格拉底还是知识的英雄,哪怕他戴着绿帽子;但是他会变得嫉妒,他会想要杀了粘西比,那么这时,啊哈,粘西比就完全搞定了他,做成了这整个希腊城邦国家和死刑所做不到的事情,————使得他变得可笑。因此,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在与妻子的关系之中是喜剧性的,但可以在他与其他男人的关系中被看作是悲剧性的。在这里几乎有着西班牙人所解读的荣誉。[100]然而,“那悲剧的”在本质上却是这个:他无法得到任何名誉上的补偿;并且他苦难中的痛楚其实是:他的苦难是毫无意义的,这一点就够可怕的。射杀一个女人、挑战她、鄙视她,所有这些做法只会使得这个可怜的男人更可笑,因为女性是更弱的性别。[101]而这一观点则又到处出现并且混淆一切。如果她做出了伟大的事情,人们钦敬她更高于男人,因为人们不曾敢有对她提出如此要求的想法。如果她受了欺骗,那么所有激情都会站在她的这一边;如果一个男人受了欺骗,那么,只要他在场,人们会有一点同情,和一点耐心,以便等他走了以后可以笑出来。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是把女人看作是笑话的最好时机。这娱乐性是无价的。人们把她看作是一种绝对的量,而使得自己成为一种相对的量。人们不与她在说法上相悖,绝不,因为这样做只是在帮她。恰恰因为她无法限定自己,所以在有人与她在说法上稍有相悖时,那么,说老实话,她恰恰就显示出自己的最佳状态。人们从不怀疑她所说的,绝不,人们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带着一种在不可言说的崇敬和至福的迷醉中的蹒跚着的目光,人们在一种崇拜者的舞步之中围绕着她:人们跪倒,人们在渴慕之中憔悴,人们抬起目光仰望她,人们在渴慕之中憔悴,人们重新深吸一口气。人们按她所说的一切去做,就像一个顺从的奴隶。现在我们就到了最关键的点上了。一个女人能够说话,亦即,verba facere(拉丁语:做言辞),这无需证明。很不幸,她没有足够的反思来保证自己在长时间里,亦即,至多在八天内,不说出什么与自己相悖的言辞,如果男人不通过说出与她相悖的言辞来调节着帮助她的话。结果就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困惑就全面地出现了。如果人们没有去按她所说的做,那么这困惑就会不被注意到,因为她当即就又忘记了,正如她当即说出来。但是她的崇拜者做了一切,并且以所有的方式来为她服务,于是这困惑就变得可以感知了。女人越有天赋,事情就越好玩。越有天赋,她也就越有想象力。越有想象力,她的感情在那一瞬间也就越激烈,在下一个瞬间也就会显示出越多的困惑。在生活之中有乐趣的事情很罕见,因为这种“盲目服从一个女人的突发奇想”的情形是非常罕见的。即使我们能够在一个为伊人憔悴的牧羊人那里遇上这情形,他却又会缺乏“去看见这乐趣”的能力。在事实上,无论是诸神还是人类,都不具备这小小少女在幻想瞬间所具的理想性,但这样一来,去相信她并且在火上浇油地纵容她,事情就会更好玩。

    正如在上面所说,娱乐性是无价的,是的我知道这个,有时候我在夜里睡不着,只是因为我考虑着:通过爱人的手和我顺从的服务热情,我将会体验到怎样的一些新出现的困惑呢?[102]因为没有一个玩彩票的人能够比那心灵激荡地投身于这一游戏的人更多地体验到更古怪的组合了。无疑,每一个女人都有这一可能性,去上升并让自己被崇高地转化为荒唐,带着一种可爱,带着一种无拘无束,一种适合于虚弱性别的自信。作为一个正直可敬的爱者,人们在被爱者那里发现每一种魅力。现在,在人们与这天才特征相遇的时候,人们并不让它作为一种可能性留在那里,而是将之发展成精湛的艺术造诣。更多我就不用说了,进一步是无法在一般的意义上说的,任何人都明白我的意思。正如一个人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得到乐趣:在鼻子上放一根棍杖使之处于平衡状态,甩摆一只杯子而不让杯中所装的东西流出来,在鸡蛋间跳舞,以及其它类似的既有娱乐性又有用的常规实践,————如此并且不是以其它方式,爱者在与被爱者的共同生活中就有着无法估量的乐趣和最有趣的研究课题。在爱欲的意义上,人们不仅仅绝对相信,她对一个人是忠诚的(这种忠诚游戏很快就令人厌倦了),而且人们还绝对地相信各种剧烈的爆发,那些出自一种不可动摇的罗曼蒂克的剧烈爆发:在这种罗曼蒂克之中她也许会死去,如果人们不准备好一道安全阀的话;因为,叹息以及烟和罗曼蒂克之咏叹调[103]都要通过这安全阀奔涌出来,并使得崇拜者获得至福。人们崇拜地将她置于一个朱丽叶的顶点上,[104]差异之处只是,没有人想到过要去伤害罗密欧,甚至不会想到要去弄弯他的一根头发。在智力的方面,人们相信她有着所有各种各样的能力,并且,如果人们幸运地找对了人,那么人们一二三一下子就有了一个急着要下蛋却又找不到地方的[105]女作家,并且人们带着钦敬用自己的手遮盖起自己的双眼,一边惊奇地感叹着这个小黑母鸡另外还贡献了一些什么。[106]真是不可思议,苏格拉底可以进入这样一种角色而不去与粘西比口角,但他却并不选择这个角色,然而现在再看一下,当然,他想要像一个骑师[107]一样地演习,尽管骑师有着最驯服的马,却知道以这样一种方式来逗它,以至于他能够有足够的理由来驯服它。

    我接着要以稍稍更为具体的方式来说下去,来阐明一个单个的相当有趣的事例。人们谈了很多女性的忠诚,但很少以一种正确的方式来谈论它。纯粹从审美的角度来看,它是属于诗人那里的一个幻影,一个走过舞台去找那被爱者的幻影,那坐在手纺车旁等着被爱者的幻影,[108]————因为,在她看见了他并且他已经到达的时候,审美就不知道进一步还能够做什么了。她的可以直接地与之前的那种忠诚联系在一起的不贞在本质上被看作是属于伦理的,这时,嫉妒就作为一种悲剧的激情而在场。事例有三个,并且,这关系对女人是有利的,因为两个事例展示忠贞,第三个事例展示不贞。只要她无法确定她所爱的人的感情,那么她忠贞的程度就会处在一个令人不解的高度;而如果他回绝她这忠贞,那么她忠贞的程度就还会处在一个同样令人不解的高度;第三个事例是不贞。一旦一个人有足够的精神和无偏向性[109]去进行思考,那么他就会很容易在这已说及了的东西中找到“玩笑”(Spas)这范畴的合理依据。我们的年轻朋友,他最初的开始以一种方式将我引上了歧途,他做出了要从这里开始的表情,但却被麻烦吓坏而半途而废。然而,如果一个人确实要认真地去把不幸的爱情和死亡置于它们的相互关系之中,如果一个人有这种严肃认真去坚持这一想法,那么这解释其实并不麻烦;人应当总是有着如此之多的严肃认真,————为了玩笑的缘故。这里所谈的一切自然是来自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性化的男人。人们马上就认出它来,因为它是那些绝对的感情爆发中的一次,这一类感情爆发是带着这瞬间中的最大从容被表述出来的,它们确定地知道在这瞬间之中会有雷动的掌声;尽管这是一个关于生和死的讲演,在这一瞬间里,它还是被算准了是要拿来给人享用的,就像那种名叫“西班牙风”的蛋白酥皮糕饼;尽管它关系到整个生命,它对垂死者却完全没有任何义务,相反它只是使得听者在同一瞬间有了马上要赶紧去帮助那垂死者的义务。如果一个男人要做一个这样的讲演,那么这就根本不好玩,因为他太可鄙以至于人们无法笑他。相反,女人则是天才,在其天才特征之中是可爱的,自始至终都是好玩的。于是,爱者死于情欲之爱,这是确定无疑的,因为,她不是自己已经这么说了吗?这里有着她的悲怆;因为这女人是男人,她至少有足够的男人气来说出几乎没有什么男人有足够的男人气去做的事情。男人是她所是的。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是从伦理的角度出发来针对她的。请按照我的方式做吧,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并且领会一下亚里士多德。[110]他准确地注意到,女人是无法真正被用在悲剧之中的。[111]当然也很明显,她的归属是在于情感丰富而严肃的娱乐剧,不是在五幕的剧中,而是在戏剧性的半小时逗笑剧中。因而,她就死了。但是,难道因此她就会无法再去爱了吗?为什么不;只要人们能够使得她重新活过来。如果她重新活过来的话,那她当然就是一个新人,而一个新人,一个“另一个人”,开始,第一次爱,在这之中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注目的地方。哦,死亡,你的力量强大;任何催吐剂,甚至最强烈的催泻剂都无法起到像你一样强烈的清洗作用。

    只要人们小心留神并且不遗忘,那么困惑就是非常美丽的。一个死者是人在生命中所能够遇上的最好玩的形象之一。奇怪的是,这形象并没有更频繁地被用在舞台上。[112]在生活中,人们有时候能够看见一个这样的形象。一次曾经的假死在根本上有着一种喜剧性的怪异,一个真正的死者则给出一个人能够合情合理地对“为乐趣做贡献”所要求的全部东西。人们只是得小心留神;我自己真正对此留意是因为有一天和一个熟人一同走过那条街。我们遇上了一对走过的夫妇。根据我那位熟人的脸部表情来推断,我估计他认识他们,并且,我向他问及他们。“哦”,他回答,“我认识他们,而且对他们很熟悉,尤其是那女士,因为她是我的故世者”。“什么故世者?”我问。“哦,我故世的初恋;是的,这是个古怪的故事;她说,‘我死了’,在同一瞬间她就故世了,就像很自然的死亡情形,本来人们还能够去支付寡妇抚养金保险。[113]太晚了;她死了,一去不返,而‘现在我踯躅徘徊’,就像诗人所说的那样,‘徒劳地寻找爱人的坟墓以求能为她洒下我的泪。’[114]”这就是那个深刻沮丧的男人的情形,他一个人孤独留在这个世界,虽然他得到了这样一种安慰:他发现故世的爱人已经远远离去,尽管没有怀上另一个人的孩子,但也已经与另一个人走在一起了。我想着,对于那些女孩子们,幸亏她们无需在每次死去的时候都被埋葬;如果作父母的迄今一直认为男孩子们是最贵的,那么,女孩子就很容易变得更贵。一次简单的不贞就根本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我是说,这不同于一个女孩爱上了另一个人并且对自己的丈夫说:我实在是情不自禁,请将我从我自己这里救出来吧;但是,因为无法忍受爱人远离她去西印度群岛旅行、无法让自己接受“他离开”的事实而死于悲哀,然后,在他回家的时候不仅仅是没有死去而且还永远地与另一个人结合在一起,对于一个爱者,这才真正是一种古怪的命运。[115]于是,这沮丧的男人以一支旧歌谣中的副歌部分来安慰自己,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说为你和我喝彩吧,这一天永远都不会被忘记![116]

    请原谅,亲爱的酒友兄弟们,如果我讲得太长的话。现在,让我们为情欲之爱和为女人干一杯吧。她是美丽的,并且可爱,如果我们从审美的角度观察她,这一点是无法否定的。但是正如人们常常所说的,我也想说:人们不应当就此而停留着不动,而是继续向前。[117]于是,从伦理的角度看她,从那里开始,你就得到这“玩笑”。甚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都认定了,女性是一种不完美的形式,[118]由此可以说,一种非理性的量,它也许能够在某一世更好的生命中被导回到男性的形式;但今生在这一辈子里,人们只能够把她看成是她所是的形式。这是什么,人们马上会看到,因为她并不就“那审美的”而得以满足,她继续向前,她要得解放,[119]她有足够的男人气来这么说。于是,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于是“玩笑”就会超越所有界限。

    在康斯坦丁说完了之后,他马上邀请维克多·艾莱米塔开始讲;后者所讲如下。

    如我们所知,柏拉图为四样东西而感谢诸神,[120]而其中的第四样就是,他感谢他能够被生在苏格拉底的同时代。他所提的其它的三样已经被一个更早的希腊哲学家提出来[121]感谢诸神;我总结说,这是值得让人说感谢的东西。啊!但是,哪怕我要像那些希腊人一样地感谢的话,我也还是无法为命运拒绝给我的什么东西而说感谢。[122]于是,我想集中我灵魂的力量来为那已经给予我的一样东西而感谢:我成为了男人而不是女人。

    “作一个女人”是某种如此奇怪、如此混杂、如此复合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什么谓词能够表述这件事,并且,如果人们想要使用许多谓词的话,那么,这些谓词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相互矛盾,以至于只有一个女人能够忍受,而更糟的是,她还会对此津津有味。她在现实之中不如男人重要,这不是她的不幸,如果她知道这一点,则更不是,因为这无疑是可以忍受的;不,不幸是:她的生活在罗曼蒂克的意识中变得毫无意义,这样,她在这一瞬间意味了一切而在下一个瞬间意味了彻底乌有,但却又无法在任何时候知道她自己到底有什么真正有意义的地方;然而这仍然不是不幸,在本质上,不幸是这一不幸:她无法知道这一点,因为她是女人。就我自己而言,如果我是女人,我宁可在东方作女人,在东方作女奴;因为“作为女奴”,既不多也不少,与“作为呼嗨和乌有”相比,还多少总算是件事情。

    尽管一个女人的生活不具备这样的一些对立面,她所享受的这份荣誉(并且,人们也是合情合理地认定了这份荣誉是她作为女人所应得的荣誉),一份她无法与男人共享的荣誉,则已经蕴含了它的毫无意义。[123]这一荣誉是“殷勤礼”的荣誉。对女人殷勤有礼,是适合于男人做的事。现在,很简单,殷勤礼的构成是在于:人们在各种奇幻的范畴[124]中解读这个“人们对之殷勤有礼”的人。因此,“对男人殷勤有礼”就是一种侮辱,因为他不要人对他使用各种奇幻的范畴。相反,殷勤礼是一种对于女性[125]的礼敬,一种在本质上应属女性的荣誉。唉!唉!唉!如果现在我们只是在说一个单个的绅士,他是殷勤有礼的,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麻烦了。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在根本上每一个男人都是殷勤有礼的,他情不自禁地如此。于是这就意味了,以此殊荣来厚待女性[126]的,是生存本身。另一方面,女人则是情不自禁地接受它。这又是不幸;因为,如果是一个单个的女性这么做,那么这事情就必须以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在这里,这又是生存本身的反讽。如果殷勤礼是有着真相的,那么它就必定是互惠的,并且这殷勤礼必定就是对于那美色和权力之间、诡计和力量之间的给定差额的兑换率。然而事情并非如此,殷勤礼在本质上是应属女性的,并且,这“情不自禁地接受它”可以用“大自然对更弱者的关怀”来解释,这是大自然对受到继母般不公正残酷待遇的人的关怀,对于这样的人,幻觉给予的比应得的补偿更多。但这一幻觉则恰恰是这个人命中的劫难。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大自然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安慰一个畸形者,赋予他一种“他是最英俊的”的自欺。这样一来,大自然对一切做出了补偿,他拥有的甚至比一个理智的要求所能够想要的东西还要多。但是,在一种自欺之中拥有这个,不是在悲惨之中被奴役而是在一种自欺的幻觉中被愚弄,这则是一种更巨大的嘲讽。现在,在这种“像一个畸形者一样”的意义上,女人绝不是verwahrloßt(德语:被忽视了),但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则当然,只要她一直走不出生存用来安慰她的这种幻觉,那么事情就是如此了。

    如果人们总结一个女性的存在,[127]在它的整体内指出各个决定性的环节,那么,每一个女性的存在[128]都给人一种完全奇幻的印象。她在与男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意义上有着她生活中的转折点;因为她的转折点把一切都颠倒翻覆过来。在蒂克的那些浪漫主义剧作之中,人们有时候会看见这样一个人物,他,美索不达米亚的前国王,现在是哥本哈根的杂货商。[129]如此奇幻的恰恰正是每一个女性的存在。[130]如果这女孩叫作尤丽安娜,那么她的生活就是如下:“情欲之爱的广阔的郊区原野中的前女皇以及所有荒唐言行之夸张的名义上的女王目前在澡堂子巷的角上的彼得森女士。”

    作为孩子,女孩子不像男孩子那样被人看重。稍稍年长一点,人们无法真正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最后,那使得她成为统治者的决定性时期到来了。带着崇拜,男人向她靠近,他是个求婚者。带着崇拜,因为每一个求婚者都是如此,这不是一个狡猾的欺骗者的发明。甚至连刽子手,在他放下fasces[131](拉丁语:束棒)去求婚的时候,都弯下腿,尽管他一心想着要尽可能快地投身于执行家规惩罚,他觉得这家规惩罚是很自然的,以至于他绝不为“公共刑罚变得如此罕见”寻找借口。有教养的人的做法也是如此。他跪下,他崇拜,他在各种最奇幻的范畴里解读他所爱的人,然后他很快地忘记自己下跪的姿势;而在他下跪的时候,他就完全清楚地知道,这是奇幻性的。如果我是一个女人的话,我宁可像在东方那样让我父亲以人家出的最高价钱把我卖掉,因为无论如何一场交易说起来还算是有意义的。作为女人,是怎样的不幸啊,而这不幸在根本上是:如果你是女人,你就不可能明白这一点。如果她抱怨,她不抱怨前者,却抱怨后者。如果我是女人,我首先会回绝任何形式的求婚,在“是更弱的性别”这一现实中认命,如果我是这更弱的性别的话,但我会小心留意不走到真相的界限之外,————但是如果一个人想要感到骄傲的话,这[132]是最重要的。这是她不怎么关心的。尤丽安娜在九天之上而彼得森女士在自己的命运之中认命。

    所以我感谢诸神,因为我成为了男人而不是女人。然而反过来看,我所放弃的是什么呀!从饮酒歌谣到悲剧,诗是对女人的神圣化崇拜。对她和对钦敬者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了,因为,如果他不留意小心的话,那么,就在仍站在那里的时候,他会突然大失所望。那美的、那出色的、那男人的壮举是因为女人,因为她启迪和鼓舞着他。女人是启迪鼓舞者;有多少柔情的笛手曾经演奏过这个主题?有多少牧羊女曾倾听?我的灵魂确实是没有妒忌而只有对神的感恩;因为我宁可作男人并且作为稍稍小一点的量并且在现实的意义上作男人,而不是作女人并且作为一个不可确定的量并且在自欺的幻觉中获得极乐至福;宁可去作一个意味了一些什么的具体,也不作一个意味了一切的抽象。这也确实完全对:理想性因为女人而进入生活,如果没有她,男人会是什么?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天才,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英雄,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诗人,许多男人因为一个女孩子而成为了圣徒;————但是男人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天才;因为,和她在一起他只会成为议员;[133]他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英雄;因为,因她的缘故他只会成为将军;他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诗人;因为,因她的缘故他只会成为父亲;他不因为他所得到的女孩而成为圣徒;因为,他根本没有得到任何人并且只想要他所没有得到的那唯一的一个,正如那些其他人中的每一个,他们因为他们所没有得到的女孩的帮助而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成为诗人。如果女人的理想性就其本身而言是起着启迪鼓舞作用的,那么,这启迪鼓舞者无疑就必定是那一生与他捆绑在一起的人。生存则以另一种方式来表述。它会说:在一种否定的关系中,女人使得男人在理想性中变得有创造力。[134]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的话,她是起着启迪鼓舞作用的,但是,要强调女人在理想性中是直接地有创造力的话,那么这就是一种只有作为女人才会去忽视的逻辑谬误。或者,又有谁曾听说过什么人因为自己的妻子而成为诗人?只要男人不拥有她,她就是在启迪鼓舞。作为诗歌和女人的自欺幻觉的基础的就是这一真相。他不拥有她,要么意味了他还在为她而奋斗。比如说,一个女孩启迪鼓舞了这男人并且使得他成为了骑士。但是又有谁曾听说过什么人因为自己的妻子而变得勇敢的?他不拥有她,要么意味了他根本无法得到她。比如说一个女孩启迪鼓舞了这男人并且唤醒了他的理想性,如果他本来就有着可施展的理想性的话。但是,一个也许是有着许多东西可施展的妻子,却不大可能会唤醒理想性。他不拥有她,要么意味了他追求着理想。也许他爱着好几个,但是这“爱着好几个”也是一种类型的不幸爱情,并且,他灵魂的理想性其实还是在这种追求和渴望中,而不是在那些由于诸多单个者的贡献而达成了summa summarum(拉丁语:总体数字,最终结果)的魅力之碎片中。

    女人能够在男人身上唤醒的最高的理想性,其实是“唤醒不朽性之意识”。这一证明的关键在于那可以被人称作是“一句台词之必要性”的东西中。正如人们就一部戏所说的,如果某某人和某某人不得到一句台词的话,它就无法结束,以同样的方式,理想性说,生存无法以死亡结束:我要求一句台词。人们常常在《地址报》[135]上正定地[136]做出这一证明。我觉得这完全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如果这证明要在《地址报》上被做出,那么这就必须是正定的论证。彼得森女士生活了如此如此许多年,直到在24和25日间的这个夜晚,上天突然看上了她,等等诸如此类。[137]因此机缘,彼得森先生突然心血来潮,求婚期间的旧事在心中重现,如果以一种完全特定的方式来表述的话:只有“重见”才能够安慰他。为了这一至福的重见,他同时准备好了要娶另一个妻子,因为,尽管第二场婚姻根本不像第一场那么富有诗意,但不管怎样它还是一次很好的盗版重印。这是正定的证明。彼得森先生不满足于要求一句台词,不,还要这之后的再见。大家都知道,仿金属有时候会用上真金属的光泽,这是那短暂的银光闪烁。对于仿金属来说,这是悲剧性的,因为这时仿金属不得不接受“是仿非真”的事实。彼得森先生的情形则不同。理想性是每个人都应有的;而我取笑彼得森先生,不是因为他(如果他在现实的意义上就是仿金属的话)只有一道银光闪烁,而是因为这道银光闪烁暴露出这一事实:他成为了仿金属。于是,尖矛市民性看上去最可笑的时候恰恰就是这样的时候:在以理想性打扮了自己之后,它给出一个机缘来用霍尔堡的话说:那头母牛是不是也穿着阿德里安娜长裙。[138]这里的事情是这样的:如果女人在男人身上唤醒理想性并且由此唤醒不朽性之意识,那么她总是以否定的方式来唤醒它们的。如果一个人真正地因为一个女人而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成为诗人、成为圣徒,那么他在同一时刻抓住“那不朽的”。如果“那理想化的”在女人身上是正定地在场的话,那么,那在男人那里唤醒不朽性之意识的就必定是妻子并且只能是妻子。生存所表述的东西则恰恰相反。如果她真的要在丈夫身上唤醒理想性,那么她就必须死去。然而她还是没有在彼得森先生身上唤醒理想性。如果她通过自己的死而唤醒了丈夫身上的理想性,那么她就是在做着“诗歌所说的一切关于她的伟大的东西”,但是请注意,她正定地为他所做的事情,并没有唤醒理想性。然而她活得越久,她的意义就变得越可疑,因为她已经真正开始了想要具备正定的意义。这证明越是在正定的意义上展开,它所能证明的东西就越少,因为,这样一来渴慕就会是在追求某种已经体验过的东西,其内容则在本质上必须被看作是枯竭的,因为它已经被体验过了。如果渴慕之对象是婚姻意义上的琐屑小事,诸如,当年他们一起在鹿苑,[139]那么这证明就变得最具正定意义。这样一来,一个人也突然会获得一种“想要一双他曾经穿得很舒服的旧鞋”的渴慕,但这一渴慕绝不是灵魂之不朽性的证明。这证明越多地是在否定的意义上做出,那就越好,因为,“那否定的”要高于“那正定的”,它是“那无限的”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是“那唯一正定的”。[140]

    女人的全部意味是否定的,与此相比,她的正定方面就是什么都不是,也许甚至不如说是败坏性的。生存向她隐藏起的正是这个真相,并且以一种自欺的幻觉(这幻觉超越了所有能够在任何男人的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141])来安慰她,并且像父亲一样地以这样一种方式安排了生活,[142]使得语言和一切都在这自欺的幻觉里给予她力量。甚至在她获得了一个与“作为启迪鼓舞者”相反的解读时,被解读成“那作为败坏之源的人”时,[143]不管是“通过她罪进入世界”[144]还是“她的不贞毁灭了一切”,[145]这解读也总是带有殷勤的恭维。就是说,在一个人听见这样的说法时,他肯定就会认为,女人真的是有能力变得比男人无限多地更为有辜,这可是一种异乎寻常的认可。唉!唉!唉!事情的关联完全不是这样。有一种女人所不明白的秘密阅读法;因为,在下一个瞬间,整个生存就会认同那“使得男人对自己的妻子有责任”的国家[146]所给出的解读。人们在道义上审判她,而人们从不曾以同样的方式道义地审判过任何男人,因为他只得到现实意义上的判决,然后,这结果并不是“她获得一个更温和的判决”,因为那样的话她的全部生活倒也就不是幻觉了,而是:人们驳回这案子并且让公共机构,也就是说,让生存来支付各种费用。在一个瞬间人们觉得她应当去拥有所有可能的狡诈,在下一个瞬间人们则取笑那被她欺骗的人,这无疑是一种矛盾,并且,甚至在波提乏的妻子[147]的头上都盘旋着一种可能性,这可能性能够给出“她被勾引了”的表象。这样,女人有着一种任何男人都不具备的可能性,一种巨大的可能性;但是她的现实性则是处在与之的关系中,并且,一切之中最可怕的是这幻觉之奴役,在这幻觉的奴役之中她感到幸福。

    让柏拉图为他与苏格拉底同时代而感谢诸神吧,我羡慕他;让他为他成为一个希腊人而感谢吧,我羡慕他;但是在他为成为男人而非女人而感谢的时候,我则全心全意地一同参与进这感谢。如果我成为一个女人并且能够明白我现在所能明白的东西,那多么可怕;如果我成为一个女人并且因而甚至无法明白这东西,那就更可怕了!

    但是,如果事情就是如此,那么我们所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人们要避免进入任何一个与她的正定关系。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女人参与,那么人们马上就会获得那个不可避免Hiatus(拉丁语:裂隙;洞;两个元音相遇之下的怪音),它使得她获得极乐至福(因为她感觉不到它),并且要了男人的命(如果他发现它的话)。

    一个与一个女人的否定关系能够起到无限化的作用,这句话应当不断地被说出来,并且为了女性的荣誉而被说出来,并且,应当能够被完全无条件地说出来;因为在本质上这不依赖于相应的女人的特别个性,不依赖于她的美好,也不依赖于她的美好之持久性。它所依赖的关键是:在理想性得到自己的审视能力的时候,她在这恰当的瞬间显现出自己来。这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然后她很成功地再次消失。因为与女人的正定关系在最大可能的程度上有限化男人。[148]因此,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所能做的至高之事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然而这却是她所做不了的,这是命运的好意,但是现在,接下来是她为他所能做的最伟大的事情,这就是:去对他不贞,而且越早越好。第一个理想性想要帮助他去强化理想性,并且他是绝对地得到了帮助的。固然,这第二理想性的代价是最深刻的痛楚,但它也是最大的极乐至福;无疑,在事情发生之前,他绝不可能去想要让这事情发生,但是,正因此,他为这事情的发生而感谢她;从人之常情上说,既然他并没有很充分的理由去表示出如此多的感恩之情,那么就一切都很好。但是,如果她继续对他忠贞,唉,就让我们为他难过吧!

    于是我为我成为男人而非女人而感谢诸神;于是我为这件事而感谢诸神:没有任何女人通过一种毕生的献身来使我陷于“不断要在事后有考虑”的义务。

    婚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古怪发明啊?更稀奇古怪的是:它应当是直接的一步。然而却没有哪一步能够像它这么具有决定意义;因为相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没有哪一步是像婚姻这样任性而刚愎自用的。因而,某种如此具有决定意义的事情是人们应当直接地去做的。然而,婚姻却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而是极其复杂而多义的。正如龟肉有着各种可能的肉味,婚姻也是这样有着一种一切东西的味道,正如龟是一种很慢的动物,婚姻也以同样的方式是如此。坠入爱河确实是某种简单的事情,但一场婚姻不是!它是某种异教的东西,抑或某种基督教的东西,抑或某种神性的抑或某种尘俗的抑或某种市民的抑或所有东西样样都有一点?它是对于那种不可解释的情欲、那种志同道合的灵魂的Wahlverwandschaft(德语:有择之亲和力)[149]的表述?或者它是义务?或者它是伙伴关系?或者一种生活中的方便或者在某些国家的习俗,或者它是所有东西样样都有一点?人们是在城市乐手那里还是在风琴手那里点音乐,或者在两边都点上一些?那做讲演并且将他们的名字铭刻进生活的(或者地区的)登记簿的,是牧师还是警察士官?[150]婚姻是在梳子上[151]被听见,抑或它听着那听上去有点像是“仙女们的声音出自夏夜的洞窟”[152]的窃窃私语?每一个当上了丈夫的人在他进入婚姻时都认为自己演奏了一支如此复合的曲子,一段如此复合的段落,如此无与伦比地复杂,并且,在他过着丈夫的生活时也都认为自己是在演奏着这曲子和段落。但是,我亲爱的酒友兄弟们!我们是不是应当在缺少其它新婚礼物和贺词的情况下为重复的漫不经心而给予婚姻中人每人各一个脚注并且给予这婚姻两个脚注。在自己的生活中表述出一个单个的想法,这会是相当费劲的,但是,去想某种如此复合的东西,并且还要在之中达成统一,表述某种如此复合的东西,以至于让每个单个的部分都获得其应有的位置并且所有部分都一下子到位都在场,是啊,这样做的人真的是令人敬佩的。然而每个当上了丈夫的人却都这样做了,并且,他这样做,这是无疑的,难道他没有说他是直接地就这样做的?如果这是直接地做出来的,那么这就必定是依据于一种更高的渗透了全部反思的直接性。但这样的说法并不存在。这说法也不值得让我们花工夫去问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如果一个人曾经犯过一次愚蠢的错误,那么他就会不断地被这错误的后果骚扰。这愚蠢的错误是“进入了所有这一切”,所遭的报复是:他在事后将看见他所做了的事情是什么。他一忽儿吠叫,并且变得心灵激荡,并且相信自己通过结婚而做出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一忽儿夹紧尾巴;一忽儿他出于为自己辩护而赞美婚姻;————但是,一个把各种最为异质的人生观的disjecta membra(拉丁语:四分五裂的残肢)[153]保持在一起的思想统一体,则是我只能徒劳地等待着的东西。

    去作一个纯粹的“当上了丈夫的人”则是垃圾,去作一个诱惑者也是垃圾,去想要为娱乐的缘故而拿女人来做实验也是垃圾。在根本上,上面所说的后两种方法包含了男人对女人的各种高度的承认[154],正如婚姻是对女人的高度承认。诱惑者想要通过欺骗来提高自己,但是,这“他欺骗”,“他想要欺骗”,“他愿意欺骗”,也是他对于女人的依赖的表达,那实验者的情形也是如此。

    如果要想象出一个与女人的正定的关系,那么这关系就必须是有着这样的反思性,以至于它因此而不能成为某种与她的关系。作一个出色的丈夫但仍在暗中诱惑每一个女孩,看上去像一个诱惑者而隐藏起自己身上的所有罗曼蒂克热忱,这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件事情吧;第一次幂中的承认[155]则总是在第二次幂中[156]被消灭。然而男人却只在一种双重性[157]之中具备自己真正的理想性。每一个直接的存在都必须被消灭掉,并且这消灭持恒地必须通过一个虚假的表述来得到保证。这样的双重性是女人所无法明白的,它使人不可能去向她说出男人的本质。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在一种这样的双重性之中具备自己的本质,那么任何与她的情欲关系都是无法想象的,既然她的本质明显就是这样,那么,这情欲关系就是受到了男人之本质的打扰,而这男人之本质就是不断地在对“那种‘女人在之中具备其生命’的东西”的消灭之中具备自己的生命的。

    这样,我也许是在宣讲修道院,倒是很适合于被称作艾莱米塔[158]吧?不,绝不。去掉修道院吧。它也只不过是对于精神的直接表达,而精神是无法被直接地表达出来的。到底有人使用金子还是银子还是纸币,其实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一个人一向就连一枚白币[159]都不愿拿出来(当然假钱除外),那么这个人就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对于一个人来说,每一个直接的表达都是虚假,那么,他,并且只有他,是得到了更好的保障,尽管他日日夜夜在公共马车[160]里旅行,还是比他去修道院里待着、比他成为隐士有着更安全的保障。

    维克多还没有完全说完,时尚店主就已经跳起来,打翻了他面前的一个酒瓶,并且,他当即就这样开始了他的讲演。

    讲演得太好了,亲爱的酒友兄弟们,讲演得太好了,我听你们讲得越多,我就越是确定,你们都是些同谋者,我把你们当作这样的同谋者来问候,我把你们当作这样的同谋者来理解,因为一个人在远处也理解同谋者。然而,你们知道什么呢?你们的这点理论是什么呢?你们为这点理论给出经验的外表,你们的这点经验,你们又把这点经验翻新成一种理论,最后你们还不时地在一瞬间里相信、在一瞬间里被蒙骗。不,我认识女人————从她虚弱的一面,这就是说,我认识她。在我研究中的恐怖面前,我从不畏缩,我不避忌任何手段来使自己对自己所理解的东西感到确定;因为我是一个疯狂的人,并且,要理解她,你就必须疯狂,如果你以前不疯狂,那么在你理解了她之后,你就会变得疯狂。正如强盗在熙熙攘攘的公路旁有着自己的藏身点,蚁狮在松散的沙堆旁有着自己的漏斗,[161]私掠船[162]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有着自己的隐蔽处,同样,在人群簇拥处,我也有着我的时尚店铺,[163]对于女人有着难以抵挡的诱惑,正如维纳斯山[164]对于男人的意义。这里,你在一家时尚店铺中与她认识了,很实际,并且从根本上说没有任何理论上的扬弃。[165]是啊,如果时尚除了意味着一个女人在欲望的搔撩之下弃自己的一切不顾,那么它就多少总还算是件事情。但事情却并非是如此,时尚不是公开的情欲,不是得到了容忍的放荡,而是“不得体性”偷偷摸摸地做着的生意,只是被授权当作了“正当得体性”。正如在异教的普鲁士,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孩戴着一只铃铛,[166]它的铃声是给男人们的信号,这样,一个女人在时尚方面的存在就是一场永恒的钟琴曲,不是为放荡者们,而是为垂涎的风月客们奏响。人们以为幸运是一个女人,哦!确实,它是变化无常的;然而,它却是在某些...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