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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近代人生哲学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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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调剂,更易使心情乖癖悲观。这种悲观思想,固然是个人的性情环境时代有以使然,但亦可以说是前一时期的一种过分的乐观主义之反动。前此之乐观思想,可以莱布尼兹为代表。他认为宇宙间一切都是好的,这世界是一切可能世界中之最好者。连坏的亦是好的,因为坏的事物亦有“玉汝于成”的功用。因对此种乐观主义的反动而产生悲观思想,但慢慢地又超过这种悲观————而产生高一层的乐观主义,这可以黑格尔为代表。他有一种悲喜剧的看法,认为苦中之乐、苦后之乐才是真乐,征服恶魔后的道德才是真道德。歌德在浮士德著名剧本中曾说,“天天居心作恶,但却在无意中创造了善”,这就是恶魔的命运,亦就是恶魔的定义。又如威廉·詹姆士亦说,我们须得承认世间有恶魔,但我们总是把它踏在脚下。不否认世界上有恶,但恶可以转化为善,可帮助创造善,这就是近代普遍的乐观的看法。

    其次要说理智和情感的问题,近代的趋势是由偏重理智或偏重情感而发展到理智与情感的交融。偏重理智为理智主义,偏重情感为浪漫主义。而近代西洋人每每则一面偏重理智对人生极尽科学研究,理智分析计算之能事,而同时复一面偏重情感,放任性情,趋于浪漫。如一科学家,在实验室中,是在作纯粹理智的活动,而一离开实验室,他尤须求情感的安慰、欲望的满足,以充实其情意的生活。这可以笛卡尔为例,他本是极重理智的科学家哲学家,他发明解析几何,自是纯理智的产物,他的哲学亦全是理智的分析。但他在实际生活方面,却异常感情用事。他应瑞典女王之邀,去瑞典讲学。瑞典地处北欧,气候寒冷,笛卡尔是法国人,受不了瑞典那样寒冷的天气,他本来可以延至次年夏天去的,但可以说是为感情热忱所鼓舞,竟在冬天就到瑞典去了。结果是气候不适,他因此得了重伤风,瑞典女王派一个德国医生去为他诊病。这德国医生说,须替他放血,方可医活,他却大怒道:“你德国人休想抽我法国人的血!”终于不让他放血,他竟因此而死在瑞典。十七、十八世纪在哲学上是理智主义的时代,如斯宾诺莎、洛克、休谟、康德等均极重理智,但同时在文学艺术方面,则重情感的浪漫主义亦正极盛。康德本来是最重理智的,他相信人性恶,对一般人态度冷淡。他说别人虽坏,我也须尽自己道德义务,只是原则上如此。他特重理智,对于缺乏知识的人,他以为是不可救药的。但晚年读卢梭的作品,觉得愚夫愚妇的天真纯朴,亦有其可爱处,乃亦看到人性善的一面,稍稍注重情感。至十九世纪,理智与情感似乎便得到交融,而有所谓“心情的逻辑”(Logic of Heart)之说。巴斯卡尔(Pascal)甚至谓“心情的逻辑重于理智的逻辑”。且认“感情本身有其理性,而为抽象的理性所不自知”。又如辩证法之一正一反一合,实可谓代表情感发展的逻辑节奏。情感不是盲目的,其中实包含有理性。爱情中即包含有知识,因爱情的力量尤可使知识发达;知识中亦包含更深的爱情,因智识亦可引起爱情。真情就是真理,真理亦就是真情。无情就是无理,无理亦必无情。黑格尔谓哲学若无情感,不是真哲学,信仰若无理智亦不是真信仰。若不知哲学中有情感,是不了解哲学,不知信仰中有理智,亦不能了解宗教。情感理智是合一的,唯以理智为其主导。从心理学上的事实看,亦是“凡人所爱,必其所知”,“知之深故爱之切”。故渐次发现情理调合是心理的事实,也是近代人生哲学所达到的理想。

    再次,西洋近代在人生哲学的问题方面,还有一种趋势,就是由十七、十八世纪的个人主义趋向到十九世纪的广义的社会主义。借用中国哲学史上的话,可说是以“杨朱为我”为出发点,而以“墨翟兼爱”为归宿点。初时很重个人尊严,反家庭、反教会、反专制君主、反传统意见和信仰。而个人自觉其为一新世界中的新人,所追求者为快乐、为权力、为知识。一切都可以放弃,而个人的自由、权利、信仰、意见则不能牺牲。这趋势可说是代表近代的利己主义或个人主义。霍布斯就认为一切人都是自私的,但人实有自私的权利,我们应该调整每个人自私的权利,不应予以剥夺。政治的目的就是要一个大君主,叫做利维坦的君主。他有绝大的平衡调整每个公民的自私自利的权利,根据契约人人都得服从他的调配。罗素说,青年人自私,老年人亦自私,不过青年人自私得坦白些,我们对于这种坦白的自私,亦没有责备的理由。但到了十九世纪以后,广义的社会主义却大大发达起来。如边沁、穆勒所提倡的功利主义,又名普遍快乐主义,其口号就是要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快乐。而以增加社会上他人的快乐,为增加自己快乐的手段。他们增进社会福利的具体的方法大概有二:一是改善一般人衣食住行等实际生活,增进他们物质方面、肉体方面的享受;一是求教育文化的普及,提高平民的知识水准。举凡各种救济事业、社会服务、平民运动,均莫不竭力提倡,而甚有功效。又如孔德、圣西门等所创立的人道教,托尔斯泰所提倡的人道主义,都是以利他而非利己为目的。在哲学上,黑格尔尤力求个人与社会的融合一致。他曾经说,社会是个人的根本,离群索居的个人无法完成人的目的,个人是和社会不可分的,没有了社会,个人亦就无所寄托。个人一定只有在社会中才能实现其道德、人性,即人之所以为人之道。社会、国家、民族的地位提高了,便使人忘怀了小己的个人。

    最后,要讲到西洋科学对人生哲学的影响,我们所特别注意的是生物学中进化论的思想,自达尔文提出进化论后,对思想界影响极大。大家认为不但生物的发生演变是进化的,人类一切道德、社会等等亦都是进化的,我们的生活日新不已,亦就是天天在进化。不过进化不是沿直线而是沿曲线进行,前面遇到阻碍,轻则克服,重则趋避,迂回曲折,仍复前进不已。这样的观念,在西洋已甚普遍,而在中国则尚甚缺乏。在中国,一般人总认为最好的黄金时代是在上古,以后则一代不如一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是退化的;“魏碑不如汉碑,唐碑又不如魏碑;”文学艺术是退化的,三代不如唐虞,两汉不如三代,唐宋又不如两汉;政治亦是退化的。推而至于其他一切,莫不受此退化观之支配。白居易诗(亦见黄山谷诗集)云:“老色日上面,欢悰日去心。今既不如昔,后当不如今。”更明白地说出对自己个人的一种退化观。而我们若试去问人对某些事物的看法,凡年老的人大抵都抱此退化观。而他实在是非退出人生舞台不可。因为凡持这样的退化观的人,其态度必悲观消极,非退出他所认为在退化的那一项活动不可。其实说起来,退化观是中古时代的观念,进化观是近代的观念,我们大多数人都还抱持着这种退化观,实在是表示我们的思想观念还没有现代化。或问,你抱进化观固然是好,但其奈事实确属退化何?试看中国历朝的君主,哪一朝不是由贤明的开国的君主,逐渐退化,直至亡国为止。我说,事实总是那样的事实,而我们以不同的眼光、不同的标准去看它,着眼于不同之点,我们得出的结论就会不同的。我们试任意举一个历史上的例,大家都认为宋徽宗是亡国之君,宋太祖是开国之主,所以宋徽宗不及宋太祖。诚然,在某些方面,宋徽宗确是不及宋太祖,但我们若从另外的方面看,我们知道宋徽宗的字就比宋太祖写得好,宋徽宗的画亦比宋太祖的好,宋徽宗时所刻的书,较宋太祖时的板本好。而且宋徽宗时的经济情形亦比宋太祖时富裕。这样从艺术或经济的观点看,我们不是仍可有进化的痕迹可寻吗?而尤其重要的,是事实往往受观念的支配而不自觉,正因为我们一向抱退化的观念,于是无意间总是以为后辈不如前人,无进步希望,亦就自暴自弃,不求进步,而因此就确实有了退化的事实。安知我们把观念改变之后,不会因此觉得一切都是进化的,所以就努力求进步,而事实亦就日新不已,欣欣然有进步的气象呢?即如我们这一次的抗战,这种观念的影响亦就很大。抗战初起时,我们受失败主义退化观点的影响,大都以上海失守为第一期,南京失守为第二期,广州武汉失守为第三期,……照这样的观念演变下去,那么一定是西安失守为第四期,昆明重庆失守为第五期,整个亡国为第六期了,人们心中就许会暗暗地期待着让事实这样发展下去,以为这是必然的,亦不想办法去挽救。但自武汉失守以后,统帅部忽然颁发一道命令说从这时起是我们抗战第一期结束,第二期开始。我们的抗战就只有两期,第一期是诱敌深入,使他泥脚愈陷愈深。从此以后是我们反攻的时期了。因为这个观念的作用,使全国同胞始终没有失去胜利的信心,终于能支持八年之久而得到胜利,这其中的消息,未尝不值得人三思体味。因胡适之先生等的提倡,在文学史上大体已采取了进化的观点,而其余的历史和人生各方面,我们希望亦都能把旧日退化的观念改过来,采取一种新的进化的看法。因为进化观是现代的观点,我们要国家社会的现代化,还须从使每个人的人生观之现代化做起。

    (写于19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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