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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女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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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的山坡上,还有一长排炼焦炉。它们都有一扇小门,火光会从门里吐出来,它们紧紧挨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某个吃人的巨人的牙齿,躺在山里等着大吃特吃。

    眼前的这一切,以及即便生活在这样的鬼地方男人们却依旧心满意足的景象,让我烦躁不安,我的肝都在颤抖。而就在那天晚上,我想我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有了一种蔑视感,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彻底过。我就直说了吧,我认为女人并不像男人这么糟糕。她们不会想要掌控一切。

    然后,我推开门,走进了酒吧。在一间狭长肮脏的小房间里,大约有十来个人,我想他们是矿工,正在那里打牌。房间的一侧有一个吧台,吧台后面站着一个留着胡子、满脸通红的大个子男人。

    这地方臭气熏天,挤满男人的地方都是这个味儿。他们穿着汗涔涔的衣服,也许,还穿着这样的衣服睡觉,衣服从来不洗,就这样一直穿着。如果你去某个城市待过,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会在城里闻到这种气味,会在雨夜的有轨电车里闻到这种气味,那时车里会挤满在工厂上班的工人。我流浪时对这种气味已习以为常,但仍然很讨厌它。

    我就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我觉得所有的矿工都在盯着我看,但其实他们压根就没看我,但我以为他们在盯着我看,我感觉他们像是在盯着我看。随后,我抬起头,在酒吧后面那面有裂缝的破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脸。如果矿工们真的一直在盯着我看,或者嘲笑我,那么当我看到自己的样子时,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它————我是说,我自己的脸————苍白得就像一张面饼,出于某种我无法确切解释的原因,它看上去完全不是我自己的脸。我想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想必你也知道,所以不必以为我是无辜的,也不必认为我心怀内疚。我只是好奇。自那以后,我想了很多,但还是想不出来。我知道在那晚之前,我从来没有那样过,我也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那样过。也许是孤独感,只是孤独感,在我身上持续了太久。我常常在想,女人会不会比男人更孤独。

    关键是,那天晚上我从威士忌酒杯中抬起头,从酒吧后面的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根本不是我自己的脸,而是一张女人的脸。那是一张姑娘的脸,我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样。那是一张姑娘的脸,一个孤独而又害怕的姑娘。那时,她还只是个孩子。

    当我发现那杯威士忌快要从我手中掉下来的时候,就一口把它干了,随后在柜台上放了一块钱,又叫了一杯。“我得悠着点————我面对的是新事物,”我自言自语道,“如果这里随便哪个男人发觉了这一点,我就有麻烦了。”我喝完第二杯之后,就又叫了一杯,我心想:“喝完第三杯之后就离开这里,赶在我干出蠢事、大醉一场之前,回到山上的马场去。”

    接着,正当我一边想,一边喝第三杯威士忌的时候,屋里的人开始大笑起来,我当然以为他们是在嘲笑我。但他们没有。这个地方没有人真正注意过我。

    他们笑的是一个刚从门口进来的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身材高大,红头发直竖着,怀里抱着一个红头发的孩子。那孩子跟他一模一样,我是说,就他这个年龄来说,这个孩子个头很大,还留着一头同样的红发。

    他走过来,把孩子放在吧台上,紧挨着我,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房间里所有的男人都开始大声嘲笑他和他的孩子。只不过,当他盯着他们看,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喊叫和嘲笑他的时候,那群人就不再喊叫和嘲笑了,而当他把头转向另一边时,他们又会喊叫和嘲笑起来。他们一直叫他“神经病”。有人唱道:“这个旧铁锅的裂缝越来越大了。”接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懂吧,该如何让你明白我那晚的感受呢,我很困惑。在我看来,既然已经开始写这个故事了,那我就得去面对,得努力去做。我并不是说我能给你提供什么信息,或者帮到你什么忙。我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些关于我的事,就好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了解你或任何人的事一样。不管怎么说,在下雨的那个周六晚上,发生在小酒馆里那件该死的事都不像是真的。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望向吧台后面的镜子,看到的不是我自己的脸,而是一张被吓坏了的小女孩的脸。而那些人,那些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坐在桌旁的矿工们,那个红脸的酒保,还有进门来的那个长相邪恶的大个子,以及他那个此刻正坐在吧台上的孩子————他们全都像戏剧中的角色,一点也不像真人。

    那就是我自己,一点不像自己的我————我也不是什么仙子。任何了解我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再说说那个进门来的人吧。他给人一种完全不像你从一个男人身上能感受到的感觉。这种感觉更像是你从马身上感到的,只不过他的眼睛不像马的眼睛。马的眼睛里有一种平静的东西,而他的眼睛却没有。假设你曾在晚上带着一盏灯,正沿着一条小路在林中行走,然后,你突然感到有某种特别的东西,随后你停下脚步,发现在你面前有几对小动物的眼睛,它们从黑暗的死亡之墙里望向你————这几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安宁,但每双眼睛的正中央都有一个点,那里舞动和摇摆着某种东西。你倒不是害怕那些小动物会扑向你,而是在怕这些小小的眼睛会扑向你————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当你在夜里走进马厩看到的马,或者在树林里撞见让你分神的小动物,它们当然是不会说话的,而那个带着孩子进来的大男人却在说话。他一直在说话,像他们说的那样,低声嘀咕着什么,我只能偶尔听懂几个字。他说话的方式让他变得更可怕。他的眼神透露出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回事。两种东西似乎并不相符,却都属于同一个人。

    首先,这个人太高大了。他身形高大得有些反常。他的手、胳膊、肩膀、身体、脑袋都很大,或许就像你在热带国家的树林和灌木丛中看到的那种巨大感。我从未到过热带国家,但我看过照片。只不过,他的眼睛很小。它们长在他的大脑袋上,看起来像鸟的眼睛。我还记得,他的嘴唇很厚,就像黑人的嘴唇。

    他没有注意到我,也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人,只是不停地在自言自语,或是在对着坐在吧台上的那个孩子喃喃自语————我也说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先喝了一杯,然后很快又喝了一杯。我站在那里盯着他,思考着————我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

    我当时肯定是这么想的:“嗯,他就是你在城里经常见到的那种人。”我是说,他是那种精神有问题的人。几乎在任何一个小镇上,你都能遇上这样精神有问题的人,有时还可能会遇上两三个。他们走在街上,自言自语,人们对他们都很不客气。他们的家人会说他们很善良,但其实他们并不善良,镇上的其他人,那些男人和男孩们都喜欢取笑他们。他们会指派这种人,让这种温和却愚蠢的人去干一些愚蠢的差事,比如,让他绕着广场或十几个杆子来回走,或在他背上贴上写着“踢我”之类的卡片,随后他们不停地笑,就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

    就这样,酒馆里进来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家伙。我看得出来,酒馆里的人想捉弄他一番,找点乐子,不过他们不敢。他不是那种温和的人,这是肯定的。我一直看着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然后抬头看着酒吧后面有裂缝的镜子里,自己古怪而不真实的脸。“老鼠,老鼠,挖地洞————矿工都是老鼠和小长腿野兔。”我听到他对一脸肃穆的孩子说。我想,说到底,也许他的精神并没有什么问题。

    坐在吧台的孩子不停地朝他父亲眨眼,就像一只在日光下被捉到的猫头鹰。现在,父亲又喝了一杯威士忌。他一口气喝了六杯,一杯接着一杯,喝得都是十美分的廉价酒。他的心一定是铁铸的。

    酒馆里有两三个人(也许他们真的比其他人更害怕,所以不得不通过夸张的举止来给自己壮胆)一直在嘲笑和逗弄那个大个子男人和他的孩子。其中有个家伙最为恶劣。我永远忘不了那家伙的长相,也忘不了随后发生的事情。

    他的确是个举止夸张的人,而且他就是唱着“旧铁锅的裂缝越来越大了”的人。他唱了两三遍,然后胆子变得更大了,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歌。他是个爱显摆的人,穿着一件花哨的背心,背心上有棕色的烟草污渍,还戴着眼镜。每次说一些笑话时,他就向其他人挤眉弄眼,好像在说:“你们看到了吧。我可不怕这个大家伙。”随后,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酒馆的老板一定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也知道其中蕴藏的危险,因为他一直靠在吧台上对这个爱炫耀的人说:“嘘,闭嘴吧!”那家伙活蹦乱跳像只大公鸡,他把帽子歪向头的一边,站在大个子后面,唱起了那首“旧铁锅上有裂缝”的歌。他是那种在开窍之前,你一直会让他们住嘴的那类人,而且这次,他没过多久就醒悟过来了。

    那个大个子一直在和他孩子嘀咕,一边喝着威士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来,伸出大手抓住了我,没去抓那个在炫耀的家伙,而是抓住了我。他的手臂一挥,就把我拉到他庞大的身躯前。然后,他把我推了过去,我的胸就卡在了吧台里,他盯着孩子的脸说:“现在你看着他,如果你让他掉下去,我就杀了你。”他说话的语调平静而普通,就仿佛在对某个邻居在说“早上好”一样。

    然后,孩子俯下身来,用双臂卡住我的头,尽管如此,我还是设法扭过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大个儿转过身来,抓住那个爱炫耀的人的肩膀,那人的脸可真值得一看。这个大个子在城里一定顶着坏人的恶名,即便他精神不正常。那个穿花哨背心的人现在咧着嘴,帽子从头上掉了下来,他现在闭嘴了,害怕了。当我流浪的时候,我曾见过一个被火车撞死的孩子。这孩子在铁轨上走着,在其他孩子面前炫耀,想要让他们看看在他逃离前,火车能离他有多近。火车呼啸而来,有个女人在不远处的房子门廊里上蹿下跳,不停尖叫。那孩子让火车离他越开越近,一心想显摆,结果他绊了一下,摔倒了。天哪,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在他被撞死前那一秒的表情,现在就在这个酒吧里,同样可怕的表情出现在另一张脸上。

    我把眼睛闭上一会儿,浑身都不舒服,等我睁开眼时,那个大个子的拳头正打在另一个人的脸上。那一拳把那人打得不省人事,那人就像一头野兽被一斧头砍倒在地。

    然后,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个子穿着沉重的靴子,他抬起一只靴子,踢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那人脸色苍白,呻吟着躺在地板上。我能听到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这让我非常难受,我根本站不起来,但我必须站起来,抓住那个孩子,否则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因为那个大个子似乎也不怎么激动,仍在对自己嘀咕着,仿佛他一直站在吧台边,心平气和地喝着威士忌一样,现在他又抬起了脚,或许这一次,它将落在另一个男人的脸上,就如同运动员和职业拳击手常说的那样,“只想将他彻底打倒”。我颤抖着,像受了风寒一样。但是,谢天谢地,当那个人用胳膊抱起我,一手抓住我的鼻子,那个男孩开始嚎叫起来,他父亲不再揍地板上的男人,而是转过身来,把我拉到一边,随后把孩子抱在怀里,大踏步离开了酒馆,仍像进来后的那样,自己嘴里不停嘀咕着。

    我也跟着出去了,但我告诉你,我没有趾高气扬地跟出去。我像个小偷或胆小鬼一样偷偷溜了出去,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至少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

    就这样,我站在外面的黑暗中,这是任何人都经历过的寒冷、潮湿、黑暗、凄凉的夜晚。那天晚上一想到人类,我就感到恶心,一想到人类,我就想呕吐。我在泥泞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随后爬上山坡,回到了马场,然后,几乎还没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我就发现自己和“加速小子”待在马厩里。

    那天晚上,我独自和那匹马待在温暖的马厩里,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妙、最甜蜜的时刻之一。我曾告诉过其他的马童,我会不时地在马厩里走来走去,看看其他的马,但现在我完全忘记了这一诺言。我站在那里,把背靠在马厩的一边,思考着人类是多么吝啬和低等,如何地蜷缩成一团。哪怕是人类当中的佼佼者,也有可能会变成那样,仅仅因为他们是人类,或许头脑和内心,不像动物那般简单明了。

    也许你知道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会有什么感觉。你会想起一些事,一些你以为已经忘记的古怪小事。曾几何时,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和父亲在一起,他穿戴得整整齐齐,好像是去参加葬礼或是七月四日的国庆活动,他牵着你的手走在街上。你经过一个火车站,那里站着一个女人。她是你们镇上的陌生人,穿着你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而且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看到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很久以后,你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很会打扮,很少有女人有这样的品位。你曾在童话故事中读过关于女王的故事,一想到她们你就兴奋不已。这位陌生的女人的眼睛多么可爱,她手指上的戒指多么漂亮。

    然后,你爸爸出来了,他走进火车站,或许只是去车站时钟旁对对手表。他拉起你的手,和那个女人以一种尴尬的方式相视一笑,而你一直渴望再回望她一眼。你离开她之后,听见你问你父亲,她会不会是一个女王。也许你的父亲对民主和自由国家不是很感兴趣,还大谈公民自由之类的废话,他说,他希望她是一个女王,也许,据他所知,她确实是。

    或者,当你像我那天晚上一样,不明白你为什么活着,也想不通其他人为什么活着,你可能根本不会去想那些人,而是会想起你曾见过和感受过的事情————比如,在冬日里,走在爱荷华州的一条雪道上,听路边谷仓传来柔和的声音,或在另一个时间走在山上,太阳西沉,天空突然变成一个颜色柔和的碗,一切都闪着珠宝的颜色,一个遥远的强大国度里的伟大女王可能正把这个碗放在树下的餐桌,此刻正值她一年一度邀请所有忠诚和钟情于她的人来共享晚宴。

    当然,当你和那晚的我一样孤独时,我不知道你会想什么。也许你和我一样都会想到女人,或许你会像我曾遇到过的人一样,他曾告诉我,当他遇到这种情况,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找一张干净、温暖的大床,躺下睡觉。“我不关心其他任何事情,也不会让自己去想其他任何事情,”他说,“如果我像你一样,有时会去想女人,就会发现自己被她的石榴裙给缠住,她会对我耍花招,也许下半辈子我就得在某个工厂里为她和她的孩子们卖命了。”

    就像我说的,不管怎样,我还是在那里,独自和那匹马待在温暖的马厩里,在那个黑暗寂寞的集市上,一想到人的样子,我就有种恶心的感觉。

    突然间,我又有了对马儿曾有过一两次的那种奇妙之感,那种我们之间以某种我无法解释的方式相互理解的感觉。

    于是,我再次走过到它站立的地方,用我的手抚遍它的全身,仅仅因为我喜欢触碰它的感觉,有时,说实话,我觉得我的手是在触摸一个女人的身体,这个女人我见过,在我看来是可爱的。我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和脖子,然后摸了摸它那结实的身体,再摸了摸它身体的两侧,最后摸了摸它的腿。我记得它身体的两侧在微微颤抖,有一次它转过头来,用它冰冷的鼻子顺着我的脖子往下蹭,还用一种温柔且调皮的方式轻轻咬了咬我的肩膀。我感到有点疼,但我不在乎。

    于是,我从一个门洞慢慢爬上了阁楼,原以为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心里美滋滋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的衣服都湿透了,而且我们这些赛马的马童本来没有什么睡衣或睡袍,所以,我不得不裸着上床,这是必然的。

    不过,我们有很多马毯,所以那天晚上我就蜷在一堆马毯中间,尽量在那晚不再多想什么。“加速小子”就离我近在咫尺,这种感觉让我好多了。

    随后,我沉沉地睡去,做起了梦,随后————砰的一声,我就像被人用棍子袭击了一下————接着我又挨了一拳。

    我想事情是这样的,我当时心情不好,所以忘了闩上楼下“加速小子”的马厩的门,于是两个黑人进来了,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地方,于是爬了上来。他们有点兴奋,但没有喝得烂醉,我猜他们是想干自己从未干过,但口袋里有几个钱的白人马童会干的事儿。

    我指的是,几个白人,喝得酩酊大醉,在镇上大摇大摆地溜达,如果他们想找个女人或几个女人,他们就会去找。在我所见过或听说过的任何镇子上,总能找到一些这样的女人,当然,酒保会给他们提示该去哪里找她们。

    可是,一个黑人,在没有黑人女人,或者说很少见黑人女人的乡下,当他想找女人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情况总是这样。伯特和其他几个我很熟的黑人跟我聊起过很多次。你现在遇上了一个年轻的黑人————不是一个赛马的马童,也不是流浪汉或其他下等人————但是,我们得说,这个人上过大学,表现优良,想成为一个好人,如他们所说,尽力成为最好的人,并且洁身自好。不过,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吗?如果他赚了一些钱,想去一家豪华的餐馆坐坐,或者去听一些上等的音乐,去剧院看一场精彩的演出,他还是会如我们经常在赛道上说的那样“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吗?

    即使是在被人们称为“恶心的房子”这种低等地方,情况也一样。白人马童和其他人可以很快走进一个可以找到黑人女人的地方,他们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但你换黑人马童试一下,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你看,我现在坐在自己家里写这篇故事,妻子杰西正在厨房做馅饼或别的什么东西,此时的我可以相当公正地看待整件事了。我本可以给你展示那两个黑人男子是如何走进我入睡的阁楼,并精力充沛地鼓吹说在这个国家的黑人是如何面对这种情况的,但我告诉你,我不认为事情是这样的。

    因为他们喝得半醉,其中一个掀开我的毯子,他们把我当成了一个女人。其中一人提着灯,但灯又黑又脏,也不怎么亮。所以他们一定在想————我的身体白皙苗条,我猜想就像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体————是某个白人马童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在某个下雨天的晚上,马童会带镇上的女孩来马场,这类女孩并不漂亮,但你在镇上总能找到这样的女孩。我这辈子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

    所以,我想,这两个身形高大的黑人,尖叫着,打定主意要把我当成女人带走。

    “天啊,你这个静静躺着的美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其中一个说着,轻笑了一下,这笑声除了笑之外,还藏着别的意思。这种笑声会让你不寒而栗。

    我真是见了鬼,竟一句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不能大喊一声“见鬼了”,然后逗逗他们,再把他们赶出去呢?我不知道,也做不到。我试了又试,喉咙都痛了,但我一句话也没说。我就躺在那里盯着他们看。

    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夜晚。

    我害怕吗?万能的主啊,我告诉你,我当时害怕极了。

    因为,那两张大黑脸现在就在我面前,我能感觉到他们的酒气呼在我脸上,两双眼睛正就着昏暗的灯闪耀着光芒,而在他们双眼之中舞动着摇曳的光,这种光,如我之前所说,是你拿着一盏灯走在夜间的林子里,可以在一双动物的眼中看到的。

    这真是一个难题!你看,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姐妹,当时也从来没有过情人————我一直在梦想着女人,一直想要女人。并且,我一直梦想着为我自己找到一个上帝为我量身定做的纯洁女人。男人就是这样。不管他们说什么“让女人见鬼去吧”之类的话,但他们总是把这个想法藏在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我想,这是一个自负的人才有的想法,但是他们的确会这么想,并且类似现今说着“我和男人一样好,男人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这种话的女人,如果她们真想那样做,那么无疑走错了路,你或许会说她们最多只能“管住”自己的男人。

    于是我在梦中创造出某个公主来,她长着黑发,苗条的身材。我把她当成一个害羞的姑娘,害怕对别人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只对我一个人说。我幻想如果我真能找到这样一个女人,那我就是坚强可靠的那个,而她则是胆小怕事的那个。

    现在,我就是那个女人,或者说是像她一样的人。

    我像一条你刚从钩上取下来的鱼一样蠕动。我接下来没办法深思熟虑,我被抓住了,我慌张失措,就是这样。

    那两个黑人都向我扑来,可是不知怎的————因为灯被踢翻了,灯光在他们刚采取行动时就熄灭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个都朝我扑来,却没有扑中。

    幸运的是,我的脚碰到了一个洞,你就是从那儿把干草拿到下面的马厩去的,并且正是通过这个洞,我才能爬上阁楼,钻进干草堆里的毯子睡觉。我顺着这个洞滑了下去,没顾得上用脚去找梯子,就让自己这么滑了下去。

    不到一秒钟,我就摸黑冒雨逃出了门,而那两个黑人也跟着从门洞溜了出来追我。

    我永远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追了我多久,又追了多远。天漆黑一片,下着大雨,狂风大作。我的身体是白的,在我奔跑时,一定在黑夜中划过一道微弱的闪电,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他们能看见我,而我看不见他们,这让我的恐惧增加了十倍。每一分钟,我都以为他们会抓住我。

    你知道,当有人像我一样心怀恐惧时会是个什么样子。我想,这两个黑人或许跟了我一段时间,穿过泥泞的赛道,随后进入一片跑道内侧的树林里,但也许几分钟后,他们就放弃了追逐,转身回去睡觉了。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们都喝多了,也许还会觉得有点好笑。

    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那样做了。我在跑时,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响动,雨落在树上枯死的树叶,风吹过它们发出的声音,或许,我自己光着脚踩在枯树枝上,并将它踩碎发出的声音最让我惊恐。

    有一种奇怪而可怕的声音,像是某个粗壮的人和我并肩跑着,喘着粗气。也许那是我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我想,我听到了我在阁楼上听到的那种咯咯笑声,那种让我浑身颤抖的笑声。当然,我走近的每棵树都像一个人,随时准备抓住我。我不停地躲闪,砰一声撞到别的树上。我的肩膀不断撞着树,肩膀上的皮都被磨掉了,每一次,我都觉得有一只漆黑的大手抓住我,正在撕扯我的皮肉。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可能一小时,也可能只有五分钟。但无论如何,黑暗并没有消失,恐惧也没有消失,为了保命,我不能尖叫,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我不能发出声音,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因为当时既是一个女人,又不是一个女人?也许变成一个女人太令人羞耻了,又因为害怕男人,所以不敢出声。我不知道。我搞不懂。

    但不管怎样,我发不出声音来。我试了又试,喉咙痛得发不出声音。

    然后过了很长时间,或者说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我才从赛道内侧的树林钻出来。我觉得那两个黑人还在追我,你能理解,于是我像疯子一样又跑了起来。

    当然,像那样沿着那条路跑,我一定踏上了非冲刺直道,过了一会儿,我来到了那个旧屠宰场,就在赛道旁的地里。我是闻到它散发出的难闻气味知道的,我很害怕。然后,不知怎么的,我翻过了马场老旧的高篱笆,到了屠宰场里。

    我一直想大喊大叫,或是理智地告诉那两个黑人我是男人而不是女人,但我做不到。然后我听到了木板开裂或栅栏破裂的声音,我想他们还在追我。

    于是我像个疯子一样继续跑,就在这时,我绊了一下,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我已经告诉过你,旧屠宰场里堆满了骨头,它们在那里很久了,都被洗得白白的。有羊头、牛头和各种各样的骨头。

    我摔倒了,向前一冲,正好摔进某种静止、冰冷、苍白的东西之间。

    躺在那里的很可能是一匹马的骨架。在那样的小镇里,人们会牵一匹老马,把它拖到城外的田地里,剥了它的皮,做成兽皮,卖一两块钱。这样的马没什么特别,通常就是这样的下场。也许,哪怕是“加速小子”或者“哦,我的老兄”,抑或是其他的快马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躺在那里的是一匹马的骨骸,它一定是仰卧着的。鸟儿和野兽把它的肉都吃光了,雨水把它的骨头冲刷得干干净净。

    总之,我摔倒了,身子向前一倾,身体两侧被划出很深的道子,我的手抓住了什么。我正好摔在马的肋骨之间,它们似乎把我紧紧包围起来。我的手抓住了那匹死马的双颊,它的双颊被雨水淋得冰凉。白骨缠绕着我,白骨握在我的手中。

    现在,我油然而生一种新的恐惧,这种感觉似乎深入我的内心,深入骨髓。我就像看见谷仓里的老鼠被狗叼着晃动一样。当你走在海滩上看见巨浪向你袭来,就会感到类似的恐怖。你看到它向你打来,你试图逃跑,但当你开始向岸边奔跑时,却出现了一个你无法翻越的石崖挡住了去路。就这样,海浪像山一样高,它就挡在你面前,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现在,它把你撞倒,或许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你身上翻滚,直到你死去为止,从而把你冲刷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这就是我的感觉————我觉得自己似乎死于无名的恐惧,我的意思是,这感觉就像上帝的手指滑过你的背,把你烧得干干净净。

    这让我忘记了想成为女孩的那些愚蠢念头。

    我终于喊出了声,身上的魔咒被打破了。我敢打赌方圆一英里都能听到我的尖叫声。

    我立刻觉得好多了,于是从那堆白骨里爬起身。我不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年轻姑娘,而是一个男人,就是我自己。并且,据我所知,我一直就是这样。现在,漆黑的夜晚也变得温暖而有生气起来,就像一个母亲在黑暗中出现在孩子面前一样。

    只不过,我不能回到赛马场,因为我哭得很伤心,我为自己感到羞愧,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有人可能会看到我,而我至少在那一刻,不想见人。

    于是,我穿过田野,来到一个篱笆前,爬了过去,进入另一片田野,在一片漆黑中,我发觉那里有一个稻草堆。

    稻草堆在那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羊已经把它一点点啃掉了,直到它们在边上弄出了一个很深的洞,就像山洞一样。我发现了那个洞,爬了进去,里面有几只羊,大约有十几只。

    我爬进来的时候,羊们并没有慌张,只是稍稍激动了一下,然后就安静下来。

    于是我也在它们中间安顿下来。它们温暖、温柔、善良,就像“加速小子”一样,和它们在一起,要比跟任何人待在一起的感觉都好。

    我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白天。天不太冷,雨也停了。现在,乌云正从天空中退散,也许下个星期会有赛马,但即便有的话,我知道我也看不到了。

    我所期待的事情确实发生了。我不得不回去,穿过田野和马会的赛场,去我的地方拿衣服。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光着身子,我当然知道会有人提高嗓门喊叫,每个马童和司机都会把脑袋伸出来,大笑着喊叫。

    人们会问我上千个问题,而我会太过羞愧而无法一一作答,也许,我还会哭起来,那会让我更加羞愧。

    一切结果正如我所料,只不过嘲笑比我想象得还要响,伯特从“哦,我的老兄”的马厩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事情不太对劲,而不应该来指责我。

    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他抓起一把干草叉,在马厩前挥舞着,用你从未听过的狠话好好教训了一下那帮车夫和马童。你真该听听他骂人的话。真是太华丽了。

    在他骂人的时候,我偷偷溜进了阁楼,听到他那样咒骂我真是太高兴了,于是便哭了起来。我很快把湿衣服穿上,俯下身子,在“加速小子”的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就走了。

    我最后见到的是伯特,他还在不停地喊着要那个捉弄我的人出来,让他好好接受报应。他手里拿着干草叉,不停地晃来晃去,不时地朝树或什么东西猛冲过去,他气得要命,而他眼前根本没有人了。伯特甚至都没看见我沿着篱笆穿过一扇门,走下山坡,离开了赛马和流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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