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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季之腐败及满清之勃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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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明之亡,亡于李闯及满清,此尽人所知也。然李闯及满清所以能亡明者,实由于明室朝野上下之腐败,不此之责,第归咎于李闯及满清,无当也。当明之中叶,士气已坏,观宗臣《报刘一丈书》,即可知其时士大夫之无耻,

    《报刘一丈书》:“今之所谓孚者,何哉?日夕策马候权者之门,门者故不入,则甘言媚词,作妇人状,袖金以私之。即门者将刺入,而主人又不即出见,立厩中仆马之间,恶气袭衣袖,即饥寒毒热不可忍,不去也。抵暮,则前所受赠金者出,报客曰:相公倦矣,谢客矣,客请明日来。即明日,又不敢不来,夜披衣坐,闻鸡鸣即起,盥栉,走马抵门,门者怒曰:为谁?则曰:昨日之客来。则又怒曰:何客之勤也,岂有相公此时出见客乎?客心耻之,强忍而与言曰:亡奈何矣。姑容我入。门者又得所赠金,则起而入之,又立向所立厩中。幸主者出,南面召见,即惊走,匍匐阶下。主者曰进,则再拜,故迟不起,起则上所寿金。主者故不受,则固请,主者故固不受,则又固请,然后命吏纳之,则又再拜,又故迟不起,起则五六揖,始出。出揖门者曰:官人幸顾我,他日来,幸无阻我也。门者答揖,大喜,奔出,马上遇所交识,即扬鞭语曰:‘适自相公家来,相公厚我,厚我。’且虚言状。即所交识,亦心畏相公厚之矣。”

    至其末造,腐败益甚。官府坏于吏胥,

    《明夷待访录》(黄宗羲):“吏胥之害天下不可枚举,而大要有四:其一,今之吏胥,以徒隶为之,所谓皇皇求利者,而当可以为利之处,则亦何所不至。创为文网,以济其私,凡今之所设施之科条,皆出于吏,是以天下有吏之法,无朝廷之法。其二,天下吏既为无赖子所据,而佐贰又为吏之出身,士人目为异途,羞与为伍也。其三,各衙门之佐贰,不自其长辟召,一一铨之吏部,即其名姓且不能遍知,况其人之贤不肖乎!故铨部化为签部,贻笑千古。其四,京师权要之吏,顶首皆数千金。父传之子,兄传之弟,其一人丽于法,后而继一人焉,则其子若弟也。不然,则其传衣钵者也。是以今天下无封建之国,有封建之吏。”

    地方坏于乡绅。明代绅权最重,赵翼《廿二史劄记》“明乡官虐民之害”一则,已详言之。观《虞阳说苑》载张汉儒攻讦钱谦益、瞿式耜之疏,可见晚明风气一斑。其略曰:

    谦益以卖举人钱千秋事露,廷鞫问杖回籍矣。式耜以受贿滥荐胡平表冒功升荫,奉旨削夺为民矣。无奈两人性同虎狼,行若禽兽,平日暗布私书,潜托神棍,久住京师,探听朝廷举动,不时飞报,钻谋起废。及至居乡,俨然以原官自待,倚恃抚按有司,或门生,或故旧,或同年,或相知,每遇岁科两考,说入学科举遗才帮补数十余名,不得四五千金不止。遇有富豪假命,不诈三四千金不厌。更有同类缙绅,或势衰,或物故,毋论宗党,毋论姻亲,乘机挟诈,不得万余金不止。一遇抚按复命,挥金贿属,呈县呈学,巧砌艳语,朦胧引荐。……钱谦益、瞿式耜两人,主使腹仆腹干如邹日升、安如磐、周宪昌、刘时升、张永祚等,充粮吏库吏,出放在手,侵没惟命。一遇派兑,先将官户名下积勺成合,积合成升,通计合县四十八万之仓粮一笔勾销矣。至于解放钱粮,则又贪婪加二加三之解头,嘱托县官,先将应缓钱粮放出,而京边金花兵饷积侵至崇祯七八九年数万余两,不顾也。甚至一班奸胥,狐朋狗党,包妇买娼,昼夜呼卢,或假印,或假牌,或以千计,或以万计,起批挂号,瓜分浪用。现今侵欺事露,拼贿赂主,虽经宪提宪捉,究竟免责免比。

    兵不教练而肆抢掠,

    《寄园寄所寄》(赵吉士)引《忆记》:“永乐既都北京,令山东、河南、江北诸郡卫所各军,春秋两班赴京部科点验。发京营一体操练,以习军士之劳,省征调之烦,壮京师之卫,备边隘之防,法甚善也。其后分发近边筑工,折其半纳班价矣。又其后皇亲驸马侯伯有坟工,辄乞恩请班军以数千计,皆折价入橐矣。领班官岁敛军士金钱入京,募人应点,本军遂不赴京,大失祖宗之意。”“御史王孙蕃疏曰:臣闻贼破张秋,止住二日。刘元斌兵住三十七日,掘地拆墙,细细搜掠,凡民间埋藏之物,尽数获之。东省有‘贼如梳,兵如篦’之谣。一家有银钱,即掳杀一家,一村有富室,则掳杀一村。玉石俱焚,惨烈于贼。”

    将无学术而务欺诈,

    《明夷待访录》:“毅宗专任大帅,不使文臣节制,不二三年,武臣拥众,与贼相望,同事卤略。李贼入京师,三辅至于青、齐,诸镇栉比而营,天子封公侯,结其欢心,终莫肯以一矢入援……是故与毅宗从死者,皆文臣也;……建义于郡县者,皆文臣及儒生也。……彼武人之为大帅者,方且飙浮云起……以其众幸富贵矣。”“万历以来之将,掩败饰功,所以欺其君父者,何所不至……乃只能施之君父,不能施之寇敌。”

    贪鄙奢淫者相望于社会。

    《日知录》(顾炎武):“自万历季年,搢绅之士,不知以礼饬躬,而声气及于宵人,诗字颁于舆皂。至于公卿上寿,宰执称儿,而神州陆沉,中原涂炭,夫有以致之矣。”“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国安得不亡,身安得不败?”

    《廿二史劄记》:“嘉、隆以后,吏部考察之法,徒为具文。而人皆不自顾惜,抚按之权太重,举劾惟贿是亲,而人皆贪墨以奉上司,于是吏治日偷,民生日蹙,而国亦以亡矣。”[1]

    而所谓清流名士者,亦惟是树党相攻,各立门户,至国亡而不已。

    《明史·吕大器等传赞》:“明自神宗而后,浸微浸灭,不可复振。揆厥所由,国是纷呶,朝端水火,宁坐视社稷之沦胥,而不能破除门户之角立。故至桂林播越,旦夕不支,而吴、楚之树党相倾,犹仍南都翻案之故态也。”

    《廿二史劄记》:“万历末年,廷臣务为危言激论,以自标异。于是部党角立,另成一门户攻击之局……高攀龙、顾宪成讲学东林书院,士大夫多附之。既而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纷如聚讼。与东林忤者,众共指为邪党,天启初,赵南星等柄政,废斥殆尽。及魏忠贤势盛,被斥者咸欲倚之以倾东林,于是如蛾赴火,如蚁集膻,而科道转为其鹰犬。周宗建谓汪直、刘瑾时,言路清明,故不久即败,今则权珰反借言官为报复,言官又借权珰为声势,此言路之又一变,而风斯下矣。崇祯帝登极,阉党虽尽除,而各立门户、互攻争胜之习,则已牢不可破。是非蜂起,叫呶噂沓,以至于亡。”

    此毫无文化之满洲人,所由乘其隙而入主中国也。

    满洲之兴,固无所谓盛德大业,徒以部落褊小,上下一心,事多公开,不得欺隐。

    《清开国方略》:“太祖以议政王大臣参决机密,以理事十大臣分任庶务,国人有诉讼,先由理事大臣听断,仍告之议政大臣,复加审问,然后言于诸贝勒。众议既定,犹恐或有冤抑,令讼者跪上前,更详问之,明核是非。故臣下不敢欺隐,民情皆得上达。国内大治,奸宄不生。遗物于道,无或隐匿,必归其主。求其主不得,则悬之公署,俾识而取之。刈获既毕,始纵牧群于山野,毋敢窃害者。每行军,队伍整肃,节制严明,克城破敌之后,察核将士功罪,当罚者虽亲不贷,当赏者虽疏不遗。是以将士效命奋勇,所向无敌。”“太祖谕贝勒大臣曰:凡事不可一人独断,如一人独断,必致生乱。国人有事,当诉于公所,毋得诉于诸臣之家。前以大臣额亦都有私诉于家者不执送,已论罚。兹播告国中:自贝勒大臣以下,有罪,当静听公断;执拗不服者,加等治罪。凡事俱五日一听断于公所,其私诉于家者,即当执送;不执送而私断者,治罪弗贷。”

    无明人之腐败气习,故能乘明之弊,力征经营,不三十年,遂窃神器。观其初兴之时,尚无文字,第借蒙古字以创满文。

    《清开国方略》:“己亥年[2],创制国书,时国中文移往来,皆习蒙古字,译蒙古语。太祖命巴克什额尔德尼、噶盖以蒙古字改制国书。二臣辞曰:‘蒙古字,臣等习而知之,相传久矣,未能改制也。’太祖曰:‘汉人读汉文,凡习汉字与未习汉字者皆知之;蒙古人读蒙古文,虽未习蒙古字者亦知之;今我国之语,必译为蒙古语读之,则未习蒙古语者不能知也。如何以我国之语制字为难,反以习他国之语为易耶?’二臣对曰:‘以我国语制字最善,但臣等未明其法,故难耳。’太祖曰:‘无难也,但以蒙古字合我国之语音,联缀成句,即可因文见义矣。’太祖遂以蒙古字合之国语,创立满文,颁行国中。”

    虽经达海之增益,亦未能造成一国之学术,仅可借以翻译汉籍,

    《盛京通志》:“达海,姓觉尔察,隶正蓝旗满洲。九岁即通满、汉文义[3],弱冠,赐居内院,司文翰,正订国书。更为对音,切字谐声,文义周密,译《明会典》《素书》《三略》诸书,莫不称善。天聪四年,译书成,授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命曰‘巴克什’。六年,详定国书字体,酌加圈点。六月,病卒。”

    《清通志》:“太宗命达海巴克什等翻译书籍,库尔禅等记注政事,谕达海增加圈点。”

    《四库提要》:“太祖命巴克什额尔德尼以蒙古字联缀国语成句,尚未别为书体。太宗始命巴克什库尔禅创造国书,以十二字头贯一切音,因音而立字,合字而成语。今内阁所贮旧籍,即其初体。厥后增加圈点,音义益详。”[4]

    其人之鄙塞可知。凭借运会,及得汉人之指导,始知所谓官制朝仪。

    《清开国方略》:“天聪五年七月,始设六部[5]。六年,集分掌六部贝勒谕曰:国家初设六部承政、参政等官,即定有班次。近见朝会之时,坐立无序,尊卑紊越,将何以肃礼统?尔等宜传令满、汉、蒙古诸臣,按次就班,各加整饬。”“天聪六年正月,行新定朝仪。”“自太宗即位以来,凡朝会行礼,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并随上南面坐受,诸贝勒率大臣朝见,不论旗分,惟以年齿为序。五年十二月,礼部参政李伯龙奏:朝贺时,每有逾越班次,不辨官职大小,随意排列者,请酌定仪制。诸贝勒因言莽古尔泰不当与上并坐。太宗曰:‘曩与并坐,今不与坐,恐他国闻之,不知彼过,反疑前后互异。以可否仍令并坐及李伯龙所奏,命大贝勒代善与众共议。大贝勒代善曰:‘我等并奉上居大位,又与上并列而坐,甚非此心所安。自今以后,上南面中坐,我与莽古尔泰侍坐于侧,外国诸蒙古坐于我等之下,方为允协。’”[6]

    入关以后,惟以兵力、刑力劫制汉人使不得逞,他无所建设也。

    清代官制,满、汉之人并用,汉官悉无实权,满官又无知识,故其立国,仍沿用明弊而任胥吏。观清季陈壁《请除各衙门积弊疏》[7],可知胥吏之弊,自明至清,未之革除。

    国家定制,以六曹总理庶务,若网在纲,天下大政,咸受成于是。法非不尽善,然行之既久而百弊丛生者,何也?官不亲其事,而吏乃攘臂纵横而出于其间也。夫所谓大政者,铨选也,处分也,财赋也,典礼也,人命也,讼狱也,工程也。以吏为之,铨选可疾可滞,处分可轻可重,财赋可侵可蚀,典礼可举可废,人命可出可入,讼狱可上可下,工程可增可减。使费既赢,则援案以准之;求贷不遂,则援案以驳之,人人愤怨,而不能指其非。天下之乱,恒必由之。然而公卿大夫不惟不能摈除,且倚若左右手,而听其指挥者,何也?官非不欲亲其事,而例案太繁,不肖者与吏分肥,任其弄法舞文,无所不至。二百余年以来,名臣魁儒,慷慨忧时之士,痛心扼腕,大声疾呼,以求去其积弊而不能胜。

    凡清之政治,皆胥吏之政治也。至于兵制,则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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