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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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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他写那时候的社会现状,有著名的六首诗,叫作《三吏》《三别》,便是《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各一首,《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各一首。今拣《石壕吏》《垂老别》两首,录在后面,以见一斑。《石壕吏》云: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看门。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垂老别》云:

    四郊未宁静,垂老不得安。子孙阵亡尽,焉用身独完!

    投杖出门去,同行为辛酸。幸有牙齿存,所悲骨髓干。

    男儿既介胄,长揖别上官。老妻卧路啼,岁暮衣裳单。

    孰知是死别,且复伤其寒。此去必不归,还闻劝加餐。

    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按:土门、杏园皆地名)

    势异邺城下,纵死时犹宽。人生有离合,岂择衰老端。

    忆昔少壮日,迟回竟长叹!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

    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

    读这两首诗,可以见当时乱离的状况。此外再有《兵车行》《哀王孙》等篇,也是差不多的作品,这里不多录了。

    (五)

    他的写实,不但是善于写大事,而且善于写细事。就是对于寻常的景物,如一草一木,写在他诗里,也写得非常忠实。如《秋雨叹》云:“禾头生耳黍穗黑。”如《青阳峡》云:“林回峡角来,天窄壁面削。”都刻画入微。不过这样的诗,在律诗里尤多;而形容景物的地方,不过是只在一两个字;如今的读者,往往忽略过了。我如今且举前人的两段话,来说明这一层。王安石《钟山语录》云:

    “暝色赴春愁”,下得赴字最好。若下起字,即小儿语也。“无人觉来往,疏懒兴何长”,下得觉字大好。足见吟诗要一字两字工夫也。(按:此数句皆杜诗)

    叶梦得《石林诗话》云:

    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字虚设。细雨着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胜;惟微风反受以为势,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句。至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深深字若无穿字,款款字若无点字,则无以见其精微如此。然读之浑然,全是未尝用力,此所以不碍其气格超胜。

    欧阳修《六一诗话》云:

    ……陈公时偶得杜集旧本,文多脱误,至《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因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轻一鸟过”。陈公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君亦莫能到也。

    以上这些话,在旧诗家说,算是炼字。其实不是炼字。在新诗家说,算是艺术上的功夫,很不重要。其实也不是艺术上的功夫,乃是深刻的观察,实在的描写。描写景物,到这样的深刻,在新诗里,我只看见胡适之的《湖上》一首。他的诗道:

    水上一个萤火,

    水里一个萤火,

    平排着,

    轻轻地,

    打我们的船边飞过。

    他们两个越飞越近,

    渐渐的并作了一个。

    这首诗,可以说和杜甫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一样的好了。不过胡先生的《湖上》诗的好,人家容易看得出;杜先生诗的好处,人家很容易忽略过。

    写实的诗,固然不是身历其境的人不能写,而且非身历其境的人不能领会。所以李白的诗,翻成西文,能博得外国人欢迎;杜甫的诗,却不能这样。不单是难译的缘故,也是因为他所写的实在情形,乃是中国古代的社会情形,外国人不容易看得出他的好处。这样的趣事,我也亲自遇一次。

    我有一回,从上海往苏州去游玩,到苏州车站,下了火车,骑着驴子,往虎邱去,在路上将实在情形写出来,做了一首七绝诗,后二句云:“瘦驴应是驮人惯,自识寻途到虎邱。”回到上海,将这诗给许多朋友看,都以为很平常,没有什么好处。后来有一位苏州朋友看见了,他却极力称赞,说是很好。我问他好在何处,他答道:“苏州车站的驴子,大多数只要你骑上了它的背,它自己认得转弯抹角,往虎邱去的;不要你留心,不会走错路。你的诗能道得出这种特殊的情形,所以算好。但是不曾亲自经历这种事的人,也不能领会的。”当时言罢,彼此大笑。这件事虽值不得什么,但是很有趣,所以把它附记在这里。

    总之,杜甫写实的技能,能大能细,范围甚广。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如“天地一沙鸥”,如“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等句。区区几个字,要包含多少事情在里头。

    (六)

    如说到杜诗的渊源,和他与后来诗学的关系,前人也早已说过了。元稹道:

    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庾、徐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志铭》)

    秦观说道:

    杜子美之于诗,实积众流之长,适当其时而已。昔苏武、李陵之诗,长于高妙;曹植、刘公斡之诗,长于豪逸;陶潜、阮籍之诗,长于冲淡;谢灵运、鲍照之诗,长于峻洁;徐陵、庾信之诗,长于藻丽。于是子美穷高妙之格,极豪逸之气,包冲淡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诸家之作,无不及焉。然不集诸家之长,子美亦不能独至于斯也,岂非适当其时故耶?

    以上两人的话,是说杜诗的渊源;他们虽未免恭维得太过,但是杜诗集诸家之长,是不错的。所争的是在一个“诸”字,所指的人是多是少罢了。稍为宽一点说,称他为“集大成”也无不可。

    他和后世诗学的关系,是怎样呢?且看孙僅说道:

    公之诗支而为六家:孟郊得其气焰,张籍得其简丽,姚合得其清雅,贾岛得其奇僻,杜牧、薛能得其豪健,陆龟蒙得其赡博:皆出公之奇偏尔,尚轩轩然自号一家,赫世煊俗,后人师拟不暇,矧合之乎。(《杜工部诗集序》)

    他这番话,我不赞成,因为照我的眼光看起来,所谓某家得到某一部分,没有充分的证据,这里我只好置之不论,算是阙疑罢了。后人又谓黄山谷是学杜,然也不过由杜诗的一部分变化出来的罢,决不是死学的。

    总之,杜诗可以说集众人之长而自成一家,然众长中也有没什么大价值的。譬如徐陵、庾信的藻丽,只是用些好看的字眼,没有什么多大的价值。我以为杜诗在今日看起来,还是称它是写实,较为说得出它的真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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