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醉翁之意

    郭金华“啪”地一声，收拢折扇的声音首先打破沉寂。他轻咳一声，接着说道：“刚刚我只是要阻止帮主回去，一时情绪激动，出手不知轻重，这位弟兄太过言重了。”态度明显软化许多。

    李贝儿道：“那就是了。大长老，你是本帮栋梁，未来新帮主上任，你可得善尽辅佐之职，一切以大局为重。”一番言语，其实也是给唐钧彦台阶下。否则他刚刚已经与鲍旦翻脸，而目前局势又掌控在鲍旦手中，为了和谐，唐钧彦还是与鲍旦站在同一边为宜。

    鲍旦冷笑道：“我害死你？过两天你就会感激我救了你了。”

    鲍旦知他说的是反话，心道：“好，我就让你说个痛快。”说道：“魏长老，还是由你来说吧。”

    唐钧彦道：“启禀帮主，经过几位大老商议，唐钧彦决定推举郭金华为本帮新任帮主，择期举办交接大典，以昭告本帮帮众。”

    这些人这么一骚动，差点没把屋顶给掀过去。这样现实的实力悬殊状况，下子又把唐钧彦给拉了回来。他沉吟半晌，终于说道：“依老夫愚见，还是请帮主别下令撤销三位长老资格，而老夫也将请三位长老，打消另立新帮主的念头。”依他所想，维持现状应该是最好的状态了。

    程楚秋不提，大家倒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件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洞庭帮濒临分裂边缘的危险程度，不言可喻。唐钧彦想起当时的混乱，至今仍心有余悸。而如此说来，李贝儿的出线，也确实是一颗定心丸。

    李贝儿一愣，睁眼瞧着他。郭金华慢条斯理地道：“这是其一。其二呢，我父亲生前的遗物，也请你一并交接。”

    鲍旦道：“没错，让二夫人当上帮主，代理职务，这是一个权宜之计。我们并非质疑她的能力与贡献，这是两回事。”

    程楚秋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所以除了两姊妹的住处，木谦的茅屋就成了他驻足最久的地方。那逢安等人没把魏庆的事情办妥，帮中又出了此等大事，几个人便只好留在程楚秋的身边。还好那木谦也是洞庭帮的重要人物，郭金华虽然嚣张，也没把势力伸到这间小屋子里来。

    李贝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什么？”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李宝儿更起身拉住她，颤声道：“贝儿……”

    郭金华除了监控李贝儿，也派人监视李宝儿。李宝儿虽然几次向唐钧彦、魏庆抱怨，但是这些人只是远远跟着，并不干涉她的行动。唐钧彦就算知道郭金华不是单纯的派人保护，也拿他没办法。

    程楚秋应诺，垂手退立一旁。李贝儿道：“大长老，不知楚秋所言，是否可行？”

    郭金华纹风不动，回道：“好，就算公物没有，私人物品呢？我父亲生前死后，可一直只有你们姊妹俩跟在身边。我现在让你离开去收拾，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父亲的东西给偷偷带走……”

    魏庆道：“事情当然可以从权处置，不过总离不开这个范畴。”

    鲍旦翻脸，斥道：“临阵退缩，难怪你成不了大事。”

    李宝儿拉住程楚秋，关心道：“要不要紧啊？他该不会是怨你害他受伤，急着想对付你吧？”

    程楚秋一听，知是逢安的声音，便迳自出屋门去探究竟。原来那木谦已经清醒，逢安特来报信。

    那李贝儿也不甘示弱，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父亲会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来？”

    鲍旦高声喝道：“慢着！我洞庭帮创帮百余年，可从未听过有什么代理长老的。”

    李贝儿将脸一拉，冷森森地道：“就因为我十分清楚，所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没有……请让一让……”

    程楚秋见郭金华举止无礼，在一旁越瞧越生气，体内气息潜运，暗暗自忖道：“不知我一条左臂，能不能打得过他？”心中虽尚未有确定的答案，但却已经随时准备出手了。

    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同了，半路杀出程楚秋，说得魏庆鲍旦哑口无言。若真的依他的意见办理，自己可以重新部署长老人选的话，那自己在洞庭帮的地位，那可真是权倾一时，如日中天了。

    李贝儿仍无法马上开口说话。程楚秋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解除三位长老的职务。看该怎么推举新任帮主，一切照足规矩来。”

    程楚秋抢上两步，说道：“鲍长老……”鲍旦讲头撇过去，甚至不愿意跟他面对面。

    鲍旦将手一摆，说道：“无妨，就这么办。”说着将身上代表长老的符节拿出来，交给左右，呈给李贝儿。其余人看了，相视一眼，便都照做了。期间程楚秋左手掌心贴着她的背心，不断地将内力送进她的体内。待得三人都把信符交了出来，被封的穴道已渐渐松动了。

    两人一番谦逊之后，李贝儿便问起木谦的情况。高洋道：“林老弟虽然医术高明，却也是我的老病人。这次他老毛病又犯了，情况是有些严重，不过好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魏庆听了，倒像是给他了一个提示，让他有机会留下李贝儿来，连忙使了个眼色给鲍旦。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从一旁排开人群，走了出来。鲍旦不识得他是谁，皱眉怒喝道：“大胆！长老们谈话议事，岂有你插嘴的份？来人啊！把他给我押下去！”

    魏庆不料事情会搞到这步田地，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无法回答。李贝儿也不待他们回答，迳自走下堂来，喊了一声：“仙儿！我们去收拾收拾。”宫月仙应诺，从一旁快步跟了上去。

    郭金华笑道：“让我是会让，不过交接没有完成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出岛去的。再说，你既是我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我怎么能让自己这么年轻貌美的庶母，流落在外呢？”

    李贝儿道：“你别急，事情再急也不差你这一时，喘口气慢慢再说。”

    李贝儿道：“高大夫不必多礼。高大夫是我帮前辈高人，理应由小女子登门拜见才是。前辈行如此大礼，实在愧不敢当。”

    李贝儿大惊，道：“有这种事？”一会儿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去看看。”

    待得鲍可信又忽然过世，帮中一团混乱，当时鲍旦、魏庆与王旭清，虽然都没有长老之名，但是各拥山头，各有势力，谁也没想这么多。及至李贝儿接任，这才将三人一一按下名份。而原长老唐钧彦也就顺理成章，坐上了大长老的位子。

    李宝儿趁机道：“妹妹，你……”

    李贝儿觉得莫名其妙，问道：“那是为何？”

    李贝儿想要说话，但觉胸口一窒，提不起气来。程楚秋假意上前弯身聆听，接着朗声说道：“帮主说万事好商量，不必道歉了。”

    王旭清道：“愿与两位长老同进退。”一听到自己可能会被解职，王旭清立刻倒向人多的一边。

    李宝儿道：“大长老所言，不失为一个老成持重的方法。”

    吕妍娇道：“真没想到平常中气十足，身手灵活得跟猴儿一样的林师父，居然有那么重的伤在身。”在场有些平日跟他颇为熟稔的人，大都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都不禁轻声唏嘘。

    宫月仙大急，极力劝着不可。忽地急中生智，说道：“对了，找楚秋一起去，有他在，诸事大吉，我去叫他……”不待她同意，一溜烟往屋后去了。

    郭金华完全不明情况，其他人对程楚秋却非一无所知，不过现在看来，竟也与一无所知差不了多少。

    李贝儿道：“那好，楚秋，你跟着往下说。”

    一言未了，忽又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了！”接着劈哩啪啦几声，李贝儿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子一轻，居然轻飘飘的往堂上飞去，定睛一瞧，却是程楚秋一把抱住自己与宫月仙，纵身一跃，反往堂上奔去。

    魏庆想了一下，说道：“当时具有长老身份的，嗯……没错，就只有唐大长老。”

    鲍旦道：“侍从？”忽然看见他颊上的刺青，冷笑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奴才。”

    李贝儿惊道：“林师父原来又宿疾在身啊？不知治得好治不好？”话一说完，但觉言语中有轻视高洋的意味，赶紧圆道：“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他的老毛病严不严重？”

    李宝儿一脸慌张，压低声音急道：“楚秋，你来干什么？快出去！”

    李贝儿微微一笑，自我调侃道：“你听，你还不是喊我帮主？就为了这两个字，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这下又再引起全场一阵骚动，久久不能平息。李贝儿不愿无限扩大事端，于是便道：“楚秋，你先退到一边。”

    程楚秋道：“原来如此。话又说回来，在当时郭二夫人之所以能出任代理帮主，是哪几位长老同意的？”

    郭金华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才说道：“一时之间我还想不起来，不过你天天处理帮务，应该要知道才是。”

    程楚秋不以为意，续道：“这么吧，别说二十大板，就是要砍我的头，把我扔到湖里喂王八都行，只要我说出一个字不合道理，你就尽管让人拖我下去。如何？”

    李贝儿道：“姊，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里什么事都不对劲了，我实在不想再留下来。”

    唐钧彦道：“既然魏庆也没意见，那么大家的意思，就是推举郭金华为本帮帮主了，是吗？”

    李贝儿道：“帮主是我，你们待在这儿，哪儿都别去……”端起茶杯，神态自若地清啜了一口。便在此时，屋后忽然传一声凄厉的惊叫声，屋内众人听了，心头都是一凛。

    堂上李宝儿急忙道：“慢着！”

    鲍旦道：“选日不撞日，今天大家都在，新帮主的人选今日就可以决定。我提议由郭前帮主的公子金华来接掌本帮掌门。”鲍旦门下弟子，一起鼓噪叫好。

    宫月仙大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郭金华哈哈大笑，说道：“主子如花似玉，就连丫鬟也这么香！哈哈哈……”

    鲍旦会意，敲边鼓道：“啊……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情，金华，郭帮主去世前几年的时候，曾经因缘际会得到一把宝刀，以及一本刀谱，这两样东西，你可千万别漏了。”

    李贝儿听出那是宫月仙的声音，一个心神不宁，五指一松，手中瓷杯，跌个粉碎。

    程楚秋知道李贝儿身子不适，不方便说话，于是接口道：“那郭公子是否应该先向帮主道个歉呢？”

    王旭清一口答应，魏庆却有些迟疑。鲍旦安抚他道：“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你怕我说话不算话？”

    郭金华狞笑道：“我父亲身为一帮之主，管理帮众千余，船只近百，每日进出超过五百两银子。他要是打一个喷嚏，百里外的岳阳楼都听得见，正所谓：咽呜山岳崩颓，叱吒风云变色。这样一个重要的人，你居然说他身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林铁儿面有难色，说道：“师父他已经清醒了，不过脾气不太好，一醒来就嚷着要找楚秋……我看，夫人还事先别进去瞧他的好。”

    程楚秋插嘴道：“唐大长老，只要你不同意什么代理帮主的论调，帮主就不用去位，至于出缺三位长老之职，帮主与大长老尽可以重新拟定人选议定，帮务又岂会混乱呢？”

    鲍旦道：“楚秋？楚秋是谁？你是哪个长老的属下？”

    便在此时，只听得外头有人大喊：“楚大哥！楚大哥！”

    程楚秋见了，心道：“糟糕！”果见那郭金华哈哈一笑，一个侧身转体，狼腰款扭，猿臂尽舒，恰恰搂住了宫月仙的纤纤蜂腰，忽地用力一收，在她耳边亲了一口。

    堂上除了几位长老，以及一些侍卫外，余下的都是四大长老的亲兵子弟，总数约百来人。鲍旦这么登高一呼，堂下顿时有一半以上的人振臂附和，声势浩大。看样子全场百来位亲兵子弟，倒有五十个是属于鲍旦辖下的。

    魏鲍两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其实别说他们不知道，就是林铁儿，也是高洋来了之后，才渐渐多明白了些自己师父的过去。因为木谦从不与他谈这些，林铁儿自然也不敢问。

    那李贝儿余怒未歇，拳脚齐出，招套连环，如行云流水般使将出来，力道速度都相当不错。但那郭金华身法怪异，进退趋避之间，仿佛毫不费力地一一闪过，嘴上尚有余裕，调侃戏谑，尽说些有的没有的。

    程楚秋应诺，说道：“刚才鲍长老所言，因为郭前帮主突然辞世，来不及指定继任人选，所以由诸位长老共推郭二夫人为帮主，是不是？”

    李贝儿道：“既然楚秋都这么说了，给他说几句话应该不成问题。大长老，你说呢？”

    唐钧彦沉吟道：“这……”他资历既深，经验又老，鲍可信在的时候，总算还有个人地位高，威望比他重，可是眼前的鲍旦、魏庆、王旭清等，可都是他的晚辈，鲍旦老是仗着他父亲旧有的势力，这点已经让他很不是滋味了，现在他还公然假借众意，要胁帮主。这不想还好，这越想嘛，就越不是味道，但形势比人强，却也不得不让他选择站在中间，不敢表示意见。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就连鲍旦也没想到，这位将近十二年没见的前帮主之子，会变得如此浮滑无行，就是想要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而既然连鲍旦都无话可说，魏庆、王旭清就更没份量了。只剩一个唐钧彦在一旁咬牙切齿，忿忿不平。

    李贝儿打趣地道：“只可惜你不是长老，只可惜我也死心了，这个位子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宫月仙又羞又怒，急着想要挣脱，但那郭金华手臂箍紧了，宫月仙一时如何挣扎得开？李贝儿喝道：“放手！”伸拳往郭金华脸上打去。

    这人拦得突兀，事先毫无征兆。李贝儿若不马上停步，只怕就要跟他撞个满怀。李贝儿一惊，向后跃开，定睛一瞧，奇道：“原来是郭……郭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李宝儿知道程楚秋不是个笨蛋，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于是将脸一扳，说道：“鲍长老，我们楚秋说得有理，鲍长老为何不先听听看他想说什么，再作定夺？”

    程楚秋听鲍旦讥他是个奴才，便顺着他的话道：“不错，我是奴才。但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枉费你们一个个身为长老，身负领导洞庭帮千余帮众的重责大任，没想到却是一班做事不讲道理，倒行逆施，凡事随性而为的糊涂蛋！”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当堂沸沸扬扬，议论纷纷。

    郭金华武功明显高过李贝儿一大截，但他有心戏弄，就连宫月仙也瞧出来了。只见她护主心切，娇叱一声：“大胆！”从郭金华身后奔去，挥拳打他背心。

    程楚秋大喜，他原本只知鲍旦与王旭清为李贝儿所任命，却不知原来连魏庆也是。于是说道：“所以鲍长老、魏长老与王长老三位，都是由郭二夫人所任命的了，是吧？”

    这不像是一般人该有的胆色，鲍旦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光中充满疑惑与惊异。

    李贝儿道：“宗尧去世之后，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啊。”

    魏庆认出他来，说道：“他是大夫人的侍从。”

    李宝儿道：“可是你这么一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未来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只见那郭金华“唰”地一声甩开手中折扇，一边摆动扇面，一边摇头晃脑地道：“抱歉，你现在还不能离开。”

    李宝儿大怒，道：“你……”

    宫月仙忽道：“夫人去哪儿，奴婢也要跟去。”

    只见那唐钧彦说道：“帮主说的，可是真心话吗？”

    李贝儿道：“这你放心，这三年来我所处理的每一件帮务，都有大长老与魏长老两位共同确认，有事你问他们两个也一样。”身子一动，就要往前走。郭金华却一动也不动，没有让路的意思。

    鲍旦道：“属下不是说过了吗？郭二夫人的贡献，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但我实在不想再让洞庭帮成为武林笑柄，如今郭公子已经回来了，正是大好时机。”

    当下程楚秋便迳行进入屋内。林铁儿领着四女跟着进去。那高洋原本就是洞庭帮的帮众，一听到帮主驾临，立刻上前拜见。

    高洋呵呵笑道：“无妨，一个人医术再高明，又怎么能医尽天底下所有的疾病呢？说句实话，林老弟的老毛病……不，应该说是旧伤，是满严重的内伤。唉……请恕老夫眼拙，二十年前我初见他时，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搞不清楚。”

    程楚秋道：“是，是代理帮主。因此诸位长老认为代理因素消灭，所以想将代理权力回收，是不是？”

    李贝儿道：“便依大长老所言。至于日期，也由你做主吧。”

    李贝儿冷笑道：“说来说去，就只因为我是女人？”

    李氏姊妹来到磐石岛的时候，郭金华早已离开先三年离开，所以郭金华虽然是郭宗尧的儿子，却从未见过他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庶母。李贝儿自然也从未见郭金华，只知道一嫁过去，就会有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七八岁的儿子。

    鲍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说到最后，音量越放越低，身子也越往李贝儿身上挨近，说到“流落在外”时，突然伸出狼爪，往李贝儿颈间发际撩去，状似替她整理散落的发茎一般。

    李贝儿道：“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林师父吧？在屋里待了两天，闷也闷死了。”其他三女听了，都表赞同，于是便一起跟着程楚秋到木谦的住处。

    宫月仙道：“是。”转身欲走。

    魏庆反应明显比鲍旦快得多了，马上接口说道：“我们当初接受帮主任命时，帮主可没说是让我们担任代理长老。”

    程楚秋道：“那当然。属下心目中最佳的帮主人选，那就是夫人你了。”

    鲍旦一愣，沉吟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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