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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下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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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无须怀疑,脚下躺着世间最复杂的钟,专门用来计量无限,同样是最复杂的锁,收藏着任何谜题的答案。听到日晷接二连三发出啮合声,他着魔般极目远眺——中央一道密门缓缓绽开,现出由无数灰尘凝聚而成的巨大的漩涡。灰色浮尘宛如沸腾的天鹅绒,又像蒙在世界脸上的丝巾,契合呼吸的频率不断悸动。随时有千万张面孔在流尘中涌现,如林的刀剑、挥舞的手臂乃至宫殿屋宇穿插其间,每当日晷飞旋,人体和金属木石一样迅速腐朽,重归于灰烬的洪流。恍惚中他捕捉到自己的脸,在灰烬的舞台上停留了几微妙。然后这张脸由内至外撕裂开,冒出滔天洪水来。

    马车全力奔驰,杰罗姆把目光绕过嶙峋的石山,一道金色钢架在山峦背后缓缓升起。“日晕塔”的表面呈弧形,像上过釉的地球仪架子,高处安放一台六角形装置,或许是间小舱室……果真如此,里面的视线一定极佳。慵懒日照令塔身反射着晕光,确如名称所示。不过说这东西像塔,倒更像一部放大的曲尺,架子尽头一根细索垂直降落,貌似半张的短弓,又像一面单弦竖琴。如此奇物格外抢眼,不过塔的用途无从判断,当避雷针用未免浪费这许多金属。

    车厢内沉默一会儿,杰罗姆收回目光,掏出备忘录写写画画。等车辆驶入城镇,把劳动营抛在了身后,前方传来迎接客人的嘹亮号声。他忽然说:“边上那排是水电解装置,看规格,本地的氧气用量惊人,废料堆里的金属罐装的是过氧化钠?点燃放出紧急用氧,挖地道的装备啊。说起来,工人必须配备便携氧源,估计是增压泵的功率不够,集风器什么的,再先进也得看上天的旨意……请问,雷文领提供‘下水道一日游’服务吗?”

    “人家管你知不知道。债务到期,债主们可都带着军队呢。”

    一行人逐渐偏离大道,改走上坡山路。每多前进几步,城市就展露出更多风貌,深深吸引着客人的视线。德怀特对土包子们的反应很满意,不时介绍下面的街景。

    杰罗姆真有点后悔了,可惜现在没法视而不见。照时间、落款和火漆印计算,夹层里的一叠纸片横跨两年时间,涵盖了三位领主,轮到他头上时所欠款项已经攒到还也还不清的地步。原来他们全都在举债度日……最混蛋的要数上一任领主,高利贷老头子竟把今年未成熟的收成低价抵押给他人,以换取雇佣士兵的钱。其他债务暂时可不论,现在地里的大片苦麦竟然早被他给卖了!收获季节一到,征税的和征集军粮的、加上新老债主们会一拥而上,剩下的粮食未必够镇里人过冬食用。

    “雷文大人有权处置领地的一切,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德怀特像在背诵文稿,机械地回答。“什么污染?不懂别乱说话!”

    保国战争……不知道这“国”该怎么称呼?

    杰罗姆·森特独自体会着疯狂的厌倦。

    想到这儿,他开始后悔自己恶习难改,总想四处刺探消息了。朱利安的警告事出有因,身边这位劣质的“德怀特”、还有眼中许多异象,追究下去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境。

    杰罗姆满心迟疑,朱利安推荐了一个最没用的侍从,而且对约瑟夫·雷文反复忍让,郑重出乎预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信使德怀特不打算多等,独个下去进马车里呆着。杰罗姆清点挎包中的施法材料,边下楼边和朱利安交换意见。

    穿上轻便贴身的马甲,换一双合脚的旧靴子,扣紧牛皮带,用羊绒外套遮住系在左臂的短剑。他先原地站定,再平滑地进入防御姿态,如同仰首吐信、盘做一团的眼镜蛇;接着拔剑虚晃,闪电般扭腰,与背后偷袭的假想敌短兵相接,动作如行云流水,没给对手留下半点破绽。直到他确信,反应速度未受到糟糕睡眠的牵制,这才还剑入鞘,摸摸发涩的下巴。

    “这栋建筑叫‘积雨云’,外形跟蘑菇岩差不多,上宽下窄,看似比较危险,其实非常结实。领主大人常在此地办公,是城市的枢纽所在。旁边有两座旧建筑‘冰雹’和‘闪电’,这两栋个头虽矮,面积却很宽大,下面中空,上面安装了大型集风器捕捉峡谷中的风能,用来转化成照明和动力。我们的集风器非常先进,如果出得起钱,也对外租赁高性能电堆。不过普通人拿去没用,不搞研究只会把电浪费在灯泡上和按摩器上。嘿,瞧啊,菜地和果园都在集风器下面的温室里。我们用收集的冷凝水对作物进行滴灌,灌溉和施肥技术堪称东部最优,多少人慕名前来,别说你没听过……我还没说过吧?本地产的果子甜度特高,水果酒很是有名,今天饮料一律免费,这种机会可不常见。至于人工湖……”

    不用于前往“叉叉堡”翻山越岭的艰辛,借着“东西银币街”平直的石板路,一伙人速度飞快。战马狂奔吐出白气,窗外拂过保镖鲜艳的帽缨,杰罗姆估计时间勉强够了。

    听腻了自吹自擂,杰罗姆忍不住泼点冷水。马车途径高耸的盘山路,将小城美景尽收眼底,但这片景色绝不包括城镇北端的部分。劳动农场是附近“最罗森化”的区域:高墙猛犬,箭塔守卫,糟糕的居住条件加上精神萎靡的工人。农场附近一面人工湖泊波光粼粼,干净得可疑,湖里连条小鱼都看不见。雷文领地的劳动营不事农耕,倒有大宗机器堆在各处,运转起来噪音震耳欲聋,产生的废弃物都被填入燃烧室焚毁。燃烧室的风门拉开,几排营房都在灰雾中浮动,那些签了两三年合约的工人戴着三层口罩,或者用织物遮住口鼻,没法想象谁能在充斥了粉尘的空气里呼吸。

    本地建筑全部由红土砖垒成,房顶用大小不同、数量极多的石灰石圆顶覆盖。雪白的圆顶反复重叠,许多建筑物搭配了卷云花边,这时碧空如洗,脚下城镇化成朵朵白顶红底的小丘,道路由六角形彩砖嵌成,酷似无数的羊毛毡帐被安置在鲜花地上,浪漫情调在边陲城镇里绝无仅有。同时引水渠为本城带来许多华丽拱门,市集和会场就建在拱门下头。秋风吹拂,最高的圆屋顶下释放出数千只气球,许多拖着彩绸,还有的不断撒落月菊花瓣,将小城装点得如梦似幻。等待流云投下短暂的阴影,气球仿佛成熟的蘑菇释出的大量菌孢。

    即便许久过去,杰罗姆也无法理解对方的动机。莎乐美如果满心嫌恶,急着把剪刀戳进丈夫抽风的胸膛,根本没必要委曲求全。难道她真的彻夜不眠,等待梦境伊始便潜入暴风雨的世界,注视他在汪洋中沉浮?不论何种情形,杰罗姆胡思乱想着,她的行为很叫人费解。容忍像他这么糟糕的伴侣并不容易。夜里儿童一般无助,白天冷酷又自负,身上还背着数不清的孽债……每天清晨目送他披挂上阵,把自己裹成一把锋利的刀,临走不忘亲亲她脸蛋。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习惯这种刀尖上的吻?

    递过来的信压了腊封,印章画一只倾斜的沙漏,信封右下角则刻有银色徽章,是一枚套着弯月的尖锐三角形。杰罗姆只认识信封自带的银三角,代表东部军区的主要指挥序列,里面装的应该是高规格的命令文书。听见约瑟夫·雷文之名,朱利安立刻皱眉,“对,沙漏是雷文的标记。上次跟他打过交道……火柴帮的人大部分送到他的农场去做工。约瑟夫·雷文是个老妖怪,没事绝不会邀请联谊。”

    骑士传说里常有这种情节。为求淑女一吻,骑士们披荆斩棘,攀险峰斗恶龙,葬送性命亦在所不惜。假如提前告诉他们,一个吻的代价是后半生所有的睡眠……骑士这行当还会有人干吗?

    朱利安暗示雷文属于疯子狂人之类,还说随从的人身安全很成问题,杰罗姆听得郁闷,问他又不肯多讲,实在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他能够搞懂的是,现在自己收到了一份直接命令,不服从必定招来灭顶之灾。军令不等人,再磨蹭两下十二点前他们很难到地方。狄米崔匆忙找到死灵法师,来不及换上舞会的袍服,奥森先生便一头雾水地被塞进了马车。杰罗姆走到吊桥边,发现德怀特比外表稍微明智些,身边跟着几骑轻骑以策万全。三人上车后,马车和左右的骑手同时出发,寂静中离开夹在麦地间的石子路;接着他们朝北转弯,在褐色土路上颠簸奔驰,继而穿越架在红水河上的临时渡桥,爬两段Z形缓坡,这才跨上修缮完备的省道。

    那人赫然是歼灭了无数“蜻II型”的诡异法师。

    论长相,新来者与他的兄弟们如出一辙,但脾气差劲,非常缺乏幽默感。与主人干瞪着眼,客人不快地说:“‘德怀特’,不是‘怀特’,别漏了前头的D。听你口气像见过一两个冒牌货?反正是些讨厌的穷亲戚,从没收到任何生日礼物……甭饶舌了,我带来约瑟夫·雷文大人的信函。请你做做准备,赶紧一起上路。”

    “借据,借据,催款通知,实物抵押书和延期支付的保证书。”

    仆人放好脚凳前,杰罗姆自己推开门轻轻跃下。他听见有人发出的嬉笑,“瞧那乡巴佬!”“种地的来了!”同时三五双冷眼先后戳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轻蔑与仇视。但这一切未能引起他的注意。下车第一眼,杰罗姆·森特和端立在对面十步开外的主人打个对眼,目光再没敢朝两边看。

    一阵突如其来的噪音震得马车外壁发颤,他们一头扎进纷乱的欢迎队伍中。窗外鼓乐队敲敲打打,守卫举着扎小旗的长矛列成两行,像接受检阅的长胡子山羊。杰罗姆应该是最后一位来宾,吹打声里透着倦怠,队列也松松垮垮的。头上扎蝴蝶结的小女孩不再关心车里下来的人,聚在一块舔着蜂蜜棒。摆脱了母亲的看管,几个小孩相互追逐,两腮沾满金黄色蜜汁,在圆屋顶的投影下嗒嗒跑着。

    之前遭到石化的几位脸上都结了蜘蛛网,仆人打扫房间时会主动避开几尊晦气的装饰品,平常难免添油加醋,念叨念叨领主老爷的爱好。其实石雕早换成陶土制品,杰罗姆才懒得照管活人雕塑,石化的受害者基本在第二天得到解放,接着往地牢中一丢。至少他目的已达到,镇民的敬畏(或者说恐惧)堪比五十个佣兵,现在他上街买个两块钱的石膏像,别人都以为谁又遭到惩罚变成了新摆设。前天小镇的挂名仪式上,一大块辉长石被涂抹颜料雕凿出“磐石镇”的名字,经过烟熏火烤色泽深入肌理,彻底取代了旧镇名。

    为什么是两分钟?性命都难保,时间还有意思吗?不管他怎么设想,两分钟一过,水压将他的肺挤成了桔子般大小。时间构建生命,时间促成死亡,他意识到大限将至,视野充满发光的蜉蝣,神智模糊,思绪化作水泡……死亡来临前幻象才纷纷隐去,唯有唇边传来那冰凉的一吻。舌尖相触,清甜的草莓味是他最后尝到的东西。

    “当然,一点没错。”杰罗姆敷衍着,眼睛盯住湖水直看,“有一点很奇怪,守着现成的水源干嘛要修引水渠?附近的污染已经严重到必须喝山沟里的雨水?”

    认识他以后仍有胆量接受他,甚至试着去爱他……莎乐美的宽容让杰罗姆感到苦涩又甜蜜,诚然,也免不了一丝畏惧。许多时候她才是更坚强的那个。万一她成为被依赖的一方,杰罗姆·森特的败亡便指日可待。类似的例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杜松训话时从来闲不住,油浸松子的硬壳被嘎嘣、嘎嘣咬碎丢在地下,硬壳越积越多,隔几分钟他总要猛踩一脚。听讲的杰罗姆站得像根麻杆,对团长的教诲左耳入,右耳出,竭力对抗着睡意。不过如今轮到他主事,不用别人提醒,也明白一松劲立刻完蛋的道理。昨晚的软弱与白天无关,现在的他无所不能。

    名叫“怀特”的家伙出现频率很高,一位定居在地下城普尔呼林,一位长住在北方都市歌罗梅。杰罗姆从第二个怀特口中得知,“怀特们”是同一型号的产品,为同一股势力工作,长期执行收集情报的任务,伪装用的身份多是专家学者之类。他们的研究涉猎范围很广,由于鬼鬼祟祟一大家子,走到哪似乎都能遇见。

    像这样自我安慰着,杰罗姆冲天花板皱了半小时眉头,把一身旧伤口拿出来逐一温习。没过多少时间,潮湿的风拨开了窗帘,天边浮现出鱼肚白,敲钟人和值勤的哨兵已开始走动。

    解开门锁掀起横闩,厚木门惨叫着滑开,杰罗姆步入走廊吹一会儿风,气流呼哨着拂过他体侧。左边通道直达前院,到城墙根上才告结束,右边的过道弯一个直角,通向摆着“石雕”的领主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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