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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魔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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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棒了……”站在毒气喷口旁最好的观赏位置,杰罗姆必需得说点什么。“去,把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全都集合起来。咱们马上滚蛋。”

    面对公开威胁杰罗姆毫不退让。“事关一位女士的名誉,他人无权过问,更别提‘代为转达’了。虽然无意冒犯,但如果您继续使用审问的语气,我很乐意腾出一点时间和您单独切磋。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过,阁下的刺枪未必封得了我的口。”

    “大人,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山里空气清新,看不到这样的愁云惨雾。”

    竭力清清嗓子,将纷乱的想法梳理一遍,杰罗姆的大脑逐渐恢复运转,像一台投入七成功率的电动机。他开始意识到耳膜的锐痛,当然也听见了马蹄踏在岩石上的“哒哒”声。杰罗姆擦亮双眼,很想证明自己没有看错:十几个身着全套钢甲、脑袋装在全罩式头盔里的骑士正策马而来。

    当年一国之君被叛乱的兄长困于城内,寥寥数百叛军又遭到东部军区四个兵团的反包围。在大量所谓“勤王之师”的围观下,叛乱者竟能在三天时间里从容不迫搜杀了国王的大部分护卫,再将一国之君乱箭射死、尸体烧焦后抛出墙外。城门再度开启,新国王已经自我加冕,戴好了沾血的王冠……这段吊诡的历史造就了一位新君,也为整座城市涂上无法抹除的污名。新王登基后发布的首个命令、就是赐名此城为“叛徒云集之地”,拆毁外围的两道城墙,削夺该城领主的爵位为“爵士”,且世代相袭。如此侮辱性的“赏赐”充分证明,落井下石者未必能获得什么好处,而叛徒在任何人眼里都是无尊严的。

    “您需要一位施法好手的协助啊!否则根本开不了局,更谈不上报仇雪恨了。虽然许多骑士愿意有偿出借自己的扈从一两天,以增加他们的实战历练,但您应该谨慎挑选,找一个有称号的职业护法师,而不是毕业不久的小毛头。至于在‘刀市’供职的巫师,的确有少数厉害角色,但他们头脑冷静,不会揽下和马硕家族有关的任何‘工作’。这样一来……”说到这儿他故意留个悬念,“如有需要,请来‘马利筋旅社’和我详谈,等着请您喝一杯本城的蓝莓酒呢。”

    杰罗姆大方地接受恭维。反正再过半小时,他所拥有的一切就剩这点敬意了。

    游侠双目无神地服从了命令。杰罗姆决定立即逃走,但很难把目光从最后的云柱上挪开。再观察片刻,气流开始急剧削弱,直至无法维持蘑菇伞的外形、喷泉一样崩溃了。管虫的哀鸣于暗红色悬崖间回荡,空中绿光残照,峡谷显得分外苍凉。杰罗姆自我安慰着,同这种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比较,他那点困难毕竟还有希望解决。

    “是这样。从狼王的地盘往南,有一道不起眼的断裂带,西高东低,横穿过密林。那儿最窄处仅两百五十尺,地表寸草不生,布满了燕形排列的小裂隙,狭道上方被宽阔的树冠掩盖,因此非常隐秘。‘鱼鳞滩’的名字任何地图都找不到,它还有个‘瘸子滩’的别名,因为很容易在裂缝中别断腿。猎人们从不光顾这条道,阴冷潮湿、到处是沟坎,有些区域必须索渡,假设碰上大雨甚至可能招来洪暴。不过大人,一旦乱石滩到了头,裂隙变得越来越宽时,说明您已经抵达了‘落日峡’南端。这是一条捷径,但属于最难走的那种,没有伙伴互相照应的话,我不建议任何人以身犯险。”

    带路的约·约尔一声呼哨,快步跃下乱石斜面,脚下碎屑飞溅,坠入不远处湍急的浅水中。串在绳子上的人紧随其后,哼哼哈哈着相继踏上了平地,面前矗立一道紧挨着瀑布的山涧。作为“落日峡”的一条小尾巴,山涧由南往北,逐渐开裂成无法横越的峡谷。而现在,他们只需用力一跳,便跨过了这道天堑。沿峡谷东侧缓行几分钟,离开瀑布大约五百尺,游侠指着平静了许多的溪水说:“看!”

    自己明明没有武器,这家伙仍当众挑起械斗,即使获胜也不光彩,他很可能是在虚张声势。或许因为搞不清杰罗姆带来的人数,想要先声夺人,通过粉碎士气迫使他们乖乖就范?一旦首领临阵畏缩、哪怕只是狼狈逃窜几步,这场冲突不用交手已分了胜负,进攻方会占据全部主动。从敌人的角度出发,正常人突然面对骑兵的冲锋岂能无动于衷?所以这并非鲁莽之举,而是典型的战术投机。

    “啊哈,今年的第四位勇士。愤怒和勇敢,谁说不是一回儿事?”山魈骑士用铁护手碰碰下巴,含笑道,“您肯定很感兴趣吧,没错,我见识过罗伯特·马硕阁下的所有对决:全副武装,有扈从的法术协助,不留情面,无幽默感。直到对手被战锤捣成了鱼子酱,决斗方能停止。这样比起来,艾伯特·高登爵士如圣徒般文雅,还有一点不解风情。他的脑子装满战术策略,不理解人们干嘛为情厮杀,有时出于同情会干预职责范围外的事——比如说,让妒火中烧的来访者知难而退之类的。高登爵士拯救过不少性命,可惜人家并不领情,污蔑他是‘猥亵犯的帮凶’。公平的说,经他一搅和过滤掉许多低级别的选手,为马硕阁下节约了不少时间,反而提高了决斗的观赏性、以及赔率。”

    被夹在骑士们中间,一行人沿“落日峡”东侧的狭道南进。再往前走,腥臭的空气就快无法呼吸,浓密的绿瘴阻断了视线。他们毫无办法,只得用斗篷捂住脸,跟随带路的骑士顺时针转动,沿一条突然出现的岔道跌跌撞撞地前进。行至一处狭窄隘口时,山风扑面而来,万幸地驱散了绿雾,把喷毒的山谷置于身后下风处。摆脱了毒雾和坠落的威胁,前方便是马硕爵士的老窝,“叛徒云集之地”恩巴尔山城。

    ——我不上当你能怎么办?凭一己之力杀光所有目击者?

    “可怕的自信心呐,非向您致敬不可。”此人戴着顶山魈头盔,做出一记浮华的见面礼。“不过您肯定有所误会了,艾伯特·高登爵士是位可敬的对手,有时正直到接近迂腐,刚才他并无恶意,只是方法值得商榷。”

    杰罗姆得出了结论。看似硬碰硬,其实这是一场勇气的较量。他高度信赖自己的判断,抑制住躲避威胁的本能,居然冷笑着原地不动。

    北面的雷文领毗邻着“东西银币街”最窄的两条涵洞,掌握着省道的通行权,公函命令都要先经过他的手,因此代表勋爵行使该地区的治权;南面的“叉叉堡”虽没有险峻地形,但胜在城墙坚厚,设施完备,行商人所用的盘山路和小径都以它为终点,令它成为各类商品的集散地;介于这两座军事据点之间,充斥着无法跨越的原始山林,属于云雾与藤蔓的国度,仅仅野生动物能够自由来去;如果想沿着红水河顺流而下,避开难行的陆路,那么几个渡口皆有小领主盘踞,虽只是木头堡垒和箭塔,但足够遏制河面的敌人了。

    坐在石墩上打盹的守夜人哆嗦着,在北方苍穹黯淡的冷照下醒来,靠了半宿的长矛挂着一层白霜。天空尚未透出鱼肚白,十几名佣兵蜷缩在营火周围打着鼾,少量遮风的披篷容纳了其他人。佣兵们个个和衣而眠,羊毛斗篷权当被褥使用,脑袋枕着补给袋,像煮熟的虾子缩成一团。杰罗姆·森特收拾好了行头,正有条不紊地整理挎包。

    杰罗姆不客气地回绝了,同时感到匪夷所思。和一般的“自然之子”不同,约·约尔栖身荒野的时间并不长,平时在独岭镇一栋小木屋内独居。他早年在马戏团干过驯兽师,自学了三门语言,成为一个优秀的向导。夏天随商旅前往各地游历,还曾越过海峡,服务半岛地区的酋长,积攒下不小的名声。连他这种聪明人也会执着于迷信,看来了解事实并不能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法。

    骑士擎枪的右臂毫不动摇,身体重心前倾,仿佛已全线压上、为这一枪倾注了有去无回的气势。只见长枪山崩似的平放下,加速阶段却异常轻盈,伴随速度不断攀升,冲锋过程比想象中更短。杰罗姆的人来不及赶到,枪尖必定跑在他们前头。

    没人了解臭味的来源,只知道它挥之不去,反复毒害着嗅觉。当然,有许多谣传,大凡听过的人夜间仍全副武装,不敢离开篝火半步。当他们越深入眼前这片湿地,味道就变得更浓、也更深了。事实上,三十人组成的搜索队离开“磐石镇”才两天,士气已经相当低落,跟酒袋子干枯的速度几乎同步。夜半的狼嚎、反常的低温、崎岖的道路、神秘的气味……有太多紧张的理由,让人夜夜难以安歇。

    说完,亨利爵士便返回到侧翼的护卫中去。杰罗姆咀嚼着他的提议,难道这帮人每人都有一个法师作扈从??

    世界正在转变。某种东西、本质的东西,正发生变化。

    来不及表示震讶与不信,山谷深处先后泛起压缩空气的哨声——只见巨大管虫像得到了统一指令,全体由巢穴中探出了头。数百张血盆大口同时绽开,井喷般疯狂泼洒出绿雾。所有动作如此突然、又是那么整齐划一,霎时掀起重重巨浪!

    仔细观察,他们穿戴昂贵的行头,武器和铠甲不乏祖传的漂亮货,至少一半坐骑来自半岛地区进口的良种马,装备质量远超王国的正规骑士团。但他们纪律松散,各行其是,又像一群乌合之众。杰罗姆只能猜测,他们都是有土地的贵族附庸骑士,紧急时刻才被征召,为上级的大领主卖命。类似的组织方式在历史书中有过记载,但杰罗姆清楚记得,贵族私募武装早已被职业佣兵和大量强弩所取代。

    杰罗姆开始对他产生警觉。情圣总比卑鄙小人强,这家伙安的什么心?

    潮湿的峡谷内云雾流转,在阳光难及的底部布满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像一座座金字塔形的马蜂窝,大部分同半截的三桅帆船差不多大……游侠立刻辨认出、这东西必定是他们在水里发现的“管风琴”的亲戚,但理智却无法接受如此简单的解释。

    水下的石缝中探出一堆多孔的结构,由十几根长管子聚集成金字塔状,泛着令人不安的惨白色,像死去不久的珊瑚礁,一簇簇盘踞在岩隙附近。大一些的“管风琴”周长超过了两臂之和,小一些的至少像几个卷心菜摞起来那样高。众多管口淹没于水下,时刻“咕嘟咕嘟”冒着泡。杰罗姆注意到,只要出现“管风琴”的位置水都较为浑浊,万一它们长在死水里,只怕会迅速污染全部水体。每当气泡破裂,伴随劈啪声必定是浓烈的硫磺味儿,闻上去令人脑袋发晕。

    游侠打头阵,杰罗姆殿后,一行人继续向北深入。开始时道路只容两人并列,左边是越来越深的溪涧。然后路面快速收窄,直到仅剩一条疯狂的石缝——他们必须脚踩在石缝凹陷处、借助外围的绳索、面朝石壁横着蹭过去。短短八九尺长的险路能瞒过任何眼睛,唯有亲自爬上一遍才敢相信此处可以通行。真搞不懂,第一位探险家是怎么发现这鬼地方的?杰罗姆他们不敢怠慢,继续前进了两个小时,路的宽度增加到可容五人并行,但左边悬崖不断升高,逐渐显露出“落日峡”雄伟的全貌,右侧山壁也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此时若不小心掉下去,绝对会送了性命。

    倘若他孤身一人、不存在其他对证,撒起谎来还能少些顾虑。但人一多,出言就必须谨慎,以免留下供人追查的话柄。打头那位骑士发觉山路尽处涌出不少的武装人员,暂时摸不清对手的深浅,立刻示意身后的骑士提高警戒。

    通用语贫乏的词汇无法形容,但每个黎明都与前一天不同。伴随探索的深入,景物愈加晦暗,气候变得忽冷忽热,白昼悄然缩短,天空时常被浓重的铅云遮蔽。一系列动作虽然微妙,却毫无间断,像插入伤口的锈铁钉一步步感染整个机体。在这种环境下,连最粗鲁的佣兵也变得神经质起来,推搡和挑衅更加频繁,假如没有领主那张冷酷的脸,有些人早就开了小差。

    “您的建议是——”

    杰罗姆从牛皮挎包内取出四张卷起来的大幅的羊皮纸(游侠对挎包的容量直瞪眼),在木桌上摊开。“首先,我需要补全这幅地图。”

    “抱歉我吃素。祝胃口好。”

    除了领主大人,还有个夜猫子极少合眼——此行的向导、另一位守夜人、也是独岭镇的游侠——“大山猫”约·约尔。当别人与寒冷和噩梦战斗时,约·约尔结束了例行侦查。紫衫木弓随意搁在左肩,他拎着两只剥了皮的土拨鼠,准备烘烤早餐。

    骑士们照顾步行者的速度,一行人先后穿越城外的十一座“背叛者之门”。这些拱门的材料来自城市被拆毁的外墙,表面用浅浮雕绘出“弑君三日”的全景,充斥着暴力血腥,将图中人的惊恐、愤怒、无助与怨恨演绎得栩栩如生。杰罗姆观赏着无言的过去,虽然真正的弑君者已作古,但此人能够堂而皇之加冕为王,再把为他出过力的臣属侮辱一番、冠以叛徒的名号,的确具备相当的喜剧才能。

    接触时刻来临,长枪最后震颤着、然后被迫上扬,离他右肩半掌处堪堪掠过,金属枪身蹭下一层纤薄的织物。

    蹄声雨点般急劲,白色骏马最后一程四蹄腾空,枪尖泛着夺命的寒芒……在旁观者眼里,杰罗姆好整以暇,把刺枪当成了一把无害的指甲锉;骑士这时骑虎难下,冲击的路线不变,速度却进一步提升,双方距离已不满十步;杰罗姆赤手空拳,打算用冷笑和厚脸皮当盾牌,直面雷霆万钧的对撞;半眨眼工夫,在双方热烈拥抱以前,骑士的右手大力一颤、长枪落点变得扑朔迷离,堵死了一切逃路,连观战的骑士都发出嘘声……结果惑敌之计全不奏效,杰罗姆就是一个没心肝的稻草人,木桩子一样杵在了原地。

    登上“苜蓿领”超过四次,对山川河流的分布十分了然,杰罗姆知道游侠说的是实情。他的目光穿过了地图,想象自己正站在制高点向下眺望:

    游侠严肃地说:“大人,我有个兄弟住在恩巴尔山城马硕爵士领,就在落日峡对面。一周前他用鸽子送信,说山谷地区发生重大变故,要我尽快同他会面。您知道密林中有不少的游隼,让信鸽冒险飞越说明事情紧急,而其他路径全由领主们的私兵把守,没有商会的印信我也无法通过。如果您信得过我,请让我担当此行向导,但我们必须立即出发!”

    反观现实,杰罗姆禁不住叹气。目前领地上入不敷出,要想站稳脚跟,必须找到可靠的财源,而不是在一片农垦区内埋首耕种。杰罗姆总觉得,他不可能被几个野蛮人逼死在角落里,而且再过两天会有人上门收债,到时不论他愿不愿意,正面对抗都无法回避——

    “相当好。我会从这里开始调查。谁能带路?”

    守夜人裹紧了羊毛毡,把僵硬的手肘从长矛上绕开,忍不住打个呵欠。

    “千真万确。您瞧,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瓦尔登的亨利爵士,很高兴认识您(客套握手)。以我的见解,您的镇定足够与罗伯特阁下的铁锤匹敌,但挑战者无权选择比武方式,罗伯特阁下的调门又总是一个样‘全副武装,至死方休’。嗬,气势迫人呐!”山魈骑士表情无奈,几乎在推心置腹了。

    杰罗姆对这伙人的隶属关系越来越迷惑,“显然。”

    游侠像完全了解了他的忧虑,有意无意的,手指朝地图的边缘动弹一下。

    双方同时大哗。杰罗姆计算失准,心里颇感意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照目前的站位他还有少许时间,拿来写墓志铭或许不够,但打发几个莽汉到悬崖下观光绰绰有余。二十多步的距离,马匹来不及充分加速,钢制长枪针对无铠甲目标又太笨重,骑士要么没把他放在眼里,要么对自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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