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贞案而来,这两个知县的案子,还是李肆当初得以压动李朱绶解决赖一品的官场背景。拜段宏时为师后,对这两个案子也有了足够的了解,有师爷出身,并且经历过十多年前广东均平银改制的段宏时讲解,其中利害关系,李肆是再明白不过。
在这个时代,官员来往联络,没个信证可不行,官老爷要派差行事,特别是遣手下家人做事,就得要盖了关防或者官印的文书信物,才能让对方确认身份。汤右曾的钦差关防本不是随意到处乱盖的,可段宏时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非常希望能当面见到。这关防是让李肆差人来报时,方便来人穿州越县进广州府找到他,否则一般的草民哪能那么容易见到钦差大臣。
“段老夫子回乡探亲去了,此时还未回来。”
怕这老者真要去那,李肆赶紧出场。
“咦……”
他可是官场老油条,李肆这话的深意,他很快就想到了。可眼下噶礼案的形势还不利于汉臣张伯行,甚至有传言说皇上要另派满臣为钦差重新审理,结果怎样,大家都清楚,这李肆所言,他老师竟然是料定张伯行会胜出。
汤右曾起身告辞,一边说着一边摸索周身,似乎是想留下点什么信物。可他一身素装,身无长物,就只有手上的扇子。唤过手下,取出关防章子,啪嗒一声,就在扇子上盖下了一个紫红的钦差关防印章,直接递给了李肆。
李肆再度开口,老者呆住。
他们这么一搞,就破坏了广东全省一盘棋的形势。对这二人的处理,决定了今后广东府县的财税政策走向,所以才会引起全省府县的关注,他们也各有自己的苦衷。
“老夫若只为知情,又何必来这一趟。”
老者转身,一脸诧异,李肆心道宾果,猜对了。
李肆压住嘴角的抽|动,这老者要是进了教室,看到黑板上写着的字,还不定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但是应对不好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李肆正在担心自己的庄子露富太过。
说起来,广东跟全国,还真不是一盘棋呢。
李肆摇头晃脑地捧着自己老师,听得汤右曾呵呵轻笑,果真是个单纯的小子……
“若西崖先生另有所求,何必索其根底,西崖先生只要坚持两人一体就好,等江南那边消息落定,这边自然也会偃旗息鼓。”
汤右曾钦佩不已,这可是古时名士之风呢。
“你老师的确是洞烛千里。”
老者的目光停留在蒙学楼,上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吸引住了他,脑袋也跟着那声音微微晃了起来,嘴里念着:“好!好!敬学之地,民风淳淳哪。”
“这庄子是家师说合了附近村人而建的,不是如此,还真难在这场匪乱里保住财货性命。家师洞烛千里,对这场匪乱早有预料。”
“有李大学士在朝,皇上圣明睿识,自然会有妥善的处置。”
“老师留话说,如果西崖先生只为知情而来,直接提两县书办,由西崖先生另请的钱粮师爷理帐,将首告两县的绅民税亩人丁帐查一遍即可。”
“那么家师只留了一句话……”
将汤右曾迎进楼里贵宾室,听他问到这庄子的来历,李肆张口就开始忽悠,反正段宏时不在,什么脏水就往老头身上泼吧。
汤右曾呵呵笑了,他也想通了,不仅是杨金案的疑惑顿消,连带对噶礼案也心中有数。
老者转身看向李肆,显出一张冷肃面容,仿佛眉角和嘴角都带着刀子一般,目光也沉凝如潭,自有一番身居高位的气势。
李肆摆出一副老实人嘴脸,汤右曾释然,难怪这小子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气质。明知他是大官,却只以字号称呼,原来是段宏时的弟子,也沾上了隐逸贤者的风骨。
“这广东一地,风物人情,还真是傲然卓立,与中原迥异啊。”
李肆随手接过,也没点头哈腰,淡淡拱手送别,这作派正符合他世外高人之徒的身份,汤右曾反觉得自然。
杨冲斗和金启贞遭罪,直接原因是搞摊丁入地太猛,而具体原因却有不同。杨冲斗是因为禁止曲江煤出县,惹怒了立足韶州的广州商人,撮弄当地煤商告他贪渎。金启贞是因为南海番禹等少地县的乡绅跑到新安县置地,不想立侨籍上户纳粮,借当地人名目立户,被金启贞发现而严惩,也才唆使当地人出告。
来人几乎跟段宏时同龄,一样的清瘦身形,穿着朴素的葛布大褂,手里一把扇子摇着,站在内堡的迎宾楼前,微眯着眼四处张望。如果不是身后还伺立着四个精壮汉子,满眼警惕地以这老者为中心扫描不定,李肆说不定还会当他是段宏时的乡间文友。
汤右曾两眼顿时一亮,拈着长须沉默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开口:“段先生……居然连噶礼案的结果也料到了?可这结果……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