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日丹诺夫看见他的屋子里有客人,便在门口站住,他把他们都望过了,丢开便帽,又把书随便扔在地板上,然后不声不响地慢慢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来。他那张好看的苍白的脸,让他一头带波纹的深红色浓发衬托着,显得更苍白了,脸上有一种烦恼和不高兴的表情。
马舒林娜稍微掉开头,咬着嘴唇;奥斯特罗杜莫夫埋怨地说了一句:
“总算回来了!”
帕克林第一个走到涅日丹诺夫的身边。
“你怎么啦?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奇,俄罗斯的哈姆雷特 [5] !有人得罪了你吗?或者只是一阵莫名的忧郁?”
“请你闭嘴,俄罗斯的梅菲斯特费尔 [6] !”涅日丹诺夫烦恼地说,“我没有心思跟你比赛平淡无味的俏皮话。”
帕克林笑了。
“你这句话就不对;若说是俏皮,就不是平淡无味;若说是平淡无味,就不是俏皮。”
“得啦,好,好……谁都知道你聪明。”
“我看你有点儿神经紧张,”帕克林故意抑扬顿挫地说,“不然,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住在这个讨厌的城市,住在彼得堡,人一把鼻子伸到街上,就会碰到一些卑鄙、愚蠢的事,碰到岂有此理的不公平事情,碰到无聊事情!我在这儿简直待不下去了!”
“那么你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在报上刊登家庭教师待聘的广告,并且声明愿意离开彼得堡吗?”奥斯特罗杜莫夫又埋怨地问道。
“当然,我非常高兴离开这儿!只希望有个傻瓜————给我位置就好!”
“首先您得尽您在这儿 的职责。”马舒林娜意味深长地说,她仍然不看他。
“什么职责?”涅日丹诺夫突然朝着她掉过脸去问道。马舒林娜咬紧了嘴唇。
“奥斯特罗杜莫夫会告诉您。”
涅日丹诺夫又掉过眼睛去望奥斯特罗杜莫夫。奥斯特罗杜莫夫却只是咳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了半句:“等一下。”
“可是说老实话,”帕克林插嘴说,“你听到什么不痛快的消息吗?”
涅日丹诺夫好像让什么东西从下往上一抛似的,跳下床来。
“你还希望什么更不痛快的呢?”他突然声音响亮地嚷道,“俄国的一半都快饿死了。 [7] 《莫斯科新闻》 [8] 胜利了!他们要提倡古典教育; [9] 大学生的互助储蓄会禁止了;到处都是侦探、压迫、告密、撒谎、欺骗————我们连一步也动不得……可是他还嫌这一切不够,他还要等着新的不痛快的消息,他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巴萨诺夫给逮捕了,”他稍微压低声音加了这一句,“我在图书馆里听说的。”
奥斯特罗杜莫夫和马舒林娜两人同时抬起头来。
“我亲爱的朋友,阿列克谢·德米特里奇,”帕克林说,“你太激动了,这也难怪你……难道你忘了我们生在什么时代和什么国家吗?在我们这儿,一个掉在水里的人要抓住一根麦秸,也得由他自己制造出来。你又何必为那些事伤感呢?我们应当正面望着魔鬼的眼睛,不要像小孩那样地生气……”
“啊,请,请不要讲了,”涅日丹诺夫愁烦地打岔道,他脸上的肌肉在哆嗦,好像他很痛苦似的,“我们都知道,你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你对无论什么事、无论什么人都不怕……”
“我什么人都不怕?!”帕克林刚刚开头说。
“究竟是谁出卖了巴萨诺夫呢?”涅日丹诺夫继续说,“我不明白!”
“不用说————是一个朋友。我们的朋友们干这种事情真有本领。你应当小心提防他们!我举一个例子,我有过一个朋友,他看起来很不错;他很关心我和我的名誉!你瞧,有一天他跑到我家里来……他大声嚷着:‘您要知道,外面正在散布一些诽谤您的谣言呢:人们咬定说您毒死了您的亲叔父,————又说有人介绍您到某一个人家去做客,您到了那儿立刻背朝着女主人坐下来,而且整个晚上都是这样地坐着!那位女主人让您气哭了,哭了。真是荒唐!真是无聊!只有傻瓜才相信这种谣言!’好吧,以后又怎样呢?过了一年我跟这位朋友闹翻了……他写了一封绝交信给我,说:‘你这个害死自己叔父的人,你居然不知羞耻敢于侮辱一位尊贵的太太,拿背朝着她坐下……’等等的话。朋友们就是这样!”
奥斯特罗杜莫夫同马舒林娜对看了一眼。
“阿列克谢·德米特里耶维奇!”奥斯特罗杜莫夫用他那深沉的低音唤道,他显然想打断这种毫无意义的连篇废话,“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从莫斯科寄来了一封信。”
涅日丹诺夫稍微吃了一惊,他又埋下了眼睛。
“他写些什么?”他后来问道。
“唔,是要……要我同她……”奥斯特罗杜莫夫动动眉毛,暗指着马舒林娜,“一块儿去。”
“怎么?还要她去吗?”
“还要她去。”
“有什么困难吗?”
“很明显,困难就在……钱上面。”
涅日丹诺夫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去。
“要很多钱吗?”
“五十卢布……不能少。”
涅日丹诺夫沉默了一会儿。
“我现在没有钱,”他后来低声说,一面拿手指头敲着玻璃窗,“不过……我可以弄到。我会弄到的。你把信带来了吗?”
“信吗?它……带来了……当然……”
“你们为什么老是躲开我呢?”帕克林提高声音说,“难道我不值得你们信任吗?即使我并不完全赞成……你们所从事的工作,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出卖你们,或者泄露你们的秘密吗?”
“无意间……说不定!”奥斯特罗杜莫夫用他的低音说。
“不论有意无意都不会!马舒林娜小姐望着我微笑……可是我说……”
“我并没有笑!”马舒林娜不高兴地插嘴说。
“可是我说,”帕克林继续说,“你们各位缺少鉴别力;你们不知道怎样认清谁是你们的真正朋友!倘使一个人爱笑,你们便以为他没有诚意……”
“难道不是这样吗?”马舒林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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