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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当时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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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上官鹰浑身一震,脸色转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闲和谈应手有庞斑在背后撑腰,一定采取长征所说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动,绝不会像眼下般不伦不类,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赌一赌庞斑不屑亲自出手,后一法是谨慎从事。”

    江水滔滔。

    两帮人回复对峙之局。

    浪翻云愕然道:“如此说来,干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干兄找我一事,只不知干兄为何有此顾忌?”

    三支银针同时入肉盈寸。

    众人齐齐愕然。

    与庞斑的斗争,亦由此开始。

    韩柏长矛已至。

    靳冰云正是这威慑天下的魔师的唯一弱点,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点,若非利用这弱点,风行烈也难以在他手底下逃生。

    但看来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毫无先例的一战。

    早先的丫环夏霜娇叱一声,手中短剑迎面刺至。

    肥体带起狂烈的劲风,向守在湖边后方巨石上的两名怒蛟帮好手压去。

    浪翻云眼尾也不瞅她一下,仰天长笑道:“贪生怕死,屈于权势之辈,武功又哪能晋入武道的至境,动手吧!”

    浪翻云眼神露出剪不断的哀伤!

    他虽目不能睁,手不能动,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虚飘荡,但神智却前所未有的精灵通透,思深虑远。

    浪翻云长笑退开,道:“来!干兄请入席,尚有八壶好酒,今晚不醉无归。”

    往四方扩散。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道:“庞斑真的出山了?”

    他外号“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轻功上,不擅打硬仗,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势不能飞避开去。

    庞斑声音转寒,下令道:“立即发动所有人手,拦截这掳走冰云的人,浪翻云便让他多活一会,待他声势更盛时,我才将他击杀,当可更收慑人之效。”

    哪知这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师庞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软声音,轻叹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没有痛苦的爱情,又哪能叫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满天,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那码子事!”顿了一顿,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笃!”

    庞斑露出一丝微笑道:“这看法说明了你们对我坚定不移的信心。但却忽略了浪翻云的可怕处,此人已达技近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绝不在心中记挂着冰云时,与他相见,而掳走冰云的人正看清楚此点,才不愁我不掉转头去追他。”

    浪翻云的衣衫动也不动,就像一点风都没有。

    长矛一落在韩柏手上,直觉地他已知道了长矛的优点和弱点,那便若将只从未沾水的小狗掉进河里,牠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由远而近,来势迅速至骇人听闻的地步。

    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填满了她的天地。

    自古以来,明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但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无已,生命为的究竟是什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韩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响,却丝毫没有那主人的声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样,但韩柏知道他仍在那里。

    浪翻云长身而起,代替了双修夫人的舵手职务,操纵着船向。

    一只大鹰盘旋冲飞。

    他记起了初遇惜惜的剎那,那种惊艳的震荡,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类形不同兵器著称武林,这种天分,亦藉魔种转嫁到韩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来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便若天地初开时,唯一的人在大地上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

    孤竹倏地退后。

    浪翻云独坐石亭内,眼光投往君临江水之上的长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壶佳酿,正待以酒浇愁。

    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于我。”

    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说吧!你们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因敌手太强,而非因你们的失职,师尊又怎会降罪于你们。”

    岂知矛剑同时生出变化,避过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

    ※※※

    念头未完,身体被抬了起来。

    浪翻云身法加速,闪入光点里,就若刺猬缩入了牠的战甲内,避过了谈应手的大手。

    打横切入一个疏树林,当他穿林而出时,全身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刚好跌在一个官道的正中央处。

    数十人立时往后移去。

    大手安然无恙,但两只衣袖却化成了片片碎布。

    在施法前,赤尊信曾警告说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结合前,会有一段非常凶险艰苦的过程,可是想不到这突变要来就来,全无先兆,比之练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难防。

    他心中刚暗叹计不得逞,突又骇然大惊,因已积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脱缰野马,山洪暴发般由贯通了的三个大穴直冲而上。

    连韩柏也不由暗赞对手反应迅快,在剎那里便定下以马势加强攻击力的战略,确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韩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师父。

    他在魔种合体的催生下,由一个瘦弱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昂藏壮汉,在泥污没有掩盖的部分,肌肤闪闪发亮,自具一股慑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脸容,只仍依稀存着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担当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显出刚毅不屈的粗线条轮廓,虽说不上俊俏,但却深具粗犷的男性魅力。

    他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长箭抵达的时间,和现在的动作延续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两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浪翻云默默不语。

    浪翻云长笑起身,顺手取了两壶酒,悠悠来至乾罗身旁,递了一壶给他,道:“说得好,让小弟再敬你一壶。”

    谈应手双腿一软,巨柱不堪撑持般倒入燕菲菲怀里。

    “好酒!只闻酒香,已知是产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祈老大脸色一变,心想此人从未听人提起,为何如此厉害,连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时间,急喝道:“护着小姐!”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温馨感觉,像一些古远得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遥久事物,回荡心湖。

    心里无限温馨。

    深烈的杀气,随刀扬起。

    乾罗又饮一壶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师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竟离手而去。

    上官鹰道:“那他们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

    当时明月在!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没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这刻,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突变,能惹起心湖里的涟漪。

    上官鹰人触电般往后跃去。

    闷哼一声。

    垂遮车窗的轻纱若被柔风吹拂般扬起。

    三人言笑晏晏,打情骂俏,就像四下里只有他们三人那样。

    庞斑声音转冷道:“放心吧!他还没有死,我感觉得到。”语气里透出铁般的自信。

    箭至。

    这不可一世的黑道枭雄,终于在尔虞我诈的一生里,第一次破天荒地说出了心底的真话。

    人已到。

    韩柏只觉胸襟开阔,涌起万丈豪情,长笑声中,往左急闪,胁下一开一紧,已将长矛挟个正着。

    韩柏果然胸前一轻,气脉畅通。

    身形毫不逍遥的逍遥门主莫意闲,由怀里掏出一把尺许长的折扇,“嗦”的一声,将扇打了开来。

    浪翻云一把接过,将茶送到鼻端,闷哼道:“这酒真香!”一扬手,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

    庞斑冷冷道:“你们心中只看定了浪翻云是我们达成霸业的最大阻碍,故疏忽了其它。要知此人掳走冰云的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若对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会浪翻云,则此人的智计和见地,比他的武功更为可怕,若不能斩杀此子,我们将难以安枕。”

    “当!”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这乞儿身罹绝症,死不过是迟早的事。”

    谈应手亦是一呆,撑开戚长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后。

    祈老大向夏霜使个眼色。

    “咻!砰!”

    他想爬起来,岂知全身有如针刺,连指头也动不了。

    除上官鹰三人大致完整外,其它人多已浴血负伤。

    原来丹丸入喉后,立时化作一股火热,散往全身,散乱失控的真气竟奇迹地重新汇聚起来,由冷转热,硬生生迫出一身热汗,使那位小姐误会他病情转劣。

    浪翻云一伸手,和乾罗的手紧紧握锁。

    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弹,连续五次弹在剑锋上,封挡了戚长征的攻势。

    ※※※

    “当!”

    莫意闲肥大的身躯倏进忽退,每一退都是对方剑光暴涨之时,进则扇开扇阖,发出阵阵狂劲,无孔不入地侵进剑影里。

    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人体格轩昂,貌相清奇,显非平凡之辈,落难于此,我又怎忍心见他如此断送一生。”

    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大奇,想道:在我们两人连手的气势压迫下,他为何能从容自若至此?接着一阵心神的震动:难道真是我不如他?

    湖畔暂时停止杀戮的战场上。

    庞斑见冰云毫无反应,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严正在前路等待与我会合,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赶来,应还可共赏日出前的满月。”

    众人心弦拉紧,静待事态的发展。

    两人四目交投。

    韩柏哈哈一笑,充满了使敌人沮丧的自信,竟化前冲之力为横移。

    虫鸣鸟叫,草叶摩挲。

    谈应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来,头发无风狂动,衣衫一下一下鼓动着。

    翟雨时在后叫道:“长征退后!”

    车队终于停下。

    怒蛟帮的十五人,卓立湖边一块高起的大岩石上,围成一个小半圆,将上官鹰重重保护着,背湖而战。

    韩柏滚到路边,“砰”一声撞上一块路旁的大石,面转了过来,由下而上,看到了骑士们和马车。

    浪翻云长笑起身,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憾,但能轰轰烈烈而生,轰轰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负此生,干兄以为如何?”

    韩柏这时若借镜一照,保证吓个半死,因为他再也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小姐皱眉截断道:“埋了他!”

    韩柏惊上加惊,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就是异日一定要将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们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吓了一跳,这种杀人凶念,还是首次在他心中兴起。

    浪翻云望往天上明月,缓缓道:“干兄语意萧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壮志沉埋?”

    谈应手看也不看,大手缩入衣袖里,分左右拂出,正中剑矛,就像是送上去给他表演那样。

    戚长征忽地横移。

    叫楞严的男子道:“浪翻云于一个时辰前在龙渡江头现身,显示正赶往援救怒蛟帮的人,师尊若不亲自出手,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怕挡他不住,请师尊定夺。”

    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

    异响从地面传来。

    乾罗叹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会和你对坐此处。”

    皮肉之伤无可足道处。

    双修夫人闻言,喜孜孜地抬起垂下的俏脸,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脸通红,直红出轻纱外,连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红的小耳。

    谈应手完了。

    谈应手心中懔然,要知这连手之术,若是传自浪翻云或凌战天,则总还有隙可寻,但若如上官鹰所言,乃出于三人默契,则此联击之术将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这亦是“继承”和“自创”的大别。

    这人当然是怒蛟帮年轻一辈的第一谋士翟雨时。

    众人一想,这果是不合情理。

    翟雨时道:“长征的话不无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势,所以逃走的路线,均针对着敌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夺,假设他们仍能将我们迫入罗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语气里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对他生出敬服之念。

    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

    上官鹰一声长叹。

    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

    长约二丈的小风帆船身全无倾侧,这不单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坚实,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莫意闲知他想试探庞斑和浪翻云动上了手没有,因若交上了手,庞斑哪能赶来。

    风帆放江而去。

    敌人分由进入这湖谷的后方和前方涌入,显示出早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网。

    那枯黄高瘦的男子发言道:“师尊在上,楞严有话要说。”

    祈老大像吃了颗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许佝偻了的腰背,卑声道:“若我没有看错,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让那人掳走。”

    而上官鹰则是他们囊中之物。

    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场,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

    一只白天鹅般的修长纤手,在月照树影里由车窗轻盈舒徐地递出来,玉手轻挥,三道白光急射韩柏胸前的三个大穴。

    祈老大身为众卫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夹马腰,健马前标,挂在马旁的长戟,借着马势俯身提起,由马身左侧下迎着韩柏硬攻过去。

    翟雨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

    想起了惜惜,想起了双修公主。

    大牢头金成起的声音道:“把这小子抬出去,包裹后好好埋了他,记着!不要损伤他的尸身。”

    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

    他的声音语调不瘟不火,使人很难想象得他狂怒时说话的情景。

    他闭着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这入土前宁静的一刻。

    燕菲菲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应如何去作出反应,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爱着谈应手。

    浪翻云低头望向由腹下的手腕处斜伸上来,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晶莹的剑身正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借剑观月。

    翟雨时要它们轮着射上天,是希望延长这些仅余烟花在天上的时间,增强己方援兵看到的机会。

    韩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将持矛者撞得倒飞后跌,铁矛来到手中,刚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锋上。

    乾罗叹道:“我一个手下也不敢动用,而是亲自出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赶上浪兄。”

    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邢老三缩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请。”

    众人至此方才明白。

    乾罗沉声道:“小弟此来,实有事奉告。”

    小姐的声音从地面上轻轻传来道:“死亡只是一个噩梦的醒转,你安心去吧!”

    小姐淡然道:“师尊!”

    “蓬!”

    浪翻云莞尔笑道:“难得干兄有此兴致,让小弟先敬一壶。”

    戚长征也无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们无论用野兔或雀鸟来引牠,牠都不肯下来,难道我们连一只畜生也斗不过?”

    孤竹当然看出对方没有丝毫畏缩惊惧,心中一懔,低喝一声,一掌劈出,正中刀锋。

    爆起另一团光点。

    韩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个快若闪电的手法,抓着了夏霜握剑的手,内力由腕脉传入,连制对方数个穴道。

    其中一人喜叫道:“来了!”原来是怒蛟帮后起一辈里,以快刀著名的戚长征。

    韩柏忽地装姿作态,颤抖蜷曲。

    健马自然惊起跳蹄。

    上官鹰微笑道:“长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赖雨时的脑袋,否则便会变懒变蠢了。”

    同一时间谈应手向戚长征等攻去,牵制着这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们不能抽身去迫退凌空由后攻上的莫意闲。

    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

    我定会胜过你!

    剑回鞘内。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响起,道:“我毕生凝聚的精气神,将在你体内结成魔种,这魔种具有风暴般的灵力,有若同策四驹,每驹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车翻人亡之祸,切记切记!”

    翟雨时被他揭破心计,毫无惊容,从容道:“门主明察秋毫,晚辈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师庞斑是否正在来此途中?”他先两句看似奉承,但却是对对方的评语和问话不置可否,使人莫测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备,以莫、谈两人身份,势不能虚应了事。

    谈笑里,众人从往下落去的崎岖山路抵达湖边的草地上。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换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十多里外的一座大神庙里,庞斑负手而立,仰望着俯视众生的金身大佛,木无表情。

    左手拿起另一酒壶,咕嘟喝了个一点不剩。

    他被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韩柏至此意识略回,咬紧牙根,强忍痛楚,苦守着心头一点灵明。

    月光映照,柔风拂过。

    韩柏死命守着心头一点灵明,他有一个感觉,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将永远也醒不了过来。

    两眼神芒电闪。

    韩柏在众人眼目被惑的剎那,赶了上去,闪电般破门进入马车内。

    假设有人碰巧在场,定以为是千年恶尸复活,吓个死去活来,韩柏双目一明一暗,明时精光电闪,暗时阴沉莫测,好一会才回复正常,但那眼神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转动间充满了沉浮人世的智慧和近乎魔异的魅力。

    祈老大的声音道:“小姐!请起程吧!”

    “唉!”

    韩柏丝毫不觉得这个想法大异于往昔的他,一用力,弹了起来,卓立地上。

    莫意闲阴恻恻道:“现在已没有什么道理好说,浪翻云你亦未必能稳胜我们两人的连手合击吧!”

    四肢一伸,麻痹感剎那间蔓延全身,整个人空空虚虚,飘飘荡荡,便似无一点着力之处。

    韩柏原本僵硬的肌肉,开始有了变化,扭曲起来,不过却与邢老三的两鞭无关,只是由于自身的苦痛。

    胜负立决。

    旁边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也抬起头,脸色凝重地道:“逍遥门追踪之术,使人防不胜防,以鹰眼代狗鼻,确是高明。”

    乾罗摇头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剑已达剑随意转、意随心运、心遵神行、技进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来剑术所能攀上的峰巅,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小弟获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这短短三年内,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无寸进的境界,浪兄实乃小弟的良师益友。”

    一朵朵血红的烟花,依循着某一默契里的节奏,升往天上。

    莫意闲冷哼,刚要出言讽刺,以示自己犹有余力,浪翻云剧光散去。

    他身旁的上官鹰沉声道:“灯号正确,但这艘却非我帮之船。”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幢幢,几条人影由船舱抢出。

    一点精芒,标前而来,原来是上官鹰的矛尖。

    浪翻云为人不拘小节,行事因时制宜,毫不客气,连开言问好亦省下,全力一跃,天马行空地从一块大石借力跃起,夜鹰般在猎猎的衣袂拂动声中横过江水的上空,气定神闲地跃落在小风帆船首处。

    原来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韩柏体内精气的结合时刻,在结合之初,首要让魔种的精气贯通全身经脉,这三针之助,刚好完成这过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进入真死的阶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韩柏体内,至于将来如何把赤尊信的庞大精气神据为己有,就要看韩柏的造化了。

    燕菲菲银铃般的娇笑响起道:“庄主啊庄主!这么热闹的场面,你怎能不来凑兴!”

    邢老三倒乖巧得紧,抢前伸手捏开韩柏的口,夏霜一扬手,一粒朱色的药丸,和着浓郁的山草香气,投进了韩柏喉咙,直入胃里,连吞的过程也省了。

    浪翻云神色不动,淡淡道:“三年不见,干兄功力更胜从前,可喜可贺。”

    众人轰然答应。

    翟雨时啸声收止。

    明月孤悬在星弧的边缘处,又圆又远。

    覆雨剑略作回收,满天的光点从花蕾变成花朵后,再爆开去,一时三人间满是光碎。

    谈应手干咳一声,道:“七年前一会后,浪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反而愈趋响亮。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细想对方怎能从坟墓里复活过来,闻言狞笑道:“射他双足。”

    回头看去。

    浪翻云正容道:“当日干兄败在猝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决战,谁胜谁败,仍难作定论。”

    孤竹和十二逍遥游士一主起躬身道:“门主万安!”

    一把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低沉声音道:“你们退出林外等我。”

    一把阴恻恻的怪声音在远方响起道:“老谈火气仍是那么大,何苦来由和这些后生小辈一般见识?”说到最后一句,寒风卷起,月色下人影一闪,一大团东西已立在谈应手之旁,原来竟是个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却胜比轻烟。

    夏霜身子一软,往后倒回座位里。

    怒蛟帮众爆出狂热的欢叫。

    左脚移前,大刀当头劈下,由提刀、举起至劈下,这三个动作有种连绵不断的气势,使人感到不能在这动作完满结束前,向他做出任何反击。

    ※※※

    浪翻云淡淡道:“那干兄的乾罗山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低起头来,望着飞行轨迹刚横过明月的飞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怎么快,也及不上这扁毛畜生的飞行速度。”

    一个古往今来没有出现过由道入魔的高手,终于降临人世。

    谈应手和莫意闲表面看去冷静得若崇山峻岳,其实心中的震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乾罗大笑痛饮。

    翟雨时低喝道:“行动!”

    苦笑凝结。

    祈老大没法,打个手势,立时有人过来将韩柏抬起,往林内走去。

    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

    他所吐的每一个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闲摇扇所发出的“霍霍”声,毫不相配,当他说到彩云归最后三字,莫意闲摇扇的动作竟慢了剎那。

    庞斑啊庞斑。

    夏霜完成了任务,迅速退回马车去。

    众人至此真正动容。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韩柏在矛影护翼下,冲天而起,闯过包围网,往远方的车队赶去。

    被唤作冰云的女子一声不响,韩柏心想,这岂非来个默认,如此庞斑岂肯放过她?

    这对原本是敌非友的对头,在这奇妙的剎那,产生了别人数世也达不到的了解。

    浪翻云低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马车内布置豪华。

    戚长征呆了一呆,道:“我会尽率怒蛟帮精锐,驾着我们的三艘水上蛟龙,全速赶来援助,因他们仍没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们挑战。”

    翟雨时双眉蹙起道:“长征,假设你是凌副座,知道对手是逍遥门和十恶庄,你会怎么做?”

    左边的铁链亦随而扫空。

    祈老大一阵哆嗦,颤声道:“奴才无能……但……但……”

    还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锋,莫意闲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见庞斑这盖世魔君对浪翻云的忌惮,绝非无因。

    浪翻云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却想起被乾罗抛往水里,身不由己随水而去的空壶,空壶是否注满了水,沉入江底?

    韩柏心中一震,对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这样做,纯粹是牺牲自己,以换取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两人同将目光投往滚滚东流的长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万条银蛇,挣扎窜动。

    莫意闲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慑,现在更被他以念诗音调的奇异节奏,打乱他摇扇的节奏,这种闻所未闻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

    “当!”

    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韩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他对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惧畏怯。步声响起,众人退个一干二净。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正代表了这批还有大好青春等着去品尝的年轻高手,豁了出来,胜败已无关重要,最要紧的是能放手一拼,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他们将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牺牲了!

    乾罗道:“说来也令人难以相信,以逍遥门的追踪之术,到现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鹰,不过我刚接到消息,逍遥门和十恶庄的人正倾巢而出,赶往武昌南面的龙渡江头,似乎掌握了贵帮主的行踪。”

    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梦中。

    韩柏像早估计到他的反应。

    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

    上官鹰望往天上,圆月在乌云后露出了一小边。心中叹气,他们虽悉破对方的阴谋,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术里,他们能逃到那里去?

    邢老三等被抛在后方。

    一对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有人道:“奇怪!这么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

    他愈来愈感到奔跑毫不费力,天上的圆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转飞舞,矮树高林往两边流水般倒退,他为快逾奔马的高速欢呼,这新鲜的感觉使他忘怀了一切。

    这两位黑道的顶尖高手,原本是敌非友,这刻对坐畅饮,却像至交好友,肝胆相照,一点作态也没有。

    浪翻云望向谈应手,叹道:“这是何苦来由!”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洒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风行烈?”

    当他醒悟到这是小姐所穿披风一类的东西时,大片大片的泥土盖压下来。

    覆雨剑法特有的响声,潮水涨退般起伏着,又像雨打叶上,时大时细。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

    天下间或者只有浪翻云和庞斑才有资格说出这等壮语豪言,要知莫谈两人,都属跺跺脚便能令江湖震动的厉害角式。

    韩柏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苏醒过来,全身胀痛,头颅若裂,经脉里充满着凶焰般的焦燥火毒,滚流窜动,想发狂叫喊,却叫不出声。

    浪翻云一言不发,再尽一壶,眼中哀色更浓。

    他语声虽细,却瞒不过莫意闲。

    谈应手怒极而笑道:“好!三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向本座说话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杀死你,只断你双臂,看你还用什么家伙来握刀。”

    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

    ※※※

    这时离渡头里许远处,数十条人影分作数队,迅速地在绵延江畔的密林内推移,瞬眼间奔至一小丘高处,恰好可远眺龙渡江头泊着的双桅大船。

    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

    韩柏不敢浪费时间,将精神集中到体内开始澎湃的真气,致虚极,守静笃,不一会早先散乱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归丹田下的气海,积聚成形时,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脉直冲而上,“轰!”一声破开脑后的玉枕关,气流由热转凉,由泥丸宫直落前面的任脉,如是者转了不知多少转,真气重归丹田。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连退四、五步,脸色转白。

    这是至关紧要的阶段。

    上面一时间静了下来。

    戚长征长笑道:“谈应手,你怕了吗?”

    他乃一代黑道宗师身份,既已出面,势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对方体力,自己再捡便宜,那将令天下人窃笑,成为污点,一时心下犹豫。

    没有人能使谈应手负伤的。

    风帆顺江而去。

    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使人慑服的威严和骄傲。

    上官鹰等虽是年轻有为,上官鹰的“沉稳”,翟雨时的“智计”,戚长征的“刚勇”,都是这年纪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质,足当大任,只苦对手却是位居黑榜的“逍遥门主”莫意闲和“十恶庄主”谈应手,不要说取胜,连逃走的机会亦等于零。

    高瘦的身形在众人还未转去第二个念头前,鬼魅般欺至戚长征身前,张爪往他脸门抓去,无负以轻功著称黑道的盛名。

    祈老大回头见是韩柏,先是一呆,继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还未死?呼道:“邢老三,这小乞丐交给你了,我护小姐上路。”策马和半数手下护车先去。

    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

    四周刀矛闪闪。

    他判断出韩柏就算要避也迟了。

    ※※※

    那好手应命去了。

    戚长征全身往后一摇,脸色掠过一阵火红,再晃一晃,收刀立定。

    魔种和他逐步结合,使韩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道境,在似无尽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单但是恒久无边。

    幽香传来。

    一声奇异尖锐长啸从后方传来。

    翟雨时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显得鬼影幢幢的林木,俨似草木皆兵,叹了一口气道:“是否有点奇怪,这恶鹰由龙渡江头直跟我们到这里,足有个多时辰,照理我们行踪已露,以莫意闲和孤竹等人的轻功,怎会追不上我们?”

    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像一个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痴如醉时,忽地发觉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风帆顺流而至,尖窄的船身冲碎了点点交融的水与月,风帆胀得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庄严和圣洁。

    她的眼力诚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况”上却错看了韩柏。

    莫意闲长笑而起,大鸟般飞过戚长征等人的头顶,飞往湖边外的上空,一个盘旋,往回扑至,显示出超卓之极及与他体型绝不相配的轻功。

    ※※※

    孤竹等也退回原处。

    波光万道。

    众人二十多对眼睛齐往韩柏望去,只见他头脸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应有的反应迥然有异。

    即管他能及时赶到,亦必因不断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损耗过巨,对付不了这两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联击。

    但内伤却是深蚀进他的经脉内,震断了他的心脉。

    翟雨时长笑道:“这是何苦来由,庄主既慑于浪翻云的威名,但又要对我们这些后辈出手,真是何苦来由。”

    一个甜美的声音传出道:“且慢!”

    浪翻云完全感觉不到山雨欲来,杀气漫天的危机。

    小姐轻叹道:“但总是因我学医未精,错施针法而起,埋了他吧!”

    谈应手嘿然道:“你既对这荡|妇有兴趣,这处事了之后,便让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厌了再还给我吧!”

    浪翻云截断道:“我们之间已不是一般的比试较技,现在你们投向庞斑,是敌非友,我又怎能容你们生离此地?”

    刀势微妙地由大开大阖,变化巧生,刀锋颤震间,爆起一朵朵刀花,蓦然间笼罩着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

    谈应手踉跄后退。

    谈应手心知要糟,若让浪翻云乘莫意闲志气减弱的空隙,借势重击,两人连手的优势,将反成对两人的拖累。

    乾罗豪气忽起,长笑道:“古人煮酒论英雄,今夜长江满月,千年醉酒,我们可效法古贤,畅论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莫意闲一退便没有停下来,穿过人群,没入暗影里。

    这时的韩柏眼光何等锐利,一看三支长针来势,估计出长针的力道和落点,只是想以针刺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闭塞的经穴,使全身气血运行,乃救命招数,有善意而无恶念,不过由这一手来看,这充满美感的手的女主人,医道武技均非当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惨叫声中,敌人纷退,有两人更当场受伤。

    瞬眼间,形势逆转,怒蛟帮一众人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浪翻云作了个阻止的手势,沉声道:“胜胜败败,动手便知,多言无益。”

    刀未至,锋寒已至。

    牢门大开。

    浪翻云长笑道:“莫意闲!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狂吼一声,折扇张开,闪电般向剑锋点去,同时肥体像片枯叶般往后飞退。

    乾罗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浪翻云,后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无尽的感情,乾罗蓦地全身一震,长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音量转细,低回无限。

    庞斑沉吟不语。

    除了谈、莫两人外,没有人看到覆雨剑怎样由背上弹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长手里,爆起满天的剑花,割碎了温柔的月色。

    燕菲菲眼中露出对浪翻云大感兴趣的神色,嗲声嗲气道:“谁人学得你浪大侠的潇洒,谁人学得你浪大侠那般不爱惜生命财富?”

    今夜这一战有败无胜,莫意闲心胆已寒。

    一幅布轻柔地盖在他脸上。

    他忘记了韩家兄妹、马峻声、何旗扬,甚至乎令他神魂颠倒的秦梦瑶,和将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们从来未存在过。

    埋在下面的韩柏暗赞此女心细如发,竟能从庞斑的微妙反应里,推想到这点上,不过他却是知道风行烈尚残喘在人间的有限几人之一。

    大手狂缩,左手的铁箫幻出千万光点,迎上撒来的覆雨。

    一团强光从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长虹,直击莫意闲。

    因缘巧合,韩柏恰好被埋入土里,提供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他能在这宁静至极的环境,不断吸收大地的精气,死生交汇,新旧交融。

    翟雨时沉声道:“不要遽下定论。”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壮汉灵巧地移上,显是擅长轻功的好手。

    明月当空。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对上官鹰的焦虑。

    一道烟火在右方两里外的密林直冲天上,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

    当长箭越过了射程的中间点。

    目下形势已至劣无可劣的情况。

    众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声,等待他的发言。

    矛影以韩柏为中心暴涨开去,敌人纷退。

    只不知冰云又和风行烈有何关系?

    敌人全力围攻。

    他口鼻虽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觉气闷。

    乾罗道:“庞斑的首徒方夜羽通过赤尊信的师弟‘人狼’卜敌,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门,庞斑亲自出手,击败了‘盗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小姐幽幽叹了一口气。

    剎那间天地时间似乎停顿下来。

    戚长征长笑道:“还你一刀!”

    这绝不“公平”!

    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

    危急间,他已顾不得尽管庞斑亲来,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拼谁快,没有速度比覆雨剑更快。

    他当然明白乾罗的意思,若赤尊信当场身死,那代表了庞斑是无可抗拒的人,乾罗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听命,一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围逃走,显示了庞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寻,局面迥然不同。当然,仅是庞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这事实,已使庞斑震慑天下,无人敢捋其虎须。

    燕菲菲对谈应手的怪手欲拒还迎,媚叫道:“庄主……”

    一层一层的油布包裹全身,韩柏被放入坑内,铲起铲落,一会儿给埋在厚厚的土层下,韩柏眼前一黑,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长江之畔,龙渡江头。

    孤竹低喝道:“斗胆!”

    唯有守在原处,不敢冒进。

    依计潜回的怒蛟帮好手重归队伍,使人少力弱的他们大增声势。

    戚长征冷喝道:“谈应手,你敢否与我单打独斗?”

    这下突变真是莫名所以。

    不久,双修夫人捧着一个茶盘,盛着一小杯茶,来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献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乾罗长叹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争夺,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哪知世情之苦?”

    一剑一矛,分由左右补上戚长征位置的两名怒蛟帮年轻好手击出。

    光点狂风骤雨般转往谈应手卷去。

    方夜羽愕然道:“但师尊仍可先会浪翻云,再追杀此人,那他的计策有何用处?”

    月圆之夜。

    戚长征脸容一寒道:“好一个马峻声,竟是无义无耻之徒。”

    微微一笑。

    一人由暗影处大步踏出,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坐在浪翻云对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气拿起另一壶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壶盖,举酒一饮而尽。

    韩柏脑际轰然一震。

    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刻,身后车声辘辘,马蹄踏地,一队骑士,护着一辆华丽马车,从官道一端徐徐赶至。

    俏丫环点点头,向车内小姐低声道:“小姐,只是个乞儿吧!你已尽了人事了,主人在前头等着你,我们若迟了,主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韩柏模糊间想道:怎会有人趁黑赶路?

    加上他的吐词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纵使韩柏和他站在对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

    韩柏一直全神贯注,窃听两人的对话,反而忘记了自身的情状,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处,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逐渐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说不出的舒服。

    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来,挨在船头,一对若闭若开的眼凝视着双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当茶,却从未有过以茶当酒,何妨今夜一试。”

    这怒蛟帮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精明厉害,岂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上的高手一争短长,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盖了光芒罢了。

    短剑坠地。

    这两大高手一出招,声势立时不同。

    谁也想不到三人连手之威,竟能将谈应手迫退。

    “一扇十三摇”使他晋身于白道惊惧,黑道景仰的“黑榜”。

    长矛打横撞着祈老大的长戟。

    上官鹰朗笑道:“这等游戏之作,浪大叔岂屑为之。”

    双修夫人抬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把敌人放在眼里,一点不把即将到来的一战,当作一回事。

    乾罗的话声继续传入他的耳内道:“十天前,谈应手在抱天览月楼布下陷阱,要刺杀贵帮帮主上官鹰,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连谈应手这老狐狸也栽了个大觔斗,给上官鹰和翟雨时安然逃去。”

    剑芒再起。

    谈应手不愧黑榜内的人物,闷哼一声,厚背虾般弓起,两只大手像装了弹弓般前标,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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