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

    方夜羽的手使她绷紧的神经略得松弛，习惯地她将脸侧贴往方夜羽的手背上。

    小艇不住加速。

    乾罗想起了浪翻云，淡淡笑道：“纵是美玉，也须有巧匠的妙手，若非有浪翻云这明师，戚长征也不是戚长征了。”

    方夜羽蹙起剑眉，有点不耐烦地道：“媚姊……”

    戚长征来回走了几步，仰天恨恨道：“楞严楞严，我真希望能很快见识你是怎样的人物。”

    老婆子本身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是见到谷倩莲不但没有半句话怪他们撞沉了她兄妹的小艇，说话又如此讨人欢喜，心中也大生好感，不过她是老江湖，见到谷倩莲和风行烈两人相貌不凡，也不是全没有怀疑，微嗯一声，算是应过。

    乾罗道：“方夜羽这小子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照我估计，最迟黄昏时分，他的人便会摸到这里来，所以我要找个地方避他一避，而你则可去找人算账。”

    两人又再商量了一会，夏国贤才匆匆走了。

    一闪身奔到窗旁，贴着窗旁的墙壁，却没有像先前的往内望去。

    易燕媚轻轻一叹道：“他死了吗？”

    戚长征皱眉道：“官府方面有什么动静？”

    方夜羽愕了一愕，剑眉锁得更紧了，脸色沉了下来，道：“你要到那里去？”

    易燕媚娇躯一颤，“哦”一声坐直了身体，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自乾罗暗袭怒蛟岛，败退山城后，山城上上下下的人，都认为乾罗名大于实，再不能回复昔日雄风，想不到竟是厉害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背叛了他的人，恐怕以后没有一晚可以高枕无忧了。

    也不知冲了多远，水流慢了下来，可是四周浓雾漫漫，也不知岸在何方。

    里赤媚喟然道：“我还不够疼惜你吗？当年西域四霸只向你说了几句不敬的话，我便在沙漠追踪了他们四十八天，将他们赶尽杀绝，提头回来见你，以博你一粲。”

    里赤媚微笑细审着花解语的脸庞，一双手在花解语的粉背上摩挲着，叹道：“解语你一天比一天年轻了，看来你的奼女艳功，比之昔年八师巴之徒白莲珏，亦不遑多让。”

    夏国贤颓然道：“但我怎能在旁瞪着眼只得个‘看’字？”

    夏国贤点头道：“好！我会安排数辆同样的马车，找来身材和你相像的兄弟驾车，开往不同的方向，混淆耳目，使敌人难以集中力量来追你，但你要往那里去？”

    两名大汉依言一头一脚抬起风行烈，往船舱走去。

    ※※※

    脚步声接近。

    心中不由暗恨自己。

    里赤媚柔声道：“这才是乖孩子，你和他接触过，当然曾对他施了手脚，可以再轻易找到他。”

    “嚓！”

    戚长征凝神想了想，脸色突变，叫道：“糟了！方夜羽只是由我们人手的调动这点上，便已可猜出我和乾罗来了这里。”接着苦笑道：“我终不是雨时，若换了是他，必会预先通知你什么也不要干，以免打草惊蛇。”

    方夜羽打断道：“夜羽早留意到这点，心中确感奇怪，可知其中定有微妙之处，现在里老师已接手此事，柳叔叔亦不用向夜羽说出来，有什么便直接和里老师说好了。”

    乾罗眼中射出慈爱的神色，道：“记着！途中即管遇上敌人追来，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动手，免得泄露出我伤势的真况。”

    里赤媚伸出纤美修长，有若女子的手指在她的脸蛋捏了一记，微笑道：“你不怕往后的日子会活在痛苦的思念里，连你的奼女艳功也因而大幅减退吗？这世上并没有太多像浪翻云这类可化悲思为力量的天生绝世武学奇才哩！”

    乾罗点头道：“我很明白这种心情，什么武器也没有问题，当你和它培养出感情后，它就是和你骨肉相连的好宝贝。”

    乾罗换过一身整洁的灰衣，坐在窗前的椅上，动也不动地呆望着窗外的后花园，听到戚长征入来，微微一笑道：“你听外面的孩子们玩得多么开心。”接着摇头一叹道：“可恨他们终有一日要长大，要去面对成人那你争我逐、尔虞我诈的名利场。”

    忽然又一阵浓雾涌来，霎时间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

    戚长征回到屋里，推门进入乾罗歇息的房内。

    戚长征问道：“不知前辈伤势如何？”

    那四名大汉默默看着他们，神色冷漠，显是对风行烈的生死毫不关心在意。

    中|年|美|妇和他们大是不同，见谷倩莲容貌秀丽可人，心中已是怜爱之极，向其它人怒道：“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这小姑娘的大哥抱入舱内，换过干衣。”

    也可以说在他风行烈的身体内，庞斑和厉若海正进行另一场角力和决战。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寒之气，正侵蚀着他的经脉，现在唯一保着他，使他不致功力尽散、精枯血竭而亡的，是恩师厉若海注进他体内那精纯无比的真气，正凝聚在丹田之内，不时伺机而出，紧守着心脉和脑脉。

    戚长征一愕道：“长征实在佩服之至，这里离开正门处约有百步之遥，又隔了几面墙，我们又特别压低声音来交谈，竟然也瞒不过前辈的耳朵。”

    戚长征脸上现出崇仰之色，道：“我之拣了刀这宝贝，就是因传鹰是使刀的，所以我也要使刀。”

    方夜羽离开正厅后，回到自己居住的内宅，一名美婢迎了上来，道：“易小姐回来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饭也没有吃。”

    乾罗哈哈一笑道：“我乾罗几乎是吃毒药长大的，我的亲叔就是毒医烈震北的三个师傅之一的‘回春手’干鹤立，自少开始，我便经常以毒物刺|激身体的忍耐力和抵抗力，方夜羽那小子的毒药算是老几。”

    戚长征哑然失笑，伸手搂着夏国贤肩头，道：“说到侦查之术，怒蛟帮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你，但若说动手拼命，你有多少斤两，也不用我说出来了，若我任由你去送死，雨时会怪足我一世呢。”

    花解语的泪影终化成两滴泪珠，流了出来。

    花解语露出娇憨的女儿之态，嗲声道：“那花解语便永为里赤媚的好妹子，老大最紧要怜我疼我！”

    花解语听到方夜羽的声音，一颗心不知如何忽地“卜卜”跳了起来，就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听到了尊长的声音般。

    手一紧，整块脸贴上了里赤媚的脸，幽幽道：“大哥！救救我，教我怎办？”

    老婆子喝道：“且慢！”抢了出来，俯身伸手去探风行烈的腕脉。

    乾罗忽愕然失笑，轻摇着头，微带无奈道：“我老了！三年前我还以为自己永不会老，但人又怎能胜得过天？”

    戚长征昂然答应后，耳朵一竖，道：“车到了！”

    “锵！”刀出鞘，斜指前方。

    “咿呀！”门缓缓推了开来。

    一声大喝后，船上撤下一个紫红色的网来，将他们俩人迎头罩个着。

    花解语一阵感动，贴了上去，将脸埋在里赤媚的肩上，幽幽道：“大哥！解语有个难解的死结。”

    唇片极薄，又显得冷漠和寡情。

    易燕媚木然地从镜中反映看着这使她动心的男子的接近，以往每次见到他时的兴奋雀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占据了她的心神的是被她刺了一刀在丹田的乾罗那苍白的容颜。

    方夜羽微笑道：“媚姊！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会感到好得多的。”

    她知道这定然瞒不过方夜羽布下的暗哨，但以她魔师宫两大护法之一的超然身份，亦没有人敢出来拦阻她。

    她易燕媚真正爱的人，难道是乾罗而不是年纪比自己轻上五岁的方夜羽？

    花解语在他腿上坐直娇躯，眼中隐有泪影，戚然轻语道：“大哥！我想解语已看上了韩柏。”

    谷倩莲水性极精，搂着风行烈直潜入水底，游了开去，才再从水面冒出来。

    戚长征不能掩饰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但那一刀──”

    戚长征脸色一沉道：“是来找一个没有道义的人，算一笔账。”

    戚长征知他遭逢大变，特别多感触，当下陪他一齐听着墙外传入来的孩子欢叫声，不由想起在怒蛟岛上和上官鹰、翟雨时等一齐欢渡的童年生活。

    小舟给撞个粉身碎骨，变成片片木屑。

    这时一阵男声悠悠从后舱处传来道：“夫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的花解语闭上眼睛，心中暗喊方夜羽厉害，既免去了柳摇枝以谎话来骗他，又卖了一个人情，教柳摇枝以后也不敢再瞒他。

    水流带着两人往下流冲去。

    夏国贤笑道：“小子心肠真坏，快看！”递上一个小竹筒。

    老婆子眉头一皱，转向谷倩莲问道：“你大哥在小艇翻沉前，是否有病？”

    当她快到正厅时，人声隐约传来。

    这个念头仍在她脑海盘旋着时，异变突起。

    戚长征道：“你已帮了我很大的忙，若非是你，我也没有这两天一夜的喘息机会，来！给我找一辆马车，车到我们立刻便走。”

    夏国贤答道：“自抱天览月楼一战后，我虽是连半公开的分舵也放弃了，由明转暗，可是多年的经营，已使我们在这里生了根，所以一接到你要带乾罗来避难的讯息，除了布置妥这秘密巢穴外，还立即遣出人手，在由黄州府到这里的各重要乡镇，设下庞大的侦察网，假若方夜羽那小贼派出追兵，必然瞒不过我们的。”

    风行烈双目紧闭，全身发颤。

    乾罗挥手打断他的话道：“你们说的话我只字也没漏过，所以不用重复了。”

    里赤媚那对“凤目”里精光一闪，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岂会像由蚩敌等的骄狂自大，就算是尚未成气候的韩柏，我也不敢小觑，表面看来，这小子像特别走运，其实却是他体内魔种正不断发挥着神奇作用，连你饱历沧桑的芳心，也受不住他的引诱，否则他现在早饮恨于你和摇枝的手下了。”

    “嘿！”

    浓雾里，一艘大船，由弯角处冲出，眨眼间填满了小舟前的空间。谷倩莲一声惊叫，扑过去搂着风行烈，滚跌往水里。

    里赤媚的声音由厅内传来道：“解语你到了这么久，也不肯进来见你里大哥吗？”

    花解语献上香唇，重重在里赤媚脸上吻了一口，道：“我怎会不记得，你为我所做的事，每一件我也记得，一刻也不会忘记。”

    谷倩莲待要跟去，给美妇一把挽着，爱怜地道：“你随我来！”

    是否只是个淫|贱背主的女人？

    正午时分。

    那刁夫人应道：“是我们的船撞翻了一对兄妹的小艇，现在人已救起来了。辟情怎样了？”

    方夜羽这小子自己可说是由少看着他长大的，抱过他疼过他，可是他愈长大，便愈觉得渐难了解他，两人间的距离亦愈大了，到了今天，更不由自主地有点害怕他。

    中|年|美|妇走了过来，关切地道：“小姑娘！是不是我们船撞伤了他。”眼光落在昏迷的风行烈身上。

    柳摇枝的声音响起道：“我们围杀韩柏的情形，仍未有机会向小魔师和里老大细禀，现在……”

    风帆颤动的声音传来。

    夏国贤道：“大的动作倒没有，不过官府已派人暗中警告了一向与我们关系良好的人，不可以插手到这场斗争里，人情冷暖，谁是我们的真正朋友，这就是考验的时刻了！唉！”

    乾罗仍未死！

    易燕媚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暗问：易燕媚，你是否在追寻着一些不应属于你的东西？她知道方夜羽永不会真正爱上她，她只是他泄欲的工具、利用的棋子，尤其当方夜羽见过秦梦瑶回来后，更明显地对她冷淡起来，她感觉得到，但她仍在欺骗自己。

    在跌进水里前，谷倩莲隐约听到船上传来叱叫声。

    戚长征直言道：“但刀锋是淬了剧毒的……”

    只看看夏国贤的表情，戚长征便知道真正的朋友，必是少得可怜，他这人很看得开，也不追问，道：“九江府的情况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刚跌入水时，还没有怎样，但现在江水却似愈来愈冷了。

    戚长征道：“雨时这人非常慎重，说出来的话绝不会错，假若我能陪着浪大叔往京师去，那就好了。”转头向夏国贤道：“外面的情况怎样了？”

    花解语脚一沾地，便飘飞起来，轻盈地落入这昔年蒙皇座前的首席高手的怀里，丰腴饱满的粉臀毫不避忌坐到他腿上，玉手缠上他的颈项，凑上俏脸，鼻子几乎碰上了鼻子。

    雾锁长江。

    戚长征有点不情愿地回刀入鞘，睁开虎目，刚看到怒蛟帮在九江府这里的分舵舵主，“隔墙耳”夏国贤推门而入。这人年不过三十，乃怒蛟帮新一代的俊彦，极擅侦察查探之道，所以了派了他来坐镇这重要的水路交通要隘，他自少便与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等一起嬉玩，非常忠诚可靠。

    花解语一震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真心推崇一个汉人，以前即使有人问起你对‘鬼王’虚若无的评价，你也只是说‘相当不错’便轻轻带过了。”

    戚长征闭上眼睛，心神全贯在刀锋处，无思无虑，感受着微风拂在刀身上的感觉，忽然间，刀已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连贯延伸，这是从未曾有的微妙感觉。

    窗外的花解语听到里赤媚的声音，高耸的胸脯起伏得更是厉害，显是心情紧张。

    谷倩莲眼珠一转，已有对策，将风行烈背上丈二红枪的袋子解了下来改挂到自己背上，然后搂起了他的头颈，悲泣道：“大哥！不要吓我，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娘也不想活了。”她的悲痛倒不是假装的。

    来到房门处，停了下来，沉吟半晌，才推门而入。

    两人至此关系大是不同。

    谷倩莲想也不想，大叫道：“救命啊！有人掉下江了！”

    另一把悦耳之极且近乎柔韧如糖浆的男声平和地道：“少主吩咐，里赤媚自会尽力而为，不过‘盗霸’赤尊信上承‘血手’厉工魔门一系，何等厉害，既拣得他作炉鼎，又成功播下魔种，实在非同小可，观乎他竟能在摇枝和解语手底下逸去，便使人不敢轻忽视之。”

    美妇更是怜意大生，走到泫然欲泣的谷倩莲旁，柔声道：“你只顾着你哥哥，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快随我来，让我找衣服给你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