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适逢其会

    谷倩莲点头道：“就是他！”

    谢式随着走了过去，关上了门，待要加上铁横闩，陈令方道：“不用了！”

    刚才他以独门手法，通知在他船上的左诗和怒蛟帮众。这次跟范豹来的十二名怒蛟帮人，都是这一带的最佳好手，要对付几名这等二、三流的脚式，自是绰绰余裕。

    陈令方豪情大发道：“儿啊！你已得老夫三成真传，要打倒这矮鬼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浪翻云一听已知究竟，刚才暗室垂泪的女子必是最得陈令方宠爱，故招来其它姬妾之忌，什么事也拿来攻击她。心中怜意大生，但却是有心无力，也没有那种闲暇去管别人的家事。

    陈家父子眼前满是棍光斧影，寒气迫脸而来，看也看不清楚间，陈令方忽地发觉手上多了个酒坛，两道酒箭，由窄少的罐口激射而出，闪电间射在杨武和那个粗黑汉的脸上，同一时间陈念尧手肘再热，小手扬起，那枝铁扇骨像给他小手带起的无形劲气撞个正着，改往天花插去。

    ※※※

    女子直退至背贴房壁，才无力地靠在壁上。

    女子心不在焉地来到房心处，站在黑暗里，像是满怀心事的样子，不要说是浪翻云，连个普通人站在她背后也不会知道。

    陈令方道：“夫人小姐她们呢？”

    话犹未已，“轰隆隆”一声惊雷，在船旁响起，众人猝不及防，有一半人叫了起来。

    粉屑洒下。

    这次轮到那老大愕然色变。

    浪翻云深望了这动人的美女一眼，想起她暗室垂泪的凄酸苦恼，一阵感触。伸手接过朝霞托着的酒坛，道了声谢谢。

    谷倩莲大有深意地瞟了风行烈一眼，才向谷凝清道：“这个好商量得紧，倩莲今次来见夫人，并不是想求夫人回府，而是……”再瞟了风行烈一眼，才道：“倩莲只是想夫人阻止小姐重蹈夫人昔日的覆辙。”

    在惊叫呼喊里，陈令方和各人你挤我推逃难地来到下层最宽敞的正舱，也是官船上迎客的重地。

    他们今次被拣选来负责这项任务，主因是他们一向只在苏杭活动，兼且行踪诡秘，所以不怕被人识穿身份，岂知一上来就给人叫出名号，又点出背后的主使者，那震惊确是说也不需说了。

    就在浪翻云快要进入灯火集中处，在光晕的外缘处，浪翻云探头往甲板上望去。

    范豹领命去了。

    老大知势头不对，一声狂喝。铁扇一扬，还扇骨化作十多道黑影，以漫天风雨的手法往众人洒去。

    站着的人有一半倒在舱板上，滚作东一堆、西一堆，一时哭喊震耳。

    坐在陈夫人旁的陈念尧一声欢啸，跳了起来，硬要挤往最前方去，丝毫不理陈夫人的喝止。

    朝霞的声音在陈令方旁响起道：“老爷！酒来了。”

    不由更留心细看谷凝清，只见她轮廓清楚分明，鼻梁比之一般中原女子特别高挺，双目澄蓝深邃，早先还以为是她双修心法的独有现象，现在却想到她可能带着塞外民族的血统。难怪谷倩莲如此爽直大胆，原来习染了塞外浪漫多情的风气，在中原人看来已是惊世骇俗了。

    风行烈猛然惊醒，已知道两人说的“他”正是八派联盟的头号种子高手不舍大师，那封由谷倩莲代双修公主交给不舍的信，便称不舍为“宗道父亲大人”，不言可知不舍正是眼前这双修夫人的夫婿，想不到这超尘脱俗的高僧，竟有这么段纠缠不清的情缘冤孽。

    一声轻响，木鱼撞在谷倩莲仍深插髻内的木槌头上，木鱼和槌头同时撞成碎粉，但剩下的槌杆却动也没有动。

    陈令方正奇怪为何他像看不到浪翻云存在般，扭头往浪翻云看去，后者影踪全无，也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浪翻云心中暗懔，知道此人武功相当不错，绝非屈于护院之流。原来一般人的视线虽只能看着一处地方，但眼侧的余光却可使任何在视域内出现的东西也可以感应得到。武人经刻苦锻练后，余光的敏锐比普通人强胜以倍数计，浪翻云窜出的角度，取的是那几个人余光不及之处，岂知这人也能感应得到，由此可推出他的武功深浅。

    凭椅立在他背后的浪翻云伸手拍拍陈念尧的头，微笑道：“累陈兄挂心了，我趁船往下行之便，乘机通知吾友，着他们跟来历练历练。”哈哈一笑，又道：“陈兄好豪气！”

    浪翻云冷笑道：“还你扇骨！”

    浪翻云不慌不忙，留神一听后，抢前两步，推开了右侧那扇门，避了进去。

    谢式劝道：“老爷！”

    谷凝清美目灵光闪闪，沉声道：“你不要骗我，他怎敢来？难道不怕我杀了他吗？当年我曾说过，若他回来，我定会杀了他。”

    浪翻云从床缘站起身来，道：“客气话不说了，我原意本想来借几坛你的美酒，却撞破了一个针对你的阴谋。”

    四方放满几椅，壁上挂有字画，中间还铺了张波斯大红地毡，布置得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现在却成了陈家上下五十多人的避难所。

    陈令方搂着儿子，安坐椅内，喝道：“不要出去。留在这里！”

    陈念尧天真地向陈令方问道：“爹！他们明明是人，为何会被叫为鬼？”

    他在船壁爬行的速度比壁虎还要灵敏快捷，瞬眼间到了船侧靠岸这边。

    接着两人话题一转，纵谈着苏杭一带哪个窑子里的姑娘床上功夫最好，愈说愈是不堪。

    浪翻云赞赏地点头，松开了手。

    谷凝清有点啼笑皆非，向风行烈道：“你若不好好管束她，将来有得你受。”

    五名护院脸色煞白，亮出兵器，一排散开守在最前方。

    小孩急速呼吸了几口，轻轻道：“我知叔叔你不是坏人来的。”

    一名铁塔般的粗黑汉子走了进来，奇道：“老大老四你两人为何还不动手？上面不是吩咐过速战速决吗？”

    谷凝清怒哼一声，手一闪，果然抓起那木鱼，眼看要掷向谷倩莲，忽又改变主意，纳入怀内，幽幽一叹道：“小精灵你若不想我知道这事，为何又要来告诉我，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木鱼便会戳在你额上，坏了你那讨人欢喜的脸蛋儿。”

    谷凝清愕然道：“我怎可教自己的女儿违抗先王的遗命？”

    这时谷倩莲又写了另一字，竟是个“你”字，合起来就是“嫁你”。

    老大一生人从未试过陷身如此进退维谷的境地，自己三位拜弟都给放倒地上，势不能逃之夭夭，把心一横，一声尖啸，意欲召来在外控制着官船的其它四鬼。

    这次轮到浪翻云大为奇怪，小孩看来年不过十二、三，为何会有如此高明眼力，问道：“你凭什么知道？说来给我听听。”

    护院们无奈下，抬出一张太师椅，依陈令方指引，放在众人之前。

    浪翻云冷笑一声，闪了一闪，来到老大和众人间，两手穿花蝴蝶般在空中穿插。身体疾若鬼魅般左右摇摆，十多支扇骨全到了他手里。

    当陈令方踏出门外时，浪翻云的声音再次响起道：“进来叫你的这个护院是内奸，不过船未离岸，他们是不会动手的。”

    浪翻云知他对自己隔壁传音之术大感惊奇，伸手按着他的小肩，继缠传声过邻房道：“我现在于贵公子房内，你借个借口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帆船往下游的渡头泊去。

    当他再冒起头来时，已潜过了船底，来到船头处。

    陈夫人道：“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定是狐狸精托世，每次我责骂完她，我不是无端跌倒，便是有东西掷在我头上，老爷自己去管她吧！”

    浪翻云微微一笑，泥鳅般游上甲板，贴着甲板一闪，滑到船侧一堆粗索杂物里，其中一个护院似有所觉，往这边望来时，浪翻云早影踪全渺。

    浪翻云低头望去，只见此女明艳照人，媚态横生，身裁又惹火之极，看来是陈令方的姬妾，禁不住暗赞陈令方艳福齐天。

    船尾处整齐步声传来，显是巡船的卫兵要往这里来。

    谷凝清不单没有发怒，还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丝笑意，摇头叹道：“你这小鬼头，一点也没有长进，姿仙难道对你一直也不加管教？”

    谷凝清早转过身来，神色平静，道：“这小精灵自幼给我和小女宠坏了，累公子你受了风雨，真是抱歉！”

    除谢式外，他提及的四人都是跟他多年的护院武师，其忠诚无可怀疑，于此亦可见陈令方处事的老到。

    另一女子道：“跌伤了个脚夫有什么大不了，她偏要帮人包扎，肯订正是春心动了，想摸摸其它男人。”

    双修夫人谷凝清的声音从静室内传出来道：“小精灵你还不带风公子进来？”

    浪翻云柔声道：“我是你爹的朋友，今次来是帮助你们，你相信我吗？”

    两名忠心的家丁迎了过来，抱去陈念尧。

    所以一听之下，浪翻云对船上的防守形势，已了然在胸。

    众护院纷纷喝骂。

    杨武和粗黑汉惨哼也来不及，往后飞跌，仰身倒在矮子之旁，也似矮子般被制着了穴道，三个人平排躺在地毡上，尽管蓄意移放也没有那般整齐一致。

    陈令方平静地道：“唤你的同党进来吧！也好让我一并解决。”

    左诗喝完手上那杯酒，微笑道：“这酒很适合我，浓而不烈，醇香可口，多喝两杯也不会醉。”

    这次轮到连浪翻云如此才智的人也听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怎能想到是范良极从中弄鬼。

    坐在陈令方膝上的陈念尧手肘一热，身不由己地小拳击出，正中矮子的胸膛上。

    步声远去，接着是门户开关的声音，走廊外沉寂下来。

    谢式等五人也跟着色变，他们终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这苏杭八鬼手段的狠辣和武功的厉害。

    换了一般耳目精灵的高手，纵能听到由船身传来的各种声音，最多也是音质音量轻重不同，但像浪翻云，又或以盗听名震天下的范良极这类级数的高手，耳目之尽到了超凡入圣之境，可以将收进耳内的声音重组，形成一个声音的空间，一个音场，藉之定出声音的关系和位置。

    风行烈脸皮一红，也不知应怎样答她，忽地背脊痒痒的。原来谷倩莲以手指在他背上写字。

    风行烈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谁？

    陈令方一愕，待要回答，岸上忽传来喧叫的声音。

    见到他的神情，陈令方心中有数，不过现在实无暇给他想这烦事。

    不要说那女子不懂武功，在这种光线下，纵使是江湖好手，除非达到了黑榜级高手的段数，否则休想能发觉连体温也可以控制自如的浪翻云些微影迹。

    浪翻云大为惊异，正要说话，灵锐的听觉捕捉到邻房处一个女声道：“老爷！朝霞是什么出身，我们大家心知肚明，你再不严加管束，将来做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我看你的脸放在那里，”

    小孩天真地道：“你掩我的嘴时，用力又轻又柔，就像小菊姐她们和我玩耍时那样，况且你要害我轻而易举，犯不着对我说好话。”

    浪翻云心中叹了一口气，若非陈令方和他有一“酒”之情，这种官场的斗争他绝没有兴趣去管，但现在却不能不理，便当作是用来换酒的报酬好了。

    要知若要暗杀陈令方，最不智莫如在大江上进行，因为这种官船亦是大明的战船，有坚强的攻防能力，一般高手若要驾舟明来，恐怕未上船便被击沉，空有一身武功也无所施其技，所以最佳的时刻，莫如趁船泊岸时进行偷袭。

    八鬼的老大终于色变，喝道：“谁在弄鬼？”

    这时老大已逃到了门前，眼看给他逃出门外。

    浪翻云想要解释，陈令方已推门而入。

    廊道两边十扇门其中之一被撞了开来，眼看有人要走出来，在这样的光线下，连只苍蝇也逃不过别人的眼睛，何况是浪翻云如此轩昂的一条汉子。

    风行烈以为她在提示自己应和谷凝清说些什么话，或提及什么事，感到是个“嫁”字后，知道必有下文，为了不想给谷凝清看破，随口道：“夫人为何不在双修府静修，那处风光不是更胜这里吗？”

    谷倩莲看着他头发脸上的水珠，噗哧笑了出来。

    “当！”

    浪翻云心中暗笑，自己和左诗一句戏言，想不到引来如此局面，唯今之计，只有神不知鬼不觉，摸上船去，偷他两坛好酒。再悄悄退出来，想不到自己昨夜才做完“明贼”，今夜却要做“暗贼”，这样下去，偷鸡摸狗的贼勾当必定愈来愈高明。

    浪翻云和声道：“是否因天色转坏，所以你想泊往渡头，待风雨过后，才再起航。”接着望向左诗，想起她可能受不起风浪，点头道：“看来只好如此！”

    这时凡是尚未吓得麻木的人，也知官船正往下游放去，知道贼人到了船上来，原本哭着的哭得更厉害，其它的都脸无人色。

    官船旁泊着三艘快艇，都是灯火明亮，布满把守的兵丁，官船上亦隐见守卫的人。

    舱外忽地沉寂下来。

    眼看风帆转眼要越过渡头，负责操舟的怒蛟帮大头目范豹走了过来道：“浪首座！小人有事请示。”这范豹数日前才奉命到达武昌，乃帮中年轻帮众里的特级好手，有独立应付大事的能力。今次能为浪翻云出力，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失。

    谷倩莲转向他盈盈笑道：“风公子请退避一会，倩莲要和夫人说几句私话，待会再详细向公子禀上。”

    门开。

    陈念尧比陈令方快了一点，看往椅后，大喜道：“叔叔又来了！”

    长虹变回只剩下半截的长刀，凝定在陈家父子头上尺许处。

    朝霞“噗哧”笑了出来，旋见众人均呆若木鸡般等待着末日来临似的样子，哪有半点嘻笑的心情，慌忙掩口。

    五人一呆间，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发生了。

    杨武两眼蓦地一亮，往陈令方身后望去，原来朝霞到了他背后，轻轻道：“老爷！小心走路！”

    陈家上下都傻了起来，隐隐知道是浪翻云从中弄鬼，心神笃定了点下来。

    轻巧的足音在外面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道：“今次有得那骚狐狸受了，看老爷还要不要再宠她。”

    各护院也慌了手脚。谢式色变道：“船在动！”便要扑出门外一看究竟。

    早先那人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只看陈令方尚未被召上京前，我们三人便给巧妙地安排当起陈令方的护院来，便知上头计划周详，每一步必有后面的原因，我们依计行事使成。”接着低笑道：“区区一营官兵，怎能阻我们八友杀几个饭桶护院和孺子妇人。哈！”

    杨武转过头来，看了谢式一眼，闪过嘲弄的神色，口中却道：“夫人放心，有小人们在，保让贼子无所施其技。”

    浪翻云当然不会贸然翻上守戒森严的甲板上，将耳朵贴在船身上，凝聚耳力，瞬那间整艘船里里外外的所有声响，尽收耳底。

    陈令方气概昂然坐了上去。

    浪翻云知道是眼睛张开的亮光，暗叫不妙，往前抢去，掀帐而入，大手伸出，恰好将那醒过来张口要叫的小孩那张小嘴巴掩个正着。

    浪翻云拍拍这陈小公子的头，对准陈令方的位置，传声过去道：“陈老！我是浪翻云，不要惊惶！”

    浪翻云伸了个懒腰，见到站在一旁的朝霞低下头来。好奇地打量自己，遂对她微微一笑，后者吓得忙移开目光后，才长身而起，向着那老大道：“不用大呼小叫了，你的兄弟自身难保，怎有闲暇来理你。”

    一艘中型的风帆在黑夜里沿江而下。

    谷倩莲神态回复平时的精灵活泼，嘻嘻一笑道：“不用夫人动手，自有人会杀他。”

    这次真的没有人失惊喊叫，并非因胆子大了，而是吓得不敢叫出来。

    陈令方抱起儿子，来到窗前，不过既有浪翻云在身旁，除非来者是庞斑，否则连半分担心也是多余的。

    立定主意，先迅速往上一望，记住两人模样后，才往横移去，对于此两人的身份，早已有点眉目。

    陈念尧欢叫道：“我打倒了他！”

    谷倩莲大喜，拉着风行烈逃离风雨，进入室内。

    陈令方开怀笑道：“老夫的豪气实拜仁兄所赐，人来！拿我的仙香飘香来！此情此景，怎可无酒奉客？”

    陈夫人在两名婢女扶持下，抖颤颤地从房内走出来，她年纪比陈令方少了十多岁，算得上眉清目秀，一见陈令方，泪水滚滚流下，呜咽道：“老爷！最紧要使人护着念尧。”

    坐在船头的是黑榜的无敌高手“覆雨剑”浪翻云和“酒神”左伯颜之女左诗。

    陈令方环顾家中上下各人，忽地豪气大发，来到众人的最前方，大叫道：“拿椅来！”

    浪翻云早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

    左诗有点失望叫道：“你不带我去吗？”

    陈令方虽因环境关系，未能习武，只能修文，但深心中却非常向往武林人物刀头舐血的生涯，故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暗忖今次有浪翻云在背后撑腰，豪气一次，也是人生快事，不悦道：“老夫自有主张，椅来。”

    岂知女子直往后退，看来不碰上房壁，也不会停下来。

    谷凝清叹道：“小精灵你若想我回到双修府去，实在提也不须提。我谷凝清有生一日，绝不回到那里去。”

    杨武答道：“小人正护着她们下去，老爷请！”

    左诗低头轻笑道：“哈！老陈！”显是感到浪翻云说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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