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龙吟

    刀王与叶风均是暗皱眉头，水知寒以掌成名，却是用剑法便堪堪敌住龙腾空，若是弃短扬长伺机发出他那名动天下的寒浸掌，却又是如何局面？

    龙腾空正容道：“将军府已与枉死城联手，我们必得从长计议。”

    败过一次，再无所惧！

    叶风怒视历轻笙，口中却是不紧不慢地对水知寒道：“水总管与此卑鄙之徒齐名，不知有何感想？”

    将军府的人终于哑然无声，水知寒身为将军府总管多年，加上近年来明将军深居简出，实已是将军府的第一号实权人物。以往出手不多却从未败过，可这一次，莫非水知寒会败给龙腾空吗？

    龙腾空长叹一声：“雷怒亲手杀了方清平降了水知寒，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你错了！”刀王长叹道：“老夫这一生快意恩仇，却只欠过他一个人情。他亦知道若是不找个机会让我回报，老夫必是耿耿于怀，郁志难解，只怕还会影响日后在武道上的修为。”

    刀王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老夫尚未窥天道，实还做不到忘心，但经这几十年的参悟，老夫却终于明白了要忘心先要忘情，要忘情先要移情的道理……

    沈千千胸口起伏，也是端起一杯茶一口饮下，一腔怨气也尽皆发了出来：“人若真是忘了情，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还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言罢大声咳嗽，却是被那杯茶呛住了。

    刀王与龙腾空面面相觑，都不知要如何劝解。

    叶风终于恢复常态，失笑道：“前辈的意思莫不是让我移仇情于感情上？这种事亦可勉强么？”

    谁料想酣战中忽然瞧见龙腾空双眸神光一闪，现过一丝痛烈决断之色，心知不妙。但见龙腾空对自己的发招不闪不避，反而主动迎上冰剑，趁冰剑入体一滞间的功夫，右掌含着残余的几十年精修内力全势击出……

    祝嫣红昂然答道：“嫣红莆柳之姿，明知配不上叶公子。但所谓人有窍要，心有所思，我既有所思，为何不敢坦白？何况我与叶公子间冰清玉洁，及礼而止，世人有何资格嘲笑我？老人家刚才既然说起人生的美丽无恒，稍纵即逝，与其待得百年后痛悔终身，不若及时坦露心音，纵执迷沉陷亦是无尤无悔，哪还管得了旁人的叽笑讪语！？”

    祝嫣红静默半晌，痛下决心般幽幽道：“公子莫要说了。待得你神功大成，嫣红便自回家为夫服丧守节。日后公子若无嫌弃，可到嘉兴来会，嫣红虽是莆柳之姿，亦愿荐枕席。”

    水知寒岂是易与之辈，眼见龙腾空声势惊人，身边手下眼露惊容，虎目一睁，也是放声大笑：“好一个水龙长吟！如此水某便恭敬不若从命了！”

    只有历轻笙脸色不变，频频点头，有悟于心。

    最后踏上忘心峰顶的是一个青衣人，手中却是捉着沈千千。

    连叶风与祝嫣红都屏息静气，专心听龙腾空的下文。

    更何况……

    刀王再是一掌拍向龙腾空：“你这老不死的家伙也敢开我的玩笑，来来来，让我见识一下这些年你的腾空掌法有什么进度，能敌住我的忘心七式吗？”

    那无名峰顶不过二丈见方，一座青石小屋静静伫立着，云锁雾蒸下，宛若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龙腾空正容道：“世间男女，何为良配？我看你们亦不必去见雷怒，他此刻已降将军府了。”

    “唉！”沈千千终于看出了一丝苗头，怅然一声悠悠长叹。

    少年时的艰辛悲苦与理想豪情在刹那重新回归，他已不是碎空刀叶风，他只不过仍是那个身怀血仇、用铿锵宣泄喘息、用嚣张毁灭狂热的惨淡少年……

    叶风闻言先是浑身一震，呆了半晌，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刀王瞠目以对：“好小子，真就叫我秦兄呀。”

    刀王似是看出了叶风的想法：“先不要去管那许多事，老夫知道你还惦记着要去救沈千千，但她身为落花宫少宫主，借水知寒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最多就是扣留着她引你入彀。”

    叶风负着祝嫣红踏上了那根细长的铁链。

    龙腾空不理水知寒的嘲讽，闭目运功，刀王伸手握住龙腾空的手，助他疗伤。

    沈千千本想反驳自己是“杀”出来而绝非“逃”出来，但这些天来耽了许多的心事，此刻终又重见叶风，咽喉一哽，只是傻傻地望着这个“呆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龙腾空眼中愁结横生：“落花宫隐为岭南武林盟主，其名为飞叶流花的暗器手法更是武林一绝……唉，这也不算什么，怪只怪星霜自幼便是落花宫的少宫主，身怀家门重望……天意若此，天意若此啊！”

    叶风冷眼看去，知道水知寒与历轻笙故意激怒龙腾空，影响他运功疗伤。却不知对方为何不趁现在出手袭击，如今只凭他与刀王之力，纵是能勉强脱身，其余人也必无幸免。

    叶风大急，脱口道：“就算晚辈承认喜欢她又如何，她早是名花有主，晚辈更是应该尊她一声嫂子才对……”

    叶风在石屋外盘膝而坐，抱元守一，按着刀王的“忘心七式”修习，在心中比划着刀法招式，浑不知时辰早晚。

    屋内极是简单，仅有一张石床，一副石桌石椅，角落边摆放着一些干粮清水，除此外再无他物。

    水知寒眼中神光一闪，语中犹是一团和气：“龙兄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幸好我刚才那一掌志在阻截，尚未出全力。”

    祝嫣红娇躯一震，如何想到叶风对自己情深至此，芳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纵有千语万言如何回答得出口。

    当下刀王点头道：“水总管既是如此说，老夫决无异议。”心中却想好了若是叶风不敌水知寒，自己再寻机出手。

    刀王顿时语塞，水知寒此话合情合理，更是顺着自己的意思要求公平一战，若再是出言反驳倒失了风度。

    水知寒长笑一声，身形一侧，冰剑变向再挑向龙腾空的肩头，左掌已与龙腾空左掌接实。

    刀王眼中怅意一闪而逝，大笑道：“老夫来给叶小兄引见一下，这位便是二十年前以七十二路腾空掌法和一张潘安玉貌名震武林的龙腾空龙老爷子，想当年落花宫主亦对他青眼有加，让我们大是妒忌呀，哈哈……”

    叶风呆呆地看着刀王雄伟的身姿，脑中一片空白。

    龙腾空道：“刀王执迷刀道，只道忘情方窥至境，我却大不以为然。”

    忘心峰顶的小茅屋前，摆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桌上唯有一壶清茶，几个茶杯。

    刀王长叹一声：“你不计较也罢，怪责老夫也罢，反正你已学会忘心七式，亦算是老夫的一份补偿。”

    刀王豪笑：“明将军心意难测，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大不了再斗一场好了。不过老夫可不是要放碎空刀一马，而是要你真正击败老夫，从容而退，那样老夫可以再不欠明将军这个人情。”

    他自知这一生为情所困，早已是生无可恋，若是能拼着一死救下心爱之人的女儿沈千千，再能让叶风与祝嫣红有情人终成眷属，心愿已足……

    刀王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除了天下第一高手明宗越明将军，还能有谁让老夫叹服至此！”

    祝嫣红识趣不再多言，但眼见此处只有一张石床，若是二人独处一室，虽是信任他，却也心中忐忑不安。当下静静坐在石床上，心中思潮起伏。

    龙腾空肃容道：“人的本性俱不相同，凡事应有变通，因材而教。以叶兄弟这般痴情之人岂能练好你的忘情大法？”

    叶风想起那日与历轻笙的一战，心头犹有余悸：“历老鬼的魔功果是厉害，先是趁着雨夜暗伏一侧，再以揪神哭迷我视听，最后用照魂大法慑我心智，这才发动风雷天动的爪功痛下杀手，伺机报他的杀子大仇。只是他料不到我根本不受他这些迷魂之术的影响，假意中彀引他轻敌发招，这才一击破之……”

    可自己二十年才悟出的忘心七式，叶风能在短短十天中掌握吗？

    刀王大笑：“叶小弟是否想在武道上再进一步？”

    当下叶风心中已有计议，望着历轻笙哈哈大笑：“却不知历老鬼还剩几个儿子来认继母？”

    想到此处，不由将心一横，就算自己死在水知寒的手下，亦要让其再无余威！

    三人六目相望，胸中俱是一份气吞山河的铁马豪情，心想就算是将军府大兵齐至，明将军亲自出手，只怕亦有一拼之力，不由齐声大笑。

    叶风默然不响，但他的心中已如海潮般翻腾汹涌，诸多念头纷沓而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二十年来苦修武功，经过了那么多旁人无法想象无法体会的艰辛磨难，支持他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

    水知寒转头望向叶风，仍是一副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的样子：“叶少侠可准备好了吗？”

    刀王笑着安慰道：“到时我们新老刀王一齐出马，叶小弟在明老夫在暗，就算沈姑娘被困在明将军的华灯阁也能救出她来。”他竟然已封叶风为新刀王，听得叶风摇头失笑。

    祝嫣红再也忍不住，扑至叶风的怀里，大哭道：“公子放心，我便回去对他明说，若是不能求得一纸休书，嫣红最多便是一死还君之深情！”

    叶风暗下决心，想到纵然自己未对祝嫣红动情，就凭雷怒惨遭身死，日后亦要好好维护于她。

    斗至酣处，却见那支冰剑越来越短，长剑变为短剑、短剑化做匕首，竟然是抵不住龙腾空掌中的热浪，正在一点点融化。

    叶风神志略有些清明了，喃喃道：“尚未种情如何移情？”

    刹那间她忘了如今生死未卜的丈夫雷怒，忘了一直在心中隐隐牵挂的儿子小雷，忘了曾是暗暗妒忌着的“笑容浅浅身影纤纤”的沈大小姐，忘了自己脸上那一道只怕永难痊愈的血淋淋的伤口，忘了日后应该何去何从……

    好一招“寻欢”！

    得知叶风亦是直承欢喜自己，心思恍惚下，既觉得配他不上，却又有着初恋情怀般的欲舍难离，心事全被这薰然晚风吹得凌乱飘零，俏面上早是一片酡红……

    水知寒脸上惊容乍现，却如何来得及变招。

    龙腾空那一掌含着几十年精纯的内力，自是非同小可。水知寒虽是避过了心腹要害，但右肩遭此重创，此刻全然无力，心知自己数月之内再也不能与人动手。

    十天之约转瞬即过，现在已是第八天了。

    叶风冷笑：“前辈似是对明将军毫无敌意？”

    水知寒含笑道：“若不取得叶风的项上人头，雷盟主无颜相见夫人。”

    将军府的人何曾想过以寒浸掌法成名的水知寒竟然以茶水化剑，使出如此精巧的剑法，不由均是彩声雷动。

    叶风一时语塞，自问其实对祝嫣红不无情意，但她早为人妇，于情于礼都是说不出口。

    水知寒亦是大笑道：“看来今日碎空刀叶风想护的还不只一朵花呢！”

    刀王闻言抚掌大笑：“龙兄这二十年来踪影全无，老夫整日挂念，安能无恙？”

    祝嫣红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刀王无需自责，嫣红早知配不上叶公子，有了这几日的缘份心愿已足。日后只会安心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绝不会再见叶公子一面。”

    众人听叶风称刀王秦兄，而刀王脸上一副哭笑不得却又不无得意的样子，俱是一呆，只有祝嫣红知道其中关键，忍不住掩嘴偷笑。

    沈千千眼睛一亮，这一路上的挂念与委屈此刻全都重重翻腾起，泪水几乎都要涌将出来，凄声道：“叶大哥！”

    刀王没好气应道：“我怎么知道，定是你对落花宫主还念念不忘。”

    可叶风年轻气盛，终于因将军令传至五剑联盟而遭将军府的全力围捕。而以叶风此刻的武功，纵使能逃过将军府的追杀，亦难免会受到重创，日后在刀法上能否再有大成更是未知之数。是以刀王才在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出此下策迫其移情于祝嫣红身上，务要叶风在十日内练成自己的忘心七式……

    沈千千呆然伫立，既是心伤，又是妒忌，更是为他二人的这份痴情所感，泪水如决堤般源源不绝地涌出。

    水知寒漠然道：“龙兄此举可是代表落花宫向将军府宣战吗？”

    龙腾空右掌忽收忽放，左掌一式“行云从容”从侧面击向那支冰剑。

    似有似无的叹息凝固在他胸口，欲吐还收的声音徘徊在他唇边，却终于化为一眼暗哑顾盼，投向惟馀天地……

    而他真正的敌人、真正的仇人的武功更是无法望其项背！

    碎空刀瞬间出鞘，叶风身随刀走，腾空而起与历轻笙硬拼一记。

    刀王与龙腾空听得目瞪口呆，叶风一向是江湖上的无情浪子，祝嫣红更是名门闺秀，却何曾料到这二人竟然情痴至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将这份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示之于众！

    龙腾空再被叶风称了一声“龙兄”，先是一怔，旋即释怀：“水知寒当然是我的，嘿嘿，我姓龙，他姓水，且与他奏一阕‘水龙吟’，以壮我武林正道的声势！”

    可她还是记得初见他时满堂沉郁中唯一明亮的笑容，还是记得他伏下身躯将灶底的火徐徐吹燃的潇洒英姿，还是记得他见到无名的刀下自己一脸血污时充满着忘形与怯然的关切，还是记得击退历轻笙时他手腕上蜿蜒流下的赤红……

    水知寒的寒浸掌何等厉害，更是蓄势已久，而龙腾空匆忙应战，最多只使得出五六成的功力，硬拼之下，这一掌伤得甚重。此刻龙腾空只觉得一股寒气在经脉中来回游走，欲驱无门，就连助他行功的刀王亦分不得神，苦苦运功与这丝质地怪异的寒流相抗。

    但见祝嫣红面呈坚忍，满目苍然；沈千千脸现惊容，愕然无语；叶风却是双目赤红，唇裂龈血，直如疯了般笑个不停。

    穹隆山上，忘心峰顶，一代英雄，就此陨命！

    凛冽的山风将他一头白发扬起，亦扬起了一怀心事。

    叶风垂头寻思，已有所悟，却是在心潮起伏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道目光就像求思剑般刺入她柔软的胸膛，细细地切割着她的心，一寸寸磨损着，一滴滴淌着血，耳边犹听到叶风大声问着：“是不是，你回答我是不是？”

    将军府与枉死城的人见此情景，不问而知自是历轻笙占了上风，俱都鼓掌打气。

    刀王诧然望来，却见叶风深深看向祝嫣红：“若是我现在仍是不顾一切的执迷不悟，你可愿再陪我一起，去做一对离经叛道的疯子吗？”

    叶风大笑，推门而入：“你以为刀王是得道高僧吗？”

    不待两人叙旧，沈千千抢先问道：“叶风可是在此？”

    叶风抬眼望来，二老均是对他一脸的期待之色，知道深恩难言谢，唯有紧握刀柄，振臂举天以明心志。

    但这一切却又何忍明告叶风，一时柔肠难解，心知前路茫茫，唯有先放下一切，助叶风练成神功，亦算给他一个交待……

    刀王手指那根直通往雾霭深处的铁链：“对面沿铁链过去十余丈便是一座无名山峰，四面悬空无路，唯有从此链才可回到忘心峰，那便是老夫练功坐道的地方。老夫已备下了足够支持一个月的清水干粮，这十日你便与祝姑娘去那里吧，不过可要用心学习老夫的忘情大法，十日后若是还不能接下忘心七式，便干脆在这等死好了！”

    沈千千颤声问道：“为何母亲从不对我说起？”

    龙腾空大笑，顺着刀王的语气道：“不错，这一次且看我们三兄弟的本事。”

    沈千千再也忍不住满腹的悲伤，“哇”得一声哭将出来。

    水知寒亦是连吐几大口鲜血，惨白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龙兄舍生成仁，水某决不敢轻言相忘！”

    叶风眼眶一热：“前辈放心，叶风定然不负重望！”

    逆风与漩流共合谋，在眼界中清瘦。

    叶风的内功传自北雪，刀法却是得于自己对天地间的顿悟，少得就是明师指点，现有了刀王几十年慧悟的亲授，自是大不相同。

    刀有两面，一面锋锐，一面鲁钝。

    刀王长笑，一指崖边：“你看，这些草木纵然经过风吹雨打，纵然经过几百代的荣枯，最后总会留有一片迎风挺立！”

    “我……败了！”叶风喃喃道，直承失利的沮丧令他万分痛苦，出道以来从未败过的碎空刀终于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惨。

    刀王按下如火情怀，沉声道：“水知寒武功既高，为人又能屈能伸，心思缜密，极是难斗。他既知你来此，必不会罢休，老夫虽让散复来转告他十日后再来此处，但以水知寒的城府心计，虽是不愿直接违背老夫的意思，必也是远远派人守住穹隆山各个出口，你可想过脱身的办法吗？”

    水知寒抚掌大笑道：“刀王快人快语，如此便可一言而决。我既然好不容易才将碎空刀逼入绝地，总要有个交待，这便与叶风公平一战，若是他能击败我，我立刻下山，从此只要叶风不找上将军府，我们便绝不去沾惹他，秦兄意下如何？”

    叶风眼中魔意渐盛：“我终有一天会击败你，击败我所有的敌人！”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就如同一把锈刀刮过瓷盘般的嘶嘶暗哑，语意中更是充满了一股怨毒之气，令人闻之不由心中起了一阵寒意。

    祝嫣红望着他凛傲不群、生死不渝的风慨，心中激起滔然巨浪。但觉人生如絮搦风，如萍凌渡，一般的随波逐流，载浮载沉，百年之后，哪还顾得什么俗尘嗔怒，若能与他相依一世，守住静好的此生，呵住安稳的现世，更有何求？

    龙腾空亦笑道：“叶小弟不用谦虚，你秦兄这老家伙从不服人，今天破天荒地这一番称赞，只怕才真是心中得意的不知天高地厚，哈哈。”

    这一掌的冲天掌势倒还罢了，可怖的是掌力中带着一股高温热气，犹若炎阳烈日般，将军府靠前站立的人均抵不住那股席卷而来的热浪，纷纷后退。

    龙腾空再是一阵豪笑：“我这些年天天守在落花宫，无人练功试掌，手上几乎都要长青苔了，明将军若是来了，我才好一舒这些年的郁气。”

    祝嫣红轻挣了一下，亦由得叶风牵住自己的手，叹了一声：“莫忘了你尚身负血恨家仇？”

    刀王轻叹一声：“水知寒与历轻笙倒还罢了，若是惹出了明将军，只怕……”

    刀王长叹：“若是杀了雷怒，你的忘情大法岂不全废了？”

    二人势尽，各自翻回原处。

    祝嫣红转身朝山顶上那小茅屋行去：“嫣红言尽于此，现在夫君生死未卜，不便与二位多言，失礼莫怪！”

    赤臂与素手相握，一任乳雾在脚下缭绕；一任夜鸟在耳边哼唱；一任嵯峨险崖的狰狞窃笑；一任万丈深渊的偷眼沉沦……

    叶风心头一紧：“前辈方才说此次出山是应人之邀，是他吗？”

    祝嫣红身躯微微发抖，蓦然抬起头来，眼中表露出一种异样的坚决，冷静的声音在空中娓娓飘散：“嫣红适才见到叶公子遇险，心神激荡难抑，在那一刻嫣红就突然明白了一切。老人家既然发问，我只好实言作答，虽明知有违妇道，嫣红却也知道心中实是牵挂着叶公子……”

    叶风扬声长笑：“你若是担心你父亲不肯见谅，不若陪我去塞外，我可先将你安置在揽幽谷，届时得报大仇再来接你，日后并缰驰骋大漠草原中，再不问江湖仇杀。”

    刀王沉声道：“将军府若是公平与叶风一战，老夫绝计不会插手。可观目前形势，分明便是持众凌寡，老夫便是第一个不服。”

    叶风或许就是日后能制住明将军的惟一人选。

    叶风这几日与祝嫣红相对，虽无越礼之处，但两心相悦，旧日执迷报仇的心结早已淡薄，听得刀王开龙腾空的玩笑，也不免少年心性，先是对龙腾空深施一礼，大笑道：“秦兄快快将龙老爷子的旧日轶事挑些有趣的说来。”

    回想这些日子里的担心受怕，惨遭横祸的丈夫，又是挂牵远在嘉兴的老父幼子，柔肠寸结，几不能寐。听着窗外的风声，又是挂念门外人的寒凉，直苦思到三更时分，几日的身心劳累终于沉沉袭来，这才在迷糊间睡去……

    叶风尚是心不守舍，是以让将军府的人从容完成包围。

    龙腾空对刀王摇头苦笑：“此时江南战乱丛生，凶险至极，我本是想带着大小姐立刻返回落花宫，无奈……”

    当你履险若夷地走过了嵯峨长崖，当你摇摇欲坠地经历了险死还生。当你将击倒自己的重挫踩踏在脚下、重新站立起来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刀王冷笑道：“枉你一个大男人，还比不上妇道人家的爽快。”

    便是以刀王对世情的洞悉明察亦料不到自己的一句问话会引来祝嫣红这番回答，听得痴了。看到叶风亦是一脸迷茫，呆呆盯着祝嫣红，就似是初次认识她一般。

    叶风眼中涌起感激之色：“刀王大恩，叶风终身难忘！”

    龙腾空的声音隆然响起：“雷怒杀友降敌，人所不齿，只怕将天下人的首级都放在他面前，亦是无颜相对。”

    刀王奇道：“你怎么出来了？”

    水知寒悠然负手而立，却是以一人之力守住道口，一副有恃无恐瓮中捉鳖的神态：“龙兄不必心中不忿，若不是瞧在刀王与你兄弟情深，我决计不会让你上到忘心峰顶与他相会的。”

    “啪！”刀王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闷声长叹：“龙兄与我相知数年，当年更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但我对你不辞而别的行径却是一直颇有微词。到得现在，我才算是对你心服口服。”

    龙腾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他本已受到水知寒刚才偷袭重创，虽是及时压下伤势，但斗得久了，终是内力不济。而水知寒不与他硬拼，一味缠身游斗，正是要引发他的伤势，待得自己成强弩之末，方才会一举强攻。

    刀王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大力拍着叶风的肩膀：“老夫这一生阅人无数，却实是第一次见到叶小弟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武功已趋大成，而且静中有动，每每在平稳中屡有奇兵妙手，更是难得不骄不躁，灵机变通，假以时日，必是武林中的一个奇迹。”

    刀王缓缓道：“老夫不过是要你知道，既然败过一次，便再无所惧！”

    那青衣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风，桀然怪笑道：“叶风你还没有死，很好、很好！”

    眼见武道未落，生灵涂炭，刀王心知无论是出于江湖道义或是武道修为，自己都绝不应坐视不理。

    祝嫣红刚才虽是在忘心峰顶的小屋中，但夜深谷静，对叶风与刀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水知寒眉头微皱，将军府实是不愿与落花宫为敌，但亦不能直斥历轻笙，伤了自家的锐气，当下呵呵一笑：“刚才龙兄不是说落花宫女子不能嫁于心爱之人么？我看若是沈姑娘委身下嫁历城主，倒也是件美事。”

    叶风对沈千千满面泪痕的情态浑若不见，仍是望定祝嫣红：“我非是迫你，雷大哥想亦是通情理之人，只要你愿意，我去亲自向他负荆请罪。”

    沈千千神色凄然，双目隐含惧色，两手虽被历轻笙紧紧抓住，双腿犹在空中乱蹬。历轻笙竟是故意不封她身上穴道，由她挣扎以惑叶风心智。若不是沈千千被点住了哑穴，只怕早就是破口大骂了。

    刀王道：“是水知寒传他之命。”

    来人正是湘西枉死城主、黑道六大宗师中的鬼王历轻笙。

    龙腾空这些年来隐居流水轩，心智恬定，自甘淡泊。此时方遇到可以一拼的敌手，不由重振当年壮志，气势凌压而来，豪情盖天！

    叶风万料不到龙腾空会表示支持自己，举杯饮了，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但刀王秦空虽是眼高于顶，但亦自知武功尚在明将军之下，自己年事渐高，虽然经过二十年的苦心研究出了忘心七式，但能否敌住明将军的流转神功，却是没有半分把握。

    何曾想自己竟是如此苦命，就算叶风对她有心，她亦是与他无缘无份。一时心火上涌，再也抑制不住，捂面直朝山下冲去。

    叶风万万没有想到祝嫣红会在刀王面前直承心事，登时手足无措。

    叶风垂手恭谨道：“有劳刀王无私相授，叶风已然悟得忘心七式的精髓。”

    “啊！”沈千千与祝嫣红同声惊呼，这才明白为何龙腾空住的地方以流水为名，而这落花宫最大的秘密竟然连沈千千亦是第一次得知。

    叶风心怀震荡，只觉面前这个老人对自己实是有再造深恩，忍不住热血翻涌，倒身下拜。

    祝嫣红听得叶风说从小习惯在外野宿，心口不由一酸，想到他从小吃过的苦头，又怜又爱，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留他在室内的话，只得任他去了。

    揽幽谷正是北雪雪纷飞所在之地。

    刀王缓缓续道：“老夫便是要你在这十日之中忘记你的深仇大恨，移情于祝姑娘。等你悟通老夫的忘情心法，再接下甚至击败老夫的忘心七式，你就可以下山了。从此后任凭天空海阔，再也无人能小觑于你。”

    叶风心知刀王恩重，喉头一哽，千言万语亦难说出半个字来。

    龙腾空再饮一杯茶，眼望空杯，似是陷入回忆中，良久才道：“我在落花宫外三里处的流水轩一住便是二十年，若不是她对我曾有过浓情厚意，我又如何耐得住这整整二十年的寂寞！”

    人生在世，做的每件事情，下的每个决断，是否亦如这一把刀，既可助人，亦可伤人？

    历轻笙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我要是多躺几天，只怕你的沈大小姐的贞洁就难保了。”手上略松，一任沈千千在怀中挣扎扭动，若不是当着这许多手下人要维护宗师的身份，只怕早就动手相欺了。

    可是以江湖规矩而论，在水知寒这番说辞下，叶风无论如何亦是不能怯战不出的。

    刀王见叶风重拾信心，轻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赏，却又挤挤眼睛：“你叫祝姑娘叫嫣红都好，可不要再叫雷夫人了，哈哈。”

    叶风缓缓站直身体，一指一指地扳开刀王抓在他衣襟上的大手，眼中迸出火光：“我能站起来，用我自己的力量！”

    山道上人声鼎沸，陆续上来许多人，点江山、行云生、散万金、散复来等赫然在列，其余的想来俱是将军府的高手。另有一帮黑衣人，面色冷漠，眼目无神，行动快捷，看来应是枉死城的弟子。

    刀王长吸一口气，盯住叶风：“你可知老夫忘心七式的由来。”

    三人转头，叶风与祝嫣红并肩立在山崖雾霭中，晓风吹得衣袂飘飘，男的俊朗，女的娇艳，直如一对神仙侠侣。

    祝嫣红此刻方惊觉到一双纤纤素手仍在与叶风相握，心头一震。这才记起自己早已为人妇的事实，再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垂髫少女，更何况乍闻丈夫雷怒的死讯，此刻因情醉而忘形实是大大的不该，连忙从叶风掌中抽出手来，颤声道：“嫣红未亡之人，实难堪公子错爱。只盼能助公子练功有成得报大仇，心愿已尽。”

    刀王毫不买帐：“水总管趁着人多势众，既是暗算龙兄在先，又是挟着沈姑娘在后，老夫自是看不惯，若是要杀叶风，先问过我的‘不老刃’吧！”

    众人心中暗暗惊悸，历轻笙的魔功果是非同小可，竟然能隔体凝力缓发，令人防不胜防。

    龙腾空这才知道叶风竟然独力击败了历轻笙，忙再问起当时情景。

    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去承受那虽未夺去他的生命却夺去了他所有斗志的一刀……

    刀王亦是摇头苦笑，若是落花宫主赵星霜公然对将军府宣战，凭着落花宫的号召力，必能集结大批武林中人，只怕江湖上再无宁日。

    腾空掌源自少林一派，掌力刚猛。但经龙腾空多年苦修，去芜存精，化繁为简，七十二招腾空掌法脱胎换骨，实是至刚至阳的名震天下的内家功夫。

    抬眼间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是天色渐亮。

    所以，才有了置死而后生！

    龙腾空眼角略扫，望见沈千千关切的眼光、刀王一脸的紧张，再看到叶风满目的担心，祝嫣然惊现的忧容……

    龙腾空二十年前随落花宫主一并消失，早有好事者将之四处宣扬，而且龙腾空无论品貌才学武功见识亦均是落花宫主的良配，许多追求者皆是望而却步。

    叶风双目一亮，若有所思。

    从门缝中偷眼望去，但见合衣熟睡中的祝嫣红不知做了什么好梦，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而一颗尚未干涸的泪珠却还挂在脸颊上，泫然欲滴……

    龙腾空身后跟着一位少女，虽是一脸轻愁，却依是身影纤纤笑容浅浅，可不正是落花宫的大小姐沈千千。

    这一路，好长！

    叶风心结已解，闻声意有所动，亦是长啸相应。

    刀王虽是及时收刀，但那挟势而来的刀意已然劈中了他，若不是头上的金簪化去大半刀气，只怕他再也不会看到这茫茫星光。

    刀王深吸一口气，收刀，静立不动。

    他竟然也是以兄弟相称小他几近三四十岁的叶风。听得祝嫣红与沈千千俱在心底偷笑。

    沈千千惊呼一声，绝料不到龙腾空竟然自承母亲亦钟情于他，以龙腾空的身份，此言应是不虚，但观他这几年行事，与母亲见面都没有几次，若是说他们暗中私通款曲，却是无论如何也难相信。

    刀王眼视祝嫣红：“你如此坦白，不怕被世人嘲笑吗？”

    二人同又想起那日灶边引火的情景，一时相顾而笑，心中都是无限旖旎。

    水知寒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叶风能敌得住他吗？

    叶风放下祝嫣红，二人并肩立于山崖边，不由回头望向来路。

    碧澈苍郁中，荒野青草间，拶指断痕里，这一刹尽皆独步于记忆……

    沈千千大喜：“我们这一路来听到许多传言，有人甚至说他已被将军府擒下，甚至当场战死，现在可算放心了。”

    心头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水知寒的毒计，若是自己与龙腾空叶风三大高手合力突围，天下谁能抵得住？是以水知寒先用言语挤兑住自己，宁可与叶风单打独斗，就算叶风能胜过他也必是强弩之末，再想要突围也是有心无力了。

    刀王咄然大喝：“你有家仇又如何？她已嫁人又如何？谁说英雄就无儿女情长？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更要把握苦短人生的每一刻欢娱。大丈夫立身于世，所求的非名非利，便只是那一份滚涌于胸口的痛快！”

    ——断崖千丈孤松，挂冠更在松高处。平生袖手，故应休矣，功名良苦。

    刀王那一刀不但击碎了他的斗志，亦击碎了他的身心！

    忘心七式虽只有七招，但变化繁复，博大精深处实不亚于任何一门大成的刀法，更有许多匪夷所思与常理不合之处。

    龙腾空怅然长叹：“你说得不错，却只想出了一半。因为我知道星霜对我亦是念念不忘的。”他言中的星霜自是二十年前艳慑武林的江湖第一大美人、落花宫主赵星霜了。

    刀王奇道：“赵星霜身为宫主又如何，你龙腾空的名字也不至于辱没了落花宫。”

    叶风缓缓点头，知道现在生死关头，必须放下一切，才有望逃出重围，再斗强敌。

    来人约是五十余岁，身形高大，容貌清隽，却是虬髯满面，豪勇无双。竟然就是二十年前忽然消失于江湖与落花宫主同隐海南的“跃马腾空”龙腾空。

    龙腾空尚是初见叶风，但见其丰神俊朗，眼中神光忽隐忽现，显是身怀绝世武功。虽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态度，神情里却是潇洒不羁中又略带一份薄薄的落寞之色，更难得没有半分年轻人的骄狂之气，说话甚有条理却又不疾不徐，神态稳重而不乏锋芒锐利，心中暗赞。

    这一刻，就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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