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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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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祝嫣红蓦然慌乱起来,想好的说词全然无踪,不管怎么说,他亦是与她同床共枕数年的结发夫妻啊!

    历轻笙再不多言,越众而出,沉势运功,原本瘦削的身体蓦然膨胀起来,一身青衣无风自动,如波浪般起伏。

    叶风杵刀于地,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垂首不语。

    雷怒见旧日爱妻命在旦夕,心中亦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低头答道:“里面实是一封休书。”

    叶风一招退敌,心口却是怦怦乱跳,知道自己重伤未愈,实不宜动手。但又如何肯弃沈千千而走,何况以他现在的功力,只要带着祝嫣红一上铁链,脚下虚浮,身体悬空,也必然抵不住敌人的追击。

    刀王长吸一口气,眼望叶风与祝嫣红,但见叶风面上一片沉静,与祝嫣红双手紧握,四目对望,在此生死关头,两人全然放开一切,唯求能再多相聚片刻。

    刀王没有回头,但他已感觉到有人出现在他身后,脸现惊容。此人无声无息地从众人的虎视中突然出现,这份功力,这份神秘,天下还有谁能办到?

    那是一道令人觉得突兀、矛盾的背影。

    “啪啪啪”,掌声徐徐传来,从铁链上相继跃过十数人来,当先一人正是雷怒,五剑山庄六大护法、散万金、散复来等人紧随其后,最后是十位面相冷漠的黑衣人,隐隐认得有几人正是枉死城主历轻笙的弟子。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祝嫣红竟然笑了,未执剑的左手努力抚往叶风的面容:“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着……”右手一紧,求思剑已然穿入胸膛……

    刀王一摆不老刃,心中已有计较:“老夫自会给明将军一个交待,不过要想杀死老夫可不容易,却不知水总管能不能活到那一刻!?”

    叶风长吸一口气,将诸般心事驱出胸中。一个箭步以凛傲之势跨出,手中碎空刀擎天高举,似缓似急、似放似收,先在空中略微一凝,骤然加速迎风斩至!

    明将军一愣,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祝嫣红与叶风,眼中大有深意:“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世间之事如雌雄相峙、阴阳莫辨,从来都是只有极端,没有中庸。男欢女爱间如是,空名虚利间如是,富贵荣华间亦如是。那虚空之中,什么才是永恒?到头来,你应该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若是想不明白便怎么也不会明白。”

    以往见到她时,叶风总会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一种淡淡的“郁”。

    叶风正色道:“水知寒好歹亦是个人物,加上对落花宫亦不无顾忌,应该不会为难她。待得我伤好了,就去将军府大闹一场,将水儿救回来。”

    众人虽是明知他重伤未愈,但那份余勇尚在,一时竟是谁也不敢逼近。

    叶风痛心道:“那必是历老鬼的四子历映,此人最精于下毒!”

    (《碎空刀》修订于2005-12-14)

    刀王听到叶风再叫自己一声秦兄,心头一酸,知道叶风早原谅他故意隐瞒雷怒未死之事,更是当他是兄弟,才不会出言求恳他卖友求生。

    叶风决然摇头:“你放心,我定然能找出解毒的方法。”

    那么狂猛奔腾如沸烫长河般的刀气!

    雷怒一点没有注意到祝嫣红的脸色逐渐变冷,尚在继续道:“其实我对叶风的武功行事均很佩服……”

    叶风努力将心情平静下来,默察形势。

    雷怒脸上痉挛了一下,却仍是冷冷道:“我不要的女人,自然也轮不到叶大侠!”

    沈千千这几日对他言听计从,当下扶叶风出了小屋。

    那份浓浓深情就这般随着纸卷的展开,奔腾于纸首、弥漫于稿末、闲遣于掩映,满溢于案牍。

    他对此人的身份虽是早有怀疑,此刻得水知寒的证实,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心神骤然失守下,新伤旧恨一并涌上,几乎再吐出一口血来。

    叶风忙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解。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这些年行走江湖,倒也是收集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不妨给沈千千看看,逗她开颜。伸手入怀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沈千千给自己治伤时外衣都除去了。

    祝嫣红复又重重地坐在床沿上,这一刻她突然很恨,恨老父要为了那些字画那些虚名将自己嫁给雷怒,恨为何不能在云英未嫁的时候遇见叶风,恨命运捉弄的无常,恨红尘圈定的世俗,甚至,她在恨自己为何就不能爱上自己的丈夫?

    历映大喝一声:“杀!”

    他知道历轻笙成名多年,心中早就认定碎空刀绝不是其对手,上次苏州城外只是失手于骄狂。是以刚才先与历轻笙硬拼半招时故意示弱,亦是惑敌之计。

    “嫣红!”雷怒凄然叫了一声:“你……瘦了!”

    沈千千误会了叶风的意思,从桌上拿来一张纸卷,放于他手上:“是不是找这个?”

    祝嫣红笑道:“你可要抱紧我,最好摔做一体,让他们连我们的遗骨也分不开!”

    将军府诸人一阵骚乱,早有几个伏身跪下。

    忘心峰上,龙腾空身死,刀王断臂,叶风重伤,沈千千心碎,而祝嫣红……

    明将军转头冷冷望向刀王:“刀王一向是我看重之人,可敢让我敬你一杯血性豪情么?”

    叶风紧紧将祝嫣红贴怀抱住,无言的眼水从眼中迸涌而出,一滴滴落在她的面上,心痛得几乎麻痹。

    叶风冷然望着明将军:“不用你开口,我也决不要你这份人情,不然日后对战岂不是缚手缚脚,未战先败!”

    这个问题只怕惟有水知寒自己明白了。

    众人恍然大悟,水知寒一代宗师,这些年却甘为将军所用,到底为得是什么?

    雷怒终是心有不忍,更是不忿叶风抱着祝嫣红,缓缓抽出怒剑,低首望着剑脊的花纹:“若是让叶风活着出去,我雷怒从此还能抬起头做人吗?”

    叶风与祝嫣红双手紧牵,心道反正最后大不了就是一死,再无所惧。

    历轻笙眼见叶风神色凄切,招法散乱,更是运足十成魔功,攻势更如狂风暴雨般披洒而至……

    雷怒冷然一哼:“忘心峰顶上你们这两个狗男女做了什么?”

    而这一次,灵光闪烁的眼睛点缀着她的脸孔,就似一股清冽的流泉,表面上的冰雪冷傲的情态却抑压不住的于心底翻腾下透出来的一种喜悦……

    刀王大怒:“水知寒你还有高手风度吗?”

    祝嫣红惨哼一声,奋起余力,先是甩开叶风的手,再将怀中求思剑拔出,指在自己的心脏上,大声叫道:“雷怒,你若是不让沈千千走,我必先自尽于此,好让叶风死心离开,日后你们这些人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局面就如此僵持着,而祝嫣红的生命亦在一点点的流逝着……

    祝嫣红目光盯住雷怒,轻叹一声:“这柄剑本是你送于我,你可要我死在这柄剑下吗?”

    静!

    刀王定睛看去,原来历轻笙每个指头上俱戴着一个硕大的红色指环,想必是指环中空,迎风而发出怪响,竟是将其“揪神哭”的音慑之术藏于爪影掌风中传送而出。

    明将军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第三个人是一位女子,我却不想说她的名字。”

    沈千千虽是穴道被制,口不能言,但见到叶风与刀王一意维护自己,仍是止不住泪水涟涟而落。

    其余人都为此刻变化所惊,均是静观其发展。

    所以,在那忘心峰顶上,她才离开的那么果敢、离开的那么决绝。

    雷怒抬眼望来,目中涨满酸楚:“我知道这些年我冷落了你,可那时我以为做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功成名就才会让他的妻子欢喜。而我现在知道了,嫣红要的并非是一分生命中精彩的片段,而是要逃避开世间的纷争和烦恼,去领悟一种名利中人无暇体会的美好……”

    叶风放声大笑起来,碎空刀遥指历映,神威凛凛。

    水知寒亦是心中一凛,刀王若是不计生死全力来杀自己,只怕空有这许多将军府与枉死城的高手亦未必抵挡得住。

    刀王豪然一笑:“你是来向老夫讨债么?”

    祝嫣红面红过耳,与他分别几日,仿若千年。加上怀中揣着雷怒的休书,再无顾忌,心底只想任由他轻薄,好解几日的相思之苦……

    除了六大护法外,人人面上俱是仇怨甚深的模样,只待雷怒一声令下,便是一场群殴。

    叶风刚毅的面孔若古井不波:“不!我要将你留在这里,不过我亦绝不会离开!”

    雷怒不语,仍是端立在门口,也许是庭院中的婆娑树影,也许是房室内的流离月光,他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不停地颤抖着。

    那么红艳欲落的指环,仿佛是来自冥府鬼灵默吟的恶咒!

    明将军闻言不怒反笑:“好!我倒真是小觑了你,你养好伤后尽管去找水知寒的麻烦,不过可别未等到七年之约便让他杀了。”

    历轻笙已如一只大鹰般凌空扑击而下,掌力吞吐,十指如钩……

    水知寒一愣,他的心中纵然对明将军的乍然出现有了千万种的猜想,也万万料不到明将军一开口就是让他回京。

    叶风冷然喝道:“停手。你们若是伤了沈姑娘,我叶风发誓定要生离此地,再将你等尽歼!”

    水知寒冷冷一笑:“事既至此,我与叶风之战就此作罢。可无名指无名死在碎空刀下,中指行云生亦遭断腕之痛,食指点江山心怀丧友之痛,要单独挑战碎空刀,在情在理,我亦是无法阻止。”

    沈千千嘴中喃喃念着“媚青丝”这三个字,竟似痴了。

    水知寒漠然道:“看来刀王已决意维护叶风了?”

    叶风感应到刀王的目光,抬目望来,淡淡一笑:“秦兄不必为我俩生死担心,只须放手杀敌,若是能拉上水知寒陪葬就是最好不过了。”

    刀王眼光一黯,仍是朗朗传声道:“老夫看到刀道有继,生平心愿已了。你想老夫如何?”

    叶风眼视怀中的祝嫣红,见她双目紧闭,眉角含春,满面嫣红,脸上那一道伤痕亦是淡淡隐去了,心神畅美难言。只觉得能有这一刻,再无所求……

    不老刃刀光一亮,刀王左手挥刀,可那一道如灿胜日华的刀光——竟是斩向自己的右臂……

    水知寒垂下目光,心中蓦然涌上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此时抗命不遵,有多少人会站在自己这边?

    “追风剑”杜宁与叶风最是交好,早是虎目含泪,毅然拦在叶风身前,挡住了几个枉死城弟子的兵器,眼望雷怒:“大哥,我今日对不起你了!”

    与此同时,历轻笙仰面朝天重重倒下。

    那一刻,与她携手并肩,傲立峰前,指点风景,从容谈笑。

    雷怒的声音涩然而暗哑:“我本还以为留下一条命,以后便可与你隐居山间田园,终老一生,从此不问江湖争斗……”

    雷怒回过神来,他的眼力最为高明,已看出叶风重伤未愈,绝难带着祝嫣红从铁链而逃,当下沉声道:“只要叶风束手就擒,我保证绝不会为难沈姑娘。不过叶风你若是要逃,我们亦只好拼着先杀了沈千千。”

    原来历轻笙上次受挫于叶风,便是缘自轻敌之下全力使出“揪神哭”与“照魂大法”,而此等慑魂之术必要全心施术,乃至不能尽力展开武功,谁料叶风心志坚定全不受惑,反而趁机故布迷阵,假意装做心神为魔音所慑,引历轻笙发招,方才寻隙重创了他。

    而且,不是败退,是败亡!

    雷怒道:“我想你定是知道他的去向,只要告诉我,这便去动身找他。”

    历映哈哈大笑:“里面亦有我布下枉死城的毒药,可惜叶风再也没机会打开了。”

    叶风此时再也把握不到明将军的心意,失声发问:“你要如何?”

    那指环经过精心打造,其音各异,且不同的方向、速度、角度、风力下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若金石、若风啸、若磬鼓、若裂帛,一时偌大个忘心峰顶上只闻得鬼哭神嚎,悸人心魄;阴风阵阵,令人恍觉坠入了地狱冥府里,陷身于百世轮回中……

    明将军冷哼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那些相处的零星片段如海潮般涌卷而至,与她执手互看,与她相视一笑,与她并肩眺望,与她灵犀相通……

    祝嫣红虽是毒力已隐隐发作,胸腹间异样的难受,但听得叶风怦怦的心跳,一份怜爱还是忍不住泛上心头,竭力伸手拭去叶风额上的汗珠,转头看向雷怒,柔声道:“我们好歹夫妻一场,请你先放了沈姑娘可好?”

    但见叶风面若淡金,呼吸急促,胸前的伤口流出的尽是黑血!

    历映想再说什么,见到雷怒扫来的眼光,终于叹了一口气,当先给沈千千让出路来。

    雷怒垂首不敢望向祝嫣红,语气间却仍是无比的坚决:“我与叶风有夺妻之恨,今日必分生死!”

    沈千千毕竟少女心性,一时浑忘了刚才的悲痛,追声问道:“第一个却是什么人?”

    祝嫣红看着叶风脸上的神情,忽觉得有他如此关切过自己,便是此刻死了亦是值得,可又舍不得就此与他阴阳相隔,柔声道:“或是将我留在此地,谅雷怒不会任我毒发身亡;或是带我即走,便是死在你怀里嫣红已是很满足了。”

    叶风心中气苦,他虽一向是洒脱之人,明知此时放下祝嫣红全力退走是最佳选择,但又如何放得下这心中牵挂至深的人,只得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祝嫣红的体内,几已枯竭……

    夜凉如水,晚风最急。

    水知寒心中一寒,他自问已是全无战力,谁料想叶风击毙历轻笙后还是如此狠勇!

    历轻笙身在局中,如何不知叶风的心魔正胜,一边加急攻势,一边放声调笑:“叶小儿还不速速就死,龙老头都等不及你了……”

    叶风眼中闪过怒火:“雷怒给你下了毒!”

    谁也不知道,整个忘心峰顶静闻针落!

    山风将祝嫣红的发丝卷起,直送入叶风的鼻端。

    心念电转下,龙腾空的寥寥数语重又在耳边回响起,想到他与落花宫主原是一对人人羡艳的江湖爱侣,却是因落花宫的武功限制而咫尺天涯,只能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自解心结。再思及自己与祝嫣红的境地,黯然神伤……

    散复来对沈千千最有好感,偷望父亲散万金一眼后,壮着胆子道:“我们只要叶风的命,绝不想得罪落花宫。”

    浮云最纯,晨雾最浓,山风最激,鸟鸣最亮。

    将军府中除了水知寒地位最高的点江山朗声道:“我愿代水总管与碎空刀一战!”

    水知寒正在运功疗伤,明知不应开口说话,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叶风出言挑拨。何况他亦绝不信叶风能击败历轻笙,当下强压下伤势,涩声答道:“沈姑娘为历城主所擒,我对此并无权过问。但历城主一代豪雄,自不会与小姑娘为难。”

    再加上惊变之余,在历轻笙的指环魔音的催动下,心头百念丛生,灵神失守,武功更是大打折扣,发挥不出平日的五成,一时竟被历轻笙攻得险象环生。

    雷怒与历映占据铁链来处,想来是敌人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是以守稳这无名险峰的唯一退路。

    她,更有何求!?

    她执意下山孤身来见雷怒,无论如何,她总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可那爪上尚蕴有剧毒,又是正中心脉处,幸好叶风当时陷情入刀,胸中充注着浑忘天地、生机勃勃的浓情。心意高远下,从而将那份毒素的灭绝之机化解为无形,才不至于当场毒发身亡。

    叶风心头一悸,何曾想刀王所说欠明将军一个人情竟然是如此生死大事。而将军此刻当着几人的面前明说出来,竟是不给刀王留丝毫的情面。

    叶风胸口起伏,虎目蕴泪,与龙腾空虽仅是初识,但见他坦荡磊落,谦然大度,一派前辈风范。更是为他数十年无改的痴情所动,心中早与他肝胆相照,认做是生平知己。

    那么璀璨绚丽如匹练银河般的刀光!

    此刻外伤虽已好得大半,但胸腹的内伤却还待慢慢调理。

    叶风愕然,心中思索一番,昂然答道:“敬请放心,我与将军之仇不共戴天!”

    那么凛傲兀立如泼墨线条般的刀意!

    历轻笙临死前钉入他胸口的那一指环还且罢了,那开膛破腹的一爪却是非同小可。若不是当时历轻笙收招而退,爪间劲力内收,只怕碎空刀已与鬼王历轻笙同归于尽了。

    除非,雷怒杀了她!

    刀王按住叶风的手,目光冷峻:“这一战关系重大,千万莫要急燥!”

    “沈姑娘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刀王虽是痛得脸色剧变,却犹对沈千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明将军最想了解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祝嫣红听到沈千千的声音,睁开眼睛,却见到叶风的神情,不由一呆,想要挣扎下来,那份疲倦却挥之不去般牢牢缠住了自己。

    明将军去得好快,这一次的声音已是从山脚下传来,却仍似近在身旁般没有丝毫减弱:“好!既然有了新刀王,你以后便不用再使刀了吧……”

    ——眼角间最后掠过祝嫣红的面容,柔若春|水,沁若夏冰,郁若秋红,暖若冬阳……

    明将军略微错愕,抬头望天,似是勾起了往事。

    祝嫣红心中一惊,旋即释然。怪不得雷怒留她写下休书时的表情那么古怪,怪不得临走前雷怒强行拉住她的手久久不放……

    可惜物是人非,流逝的一切再难以找回来了。

    刀王豪然大笑:“那老夫要先挑上点江山,想来水总管也是无法阻止了?”

    明将军抬头迎视刀王凛冽的目光,柔声道:“你可知道我二十年前为何饶你不杀?”

    祝嫣红叹道:“你尽可直接找他说,如果他愿意……”她的语音戛然而止,若是叶风真的放弃她,她又能如何?她还会继续与雷怒合好如初吗?

    一时众人为叶风威势所慑,只是远远瞄定,再也不敢冲上来。

    既然有过了那段时光,日后的艰难险阻算得了什么?世人的唾弃辱骂算得了什么?相思的惆怅憔悴算得了什么?

    众人大惊,此处四面悬空,铁链一断,除非把叶风杀了,不然谁能在碎空刀的虎视下攀崖下山?

    良久,叶风缓缓立起身来,双目犹若射出火来,望着雷怒众人,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历轻笙面色不变:“叶风小儿死到临头还是这么嘴硬,我就让你速行一步,好赶上龙老头一起作伴,哈哈!”

    雷怒此刻亦有些哽咽,他多想像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与叶风约战无名峰顶,他多想让将死的妻子知道他绝非贪生怕死的懦夫……

    叶风大惊,欲要上前阻止,奈何身有重伤,一个踉跄,竟是眼睁睁看着刀王的右臂迎入刀光中,目光中尚含着一份壮勇的凄凉。

    反正这几日相处过来,与她早是轻蔑过凡尘世俗,奋身过离经叛道!

    祝嫣红心中一震,垂首不语。曾几何时,这不正是她对他的期求吗?

    明将军缓缓点头。

    沈千千大叫:“叶大哥快走,不要管我!”

    也许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凛傲,也许那是一种弦断无知音的萧索。

    叶风一招得手,已占据铁链要道,欲要飞身退走,却被众人缠住,当下想亦不想,一招划出。他此刻的心中充满了对祝嫣红的关切,这一招正合陷情入刀的心意,只听得叮铛几声乱响,众人合力的这一招尽数被他挡开,一个黑衣人退得稍慢了些,左腿已给碎空刀划中,痛得闷哼几声,滚倒于地。

    叶风迟疑一下,叹道:“这下毒人必是高手,从苏州到此足有六十余里,竟然到现在才发作。而此毒名为‘媚青丝’,便若那紧缠着情人之心的一缕青丝般,让人难舍难弃。一旦发作,便绝不能移动中毒者的身体,否则毒入脑部,便是极难解救了。”

    历轻笙招法又变,左掌气度雄浑,右爪指力纵横,眼露绿火,嗫唇长吟:“揪神哭”与“照魂大法”再度施展,指环在十指上旋转不休,凄厉的啸声不绝入耳……

    叶风细察周围山下,并无人跟踪,放下心事,摆开架式,一蹲马步:“请!”

    十只指环中的九只被分为齐齐整整的两半,叮当落下。

    叶风心中一震,这个神秘人果然就是朝庭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高手明宗越,明大将军!

    叶风回忆起那日在五剑山庄后花园中与明将军相遇的情景,历历在目:“将军那日说起这世上只想了解五个人,又说我便是第五个,不知另外四人是谁?”

    祝嫣红亭亭立于峰顶上,见到叶风盈盈一笑,身子略微动了动,似是想扑入他的怀里,却又勉强忍住。

    祝嫣红本不想流泪,她一直认定自己是个坚强得甚至有些固执的女人,可这一刻,她直觉着沉沉的黑夜将她软软地包围着,心头莫明地泛起一丝柔弱,一滴温热的液体怯怯地滑下脸庞,被皮肤吸干,留下一小片泪渍。

    叶风强按住心潮,问道:“你在等什么?”

    叶风点点头,面含微笑:“那时你一副凶霸霸的样子,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得紧。”

    历轻笙大叫一声,触电般退出战团,就此静立不动!

    叶风心头一震,何曾想到自己最大的强敌竟会如此看重自己,一时愕然,说不出话来。

    叶风没有留她,但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等待,他会留在那无名峰顶上,在那曾共同生活过八天的小屋中等她回来。

    但,这份心事她如何能与叶风明说?她不欲让他知道她已深爱着他,再也离不开他。如能求得一纸休书更好,若是不能,她如何舍得让心目中的英雄为流言所扰,消磨意气?

    祝嫣红亦是紧紧抱住叶风,相聚数日来,这一刻方才是真正的肌肤相接,不禁心摇意荡,魂飞神驰,喃喃道:“我们跳下去时,必也会有这一场忘心之风……”

    刀王终于将眼光从龙腾空的尸身上移开,冷然道:“若是叶风胜了仍有人伤害沈姑娘,我刀王发誓天涯海角亦要此人的性命!”

    叶风蓦然大叫一声,状若疯魔,碎空刀一挥而过,那条通往忘心峰顶的铁链应声而断。

    叶风再将真气源源地送过去,祝嫣红却已是香消玉陨,回天无术!

    将军府与枉死城众人都看出历轻笙大占上风,但在历轻笙全力催动的魔功下,更听见那指环发出令人心浮气躁、烦闷欲呕的声响,心头俱是一片森然寒凉,连打气喝彩的兴致也没有了。

    若不能忘情于刀,何不陷情于刀!!!

    她不知道。她只想静静地解开这份心结,她只知道,无论雷怒是否原谅她是否理解她,她都会随着叶风海角天涯,相顾平生……

    叶风对雷怒视若不见,双眼紧紧盯住此人:“历映,拿解药来,我可留你一命!”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吧!而沈千千照顾着重伤的他,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放心呢?

    叶风心志坚忍,闻言丝毫不为所动,但脑中仍是禁不住回想起龙腾空的音容笑貌……

    那指环红得通透、红得发艳,令人想到的就只是一大滩一大滩的鲜血……

    刀王不语,不老刃已擎在手中,望着水知寒,重重点头。

    眼见叶风与祝嫣红在此乱军中意态从容,真情流露,执手相拥,毫不避他人眼光,这份孽情虽是有悖世俗,却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整个忘心峰顶再无半分声响。

    刀王虎目中竟然也暗蕴泪光,不由放声长啸,以抒心志。

    “吱呀”一声,门被怯怯地推开,雷怒静静地站在门边,就着铺洒满庭的月光,他的影子映在祝嫣红的身边,就像是一座黑沉沉地大山。

    那么阴浓胜墨的爪影,仿佛是渗着黄泉冰冻千古的冷冽!

    沈千千笑得喘不过气来,一面拍着胸口一面道:“你还说什么舌头下酒最是爽口、脸上皮厚加倍有咬口什么的,听得人恶心死了……”

    劲冽的山风吹起他青白色的长袍、拂动他淡灰色的流苏,在乱风中流漫着、舞摆着,给人的感觉就若昂然立着一个神话中人,直欲随风羽化登仙,飞天而去……

    “你回来了!”祝嫣红习惯性的站起相迎。

    叶风赧然一笑,转开话题:“这几日辛苦了你,我现在伤已好了大半,你暂时先去休息一会吧。”

    叶风哈哈大笑,重又抱起祝嫣红,腾身踏上铁链。

    历轻笙本是成名数载的武道宗师,若是不能尽快拿下一个后生小辈,虽胜亦是面上无光,是以出手更急,务求在数招内击毙叶风,以报杀子大仇。

    “清白?”雷怒勃然大怒,作势欲抓向祝嫣红,手却终于停在半空:“你那时当着许多人的面与他拥抱的时候可想过我吗?我雷怒有你这样的女人,真是颜面无存,祖上蒙羞……”

    而雷怒,今晚就将回来。

    那么简练明洁如诗之平仄般的刀风!

    沈千千忽想到生死未卜的水儿,担心道:“也不知水儿怎么样了,定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众人发一声喊,仗着人多胆壮,除了五剑山庄的六大护法外,全都同步冲上,七八种兵器齐齐向叶风袭来。

    她定定神,望向雷怒那双充满歹毒的眼光:“你若是能狠下心,便杀了我吧!”

    祝嫣红再问:“历轻笙之死与水知寒身负重伤,这本是极为隐秘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叶风身在惨烈战局中,仍是不由全身震荡!

    雷怒想起旧日恩情,鼻端一酸,再也敌不住心中的疚歉:“嫣红,我答应你!”

    水知寒心中一横,躬身恭谨道:“此子武功已趋大成,刚才更是于公平决战中令历轻笙败亡,尚请将军三思。”

    沈千千这几日明知叶风对祝嫣红一片情深,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妒忌。而自己偏偏身负落花宫的武功,与他有缘无份,心中凄苦,收起绮念,却仍要处处强做笑颜,加上已足有数日未眠,早已是疲惫不堪。但亦只是轻轻一笑:“不碍事,我不累。”

    明将军锐目如针:“见了碎空刀劈中历老鬼的那一刀,我心目中的刀王已然不是你了!”

    穹隆山忘心峰顶上,水知寒与龙腾空两大绝世高手的一场剧斗,竟是一死一伤惨烈之局。

    祝嫣红哽咽道:“你杀了方清平还不够吗?为何还想杀叶风?”

    这一夜,像是怎么也望不到天明。

    而此刻叶风亲眼见到龙腾空惨死当场,虽是与水知寒公平一战,但若不是水知寒偷袭在先,无形间耗去了龙腾空的战力,这一战的胜负尚在未知。

    祝嫣红居然呵呵笑了起来,望着仍抱着自己在怀里的叶风道:“那便行了,叶公子你带着沈姑娘突围吧,嫣红此刻已是你的人,做鬼亦是叶家的。”

    ——“刀不是你,你却是刀!!!”

    想到那些为他侍寝安枕的日子,想到替她梳妆画眉的闲事,再想到娘家中不过三岁的孩子,她的心中就像是被刺了一刀。

    叶风心中忆起一事:“明将军留步,叶风有一事相询。”

    祝嫣红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出五剑山庄时有一个黑衣人好象故意碰过我一下,他左脸上有一颗黑痣,极是好认……”

    可是,看着叶风冷峻得近于可怕的神情,他终于不敢!

    那一刻,叶风蓦然悟通了龙腾空的话!

    ——“忘情入情其实仅是一线之隔。如不能忘,不若投身以入……”龙腾空的那句话蓦然送入耳中,犹若故人重临……

    叶风迎住祝嫣红的目光,只觉得那双幽怨的眸子就像碎空刀般深深地扎入了心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重重点着头……

    而水知寒却是先对上了龙腾空,虽是叶风击毙了与水知寒齐名的历轻笙,但水知寒若要这般强词夺理,刀王亦是无法。

    众人全被祝嫣红的贞烈所动,六大护法更是泪水横流,就连历映亦是忘了发令进攻……

    这些日子与她共度的情形一幕幕地在脑海中狂乱地涌现着。一切的一切,便恍若一场碎空的梦,那么的不真实,又那么的清清楚楚刻在血肉中……

    这几日与祝嫣红相处,虽是修习忘情大法,但心中何曾有半分忘情,却反因强迫自己忘情而怀着那一分的不休不甘,投入得更是彻底、更是痛烈。

    敌人共有十九名之多,除了雷怒、六大护法、散万金父子外,其余十人加上历映俱是枉死城的弟子。此刻敌人各占要地,远远围着叶风,且看这些人毫不费力地通过那道天险铁链,便可知全是一流高手。

    叶风恨声道:“如果我没猜错,此毒名为‘媚青丝’,是从发稍间毒入皮肤,本是历轻笙的独门毒药。此毒非是无法可解,但此毒最厉害的不是其毒力轻柔令人难以觉察,而是下毒之人可以通过此毒的异味跟踪而来……”

    叶风微微一笑,抬手拂开祝嫣红被风吹乱的秀发,再轻轻取下她手中的求思剑,望着峰下的万丈深渊:“我何忍让这些刀剑来碰你的冰肌玉骨,若是刀王力战不支,我们便跳下去可好?”

    沈千千武功并非庸手,但此刻陷入战团,敌人个个都是高手,如何能敌,勉强挡得几招后,已是汗浸香额,心跳气喘。

    刀王呆了半晌,执刀奋然道:“无论如何,老夫决不许你伤害他。”

    他的胸前衣襟全碎,五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中,嵌着一枚暗红如血的指环!

    可是,在明将军多年积威下,又有几人敢公然对抗,加上自己已负重伤,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不明心意的刀王!

    如果是那样,她宁可为雷怒于狂愤中所杀,她宁可叶风从此忘记自己……

    叶风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水知寒!”

    叶风与雷怒同声惊呼,雷怒冲上半步,呆了一下,终于止步。直到这一刻,他才忽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竟是什么也没有得到,竟是如此的空虚、如此的茫然……

    几人心头释然,明将军这些年威名太盛,江湖中人都将其视为神话,却忘了他亦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有喜欢的女人,一时都觉得与明将军的距离大大接近了。

    叶风笑了良久,眼中终于收住了泪:“这无涯的一场生呀……”他呻呤着,冷冷看着雷怒和六大护法,轻轻一扬碎空刀,声音中充满了悟破天地后的疲倦。

    叶风不由分说一把抱起祝嫣红:“我什么也不猜,你来了,就已带来了全部!”

    刀王双目紧盯水知寒:“水总管的说话到底算不算数?”

    沉甸甸的黑暗中,左是虚空,右也是虚空。一双空蒙的眸子,又能看到什么?感应到什么?

    满庭落花飞舞,而她是不是就是众花丛中,最瘦的那一枝?

    历轻笙眼见己方气势减弱,怪笑连声:“叶风你既将后事都准备好了,还不快来送死?”

    在这种情况下,水知寒如何敢公然违抗明将军的命令?

    叶风望向水知寒,朗声问道:“若是我胜了,水总管能保证沈姑娘的安全吗?”

    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足声,打断了祝嫣红的思绪。那是丈夫雷怒的脚步声!

    叶风对祝嫣红沉声问道:“你可觉得心中有很倦的感觉吗?”

    更难得她身为女流,不通武功,看似孱弱娇小,但在刀枪面前娓娓轻言,视生死如无物,更是令人耸然动容。诸人一接上她翩翩飘来的目光,无不自惭形秽,俱都垂下头去。

    幸好,他还活着!

    几人静静听着明将军这段话,心头均是一片茫然。既隐隐觉得他说话含有至理,但其中亦是空泛浮华,虽让人若有所感,却是依然不明所以。

    明将军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举止从容,浑不因刀王的刀势而有半分失措,声音仍是柔和有韵:“你为何做不到?”

    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雷怒长长叹了一声,嘶声道。

    看着叶风一脸欢容,沈千千的心仿佛重又回到那一天,只记得那个满面毫不在乎却又似带着一点薄薄郁色的年轻人,见到她先是俏皮的眨眨眼睛,第一句话竟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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