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驯服这样的人,必须将她左右臂膀都捆住,断了她所有希望,让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宁宁脸色一阵惨白,转身便走,低声道:“我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的铁骨男儿!没想到也不过一介贪生怕死藏头露尾的懦夫!枉费我一番辛苦出来找你们。罢了!”
她也曾得意地妄想过,少年鲜衣怒马,腰挎斩春剑行走江湖的气派,那一定是很显眼很张扬的。
多了许多人,却都是晏门派来的。减兰山庄气势是出来了,但怎么看怎么像个悲哀的傀儡。
无论说法为何,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山庄主人。
他见伊春半天不说话,便回头看着她,又道:“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也不懂,江湖上何来正义邪恶之分,不过是利益瓜分而已。立场与你相同,便是好人,立场不同就是坏人。今日是你减兰山庄被晏门吞并,昔日你又怎知减兰山庄吞并了什么门派?湘西一带势力总不可能那么轻易到手,必然要腥风血雨一番。你初涉江湖,就像刚飞出窝的鸟,不找一棵大树躲避风雨,将来只有死路一条。”
舒隽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再看看手里那只旧荷包,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可是这轻巧的宝剑如今握在手上却如此沉重,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重。
行不到半里,却是林中一片空地,人迹鲜少。伊春被推了一把,踉跄着好容易站稳身体,只听殷三叔在对面说道:“拔剑,我试试你的武艺。”
舒隽于是想:以前那个男人婆去了什么地方?这样笑起来,倒比以前漂亮许多了。
伊春在松树下安静等待。
过年的时候他还在的,衣服破破烂烂,人却站得笔直,一点儿也不狼狈。
他爱上的,本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这一下犹豫,便见她抱着尸体跳下楼,撞飞无数桌椅板凳,惹得掌柜伙计们连连惊叫。
伊春一手抱着杨慎,一手提着剑,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跑。身后有许多人在追、在喊,像一群吵闹的猴子。
伊春别过脑袋:“我没兴趣。和你说的好人坏人没关系,晏门和我不是一个路子,就这么简单。”
伊春静静看着他,突然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劝我做什么?”
晏门来砸减兰山庄的门,用的不光是万两白银,师父的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据。
伊春没有说话,她慢慢把周围看了一圈。墨云卿、殷三叔、晏于非、许多晏门的人和客栈伙计。二楼那间偏厅还坐着宁宁,减兰山庄还有一个师父。
她眉头一蹙:“什么如何?如果你要比输赢,是你赢了。”
她说的,有话要告诉他。
她吐出一口气,白雾旋转着升上去,一下子便消散开。
殷三叔试探着开口,先摸清少爷的态度再说。
舒隽不由哑然。
对面站着一个婀娜少女,虽然背上背了一把半旧的剑鞘有点奇怪,发髻弄得也不是那么光鲜整齐,脸上更是半点脂粉也没涂,但她灿烂的笑容足以弥补一切。
小南瓜说:“主子,她给你留钱,证明她不想白白受你恩惠。你完了,人死为大,这辈子你都注定被她甩。”
晏于非将书翻了一页,没有抬头,低声道:“我晏门还不至于为了一把剑屈从至此。”
他身上的血将她半个人都浸透了,毫无表情的脸,一半红一半白。
那人笑一声:“死了也不怕?”
他身体里那么多血,从裂口中争先恐后往外奔跑倾泻。一种阴冷却无比安静的感觉一下子把他笼罩住,风吹动枯草的飒飒声,衣袂的簌簌声,呼吸声,流血声,他突然全部听不见了。
可是师父没有说,如果敌人体型巨大,动作却也十分灵活应该怎么应付。
那这种未来不要也罢,把它毁了最好。
伊春身体一抖,急急转头看向他,一万分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她顿了一下。师父从椅子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宝剑,剑鞘是春水般的浓绿,细而长。
舒隽放下三弦,低头望过来,那神情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你还留着一条命。”
他支吾两句,心内一阵狂喜,捏着签纸便朝松树下跑去。
伊春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拳头狠狠击中,打得她魂飞天外,只留下一个冰冷发抖的身体僵在当场,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你的伤很重,把人放下,我替你包扎。”
伊春离开的那天,没有打招呼,只在桌上留下自己的荷包,里面零零碎碎,大约有三两多银子。
小南瓜还说:“千万别让她咬舌头!”
晏于非很久都没说话,最后似是叹息一声,背着双手转身,道:“……也好。斩春剑就另寻可靠之人来继承。”
伊春点了点头,伏在杨慎身上渐渐睡着了。
他现在这样闭着眼睛,才像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年,眉目忧郁,唇角却噙着安详,睡着了马上就会起来,神采飞扬走在她前面,挑眉转身看她。
伊春指着窗外杨慎的墓,柔声道:“我也替羊肾谢谢你。”
脖子后面突然被一根冰冷的铁剑指住了。
宁宁急得要哭,颤声道:“我这次真的没骗你!本来晏二少说干脆重新选择斩春继承人,可殷三叔却咬定晏门的威严被你们两个小辈挑衅,而且你们也跟过晏二少,闹了这么大,只怕你们在外面乱说败坏他名声,所以坚持要过来抓你们!你们跟过晏二少,自然知道殷三叔说话的分量,这点我绝不是骗你!”
巨人身体粗壮,动作却十分灵活,按照这种追法,他迟早会被追上,周围只有荒草齐腰,半棵可以隐藏身形的树木都没有。
伊春越听越是心惊,隐约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反复啃噬。
伊春满身是血的醒过来,便见到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清辉万里,大得惊人,抬手就能摘下来。
那个“斩”字铁骨银钩,透露出一股阴森血腥的气息来,像是要将“春”字刺穿一般。
舒隽看看她,还是心不在焉一笑:“那个,也是我高兴。”
舒隽走过去一把掀了帕子,神情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你拒绝得真直接。”
对面那人笑一声,坦然道:“很多人都喜欢逼迫别人听从自己,真不巧,我最讨厌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甜蜜又神秘的事情,足以让两个少年神不守舍地想上一整天。两人胡乱在街上买了些东西填饱肚子,一路说着莫名其妙心不在焉的对话,朝花神庙缓缓行去。
隔日伊春起了大早,别的什么也没说,只丢下一句话:“听说花神庙很有名,咱们去看看。”
“跟我来,不许说话!”他低声呵斥,半挟持半推搡,把她带走了。
伊春轻轻靠近,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伊春,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她确实什么也不懂。
小南瓜又说:“当心她扯了被单上吊!”
杨慎见她漫步在坟堆间,心中突然起了疑窦,停下脚步不打算再跟踪,岂料他停下她也跟着停下,回头朝他这个方向诡异一笑。
后面的事情,伊春记得不大清楚,她眼前只剩大片大片血红的雾,整个人都被吞噬在里面。
师父淡淡一笑,沧桑面容到底还是浮现出一丝昔日傲气:“唯独这个不能交给他们。”
他露出额头才精神。
杨慎肚子饿了,难免想起豆腐脑蒸鸡蛋之类的东西。
那本书晏于非却再也看不进去,随手丢在案上,将窗户推开。
她神情平静地看着远方影影幢幢的枯黄老绿,那里没有人,她却像和别人说话似的,低声道:“你轻贱我,无视我,现在死在我手上,可是永远都记得了我吧?”
数着半旧的青石台阶,一节一节慢慢上去,便到了曾经开满茶花的一寸金台。
伊春看看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说:“你要当众杀人?”
伊春还想说话,后脑被大力一击,登时软倒在地。
那时候二少还很小,谁也不缠,只喜欢跟着他小叔晏清川。那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门主对这个弟弟也是宠爱有加,因他喜欢广交江湖豪杰,甚至花大价钱在城西买了别院,让晏清川招揽人才。
迟迟不来的眼泪,此时如雨下。
伊春笑了笑,自顾自往前走两步,忽然又道:“我有个心事想和花神说,上次我问得潦草她答得也潦草,这次我得好好说。”
于是屋梁一夜之间被拆了,挂帐子的漂亮大床换成了除了被褥什么也没有的小床。
他亦是热情如火:我什么也不会做。伊春,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杨慎按住腰上佩剑,犹豫着要不要和巨人打,不防身后传来破空声,他下意识地扑倒在地就势一滚,耳旁利风擦过,几乎破了皮,那把巨斧就钉在脸旁不到四寸的地方。
他又说:“找个好风水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吧。”
我也喜欢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她没能让他知道。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向来以聪明伶俐著称的舒隽也摸不着头脑。小南瓜就喜欢危言耸听,好几次拉着他偷偷说:“主子要把葛姑娘看牢一些,这种症状像是失心疯,万一一个想不开,只怕是要提刀抹脖子的。”
晏门另寻斩春继承人的计划落空,湘西大小门派有不服的趋势,让门主大为头疼。
他蜷缩得像个熟睡孩童,鲜血在桌上凝成了块状。
伊春最常做的事,不过是推开窗静静凝望那个小小坟墓。
在这世上,她留给他关于感情回应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一直把你当作弟弟”。
伊春忽觉胳膊上一凉,半幅袖子居然就这么断开落在地上。手腕上一处隐隐作痛,应当是伤了,温热的血顺着手掌往下淌,还没有反应过来,冰冷的铁剑又指向她后脖子。
这个情景忽然让她想起在逍遥门那次,她也是一手扶着他,杀出一条血路把他救出去。
他被人整理过了,肩上那个竖劈下去的裂口封得整齐利索,身上也换了干净的新衣,头发光滑柔顺,全部束在后面,露出额头。
他们太不警惕了,只因欲说还羞的心事,居然忘了晏于非还留在苏州。
她梦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脑门子像是被挤得发疼。
他也说过,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这句话不对,一定有不变的东西存在。如今她知道他是想告诉她,他喜欢她,一辈子也不会变。
她莫名其妙:“你把我带出来就是要比试?”
门很快就开了,伊春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见到舒隽,她微微一笑,将手里一团洗干净却皱巴巴的衣服递给他。
于是伊春房里所有的利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连修眉毛的小刀也不见踪影。
殷三叔的脸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刚落,却听后面花厅的门被打开,墨云卿怒气冲天的声音响起:“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要杀人放火去别处!少来扰人清闲!”
可能这是个梦,他还没醒过来,梦里一切都那么顺当,完全如他所想。她就跪在自己身边,紧紧闭着眼睛,像遇到难题似的,虔诚得不行。
殷三叔垂手走到门口,不由得抬头再看他一眼。
刚刚站稳,那把巨斧已经朝身上劈来。
伊春努力把脑袋往上抬,看见船头倚着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三弦在清唱。
想说的是:哪怕他没有钱,没有背景,一无所有甚至还身负血海深仇。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看这些东西。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在一起很久很久,没有什么过不去,时间一长,回头看看那些苦难都是过眼云烟,两个人的手能牵着就好。
一见到杨慎,她的眼睛就亮了,神情无比焦急,一把反扯住他的袖子连声道:“杨公子!你快去!你师姐被殷三叔带走了!”
可是小叔眼里还流着泪。那个顶天立地惊才绝艳的男子,临死的时候泪流满面。
她面无表情,抽出佩剑指着她的脸,轻轻告诉她:“不要碰他,把羊肾还给我。”
“少爷,宁宁那丫头关在地牢里也有半年多了。倘若找到了葛伊春,将宁宁交给她任意处置,解释清楚原委,想来还是有一丝挽回余地的。”
她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掉。
还未到花朝节,花神庙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行人,没有一个有异常。杨慎心急如焚,忽然见到前面有个少女也在焦急地跑动,似是在找什么人,他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不知该问什么。
她像脱弦的箭,瞬间射了出去。
伊春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斩春剑,她曾经多么想继承它!连着做人全部的意义都在这里面了。
是殷三叔的声音。
杨慎见她渐渐走远,便放轻脚步偷偷跟在后面。
明明是同一个人,这次却完全不同了。说不出什么味道改变,这衣服居然很贴切很漂亮,做出来就像是为了衬托她这个人。
伊春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泥巴堆出来的死人。
她低声说:“我明白师父的苦衷,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没有什么简单对错。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走一样的路罢了。”
伊春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贴着他的脸颊,好像有许多话要和他说,只是说不出口。
她赫然转过头来,脸上有红有白伤痕血迹累累,就是没有一滴眼泪。
“什么是真心的?”杨慎心中突然一动,脱口就问。
是信号,宁宁已经得手。
殷三叔倒带了一丝笑意,问她:“如何?”
少女转过脸,眉清目秀的芙蓉面,急得满头大汗,却是宁宁。
昏睡中,伊春好像见到了杨慎,他挥着手里的签纸,笑吟吟地告诉她:伊春,我也是上上签。
他们会有无数美好光明的未来,在阳春三月牵着手看河边杨柳;在大漠的漫天风雪中被好心的游牧人收留,依偎在一处喝滋味古怪的奶酒;在寺庙里虔诚地求签,为心上人忐忑不安、喜悦激动。
现在再想这个问题,似乎很傻,可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够明白。
晏于非慢慢走近,冠玉似的脸庞,上面同样没有表情。他看着浑身是血的伊春,她握剑那只手的拇指伤得很重,几乎能见到骨头,只怕是再也打不动了。
纵然可以用佩剑勉强挡住,杨慎还是被打得倒退十几步。
该杀的人,一个都不能手软。
宁宁急道:“姑且不管他是故作姿态还是居心叵测,如今你师姐被殷三叔带走是事实!殷三叔一身武艺连晏门主都要让他三分,你师姐怎可能是他对手?你们……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再怎么冷酷卑鄙也不能看着你们送死去!我……偷偷瞒着他们跑出来,原本想早些通知你,可还是没赶上。你师姐脾气直,殷三叔脾气也爆,万一一句话把他得罪了,真的会没命!”
伊春一边走一边披上半旧的大氅,毕竟是冬天了,铁打的身体也得注意保暖。一直走到杨慎面前,她扶扶珠花,神情自然地问他:“我长高了吧?衣服本来有点大,这次穿却刚好。”
小小一叶扁舟在玲珑碎冰的湖面缓缓晃,船身偶尔会和冰块碰撞,啪啪声在安静的夜里回荡。
“啪”的一声,终于有一根幸运的签从她的签筒里掉落出来,伊春捏着飞快起身,低声道:“等我马上回来。”
舒隽曾想,她一定会惊天动地的大哭一场,甚至哭晕过去,然后咬牙切齿不顾伤势提剑嚷嚷着报仇。
“老夫可以把你手脚削断,让你做一辈子的废人,也可以一剑穿心将你立毙。少爷虽不愿与两个武林小辈纠缠不清,老夫却不在乎这些,今天来找你们,也是最后通牒,你再不识相,休怪刀剑无情。”
他回头用眼神问她何事。伊春挠挠脸颊,左思右想好半天,耳旁珠花颤巍巍直跳,她的睫毛也在颤抖,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对他爽朗一笑,指着旁边一棵大松树:“我在这边等你,快些来,我有话想和你好好说。”
转身跑了两步,忽听她在后面低低唤道:“羊肾……”
杨慎冷道:“晏于非打算重新选斩春继承人?他会这么好心?!”
墨云卿似是也看到了她,猛然一愣,又见她怀里抱着杨慎的尸体,眼底瞬间流露出极悲哀的神情,只是转瞬即逝。
伊春的声音很轻:“……嗯,我知道了。”
她又笑了一下,带着一点自嘲:“其实菩萨神仙都是虚无缥缈的,但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所以……以前、以前那个不算。这一次,我是真心的。”
出乎意料的伶牙俐齿,他原本以为她就是个鲁莽且迟钝的小丫头。
这种神情反倒让人看不出深浅喜怒,难免心中惴惴。
“啪”的一声,书合上了,晏于非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这可恶的男人,长了一张随时会叛变、会疯狂的坏蛋脸。年纪还小,左右摇摆不定,很容易就可以扰乱他的心。
伊春眨眨眼睛,消瘦的脸颊露出一丝笑靥来,又温柔又忧郁。
舒隽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把小南瓜头顶打出个包来,心里到底放不下,走到伊春屋子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伊春果然一动不动,定定站在原地。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快:“可我不喜欢你。”
前一刻他明明满心期待地在松树下等一个女孩,不能让她久等,她有重要的话想说给他听。可是现在他却生死垂危,一口气吊在丝线上。
最后所有东西都变成模糊背景,从泛着白光的深处绽放出一点一点的桃红,那是减兰山庄后山桃林,花开得正好,雨下得也妙,林中那个少年出现得更是恰到好处。
她只是微笑,反手将他的手握住,低声道:“回头我一定告诉你。”
宁宁脚步轻快诡异,很快绕出庙外一座树林,走的方向却不是苏州城,反倒渐渐往荒无人烟的郊外行去。
乌云密布,太阳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碎在天正中。
他有点尴尬:“我马上去摇。”
师父说:“山庄里闲杂人我已经清走了,他们并非武林中人,不必卷入这场风波。你父母现在永州宁裕镇,去看看他们吧。”
身后刀光剑影一齐袭来,伊春完全凭借本能去抵挡,可是人太多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武器,她却只有一只手。
身上有很多血,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杨慎的。
【不对——!】
厅正中放着一张满月八仙桌,桌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大氅。
可是伊春不想听这些,她挣扎着从船上坐起来,立即见到杨慎躺在船舱里。
对了,她也是上上签,只有花神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可惜他大约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伊春低声说:“斩春剑我们谁也不打算继承,而且羊肾有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干涉。”
“哦,是你。”他淡淡说着,“看样子杨慎不听话被杀了,你还是听话点吧,省得再被杀,还要劳烦我们重找斩春继承人。”
所以师父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只能轻轻说:“死对他来说,也是解脱。活着被仇恨和空虚折磨,这样放下一切大约会轻松些。”
不能够相信,突然发生的意外,来的那么快。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无论他怎么眨眼睛也不行。
杨慎还在摇签筒,有一根竹签竖了起来,眼看便要落下。伊春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过去看个究竟。
泥土里也有几点血,虽然不多,却让他的心沉到了深渊里。
殷三叔愣了一下,大抵是没想到自己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没听懂。不过转念想到她这般迟钝,不是惹事的人,将来方便归于自己部下派遣指挥,又不禁欢喜。
“胡闹!自己不想活便死得干净些!少爷的手怎会为你这种人弄脏!”
“住口!”师父浓眉倒竖,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不能着力,又跌坐回去。
有了晏门的万两白银进驻,减兰山庄气势比以往大是不同,青瓦旧屋修葺一新,隔了很远便能见到琉璃瓦璀璨的光辉。
又焦急,又期待,却还希望不要来得那么快,好像眼看着一朵花快要开了,便莫名留恋起含苞待放最后一刹那的娇美。
舒隽连爆栗的力气都没,神色怪异地捏着荷包,喃喃道:“三两银子就想买我舒隽的恩情?未免太便宜了……”
“是让你擒住他做人质,谁让你真把他杀了?!少爷若是问起来,怎么交代?!”
救她的那个人还在弹着三弦,漫不经心地唱着: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少爷,小门主那样固然可惜,但……强极则辱,少爷还请谨慎。”
殷三叔顾不得继续责备宁宁,拔剑追上去,一面厉声吩咐伙计们:“快!去把院门锁上!所有的门都锁上!不许让她跑出去!”
像是受到蛊惑,伊春纵身跳上围墙,冷风夹杂着雪片,把她的衣服吹得扬起,好像有一只手在后面轻轻拉扯她。
一路上反复回想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想得有些心力憔悴。偶尔忍不住把斩春剑拿在手上仔细观察,发现在剑柄顶端刻着字,年代久远了,很费力才能辨认出是剑的名字“斩春”。
还忐忑,还惶恐,只怕结局不是自己想的。
她一脚踹开门,外面是一个小小偏厅,厅中几人都吃了一惊,急急回头看她。
伊春淡道:“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别人如果不听自己的,就会想方设法逼他听从。我正好最讨厌这样。”
杨慎的脸不由自主红了,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湖上迎面刮来一阵风,冷到骨子里去。抬头看看天,还是阴沉沉的,太阳被挡在乌云后,亮白亮白的许多碎块。
春光明媚,他小叔就是死在这个美丽的季节。临死的时候他浑身流着血,那也不算什么,晏门的男儿哪个不流血。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