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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少年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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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曾经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一一看过来。

    殷三叔挡了她一招,奈何她动作快绝,凭他这般身手,居然也没能挡住,被她冲到桌旁,单手将杨慎的尸体抱在怀里,紧紧抱在怀里。

    叮叮咚咚,三弦在唱歌,有个男人也和着拍子在唱: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他回头漫不经心笑道:“谢什么,我高兴而已。”

    杨慎沉吟半晌,内心虽是焦急无比,却也不想轻易上当,只问:“师姐功夫比我好数倍,她都抵抗不了那个姓殷的,我去又有什么用?”

    半年过去了,窗外又是一片春光明媚。

    杨慎把签纸打开仔细读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喜悦无限,唇角不由自主扬得老高。

    真的要死了?

    他还说过,我们都不要管斩春剑和减兰山庄,天下那么大,我们要去很多地方玩。

    整个茫茫雪夜都被笼罩在一层白雾里,被他的歌声覆盖,静谧、悠闲、懒散。

    舒隽于是丢了一个帕子去她脸上,声音很轻:“再睡一会儿吧。”

    说白到这样,她应当明白了吧?

    逃……他逃不掉!

    他于是也笑了,一瞬间心中觉得舒畅又安详,这种感觉久违了。他走过去坐下,低声道:“再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再过去,好么?”

    说着他索性坐在她身边,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两下,两眼望着远处皑皑白雪,说:“总会叫你喜欢上我的。”

    “砰”的一声,远方腾出一颗空弹,青色烟雾笔直地飞了老高。

    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斑驳黄黑的泥土来。

    伊春腮上还残留一抹红,轻道:“……待会儿告诉你。你的签文呢?”

    话未说完,伊春心头像是突然被利器狠狠刺了一下,扎一下,不够,扎了无数下,像是把前几天积累的情绪统统倾泻出来似的。

    这大概真是一柄魔剑,靠近它的人,永远也不会拥有春天。

    没有方才的欲言又止、忐忑不安,她向来都是这样,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就再也不会瞻前顾后,冲过去先做了再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不能相信,巨斧真的砍中他了?真的断骨削肉,令他重创不能救?

    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噪杂,吵得额头生疼,像是要炸开。

    殷三叔压低斗笠,声音更冷:“不想死就快拔剑。”

    但她的话却没能告诉他,以后也不能告诉了。

    找到葛伊春——此乃征服湘西第一要任。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停下三弦,歪着脑袋想了好久,最后淡道:“大概……因为我有点喜欢你吧。”

    不愧是专门保卫晏门二少的殷三叔,身手了得。伊春自知不是他对手,心中难免悚然。

    到底是什么签?杨慎抓着头皮努力猜,中平?下签?还是上上大吉?上回开福寺的上上签是淡红色签纸,花神庙淡黄色签纸会代表什么?

    她穿的是春天的时候他买给她的那套淡蓝色罗裙,又薄又透明的蓝,映着她健康的肌肤,居然秀致的很。耳旁簪着同色的珠花,上面纤细的银丝微微颤抖,像怯怯不安的蚊翅。

    这里是伊春成长练武学做人的地方,教给她的最后一课,是无奈的屈服。

    所有的攻击动作全部停下,晏门的人对着走进来的那个蓝衣公子跪下行礼。

    殷三叔将她提在手里,转身走出了林子。

    他死死攥着门主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好悔……大哥,我还不想死。”

    无论如何,他的未来里总不会有她。

    这样不行,放任她跑出去会引起混乱。

    殷三叔后来明白,遇到这种桀骜的人,最解气的方法就是斩了他的翅膀,磨了他的光彩,令他再也骄傲不起来。

    他发脾气:我的名字是杨慎啊杨慎!把别人的名字念成那样,好得意吗?

    “……让他把我也杀了吧,这样也利索些。”

    她只记得昏天暗地的在打,不停挥剑,不停躲避,不停有鲜血飞溅。

    伊春乖乖地闭上眼睛,真的睡了。

    耳旁突然响起师父严厉的喝声,他心中顿时一凛。

    这座客栈格局古怪,许多个小庭院零零落落组成一个大院。

    但他没能驯服,反而被那只鹰一剑穿心而死。

    伊春有那么点儿反应不过来,她应当只是做了一场怪梦,现在醒了。

    声音婉转,语调却极冷,撞在心头令人一凛。是宁宁。

    爹娘在宁裕镇一个小庄子上过得很悠闲,不用再做下人,凭着半辈子的积蓄倒也不会挨饿受冻。

    师父在后面叫道:“伊春!杨慎已经去世,这世上能继承斩春剑的便只有你!”

    她心中喜悦,脱口而出:“羊肾,我知道啦,其实我也喜欢……”

    对着他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伊春起身便走。

    他不明所以地答应一声,转身慢慢追过去。

    伊春垂下头:“他比我先知道太师父锦囊的秘密,是师父事先告诉他的。你怕我知道了会不肯下手,所以先透露给他。师父,看我们自相残杀就是你要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死了,减兰山庄也被修得这么漂亮气派,你是不是满意了?你们父子俩从此就衣食无忧,等着晏门把减兰山庄发扬光大,我们俩可以随便丢一旁,只要做好看门狗就行?”

    她在,她好好的。杨慎在,他也好好的。

    她回头笑道:“羊肾,别怕!我一定将你救出去!”

    “不错,我卑贱的很,做什么也不配,活着也不配。可是……这次是我赢,呵呵,我赢了……”

    殷三叔走过去,脸色极为难看,轻道:“少爷……属下犯了大错,自当领罚。只是这丫头再也留不得,还是杀了比较好!”

    师父又一次无话可说。

    像是解释,轻飘飘一句。

    伊春还没回来,她向来贪玩,大约等得不耐烦去了别处闲逛,他只要耐心等着别乱找就行了。

    杨慎四处看看,果然东面地上还有几滴血,当即拔腿狂奔追上。

    伊春咬了咬嘴唇,喉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很疼。

    可死的是杨慎,他亲自指导他练武,教导做人道理的弟子。

    很眼熟。

    她挥剑朝他砍过去,后面众人立即起身制住她,乒乒乓乓又打了起来。

    隐隐约约,听见拨弦声,跳脱悠闲,像漫不经心一阵风。

    他把衣服收好,点头道:“好,我让他帮你补。”

    舒隽低声道:“我不是因为他走了,所以趁虚而入。”

    宁宁跪坐在桌下,握住他一只苍白冰冷的手,轻轻放在脸颊旁,垂睫轻轻呢喃:“这样,他就是死了也忘不掉我。他这么可恶的人……永远都要记得我。”

    “少爷的意思是……?”

    舒隽默然展开那条罗裙,正是当日救她的时候她穿在身上的。上面大小破洞有几十个,就算补好也肯定不能穿了。

    她默默走到男人对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果然有诈!杨慎转身便要跑,此时却已来不及,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巨大怪兽从坟间冲出一般,杨慎勉强回头去看,却见昔日在储樱园遇到的那个赤膊巨人提着寒光湛湛的巨斧在后面狂追。

    好好练武,不管多苦他都不怕,为了给家人报仇。要和伊春永远在一起,一起去很多地方交很多朋友看很多风光。

    大约是去买东西了吧,杨慎一面想一面把签条递给那解签人,很快便得到一张同样淡黄色签纸,解签人笑吟吟地恭喜他:“这位小少侠运气真不错,上上大吉呀。方才有个小姑娘也抽中了上上签,我看你俩是认识的,婚约在身的小情侣吧?”

    殷三叔手扣在佩剑上,心底有杀气缓缓蔓延出,眼角略带屠戮的红。

    他轻轻的,像是对自己说话:“对,要见见她,不能让她这样走掉。欠了舒隽的东西,一定得还。”

    上次去开福寺,她也穿过这套罗裙,那时还是很鲁莽的一个少女,九成像男人,打扮得再好看也觉得像是偷偷穿了大人衣服出来的小孩儿。

    他说过很多,每一句她都记得。

    但敌人永远不会为她考虑着装问题,眼前一花,铁剑已经送到眼前,她不得不接住。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两片雪花落在上面,没有化开。伊春用手抹开,把他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看了一会儿。

    她要和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伊春被动地接住斩春剑,入手只觉比平常铁剑要轻巧许多。由于一代代传下来,剑柄已经被磨损的很旧了,但那浓绿欲滴的颜色还是那么美丽。

    【不要和体型悬殊的敌人比力量!要比的是技巧和灵活!他揍你一拳的功夫,你得揍他十拳!实在打不过,立即逃!】

    直到真正跪在花神面前,拿着签筒再一次虔诚求签,杨慎都不太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殷三叔告罪一声,匆匆退下了。

    最后院子里传来许多惊呼声,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带你出去。”她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马上就带你走!”

    大约她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不欢而散了。若是按照门主的手段,纵然当面放了他走,日后必然悄悄派人把这一大患除去,可是晏清川傲气十足,紧咬不放。

    宁宁深深吸一口气,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这是苏州今年的初雪。

    话忽然断在那里,有点忘了方才想说的是什么。

    殷三叔那年被派去别院照顾二少,经过花廊时听见两人说话,大约是争执了起来,晏清川只说:“足下执意离去,可曾真的想明白其中利弊?”那语气有些阴森,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威胁。

    伊春蒙着帕子,声音含糊:“舒隽,怎么是你救我。”

    “不要叫,不要动。”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然那小子马上会四分五裂。”

    伊春盯着他:“你怎么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轻松,随便就给他下个判断,羊肾的努力就被你一句话给撤销了。你怎么知道他被仇恨空虚折磨,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过快乐的日子?”

    只能把身体微偏,让过要害——但也没有什么用,被巨斧砍上一下,不管砍到哪里都是要害。

    殷三叔心中悚然,握剑的手犹豫了一下,不知是马上将她制住,还是干脆杀了省却麻烦。

    他低声道:“不是我吩咐的。”

    眼前的丫头隐约有些难驯的影子,最好现在就除掉。

    她摇头:“我不要。”

    伊春的表情好像是笑,再看一会儿就不能确定了。

    舒隽把荷包塞进怀里,背着双手走出门。

    碍事的风却偏偏要把他的额发吹下来,覆在脸上。她于是一遍一遍用手抹上去。

    他偶尔害羞:师姐今天这样装扮……倒是好了许多。

    杨慎慢慢朝她走过去,见她把签纸放进荷包里小心保存,于是低声问:“什么签?”

    他穿着银红褂子,脖子上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紫貂围巾,色如美玉。脚边还安置一尊小案,案上茶水正热,水汽氤氲,满湖馨芳。

    师父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上上签,一个人一生能遇到多少次上上签,他又怎会死在这里。

    师父又说:“你若不要,斩春剑便会被晏门的人抢走,我减兰山庄上下几十口人,从此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过了两三里,却是成片的荒坟堆。

    殷三叔还在为那天没能看住宁宁,反让她杀了杨慎而自悔。人一死,葛伊春是再难拉拢过来了,能不能找他们报仇暂且不说,恨之入骨是必然的。

    不可以死,有很多事情要等着他做。

    抬头看看晏于非,他正倚在窗前看书,神色淡淡的。从葛伊春大闹客栈被舒隽救走之后,他以为少爷会大发雷霆,谁知他什么也没说。

    “老夫是想说——由你继承斩春剑,找晏门做后盾,凭你的资质,来日必在江湖大放异彩。”

    那人又道:“少爷向来心软,未曾真正动过什么手段来对付你二人,只盼你们懂事些,奈何你二人竟是丝毫江湖规矩也不懂,老夫实在看不过眼,今日便来句痛快的。要杨慎来继承斩春剑,老夫留你们两条小命,否则便全杀了!”

    她以前喜欢过墨云卿,以为那就是真正的喜欢了,被拒绝之后吓得缩回去什么杂念都不敢再有。明明已经察觉到杨慎喜欢自己,却还要装作不知道,用弟弟做借口回绝他。

    明白她一本正经欲言又止的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明白上上签是什么。

    殷三叔有些无语,把剑往前送了几分,她顿时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

    最后把剑捏紧,低声道:“来,再打。谁死谁输。”

    正想得口水泛滥,打算待会带着伊春去街上大吃一顿,身后门被人推开,他下意识地转身说:“伊春,我们先吃……”

    最好的猎手总是期待自己能驯服一只最桀骜的鹰。

    最后被她跑到大门口,一脚踢飞两个看门的伙计,推门便要奔出。

    最后在花神庙一起求签,他求到的应当也是一张上上签吧?没错,是上上签,他亲口告诉她的。

    见伊春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腿,师父脸色苍白,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么!”

    很冷,彻骨的寒冷从身体每一个伤口裂缝钻进去,血液好像要被冻结。

    爹左右张望,问她:“上回来的那个小伙子呢?叫什么杨慎的,怎么没跟着来?还想和他下几盘棋呢。”

    她呆呆看了好久,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舒隽。”

    她没有回答,身上伤口都被上过药,包扎整齐,应当是他的功劳。

    她在围墙上飞奔,下面一群伙计大叫大嚷,谁也上不去,能上去的人也都犹豫着等候殷三叔指令,不知是杀还是生擒。

    话未说完,人已惊醒。四处看看,这里似乎是客栈的一间客房,她正躺在床上,佩剑放在床头。

    那一个瞬间,杨慎觉得整个身体像是从中间生生裂开一样。

    忽然看见许久不见的爹娘大哥在光明的另一端向他招手,神情平静喜乐。

    小南瓜赶紧顺水推舟:“就是啊!人活一口气,咱们可不能被她看扁!主子,把银子当面还给她吧?”

    其后又过半年,江湖上一个名叫“减兰山庄”的门派悄然灭亡,关于山庄主人的下落,众说纷纭。有说他带着斩春剑躲了起来,不甘湘西势力被晏门吞并;有说他早已将斩春剑托付给可靠之人,被晏门灭口。

    “要埋了他?”她问得像个小孩子。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怔怔地望着远处漆黑湖面。

    手里剑突然被一股大力击中,脱手而出飞了老远,伊春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只觉比平日练十场剑都来得累。

    舒隽说:“这是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给他在地里找一个家。”

    这里是苏州郊外的一个风光明媚的小丘陵,他租了一户民居给伊春养伤。杨慎就埋在风景最好的那一个小山头,推开窗便能见到干干净净的墓碑,小南瓜每天会用清水细细擦洗。冬天找不到花可以供,舒隽便用冰雕出几朵花来放在墓前。

    杨慎用力甩开她,皱眉道:“你们又耍什么诡计?!”

    可是她却什么也没做。

    他还是不说话,一只手愚蠢地揉着鼻子,很是忐忑不安。

    晏门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空荡荡的一寸金台,再也听不到弟子们练剑的呵呼声,如今台上只坐着一个身形萧索的男人。

    好冷,他觉得很冷,十一月的江南天气,却比任何严寒都要刻骨。

    他的心忽然一沉,皱眉弯腰捡起那幅布料,袖口除了兰草刺绣,还有几点触目惊心的血迹,还没干,摸在手里湿漉漉的。

    师父把剑直接抛给她:“拿好了,只当它是一件利器,日后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对你亦有帮助。”

    这句话,他曾经在另一个人嘴里听过。

    没有人回答她,冷风卷着几片萧索的雪花从荒草上滚过去。

    人命在江湖斗争里,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倘若死的是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谁都可以潇洒地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死就死了吧。

    说完便飞快出去找解签人了。

    很累,很寂静,很困,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他站不住,很想躺下来睡一会儿。

    娘见到伊春只会流泪,捧着脸一遍一遍说:“大妞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和老爷好好说说,女孩子家不要再出门吹风淋雨的,让人心里多难受啊!”

    伊春这时候才发现他两条小腿呈一个古怪的角度扭曲着,分明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断,又拖延了医治,导致他成了个不能行走的废人。

    “舒隽,小南瓜会缝补衣裳吗?能帮我把这件衣服缝好么?”

    伊春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师父,让羊肾去死也是自保?”

    从头到尾,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这柄斩春剑。

    伊春只好从背上抽出佩剑,她今天是出来玩的,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人打架,身上罗裙、脚下缎鞋、头顶珠花都明显地透露出“很不适合打斗”这六个字。

    开福寺求姻缘,上上签。花神庙问嫁娶,上上签。两张签纸还宝贝地放在荷包里。

    不过最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殷三叔收了剑,背着双手低声道:“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自认还有些看人的眼光。你的资质比那姓杨的小子高出数倍,只要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必然大放光彩。奈何少爷放着明珠不管,偏要拉拢一颗鱼眼睛。姓杨的小子身负血海深仇,一时半会还可以用此事将他拴在身边,时间长了此人必然扭曲,百般聪明伶俐只会更棘手。这些身怀巨仇的人,都很危险,不能让他们留在少爷身边。实话告诉你,老夫看中的是你,斩春交给你来继承,想必才不辱没减兰山庄昔日的威望。”

    殷三叔再也忍不得,急道:“杀了!”

    时间一长,伊春就有点受不了,衣服和鞋子都在那边拼命碍事,像捆了好几条绳子似的。

    伊春一把捞起佩剑跳下床,警觉地打量一番,确定屋里没人,正要把门推开一道缝观察情况,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压低嗓子的争执声。

    脚下忽然踏中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幅断开的袖子,薄到透明的蓝色,袖口还绣着精致兰草。

    宁宁觉得这样最好,明明是最好的,心里却像死了一样绝望。

    杨慎被赶出屋子等她换衣服,颇有些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已经变成了老谋深算冷血无情的上位者。

    可是巨斧从他身上撤离,好像也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伊春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于一个清晨再次默默离开,留下一封书信说出门散心。

    走到门口,忽然听她在后面诚心实意地说:“谢谢你,舒隽,真的谢谢你。”

    再等一会儿,他得回去,伊春还等着他。

    大门突然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殷三叔惊呼一声:“少爷!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斩春剑,轻问:“晏门……若是找师父要剑?”

    伊春把斩春剑系在腰上,离开了减兰山庄。

    他望着练武台边缘那些枯枝败叶,低声道:“江湖权益斗争是何等残酷,你终于明白了?减兰山庄也不过是江湖里一颗小棋子,做不了谁的天。天外有天,你永远也不知明天自己会被谁吞了。有时候,趋炎附势不是卑鄙下流,只是自保而已。”

    他老了很多,才一年而已,眼角多了细碎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几乎要把签筒摇烂了,后面的人一个个怒视过来怪他们干耗那么久。

    这两人走的都是快而准的路线,剑光在半空闪烁,像无数条银龙,时而碰撞在一起,便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杨慎哪里忍得,直接把自己的签筒扔了追上去,远远的见她从解签人手里接过一张淡黄色签纸,那人摇头晃脑和她说着什么,她听得连连点头很是认真。

    杨慎飞快摇了签,出来的时候,松树下却半个人也没有。

    不管她方才说的是真是假,先跟着她回晏于非安置的地方看个究竟再说。倘若伊春在那里是最好不过,不在那里,他一颗心也能稍稍放下,确定并不是晏于非搞鬼。

    殷三叔面上神色一缓,把手从佩剑上移开,淡道:“事情办好,你且与老夫走一趟。”

    他明明说过,以后赚钱了要还她三十两银子,说的时候眼睛笑得弯弯,充满了少年人的狡黠。

    “他走了,和他家人团聚,以后再不会孤单了。”她说。

    不,他永远不会变成小叔那样。

    要说谢谢,可是她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谁也没能够真正撼动他,摇摇晃晃,犹犹豫豫,他还是一直往他和他师姐的道路上前进。

    晏于非转过脸来,目光清冷,声音也是冰冷的:“以拿到斩春为第一要任,人是活是死,意义不大。”

    他像是睡着了,推一把就要醒过来,恼怒地骂她扰人清梦。

    他心中大骇,翻身跳起的时候,巨人已经冲到面前,身上一股浓厚的恶臭味,一拳打向他面门。

    可是最重要的那些话,她没给他。

    对面有人在动,是葛伊春。

    这是名动天下的斩春剑,亦是减兰山庄的象征,拥有它才算真正拥有湘西一带的势力,让武林中人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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