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上小酌

    小南瓜怪叫一声，一只螃蟹从船头跳进了湖里，溅起一圈圈涟漪，有点像舒隽此刻的心情。

    果然见旁边岸头也有许多人围着，还在惊叹不已。

    “姐姐你和主子住了这么些日子，难道不快活么？”吃完饭，小南瓜开始帮舒隽洗衣服，一面继续和伊春耍嘴皮子。如果轻易放弃，他就不叫小南瓜。

    伊春点头道：“我知道他们很厉害，所以这次只是来调查，并不打算动手。”

    真抱歉，她或许是个好老师，可学生却不是个好学生。她说的话，他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伊春把舆图横过来竖过去，斜着看倒着看，怎么也看不明白。

    伊春点了点头，道：“狡兔三窟。”

    他“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看她，笑道：“想去我家玩么？那可比较远，在大雪山附近。何况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玩，只一座坟墓而已。”

    久违的小南瓜把一壶温好的黄酒从热水盆里取出，将案上两个小酒杯斟满，然后无比自然地朝她挥手：“姐姐，来吃螃蟹吧？”

    舒隽今天很有兴致，指使着他把船往岸边划，真打算捞螃蟹来下酒。

    很标准的一句评价，小南瓜气得嘴一直撅着，直到吃饭都没放下来。

    小南瓜抬头一看，果然见远处影影绰绰有许多乌篷渔船朝兜率岛这里驶来，隔着薄雾看不太真切，但数量绝对不少。

    他淡道：“啊，你的桃子好像比我的大，颜色也红。”

    他神色复杂地看看伊春，她面上并没有任何仇恨的阴影，或许在她心里，找巨夏帮不过是为了帮杨慎完成心愿，目的就这么简单。

    小南瓜却早就大喊起来：“姐姐——！主子，是葛姑娘！”

    她很危险，可就算明白这点，也没什么用了。没有任何用。

    明明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事可做，普普通通吃了睡睡了吃，可他就有本事让日子过得不那么平庸无聊。

    各类传闻，说的人口沫横飞，听的人眼花缭乱。

    伊春拿着菜刀飞快把萝卜切片，一个劲给他保证：“这次我一定小心，绝对不会烧坏！”

    好朋友就完蛋了！小南瓜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去想怎么用主子的优点把她打败，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优点来，不由埋怨舒隽脾气古怪，难怪总是被甩。

    小南瓜把手搭在额头上四处看看：“去靠岸的地方，要用专门的蟹笼或者网才能捞到呢。”

    伊春微微一惊，黄酒差点洒出来。

    她摇头：“你没骗我。”

    真是喜欢她吗？舒隽问自己。

    舒隽这个人，很有意思。

    和身体无关却又紧密联系在一起，异样而且炽烈的冲动。

    只看到她下颌的弧度柔美，侧面鼻梁很直，睫毛忽上忽下颤抖着，里面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光芒。她身上没有任何熏香，头发有清爽的皂角味，脖子上带着一星汗味，非但不难闻，反而销魂蚀骨的。

    调查，舒隽忍不住要失笑。她的理由永远千奇百怪又正大光明，让因此怀疑她的人显得那么龌龊无聊。

    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这个……你好像太吃亏了点？”伊春颇为警觉地看着他，此人任性又狡猾，从来不吃亏，指不定后面要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让她偿还债务。

    胡乱走了一阵，忽见前面一棵大树被剥了大半树皮，露出白花花的树干，上面被人用刀刻了一个箭头，直指正西方。

    可是隔得远了，她没听见，提着木桶和渔民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去看看啦！”小南瓜是小孩子脾气，容不得别人风头健过自己，当下也不等舒隽回答，摇了船就往那方向划去。

    乌篷渔船朝兜率岛南部驶去，因是顺风，所以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都靠了岸，船舱里涌出无数黑衣人，无声无息地上岛。

    渔婆盯着舒隽，黑黝黝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泛出些红晕来，声音出奇的温柔：“两位小少爷要捞螃蟹么？这等粗活还是让我们效劳，别弄脏了少爷们的衣服。”

    入了秋下几场雨，便是一日凉爽过一日。

    伊春笑了起来：“你总是帮他说好话。”

    小南瓜算得脸色发绿，什么也说不出来。从来只见主子给人家放高利贷，四成利已经非常狠了，没想到他也会欠钱，还是更狠毒的五成利。

    可是他叫主子：许多年不见，舒隽长大了不少。

    留下两条大鱼，其余的全被她连水倒回湖里。

    小南瓜嘻嘻一笑，挤眉弄眼：“姐姐，主子那么聪明的人当然事先做了准备。其实咱们还有一艘船停在那边山崖下，先前没告诉你罢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家主子聪明又厉害？”

    伊春恍然大悟：“那箭头是你画的！你早看到我了？怎么不打招呼？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坏事？”说着便爽朗笑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来玩么？”她问。

    “主子主子！你看啊！”他兴奋得满脸通红，把螃蟹举到他面前。

    他不由失笑，在他头顶敲个爆栗，悠然道：“不急，先看看她打算做什么事，似乎好玩的紧。”

    “这可不太容易。”舒隽慢悠悠说着，从锅里挑出一个最大的螃蟹递给伊春，“巨夏帮并非无名小门派，凭你单枪匹马的杀进去，去十个死十个。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

    她说：“等我替羊肾家人报完仇，再去你家找你玩。”

    “这大半年在什么地方玩？”舒隽替她斟满黄酒，随口问道。

    打个招呼吧，他对自己说。就说好久不见，你上次给的三两银子太寒酸了分明是瞧不起人所以我特地找你就是为了把钱还给你，还有，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凡事想开点你年纪还小日子还长着呢日后总能遇到更好的人比如我你看我就很不错吧……

    小南瓜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方才在湖上遇到主子了。他还交代我要好好照顾姐姐呢！姐姐今天想吃什么只管说，你不爱吃甜的，我多放点盐就是了！”

    她轻轻说：“我和你一起去。……舒隽，谢谢你替羊肾打理后事。”

    伊春又点点头：“没错，他心里只有钱。”

    这次他真的有点吃惊：“怎么了？”

    所以他目带凶光的看了她半晌，最后招招手：“过来过来。”

    这下倒勾起伊春的好奇心了，索性顺着箭头一直往下走，看最后是怎么个结果。

    小南瓜骨碌一下坐起，爬到他脚边，鄙夷地看看他手上的鱼竿，摇头道：“啧啧，主子一看就是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家伙，螃蟹是用鱼竿钓的？”

    她抬头四处看看，再低头看看舆图，估摸着往西应该是正确方向，便顺着箭头走下去。

    小南瓜心情不好，翻个身撅嘴：“怎么没有，这种时候主子偏要还什么人情，巴巴的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替人家看门，搞不好随时要打起来。本来说去洞庭湖吃螃蟹的，结果连螃蟹的边都没摸到。”

    观音的面容被他仔仔细细一刀一刀划过来，端庄又妩媚，虽然十分漂亮，但和庙堂里的观音却总有一些不同，似乎……多了一分烟火气，不那么像高高在上的神佛。

    可他却说家里空荡荡，只有一座坟墓。这江湖传闻，果然胡扯八道的比较多。

    萝卜丝切得长短不一粗细不齐，猪肉有大有小形状古怪，还有一条鱼连鳞还没褪就打算热油下锅炒。

    大半年没见了，他找了那么长时间，对她会有的任何反应也做好了完全准备。只是没想到她那么风轻云淡地叫他名字，他一次告白，她一次拒绝，像是从没发生过的尴尬。

    舒隽一手抓着钓竿，一手摸了摸脸：“胡扯吧，我这般纯善的人怎会有杀气。”

    舒隽向来喜欢游山玩水，反正他有钱有时间，五湖四海随便在什么地方遇上了，都是缘分。暌违了大半年，今天再看到他，倒觉得一点儿也没变，亲切的很。

    伊春笑吟吟地把钓竿交给他，一手扶着钓竿一手握住他的手，心无旁骛地教他：“手腕要稳住，别总是晃，不然鱼来了你也感觉不到。钓鱼就在专心和耐心，你耐性不好可不行。”

    伊春坐在岸边一块青石上，拿着钓竿认认真真地钓鱼。阳光在她身周镀一层金边，纤细而且柔软，头上几绺凌乱发丝好像也变成了淡金色的，随风摇来晃去，晃得他心里有些发痒。

    有时候梦见她，会觉得无比舒畅，明明舒畅，却又感到涩然。

    舒隽懒洋洋地抬头，正好见到那人收了鱼竿站起来，腰肢纤细窈窕，分明是个女子。她把木桶轻轻松松地一提，有水从里面溅出，桶里居然还装了水。

    伊春无话可说。她对舒隽，本来就一丝一毫也不了解的。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这种冲动。

    周围的渔民渔婆看着这对衣着华贵形容漂亮的主仆，也是双目炯炯有神。大伙儿干脆全挤过来，看他们能捞到多少螃蟹。

    没过一会儿，破网有了动静，小南瓜欢呼着把船摇过去，收了网捞起来一看，里面果然七七八八爬了许多螃蟹。

    伊春就这么留下陪他在东江湖游玩，白天没事便教他钓鱼，从土里挖蚯蚓出来做鱼饵，惹得他主仆俩避之不及。

    湖畔一棵老树上拴着麻绳，麻绳系着一条小船。船头放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蒸着一锅大螃蟹，应当是快熟了，鲜红鲜红的壳。

    在等小南瓜重新买菜回来做饭的时候，还好有桃子可以吃。两人盘腿坐在岸边大青石上埋头啃桃子，伊春说：“幸好有小南瓜，你这么讲究的人身边如果没他，指不定要成什么样呢。”

    “你找巨夏帮做什么？”舒隽状似无意地问这最关键的问题。

    他又挑了几只大的给她，忽然说道：“你只是调查，别人未必如此想。还是先别去了。”

    分明是把她当小孩儿来对待，伊春啼笑皆非地点点头，赶紧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回？”

    伊春这大半年四处闲逛，多少也听了一点江湖乱七八糟的传闻，认识的不认识的。偶尔听见别人提起舒隽，大多是“此人是个败类，荒淫无耻”之类的语气。

    他“唔”了一声，意味不明。

    他神情略带轻蔑：“怎可能。只不过欠人一个情分不得不还，暂时留在这里。原以为来找麻烦的是晏门，想不到竟是你。”

    “那螃蟹要怎么钓？”他不耻下问。

    伊春故意把最肥的一条蚯蚓朝他手里一塞，眼见着他蹦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她不由哈哈大笑。

    小南瓜又皱眉又龇牙，怎么说他也是自家主子，在伊春面前得给他点面子，他只好点头道：“削得……蛮干净。”

    小南瓜一面摇船一面叹气：“主子可别把我当做馋嘴小孩儿，我是说主子在这里根本是浪费时间，有这空闲，不如赶紧去找葛姑娘。她一个姑娘家身上还带着晏门觊觎的斩春剑，江湖上多乱啊，你就放得下心？”

    伊春连连摇头。

    捞螃蟹的工具还真不是鱼竿，不过是一张破烂古怪的网，上面绑了些米饭之类的吃食，把网拴在长长的竹竿上，靠着浅水将竹竿插|进水里，之后只管等着就好。

    小南瓜恨铁不成钢地跑走了。

    伊春提剑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忽然想到舒隽临走时的告诫，硬生生把脚步停住，回头道：“小南瓜，咱们把船划去隐蔽点的地方，别叫他们发现。”

    时候尚早，东江湖上晨雾茫茫，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脸。小小一叶扁舟在湖里静止不动，像一幅静谧的画。

    黄酒热得刚刚好，螃蟹也蒸得恰到好处，伊春眉头一扬，索性大大方方地坐过去。

    小船渐渐往岸边靠拢，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渔民们也开始撒网捕鱼虾，靠岸停了许多条渔船，好不热闹。

    舒隽愣了一下，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悲喜，只说：果然好久不见，这次是要我还债了吧。

    舒隽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四海任我行，可这么个人物却怕小小蚯蚓，真让人哭笑不得。他还装：“我不怕，就是怪恶心的，不想摸。”

    “小南瓜，你主子有事出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伊春坐在船头帮他剥毛豆，一面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去洗手。”她淡淡说，从石头上跳了下去。

    不过这些话好像也不太容易能从嘴里吐出来，尤其是从他嘴里。

    舒隽于是叹一口气：“所以，你看——钱我可舍不得还他，只好为他做一件事了。”

    小南瓜跟着主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有四五年了。他以为主子有钱、悠闲、懒散，谁也不怕，谁也不在乎——但似乎不是这样，他总有一两个在乎的人，隐约折射出自己不了解的，主子的过去。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没什么好谢的，总是相识一场，我高兴而已。”

    最大的好人是你才对，舒隽心里想，也只有她这种性子，走江湖才能这么顺当，大家都忍不住要对怪胎宽容些。

    想一口吃了她，连骨头也不剩。

    舒隽笑弯了唇角：“你好像打不过我吧？”

    小南瓜笑道：“这就是了，其实主子人很好。你别听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都是别人不了解他胡说的。主子从来不和女人勾搭不清，只是他长得好看又亲切，女孩子们总爱靠近他。他要是个荒淫的人，早就大享齐人之福啦，何必还要我扮成女的替他解围。”

    舒隽厌恶地看着蠕动的蚯蚓，见伊春把其中一条朝自己这里递来，赶紧偏过身体去躲，脸色难得发绿。

    舒隽漂亮的眉毛忽然拧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南瓜抓着他的袖子一顿甩，大叫大嚷：“主子主子！你傻了？！还不赶紧追她？！”

    那木桶里已经堆了十几条鱼，看样子都是他钓上来的。

    说罢低头就着她的手，在她咬了一半的齿印上啃下去。桃子汁液丰富，顺着她的手指淌下来，伊春只觉小指一阵酥麻，却是被他舔了两下。

    东江湖中心有一座兜率岛，岛上兜率灵岩天下闻名，俗称仙人洞。

    走了一半，他忽然回头道：“你不要乱跑，莫让巨夏帮的人发现你，乖乖等我回来。”说罢再转转眼珠，又道：“你若是乖乖的，回来我便告诉你巨夏帮的事情，不然一个字也不说给你听。”

    最近好像和伊春迷上怎么做饭。

    他想揪一揪她的脸皮子，看到底是真是假。

    他其实也不太能弄清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有个冲动想靠近她，靠近再靠近。还没到放手的时候，还没到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还很贪婪，总觉得不够。

    有时候想到她，会觉得心里微微发疼，明明发疼，却又是愉悦的。

    男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面子永远第一。小南瓜无奈地摇摇头，明明是大半年四处辗转找她，他还嘴硬。要不是在洪州遇到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暂时放弃寻找伊春，跑来郴州东江湖钓鱼。

    伊春略想了想，当即起身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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