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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雪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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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瑾容虽然说得不像什么好话,语气里却难得没带斥责——因为她从来都认为小聪明也是聪明,不管怎么样,反正目的能达到,就说明管用:“真等临到阵前,如果你未曾动手,心里就知道刀会断,便不免会动摇——不用争辩,人都怕死,再轻的动摇也是动摇。”

    她话说到这儿,突然一把抽出手中长刀,旋身以双手为撑,骤然发力。那刀风“呜”一声尖啸,凄厉如塞北最暴虐的北风,欺风卷雪,扑面而来——正是周翡在摘花台上使过的那一招。

    邓甄皱眉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数!”

    “姑娘买个镯子回去戴吗?”

    王老夫人却忽然咳嗽了两声,轻而易举地打断了那蒙面匪要道破周翡刀法的话。她扶着拐杖在刀剑起落的小院中说道:“丫头啊,方才婆婆告诉你,闯荡江湖要和气讲道理,还要守人家的规矩,可若是碰见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人,那也没办法。”

    谁知那蒙面匪下一刻话音一转,说道:“既然您老人家这么通情达理,不如干脆将盘缠与车马也舍了给我们吧,哪处黄土不埋人呢,干什么非得回家乡?”

    墙头碎瓦“啪”一下掉落,那蒙面人被她从下巴往上掀了盖,面纱飞到了一边,露出一张尚且难以置信的脸。

    周翡满腹行将脱口而出的火气,被她一下按了回去,噎得差点咽气。王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翡这才勉强想起临出门时李瑾容的吩咐,不甘不愿地道:“是。”

    “我没去过,他们那边不是不让进吗?”周翡便实话实说道,“都是跟牵机学的。”

    山影幢幢,道阻且长。

    周翡干脆也不往外看了,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子里反复演练那日李瑾容传她的九式破雪刀——这是鱼老教她的,佛家有“闭口禅”,鱼老也给自己这古怪的练功方法起了个名,叫作“闭眼禅”。

    周翡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感觉自己周身的血仿佛都被冻住了。

    周翡:“……”

    里正娘子先前只当老太婆是普通的老太婆,见她想息事宁人,也很理解。此时见那王老夫人手下,连个小丫鬟都身怀绝技,她却还在絮叨什么“道理”“规矩”,活像个披坚执锐的受气包,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开口理论:“你这……”

    周翡听到后半句,脸色登时一变,窄背长刀忽然倒了个手,她骤然一改方才的大开大合,身形如鬼魅似的在原地旋了半圈,而后双手扣住刀柄,借着这绝佳的位置,全力将她在脑子里锤炼了一路的破雪刀推了出去。

    蒙面匪被逼出了脾气,强提一口气横刀接招,大喝一声别住周翡手中窄背的长刀。谁知那窄背刀竟然去势不减,只稍一停顿,蒙面人便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从不过四指宽的刀身上压了过来,睥睨无双地直取他前胸。

    蒙面人大惊,脱口道:“破……”

    李瑾容道:“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要是以后再来问,我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闲工夫了。”

    这时,四下传来兵戈交叠声与喊杀声,大概是邓甄等人已经与趁夜偷袭的这伙强盗动上了手。王老夫人侧耳听了听,吃力地提着衣摆从台阶上下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二位侠士,我一个老太婆,家里无官无爵,又没房没地,不过带着几个子侄回乡等死,实在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诸位权当行行好,日行一善吧。”

    李瑾容脸色缓和了些,拧着眉想了想,明明有不少话想嘱咐,可是挨个儿扒拉了一番,又觉得哪句说出来都琐碎,没必要,便对李晟说道:“晟儿替我送送王老夫人,阿翡留一会儿。”

    李瑾容这才缓缓收招,说道:“真正的‘破雪’,哪怕你手里只有一张铁片,它也不会碎,因为它不是玉石俱焚的功夫。”

    谁知王老夫人停顿了一下后,快断气似的接着说道:“唉,只好杀了。”

    “都是我老太婆那不成器的儿子,给大当家添麻烦了。”王老夫人颤巍巍地叹了口气,说道,“去年三月,他和我说在寨中待得烦闷,想出去找点事做。正好当时有位贵客将至,要咱们蜀中派人去接,他便请缨前往,六月里来信说是接到了人,十月又来一封信,说是已经到了洞庭的地界,若是赶得上,能回来过年,之后便再无音信。”

    她就算再在洗墨江里泡三年,也不可能胜过李瑾容,这就好比蚂蚁哪怕学了世上最厉害的功夫,也打不过大象一样。不管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周翡想:难不成破雪刀是一套教人不自量力的刀法?

    周翡直挺挺地戳在那儿,一动不动。王老夫人见支使不动她,便叹了口气,又回身递给里正娘子,絮絮叨叨地说道:“宠坏了,女娃子娇气得很,叫我宠坏了。”

    周翡和李晟是名门之后,功夫自然是上乘——否则李瑾容也不会放心把他们放出来,可毕竟刚下山,没见过血,逞勇斗狠或许可以,一招定生死的时候却多有犹豫,方才周翡那一刀倘若再上去一寸,那蒙面人早就血溅三尺了,根本不容他再蹦跶。

    果然,老夫人话音刚落,与李晟缠斗的那蒙面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竟刺出了要同归于尽似的一剑。李晟本能地退了,仅就半步,那蒙面人猛地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纵身跃向屋顶,眼看要离开小院。而他前脚刚刚腾空,整个人便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意识地横飞了出去,一头撞上茅屋屋顶,缓缓地滑落——李晟抽了口气,只见那蒙面人背后插了一把巴掌长的小剑,露在外面的柄上刻着一截小竹。

    “人上了年纪,凡事会想着留余地,因此你鱼太师叔的刀法中多有回转之处,破雪刀只得其形,未有其意。”李瑾容看了周翡一眼,又道,“而你,你心里明知道这一刀会断,却有恃无恐,因为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拖延片刻就能拿到红纸窗花,你这不是破雪刀,是小聪明。”

    李瑾容眉尖微微一动,好像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忽然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她将长刀的刀尖轻轻地戳在地上,说道:“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高手?”

    李瑾容平静地说道:“是‘无坚不摧’。”

    与她同屋的王老夫人尚未言语,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紧接着,那屋门被人一把推开,里正娘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道:“那些强人又来了,你们快躲一躲!”

    王老夫人低声道:“惭愧。”

    她便答道:“有很多。”

    周翡打架的事不需要别人吩咐,横刀截住那使刀的蒙面人,两刀一上一下地相抵,那蒙面人料想她一个小女孩,内功想必也就练了一个瓶子底,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刀下劈,狞笑着往下压周翡手中的刀。劲力吹开了她头上的破布,露出周翡的脸来,那蒙面人笑道:“哎哟,这里还有个……”

    她身上还裹着里正娘子胡乱套的旧衣服,一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见,下面却露出一角裙子。

    黄狗“呜”了一声,夹着尾巴站好了。

    说完,她目光往周翡脸上一扫,胡乱拿起一件男人的破旧外衫,从头到脚将她裹在里头:“小妹不要露脸,那些畜……”

    那汉子大声道:“我怎知你们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贼人?”

    王老夫人哆哆嗦嗦地把头上的金钗摘下来,塞到她手里道:“丫头,拿去给人家。”

    王老夫人没什么意见,让弟子给了他们这一帮人食宿的钱,里正接了,嘴里说太多,不好就这么收下,手上却又不舍得放。村里人实在是太穷,死了的连口薄棺材也买不起,他哪里还有力气讲什么志气?里正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想自己这样人穷志短,不由得羞愧交加,悲从中来,站在那儿便掉下眼泪来。

    这一行,正是王老夫人和包括周翡、李晟在内的一干弟子。

    王老夫人一双苍老的手放在小火盆上,借一点火光烤着手,闻言缓缓点了下头,又见李晟欲言又止,便问道:“晟儿想说什么?”

    里正边走边苦笑道:“我们现在是草木皆兵,这几天那些贼人来得太勤了,刮地三尺,实在也是没办法。”

    霍家堡与李老寨主是八拜之交,李晟的怀疑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只是不好当着李晟和周翡的面提,此时被他主动说破,才纷纷附和。

    王老夫人扶着她的手,拐杖敲敲打打地走到门口,迈门槛就迈了半天。可不知为什么,那两个蒙面人彼此对视一眼,反而对她有些戒备。

    周翡脱口问道:“那是什么?”

    寨中也是人来人往,但都十分整肃,弟子们起居作息、一日三餐,都定时定点,不像山下,什么人都有,男女老幼摩肩接踵。他们来的时候正好在赶集,人群熙熙攘攘,南腔北调,说什么话的都有,小贩们大声吆喝,泥猴似的小孩一帮一帮地从大人们脚底下钻过去,撞了人也不道歉,叽喳乱叫着又往远处跑去。讨价还价的、争吵谈笑的、招揽生意的……到处都是人声。

    邓甄等人虽是江湖人,但潇湘派的特产是竹子和美男子,哪怕迫不得已避世入蜀中,也没丢了自己的风雅,怎么看都像一群公子哥。不料有一天竟会被人当成打家劫舍的,邓甄要被他们气乐了,怀疑这群刁民是专门来讹人的。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邓甄便下马,抱拳道:“我等护卫老夫人回乡,途径贵宝地,不知可是犯了诸位哪条忌讳?”

    王老夫人默默地收回手,捻了捻鬓角,轻声道:“阿翡!怎么还耽搁?走了贼人,这村里的人往后还有命在吗?”

    那是二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的“潇湘矢”。

    “光是拿东西,倒也算了,可他们连人也不放过。”里正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想劝慰那老妇人两句,可他心里也知道那老妇人是没什么活着的指望了,说什么都是废话,便把话都咽了,对旁边的邓甄道,“他那媳妇还是我主的婚,成亲不过半年,叫那贼人看上,便要抢,他……唉!这位老夫人,我们耽误了诸位的行程,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前也未必有可落脚的地方,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一宿,明日再起程,傍晚就能进岳阳了。”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极亮的刀光晃了眼,那蒙面人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只觉一股凉意擦着鼻尖而过,周翡的长刀在空中不可思议地转了个角度,横切过来,两刀快得仿佛并作了一起,当头砸下。蒙面人慌忙往后一躲,还没站稳,就觉得脚下厉风袭来,他一跃而起,尚来不及还手,闪电似的刀光便又到了眼前。

    众弟子正要应是,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问道:“小周姑娘睡了吗?”

    周翡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特殊照顾,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忙冲她道谢。

    就在她脑子里一片狂风暴雪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狗叫声,车夫“吁”一声长啸,马车骤停。周翡蓦地睁开眼睛,眉间利刃似的刀光一闪,旋即没入了眉宇中。她回过神来,一伸手将车帘挑起一点,见前面多出了一条拦路的绊马索。

    周翡他们当晚在村里住下,晚上草草吃了点东西,一众弟子都聚在了王老夫人屋里。邓甄大师兄说道:“师娘,我看这事有些古怪,那青年的尸体您瞧见了吗?人头上有骨头,又不是面瓜,哪有那么容易烂?寻常人力未必能将他的脑袋拍成那样,必得是练家子才行,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真有这么一伙武艺高强的歹人在卧榻之侧,那霍家堡为什么不管?”

    这一行能顺利吗?两三个月能回来吗?会遇到些什么事……能不能听见她爹的消息?前途种种,仿佛都是未卜。

    渐渐地,她发现一个人内外无扰、心无旁骛的时候,会进入一个十分玄妙的境地,真的能思形合一,有时她入了定,竟分不出自己是真的在练功,还是只是在脑子里想。而用闭眼禅修来的招式,试手的时候也能很自然地使出来,并不比真正练的差。刚开始,周翡只有在洗墨江江心这种远近无人打扰的地方才能静心进入这种状态,慢慢习惯了,她已经可以随时分出心神来修这闭眼禅了。

    周翡盯着那摇摇晃晃的小斑竹,心里打自己的主意,想道:就算他们撤走,我也非得追上去领教领教不可。

    一离开蜀中的地界,周翡便渐渐对沿途风光失去了兴趣。

    一个蒙面匪上前一步,劈手夺过里正娘子手中的金钗,低头看了一眼,目光似乎微微闪动,然后他与同伴对视一眼,冲王老夫人道:“人年纪大了些,总归是不愿意多生干戈的。”

    那蒙面的强盗低笑了一声,刻意压着嗓子道:“割秃了一茬旧的,这不是又来一茬新的?这位娘子啊,你别欺负哥哥不识货,后院停的那些马匹匹膘肥体壮,可比你金贵。今夜看来是吉星高照,合该我们发财,此事要给你们村记一功,日后再将那些不长眼的过路羊诓来几群,咱们兄弟吃肉,也能管得了你们喝汤!”

    周翡冷笑了一声,一句“宰了你炖汤是足够了”刚要出口,一只鸡爪似的手突然按住了她。王老夫人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丫头啊,人在外面,头一件事,就是得学会和气,你得讲道理、守规矩,不要动不动就热血上头,惹出祸端来。”

    “我看那村民大多步履沉重,气息虚浮,说话间悲愤的神色也不似作伪,”李晟想了想,又道,“要不是他们扯谎,那些所谓的‘贼盗’会不会……不是普通的强盗,会不会跟我们有相似之处?”

    半个时辰以后,王老夫人靠脸,带周翡他们一行人平平安安地进了村。

    周翡暗暗翻了个白眼,闷声应道:“是。”

    周翡不知道这一问从何而来,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好多寨中长辈告诉过她的江湖故事,什么“北斗七星”,各大门派,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还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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