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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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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允脸色很不好看,靠在一边的石壁上不出声。

    仓皇逃窜的郑罗生脚步一顿,转头冲纪云沉冷笑道:“黄蜂尾后针,也叫‘美人恩’,从来最难消受。纪大侠,滋味怎样?”

    青龙主端详着周翡,说道:“我看你的刀法像蜀中一路,实在笨重得很,不适合美貌的小娘子——你是哪里人?”

    青龙主“啧”了一声,浑似不着力,往后平移半尺,竟用手去捉周翡的剑尖,还笑道:“我就喜欢脾气暴的。”

    青龙主既可以一掌拍过去碾压周翡,又可以随便弄点鸡零狗碎的小手段干掉她,可偏偏中间隔着一个谢允……不,一句语焉不详的“海天一色”,青龙主百般投鼠忌器,居然沦落到要跟周翡拼剑招的地步。

    花掌柜说完,扭头就走。

    他身材高大,丑得“天赋异禀”,从窄道中这么“呼啦”一下飘过来,带来的压迫感难以言喻,于青天白日下严重不少。倘若周翡还有路可退,这会儿必然已经胆怯了。可她刚被北刀不留情面地折磨了一宿,反复自我怀疑后到了破罐破摔的地步,这会儿反而豁出去了——别说来了个青龙主,就算来了个索命阎王,她也将这条路拦定了。

    纪云沉扫了一眼,说道:“郑罗生,你这些年来毫无长进,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纪云沉缓缓地说道:“我需要六个时辰,花兄拖不了他们那么久,外面的遮挡也只能骗过他们一时,最后恐怕还是要劳驾姑娘你出手相助。此地细窄,他们人再多也难以一拥而上,这是我们的优势。那青龙主最擅以强欺弱,见你一个年轻女孩,必然会亲自动手。他内功积累远在你之上,你所能依仗的,便只有绝代刀术。我让你见一见无出其右的杀术,你用这一宿的时间,若能在此刀下走二十招——青龙主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你。”

    青龙主单手扛住她的剑,接连拍出十三掌,正是他的成名绝技之一。周翡的蜉蝣阵纵然虚实相生,且战且走,却依然是险象环生,最后被他掌风扫了个边,一侧的肩膀登时脱开,软软地垂下来。

    周翡有生以来,一直都在偷别人的师,不料风水轮流转,竟然也被别人学去一招——还是这么不长脸的一招,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做何评价。

    青龙主侧身连退几步,自肩头至手腕处豁开了一条裂口,露出下面贴身的软甲来。

    周翡目光扫过地上依然摊开的小布包,发现纪云沉方才用过的牛毛小针既没有放回去,也没有被他扔在一边,只是凭空不见了,便小声问道:“怎么……”

    纪云沉微微一皱眉,直觉周翡不是这样的资质,见她“黔驴技穷”,自己却并未故技重施。他手腕一压,举重若轻地用“刀尖”一挑,指向周翡另一处破绽,逼她招数不老便撤回,自乱阵脚。

    几个人心里同时叫了一声“不好”。

    谢允迈开长腿,一步就蹦到了周翡身后:“有话好说,不要激动,‘海天一色’这四个字哪个是你仇人?改天告诉我一声,在下保证不提了。”

    谢允“嘘”了一声:“回头我再……”

    火光下看丑人,能丑得人撕心裂肺,看美人,却是别有风华。

    此事听天由命,纪云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钩上居然有毒,而且比花掌柜被九龙叟所伤时中的毒只烈不弱!

    密道外面响起一声平地炸雷,冷冷的电光甚至透入狭长的密道里。

    “武斗”是交手,“文斗”是过招,文斗中的人或者只是互相说解招式,或者在互相不接触的情况下大概比画几下,谁也不伤谁,非常和平。

    周翡无数次在纪云沉手中一刀落败的时候,并非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招数中。她虽然没有去学北刀,却在潜移默化中从纪云沉连绵不断的杀招里悟到了“连绵”二字。

    周翡的手一松,差点把谢允给她的那把佩剑掉在地上,瞳孔微缩。

    周翡扯过段九娘的头发,不料如今也体会了一把自己被人揪辫子的滋味,头皮剧痛,当场就要跳脚。谢允无辜地缩回作怪的狗爪,往身后一背,理直气壮地回瞪过去。

    纪云沉目光一闪,这一次,他竟然抢在周翡这小辈前面率先动了手,险恶重重的杀招以他苍白皲裂的手指为托,化成逼人的戾气扑向周翡。周翡依然以“风”字诀相对——这样的试探她本来已经用过一次,“风”一式以快和诡谲著称,和北刀有微妙的相似。但她在纪云沉面前,经验实在太有限,转眼便被纪云沉找出了破绽。

    纪云沉却侧过脸,手指斜斜地在空中一划。

    谢允居然说到做到,真的给她挡刀!

    纪云沉正在忧心殷沛,见山川剑旧物飞来,本能地伸手接住。谁知刚一碰到,他掌心便是一片刺痛——那暮云纱尾巴上竟有一串蝎尾似的小钩子,将他扎了个正着,立刻见了血。流出来的血见风变黑,黑气毒蛇似的,很快顺着他粗糙的手掌攀了上去。

    她“等”字没说完,密道这边的出口陡然塌了,窄道本已经老旧,殷沛那一颗雷火弹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周翡从看见他开始就在火冒三丈,听此人一开口,更是恨不能挖了这人的狗眼。

    一次出手惊艳四座,恐怕是运气,连续两招步步紧逼,那可能是状态好,但周翡接二连三出人意料,及至这断发一刀,便足以叫青龙主不得不正视她了。青龙主上一次与她交手的时候,周翡还是个只会连蒙带骗、虚晃一招逃跑的生手,此时却已经有了令人刮目相看之处。

    那大鲶鱼低头舔了一下手心里的血迹,险恶的小眼睛微微动了动,落到谢允身上:“你想说什么?”

    在此之前,周翡从未怀疑过自己手中的刀,而突然间,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破土,她想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太适合破雪刀?

    要是这会儿能有人出去看一眼,就会知道,天光已经大亮了。可密道中众人或紧张,或焦躁,或沉浸,心神紧绷得像拉紧的弓,居然谁都没有察觉到飞快奔涌过去的光阴。

    纪云沉好像气力不继似的,缓缓说道:“我入关时,家师相赠两颗九还丹,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它就能生死肉骨。普通人吃了,有拓经脉、疗旧伤之奇效。两颗九还丹中的一颗,早年间为了救一个朋友,已经用了,只剩下一颗,是我给你留的。你自幼胎里带病,经脉先天不通,难以习武就算了,还身体虚弱,我想等你长大些,叫你吃下去,或能伐经洗髓。”

    青龙主人影一闪,几个转瞬便到了周翡近前。他混到如今这地步,多少靠真才实学,多少靠卑鄙无耻,这不好说,但必属天下一流高手无疑。

    纪云沉却哑声道:“再来,不要分心。”

    周翡犹豫了一下,不知纪云沉又闹什么妖,旁边的殷沛却又不甘寂寞地开了口。

    周翡沉默了片刻,余光往耳室里扫了一眼,纪云沉似乎已经扎完了全部的针。不知谢允嘴里的“搜魂针”是个什么东西,总之眼下的北刀像个快要涅槃的刺猬,脸上时青时红,显然是到了紧要关头,不知能变成个什么。

    密道中又一道铜锣声响起,可是方才明明逼近的声音却又远了,那些游荡在地下的恶鬼与他们擦肩而过,岔到了另一条路上。此时听在耳朵里,这锣声倒像是一句冷嘲热讽的回答。

    青龙主好像玩出了乐趣,避开了周翡身上要害,猫逗耗子似的欣赏她左支右绌的挣扎,时不时在她身上添几道伤口,继而一把抓向她胸口。周翡往后一缩,好似已经走投无路,仓皇中将剑鞘往青龙主掌心一塞。青龙主一只爪子百无禁忌,张手一扣便抓住了挡路的剑鞘,随即他指缝间的利刃又伸长数寸,他狞笑着将剑鞘往前推去,眼看要抓住周翡。

    花掌柜看着他摇摇头:“我今日走了,何时能再回来给你收尸?”

    “有些胆色。”青龙主没有急着动手,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一笑。

    他目光阴沉地在狭窄的过道中注视着周翡,低声道:“我改主意了,小丫头,你这样的人,任谁见了都要毁掉,绝不能容你再练上十年八年的功夫。”

    青龙主不由得有些惊诧,这女孩是将剑当成了长刀使,而刀法竟然还在他预料之上!

    竖着耳朵偷听的周翡手一滑,差点将手里的石头掉地上砸了自己的脚,还好旁边谢允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他在旁边装死倒还罢了,这一现身,立刻提醒了青龙主——郑罗生这番大动干戈地搜山追人,还几番犯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本以为中间杀出个断水缠丝,他要功败垂成,谁知这小子居然不自量力地自己撞上来了!

    周翡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好好地说着话,怎么还咏起风物来了。

    郑罗生觉得自己脚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

    吴楚楚下意识地用后背靠紧了墙壁,她倘若有毛,应该已经奓起来了。敲锣人似乎有些不确定,锣声的节奏微微变了,一下之后又连着敲了数声试探前路,像是在确定被谢允他们用石头堵上的窄道是否通畅。

    周翡:“……”

    周翡问:“怎么?”

    周翡本不想笑,可惜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方才得罪过谢允,这一笑更是火上浇油。谢允面无表情地转动目光,假装此地没她这么个活物,不肯再跟她交流。

    谢允一边催着吴楚楚快走,一边冲周翡低声道:“‘搜孤魂上身,成野鬼而去’,搜魂针原名叫作‘大还针’,是一种关外的秘法,能叫人一日千里,‘死灰复燃’。无论多重的病,多要命的伤,都能盖过,让你觉得……似乎是丢了的旧时光上了身。”

    谢允虽然知道让郑罗生跑了会很麻烦,但更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狗急了都跳墙,何况是青龙主?他情急之下手也快得很,缺德带冒烟地一把抓住了周翡垂在身后的长辫子。

    昏暗的耳室中,其他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对这些破事做何评价。

    青龙主动动嘴也就算了,这一动手,周翡脑子里那根岌岌可危的弦便一下绷断了。她一把揪起地上的尸体,往自己面前一挡,让青龙主摸了一手血,随后拔剑自下而上,一剑仿佛自无端处突出,毒蛇似的扑向青龙主的咽喉。

    假石墙破碎的一刹那,周翡没有从方才那种近乎玄妙的状态里出来。对她来说,周遭所有声音、变动,都层次分明起来。她手中的刀,面前的纪云沉,以及身后炸开的铜锣声之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穿起来。周翡根本不必太费心思量,剑尖顺着那条线走就无比舒服。

    而后两人转眼间过了十来招,就在周翡以为此人也有决一死战的勇气时,郑罗生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抓起自己一个手下,强买强卖似的塞给了纪云沉,那动作和周翡往他手中塞剑鞘的动作一模一样!

    周翡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便又涣散了,心道:对啊,这是为什么?

    纪云沉将手中长刀轻轻一摆,脸色似乎有些疲惫,又不知对谁重复道:“快走吧。”

    事已至此,周翡已经别无选择,连谢允都闭了嘴。

    花掌柜点点头,说道:“这密道我不算很熟悉,好歹也算走过一两遭。我替你引开他们一阵子,六个时辰恐怕办不到,剩下的你要自己想办法。”

    花掌柜问道:“你需要多久?”

    周翡开山的一刀仿佛陷进了水里,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对方轻松写意的手指。她皱皱眉,当即手腕一转,将手中剑一横,切到了“不周风”。

    周翡激灵一下。

    双方你来我往,青龙主用暮云纱撞开周翡的剑,一侧身,正好能看见耳室中的场景。吴楚楚原本心惊胆战地在旁边观战,猝不及防对上那大鲶鱼扫过来的眼神,被那眼神里的恶意惊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青龙主蓦地目露凶光,他假装去抓谢允后颈,在周翡拎着谢允后撤躲闪的一瞬,将手指间夹的一样东西弹了出去,直冲着吴楚楚胸口!

    这时,他身后有人沉声道:“退下。”

    周翡一不小心将剑柄上一颗镶得不结实的宝石抠了下来。

    纪云沉双拳紧握,不去理会他。

    谢允略低了头,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的微笑,说道:“我当你是平生知己,你当我怕死。”

    谢允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欣慰,反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要只是怕死,早就离你远远的了。”

    纪云沉道:“是我酒后失言……”

    可是周围几个人谁也不舍得走,周翡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说中的“断水缠丝”。“双刀一剑枯荣手”对她,乃至对整个中原武林来说,都像是淤泥中几枝枯黄的残荷根茎——确乎有,确乎繁盛过一夏,但事到如今,那时的风采却已经是人云亦云的旧景了。

    谢允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杀我,嘿嘿。”

    “恕我不能奉陪武斗。”纪云沉一抬手,指着自己对面道,“请坐,你知道什么叫‘文斗’吗?”

    唯有周翡这么一个少女孤零零地挡在这里,能让青龙主掉以轻心。

    周翡奇道:“帮我什么?”

    周翡蓦地将佩剑提在手里,略一思量便做了决定,打断谢允道:“不用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周翡本来预备好让他闭嘴一边待着去,谁知谢允根本没给她发挥的余地。她一时被噎得有些词穷,看了看谢允,又看了看吴楚楚。

    青龙主闻听此言,神色大变,一扫方才猥琐调笑的怪模怪样,脸颊紧绷,乃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纪云沉蓦地扭过头去。

    这一次,纪云沉终于有了点反应,淡淡地说道:“那又怎样?”

    青龙主他们还有多久能找到这儿来?

    纪云沉面不改色地将一根牛毛似的银针往自己檀中大穴按去,有些气力不继似的开口道:“谢公子眼光老到,看得出精通不少兵刃,可曾专攻过刀法?”

    这一剑如苍龙入海,呼啸落下,随即,周翡只觉得一股大力顺着剑尖反弹了回来。端王爷这把宝剑指定比人金贵,这样硬撞,竟然也没碎,只是“嗡”一声尖鸣,剑尖震颤不休。而与此同时,一缕头发从晦暗的密道中飘落——青龙主那跳大神的兜帽居然被她扯下来了,剑风还割断了他的头发!

    他说到这里,话音陡然一顿。

    “鸣风楼的刺客,只要接了单、收了钱,自己的亲娘老子都能宰,你觉得她单纯善良——纪云沉,你是不是瞎?”殷沛满怀恶意地笑道,“你后来把仅剩的一颗九还丹给了她,算是救了花正隆一命——纪大侠,你为什么刚开始不肯给,后来又给了呢?”

    花掌柜怔了片刻,缓缓地松了手。

    鬓已星星也。

    这一根针下完,纪云沉极沉极重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周翡道:“姑娘,你既然看不上北刀,可否容我以‘断水缠丝’讨教一二?”

    而此时,铜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起来。那些人好像已经找到了这耳室入口的窄道!

    纪云沉立刻便感觉到了她的异常,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他话音没落,场中便生了变化——被一帮人护在中间的青龙主郑罗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眼见不过眨眼间,他自己带来的人便被纪云沉一把刀杀了个七七八八,郑罗生当即便决定祭出“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大招。

    这一耽搁,青龙主眼看要跑,又一阵山风呼啸着钻进密道,流转进九曲回廊似的密道中,被无数逼仄的窄道变了调子,发出山鬼夜哭似的呜咽声。这时,殷沛突然脚下一动,挡在了门口。

    纪云沉回道:“六个时辰。”

    殷沛吃力地抬起头望着他,笑道:“你们俩真有意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当着人面承认,做些多余的事来,还自以为弥补,暗地里被自己的侠肝义胆感动得一塌糊涂。”

    谁知道这索命钩没钩住周翡,谢允这碍手碍脚的东西居然突然冲上来。

    他猛地上前一步,声势浩大的一掌拍向纪云沉头顶,做出打算拼命的架势。

    青龙主冷笑一声,一掌已经送到周翡面前,周翡将剑鞘往前一送,“咔”地卡在青龙主手掌心,随后她面色一变——这声音不对!

    周翡这会儿也顾不上跟他报揪辫子之仇,上前一步要扶起纪云沉,飞快地说道:“前辈,那大鲶鱼一身除了毒就是暗器,身上肯定有解药,你等我来搜……”

    他本想说“回头我再告诉你”,说了一半,想起周翡干的那些让他牙根痒的事,他便将自己的外衣扯下来,扔给满身血道的周翡,同时睨了她一眼,话音一转道:“就不告诉你。”

    纪云沉摇摇头。

    纪云沉道:“快走吧。”

    他话没说完,已经一抬手扣住了纪云沉的肩膀,打算把他强行带走。纪云沉没有挣扎,被花掌柜白玉蒲扇似的大手带得一个踉跄,神色却不动——通常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反抗挣扎,像纪云沉这样的人,自然明白那些力气是白费的。

    吴楚楚依然环抱着膝盖坐在墙角,谢允垂着眼盯着纪云沉小布包里剩下的一排银针,不知在想什么。

    搜魂针的回光返照本不该这么短,可是眼下郑罗生已死,撑着他的那一点精气神也没了。密道的震颤与雷声混合在一起,须得极仔细,才能听见其中的风雨声。而渐渐地,风雨声微弱了下去,纪云沉知道,这并非雨过天晴,只是他的五官六感在衰弱。

    这念头一过,周翡陡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嗡”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白烟,一时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纪云沉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一边,笑了一下,低声道:“怎么,姑娘,你不知道何为搜魂针吗?”

    吴楚楚率先开口道:“阿翡不走,我也不走。”

    纪云沉听她出言不逊,却也没有生气,只是愣了愣,随即黯然道:“我的断水缠丝,确实也不算什么东西——不管怎么样,多谢你。”

    周翡睁大了眼睛:“谢……”

    此人连招带撩拨,弄得那青龙主看着他的眼神就像饥肠辘辘之人碰上了肉包子,幽幽地要冒出绿光来,偏偏夹着个周翡捣蛋,一柄长剑不遗余力地从中作梗。

    剑尖弹在暮云纱上,像是一道划过夜空的旱天霹雳打碎了层层月色。

    这断然不是个好兆头,花掌柜方才遭遇青龙主,第一时间开口,以声示警。倘若青龙主真的被困住,他应该会再出一声才对。周翡一口气吊在喉咙里,恨不能将耳朵贴在密道的土墙上,不甘心地听了又听,四下却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

    他无端想起当年初入关中时,偶然在一酒楼上见到一幅画。

    她虽然不会花言巧语,却无师自通了一点食肉猛兽捕猎时的技巧,会利用退让甚至一点血来试探敌人古怪的兵刃,同时不断降低对方的戒备之心,然后找准时机,一击必杀!

    同时,她也明白了纪云沉的意思——耳室前小小的窄道只能过一人,如果此时挡在这里的是芙蓉神掌花掌柜,像青龙主这等好色又怕死的货,绝不会亲自上前。他手下那群敲锣人不见得有多厉害,却必定有不少阴损的招数——花掌柜很可能就是这么着的道儿。

    殷沛却古怪地笑了起来,他趁郑罗生注意力全在身后,蓦地出手如电,在郑罗生肩头某处连拍了好几下。殷沛武功造诣实在有限,本来也不该有这样的身手,可是这动作竟然像是他千锤百炼过一样,快得惊人,熟练得惊人。

    锣声与人声嘈杂成一片,每个人都凝神拼命地听。响了不知多久,那铜锣突然被人一记重击,好像一脚踩在了人心上,带着颤音的巨响来回往复,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殷沛趁他分神,往青龙主脚下扔了一颗雷火弹!

    纪云沉低声道:“我在想,我查了那么多年才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知道了仇人姓甚名谁,如今他既然找上门来了,我为什么不留在客栈里呢?我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漫山遍野地躲着他们?因为我打不过。遇到危险,掉头就跑,乃人之常情,花兄,我变得贪生怕死了。我做梦都想手刃青龙主,而今人来了,我却在躲着他,你想想这事情可笑不可笑?”

    纪云沉将死人一推,提着夺过的长刀,漠然地望向青龙主。

    可是当他“忧郁”地抬头望向青龙主的时候,周翡却见那大魔头脸色变了,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招,他身边狗腿纷纷赶来,拥堵在耳室门口——青龙主看似无所畏惧地迈进了耳室,其实是将一干狗腿招至眼前,将他本人团团围在中间。

    而密道外面的铜锣响了一阵,又往远处去了,好像是那假的死胡同骗过了敲锣人。

    谢允又道:“我以为一个人最难的,未必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他首先得知道轻重缓急。什么时候应当一往无前、什么时候应当视死如归,什么时候该谨小慎微、什么时候又要暂避锋芒,心里都得有数。当勇时优柔,当退时发疯,不知是哪家君子不合时宜的道理?”

    敲锣人低眉顺目地说道:“是。”

    谢允在她身后说道:“留神,他身上恐怕穿着贴身的护甲。”

    殷沛冷笑道:“可是你没想到突然东窗事发,让我知道了殷家那件事的缘由,突然出走。你想不想问问,我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殷沛听见“回光返照”四个字,整个人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纪云沉。纪云沉想了想,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临到头来,剩语寥寥,又觉得没什么好废话的。纪云沉便一笑,第三次低声道:“走吧。”

    青龙主的手指突然暴长了数寸,十指间居然伸出好几把长刀,一下越过周翡手中剑柄,钩住了她的小臂!周翡反应够快,然而撤手时到底来不及了,小臂上顿时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道子。

    “说北刀已经废了,”纪云沉接道,“否则你这些年来又怎么敢高枕无忧?”

    周翡十分茫然。

    软语讲道理必然行不通,态度强硬更不必说——那恐怕就不是在她心里飞二里地了。

    纪云沉道:“快走吧,好自为之。”

    吴楚楚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她只看见纪云沉对周翡随便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周翡的脸色就变了。殊不知在周翡眼里,她方才已经被断水缠丝“一刀两断”了一次。

    “谁?”青龙主眨眨眼,下一刻,他往后一仰,惺惺作态地笑道,“你说那皮薄馅大的胖子?哈哈,明知故问。”

    周翡踉跄几步,被谢允一把扶住。方才她站的位置数息间便已经被落下的沙石堵上,将北刀拦在了那一头,而通道仍在不断地动荡。

    周翡的视线完全被谢允挡住,足有数息回不过神来。她心口重重地一跳,好像从万丈高处一脚踩空,手指差点钩不住佩剑。

    青龙主发现不对的时候,伸出去的爪子再要往回缩,却是不行了。原来他这么一扣一伸,那镶金配玉的剑鞘支棱八叉地卡在了他手心里,一时抠不下来。

    郑罗生一把将身上的暮云纱扯了下来,抬手摔在纪云沉脸上。

    周翡:“……”

    不待最上面的石块落地,她已经从崩开的碎石中旋身而上。

    他动作极慢,眉目微垂,动作非常郑重,几乎有点神神道道的意思,好像下一刻就有大仙上身似的。他下针比寻常针灸深上几分,中间停顿了三四次,额角很快冒出一层冷汗,显得非常痛苦。

    周翡一方面被殷沛三言两语搅得疑窦丛生,一方面又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纪云沉手中诡异的银针,正在全神贯注地一心二用,对方突然说话,她都没反应过来:“……啊?”

    周翡手中的剑未出鞘,平平地从空中扫过,却带着与少女格格不入的厚重森严感,只一刀,便将纪云沉那千奇百怪的起手式全部压住。

    谢允神神道道的,说话半清不楚、似假还真,青龙主到现在都没摸清他的路数。

    周翡本以为北刀险象环生的诡谲会像传说中的“紫电青霜”一样,可是纪云沉手中的刀远非她想象的那样炫目。她甚至觉得纪云沉手中一板一眼的刀法比他以指代刀比画出的那几招还不起眼。

    那铜锣声比方才好像又远了,余音一散,兵戈之声就隐隐地传了过来——要么是青龙主触动了密道机关,要么是花掌柜跟他们遭遇上了!

    和坏人比武功,或许能拖上一阵子,比谁不要脸,他们就毫无胜算了。

    化身厨子的北刀、只剩下一把剑鞘的山川剑,都叫人瞧着心生尴尬。

    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花掌柜看向纪云沉,问道:“你是疯了吗?”

    周翡轻轻一抖手腕,甩了一下剑上的血珠,余光往旁边斜了一眼,先扫了一眼依然一动不动的纪云沉,又发现了冲上来的谢允——谢允脸上挂着一点茫然。

    “文斗”,在外人看来,可谓是又平和又无聊,基本看不懂他们在比画什么,对刀法与剑招的要求却更高。因为武斗时,灵敏、力量、内外功夫,甚至心态都会有影响。但眼下纪云沉坐在地上,周翡不可能围着他上蹿下跳,蜉蝣阵法首先使不出来,而对上断水缠丝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小招数再拿出来,也未免贻笑大方。周翡不会丢人现眼地抖这种机灵,只能用破雪刀一招一式地与他你来我往。

    周翡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片刻,将怒火强行压下去,神色紧绷地问道:“花前辈呢?”

    她方才两招竟然都是虚晃!

    连外人如周翡也听明白了,当年那个女刺客为了救花掌柜,设计了一个圈套,叫殷沛撞破养父的秘密,让他们两人反目成仇。殷沛或许是自己离开,或许是被她使了什么手段逼走……除了当事人,也便不得而知了。九还丹自然顺顺利利地落到了花掌柜的肚子里,平平安安地保下花掌柜一命——那么花掌柜后来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北刀固然是传奇,但是在敲锣人心里,青龙主这个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暴君”还是更可怕。他一声令下,几个敲锣人毫不迟疑,向纪云沉一拥而上。

    谢允道:“……挡刀。”

    那尸体也是人高马大,一脸是血地往他的前主子身上一扑,亲亲热热地在青龙主脸上亲了一口。青龙主平白无故被一具尸体占了便宜,惊诧之余怒不可遏,一掌将那尸体拍进了窄道的土墙里,四下里活似地震一般,尘土扑簌簌地下落。周翡手中长剑行云流水似的转过了半圈,方才黏黏糊糊的剑式陡然一变,冲着青龙主当头砸下。

    耳室门口的通道只容得一人通过,走在先头推开石堆的人是个垫背,一声没吭,便被周翡一剑穿心,立毙当场。宝剑切入骨肉中,好似薄刃入蜡,没有一点凝滞。周翡回手一带,将那尸体拉到身前,刚好卡住窄小的过道,也成了她的一面人形盾牌。

    谢允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这件暮云纱乃山川剑殷闻岚专门为其夫人定做的。阁下穿在身上,不觉得有点紧吗?”

    周翡捏紧了剑柄。

    那芙蓉神掌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拂袖,轻易就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闪身而出。纪云沉这回脸色真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出去,只见出了耳室,还有一道弯,前面登时多了四五条岔路,花掌柜敦实的身形早化入了黑黢黢的岔路中,踪迹难觅。

    周翡十分纳闷,飞快地小声问道:“你干什么?”

    周翡必须得分出一多半的心神,才能小心翼翼地克制住自己快要从头顶往外冒的杀气,一时间便有些词穷。青龙主却以为她这沉默是羞怯,越发蹬鼻子上脸地猥琐起来,往前一探手道:“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过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吴楚楚大大地松了口气,一颗心几乎跳碎了,将手心的冷汗抹在自己的腿上。

    周翡毫不犹豫地便提剑而上。

    他这边狼狈,周翡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借着谢允的遮挡,一剑穿过谢允腋下,刁钻无比地直指青龙主咽喉。

    纪云沉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周翡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要像花掌柜一样断腕求生。

    那一瞬间,周翡肩头突然一沉,提刀好似只是徒劳地挡了一下,整个人却微妙地调整了姿势,下一刻,她手腕陡然一立——破雪刀第二式,分海!

    这念头甫一冒出,便如春风扫过的杂草一样,不过转瞬,便铺天盖地地郁郁葱葱起来,瞬间占领了她心神的空地。

    “我无所不知。”谢允停在周翡长剑阻挡的范围内。

    然而就在她一口气还没落地时,耳室背后的密道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谢允虚虚地堆在那里的石头瞬间倒塌,吴楚楚再也压抑不住,惊叫了出来。

    他不笑的时候,脸色略显憔悴,说话依然是平和克制,听不出有多大火气,只是眼睛里的光亮好像被一阵遮天蔽日的失望吞了,缓缓黯淡了下去。周翡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张了张嘴,不知从哪里哄起。

    青龙主这次终于避无可避,失声惨叫起来。纪云沉再不迟疑,一刀捅进他胸口,手腕陡然一转,在他胸口豁开了一个血肉不相连的破洞。郑罗生杀猪似的号叫戛然而止,他太怕死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时瞪大了眼睛,几乎露出些困惑相来。

    纪云沉吃了一惊,看不见的刀锋仿佛已经被周翡打散。

    青龙主撑着颜面冷笑道:“关外北刀果然有两把刷子,废人都能重新站起来——好,正好,我正愁无缘见识‘双刀一剑’到底有多厉害,今天我倒要看看,我没有长进,你这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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