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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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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敬的印象只限于“沉默寡言”,反而没什么顾忌。

    老成算是隐约知道一点“内情”的,在旁边看他们艰难的对话都胃疼,干脆组织大家去吃饭了。

    他话音没落,窦寻倏地把脚收回去了,换了个近乎正襟危坐的姿势,脸颊陡然绷紧了。

    徐西临看得出来,蔡敬看起来若无其事,敬的酒照单全收,其实心里不是不苦闷的……不过他也只是在旁边干看着,没上去挡。本来徐西临既然带了酒来,就做好了约代驾的准备,可是方才答应了窦寻要搭他去看房,徐西临耍起滑头,展开推杯换盏大法,一滴酒都没碰。

    众人纷纷来找蔡敬碰杯,但是谁也不敢问他的过去和未来,他们本来都是好意,却在讳莫如深中加重了隔阂。

    徐西临把手机递过去,不知窦寻是不是有意的,指尖不轻不重地跟他碰了一下,徐西临觉得方才在脚上非法集会的神经元细胞集体搬着板凳站起来,乌泱乌泱赶赴他的指尖集合,合力把一点风吹草动加持成了天打雷劈。

    他表面上平静无波,其实越发坐立不安……拉皮条两边忽悠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后来,他在暗无天日的旧厂房宿舍和滚滚红尘中头晕脑胀地转过一圈,觉得对很多事都变得无所谓的自己很可怕。

    窦寻没有遇上徐西临之前,是走是留都无所谓,看工作机会,遇上徐西临以后,八百个计划也灰飞烟灭了,他这会是走是留全看某人——某人却只顾着四处逢源,半天才施舍给他一个眼。

    老成懂事地把恼人的音乐关了,听着蔡敬有些含混地说,“只是有时候会想,这辈子完了,背着这十几年,别想抬起头来了。”

    手感变得陌生了,徐西临不怎么坚决地挣动了一下,窦寻死死地扣住他的腰不松手,感觉到徐西临后心上传来剧烈的心跳,像是要把肋骨洞穿,撞出一条血路来。

    “窦……窦大仙。”蔡敬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你们刚才是不是都不敢问我……坐牢的滋味怎么样?”

    好在这时候蔡敬抬头冲徐西临一笑,徐西临忙就坡下驴,趁机避开窦寻缭绕不休的视线,坐在他旁边:“对不起啊,我也没去接你……”

    徐西临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不但看见了老成,还看见了他旁边的窦寻。

    徐西临多看他一眼就得在心里耿耿于怀半天。窦寻对于他来说,好像一次特别重要、但偏偏发挥不佳的考试,他知道自己考成个什么熊样,恨不能重生到考试当天重新来过,而眼下成绩已出,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催他查分,唯有他藏着准考证,死乞白赖地自欺欺人。

    也许是窦寻对这边不太熟悉,大概只是想着那天搭了顺风车,会顺路吧?

    他心情经过了一番大起大落,肾上腺素还没退下去,趁着炸起的头皮还没平复,鼓足勇气对徐西临开了口:“有十几岁了吧,给我看看,现在什么样了?”

    他的豆馅儿长大了。

    对面老成抓耳挠腮地开口说:“那什么……我召集的,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老蔡也是给我面子……”

    徐西临心尖都被他这冷冷的“不一定”吊起来了,很想让老成再多替自己打听几句,同时被包间的暖气热得不行,把外套脱了。

    老成没能领会精神,看见徐西临肩头开线的毛衣,顿时转移了注意力:“看咱们徐总这艰苦朴素的延安精神,开线了还穿,你里面是不是还穿了件打补丁的秋衣?”

    窦寻听完认认真真地点了个头,没有劝慰:“嗯。”

    “不会,”窦寻说,“年前办好了入职,这两天想趁淡季去找个房子——等会你……嗯……能不能顺便带我一程,我约了个房地产中介看房。”

    小青年们的互相吹捧在徐西临听来有点幼稚——相比起来,还是中老年男子们吹起来花样更多。他懒得参加,也没心情显摆自己,于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时而被女生们想起来拉去调戏几句。

    窦寻十分憋闷,面无表情地说:“不一定。”

    还有一部分在谈论各自的“事业”。

    徐西临:“……”

    随后,窦寻的身体犹如被唤醒了多年前的记忆,在理智尚未苏醒之前,他就下意识地搂紧了徐西临。

    他也不可能知道房地产中介隔壁有什么,说不定只是看着他犯蠢没揭穿而已。

    蔡敬突然一口气呵出来,随后泪如雨下。

    蔡敬不用说了,最好的年华结了个枯萎的果,对自己的来龙去脉都不敢太期待。

    幸好蔡敬小天使解救了他,蔡敬诧异地问:“你都有孩子了?男孩女孩?”

    徐西临把蔡敬拽起来,刚想说“帮我一把”,那蔡敬就烂泥一样向他倒去,徐西临被他砸得后退半步,正好绊在掉地上的一个麦克风上,当即往后倒去。

    窦寻心里有根弦莫名被他拨动了,他忽然不着边际地想,是不是大多数的痛苦,都可以用“不想做什么,不敢不做什么”来归纳呢?

    窦寻侧过头来看了蔡敬一眼。

    徐西临用余光扫着窦寻,嘴里转向老成:“跟他能有什么前途?老成,你这两年越混越回去,别人是攒一大堆学历,你倒好,攒了一堆倒闭的小店。”

    还有徐西临和窦寻这一对明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汹涌无言的。

    徐西临忙热泪盈眶地顺着台阶下来:“公的!”

    窦寻的视线太明显,徐西临就算瞎也察觉得到。他心知自己拿不起放不下,面对那个人,又总是不由得心虚,想来窦寻真是放下了,才有这么坦然的视线吧?

    包间里,老成头重脚轻地守着一堆残局吼《离歌》,窦寻一边盯着门口看徐西临时而闪一下的影子,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蔡敬絮絮叨叨地说醉话。

    他们这个年纪,有人结婚了,有人正准备结婚,有的人还忙着相亲,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正轨上享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焦虑,各自磕磕绊绊地试探着,迫不及待地跟周围的人交流自己的经验和困惑,聚在一起,反而比大学时的聚会还有话聊。

    徐西临只好挨个把醉鬼们送上各种出租车,让大家各自回家奔前程。

    包间的沙发很矮,窦寻的大长腿支楞八叉地横出来,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往前伸了伸,脚尖轻轻地碰到了徐西临的鞋。

    徐西临正要开口说什么,旁边也不知谁冒出一句:“徐总现在身价多少了,有老婆吗?有的话包不包|二|奶?我来自荐!”

    他看了看窦寻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几乎有点怀疑窦寻是故意诈他。

    但是很快,压力是没了,徐西临开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忐忑起来,下意识地想解释一句,但这话怎么说?

    窦寻坐姿笔直,微微前倾一点,也是笔直地前倾。

    十五年前,徐西临觉得不能融入人群、不合群就很可怕,七八年前,徐西临觉得他的“秘密”在老同学中传开、让大家发现他是个异类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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