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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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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杯点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浮沫聚而成珠,转瞬消散。

    船离隆州走了一个多月,并入长江过三峡,一路顺畅的到了荆州。

    尉迟宝珠起了身,携着岑三娘的手歉然的说道:“早知道我写封信悄悄告诉你,让国公爷陪了你来。这样,咱俩还有时间单独多说会儿话。如今王爷在,把他撂在一旁也不好。”

    杜燕绥慢吞吞的脱衣裳:“踹了他一脚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正好那么多人瞧着,这下不正如了他的意?知道我和他结仇了。”

    国公府沉浸在一片喜悦中。

    “对。所以王妃说话,肯定极小心的在话里藏着话。你再想想。”杜燕绥耐心的说道。

    她眼里噙着泪,拼命的眨着眼睛,不肯让它落下。

    “进了帐蓬,滕王问我们聊什么了。宝珠嗔他,说不告诉他,他也一样知道。说他的侍女都是长着千里耳的。”

    “我剑都没出鞘呢。意思意思就行了。还手,就出人命了。”杜燕绥脱了衣裳,舒服的泡在热水里,又道,“他这会儿慌着呢,我不过借机试探了下。果然如此。”

    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和尉迟宝珠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如果侍女都听得到,她怎么一点都不顾忌说起我二舅舅那时和她……”岑三娘说的这一句,想起尉迟宝珠和李尚之,忍不住又红了眼睛,回忆却一点点清楚起来,“说起从前在府里斗鸡,她兄嫂本来是想让她相看你……对,宝珠还说起四娘,说四娘有孕了,她二哥去征西军中做督粮官。说她日日诵经,保佑她二哥逢凶化吉。”

    滕王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帐后,收了笑容,转过身再看,只见天边连半点光都没了,暮色四合,天底间只有他独自一人。心尖上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又酸又痛,不能自抑。

    馒头去了。不多会儿回来禀道,说看着侍卫骑马下了山。

    第二天,两人打点行装,天一亮就锁了老宅,出城上船走了。馒头被留了下来,也不知道被杜燕绥打发做什么去了。

    她拿起弓箭递给阿秋,对岑三娘笑道:“我特意带来送你的。我从小到大用习惯的弓,最适合女子用了。你千里来一趟,我思来想去,还是送这个给你合适。”

    滕王似笑非笑的回看过来。

    绕过背靠众人设的帐蓬,岑三娘就看到滕王负手站在山崖边。她脚步停了停,发现四周没有人,探头看帐里一看,尉迟宝珠也不在。岑三娘深吸了口气,望着滕王的背影没有再移动脚步。

    她淡淡说道:“妾身妇道人家,只知有人享福,有人受穷,不过是命罢了。”

    她悄悄的睃了滕王一眼。

    杜燕绥跳下马走了过去,笑嘻嘻的打招呼:“王爷!”

    尉迟宝珠回忆着在家做姑娘时的美好,眼神闪动着朦胧奇异的光彩,轻声说道:“我爹娘都不是世家望族。跟着先帝得了爵,建了家业。我是老来女,娘在世时,不知给我请了多少教养嬷嬷。只盼着能将我养成娴静知礼的贵女。三娘,你说我这样子,像么?”

    岑三娘不好意思再瞒下去,放下茶盏,低声说道:“我离开长安时,二舅舅和静姝定亲了。我怕你难过,所以没说。”

    滕王没有继续问下去,拍了拍手掌。

    杜燕绥沉默了会儿道:“咱们明天就走。行李都打点好了,你回去清点下买的土仪,看够不够。不够路上再添置。”

    岑三娘也失了耐心:“说罢,你究竟想怎样?喜欢我就明说。我还能回你一句,可惜我喜欢的不是你。又骗又吓又逗的算什么?”

    杜燕绥与岑三娘则回了阔别数月的国公府。

    岑三娘听说他的大名,有心去拜访。

    尉迟宝珠笑得更加开心,俏皮的说道:“换成别人,那里敢说王妃的茶苦!哦,如果静姝在,她也会照实说。静姝……也该定人家了吧?”

    “是。”馒头大喜。

    他转身离开,翻身上了马,什么话都没说,策马就走。

    岑三娘摸了摸那枝簪子,记得上次在王府掉了一枝。她摸不透滕王的心思,也猜不透他哪句真哪句假。既然他让她回去,她走的也极干脆,转头就走,半点也没留恋。

    “我喜欢你。要不,你也出个家,我接你进王府?”

    听他这么说,想起一切的缘由都来自老道的话,岑三娘叹了口气,戴了帷帽老实的呆在了车里。

    岑三娘心里叹息,笑道:“那好吧。”

    杜燕绥听他说完,打发他去歇着,吩咐黑七去和侍卫们订马车。这才告诉岑三娘:“不能玩了,咱们得赶紧回长安。”

    “我不是闹,我专程赶过来踹你的!”杜燕绥拿着剑指着他骂道:“你心头有气,朝正主撒去。我念着旧情,一忍再忍。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你再打三娘的主意,我见你一次踹一次!”

    眼见天快黑了,马车已走到了翠华山下。杜燕绥估计着今天是进不了城,就遣侍卫去山上道观借宿。

    滕王停住了脚步。

    滕王认认真真的说道。

    岑三娘刚过江,就看到杜燕绥站在码头上。

    隔了一个多月,岑三娘哪里还记得住尉迟宝珠说的每句话,印象最深的是她换了打扮装束,说起她过世的娘,一直想看到她变得淑女。

    “你看这壶箭呢?”岑三娘解下鞍旁的箭壶递过去。

    尉迟宝珠挽了她进帐,岑三娘心里又有不好的预感。

    杜燕绥拉住了她:“别让他见着你。”

    杜燕绥冷笑,左右看了看:“这里风水好是么?嘿嘿。”

    第二天再起程时,队伍里多了辆马车。里面多了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袁天罡。

    杜燕绥也没客气,挥着手里没出鞘的剑,恶狠狠的一通乱打。

    尉迟宝珠高兴的应了,拉了岑三娘出了大帐。

    岑三娘呆呆的坐着。滕王会谋反么?武昭仪还没当皇后呢,她将来还会是女帝么?她想的头都疼了,又想起尉迟宝珠来,忍不住骂道:“你怎么那么傻?你叫我怎么向二舅舅交待?”

    滕王在,有什么私房话也不方便说。尉迟宝珠拉着岑三娘说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转头对滕王道:“王爷,后山崖滴泉甚是清幽,我领三娘去逛逛。”

    岑三娘也同意,起身道:“走吧,晒晒太阳身体好的快。”

    锦屏山在隆州城江对岸,山如翠屏,连绵起伏,号称嘉陵第一山。山上有佛寺,也有道观,还有间书院。

    马走的不快,她轻声告诉他今天尉迟宝珠的反常和滕王留了她独自看日落的事。

    顶着烈日,除了晚上找客栈休息,白天都尽量的赶路。

    “我能杀了你带来的所有人,掳了你,顺便告诉杜燕绥你进林子打猎,被狼叨走了。”滕王慢慢转过身,淡淡的说道。

    岑三娘望着他,近在咫尺的滕王,在暮色里一如从前俊朗。不知为何,她却不再害怕。她轻轻笑了起来:“对,我是撒谎。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是否认命与你没有半分干系。你放过我?我不是你捏在手心的里蚂蚁。你且试试杀光我带来的所有人,看杜燕绥是相信你说的话,还是提刀杀进滕王府去。”

    那弓箭叫她怎么给李尚之?壶里少了一根箭还插在尉迟宝珠的胸口呢。岑三娘想着就阵阵心酸。

    “侍卫们在林子里猎的。自怡穿了胡服,下午也带着侍卫去林子里散散心。”滕王淡然的说道。

    岑三娘拉了下,笑道:“我正好没有自己的弓箭。多谢您了。我会珍惜的。”

    帐外就有侍女端着一盘盘菜进来。

    隔几丈远就站着王府的侍卫,将这一片地方圈了起来。

    “她说尉迟老国公是粗人,却心思细腻。让我一定告诉老国公,要画幅她现在的模样烧给她娘看。”

    悄悄看过去,滕王斯文的吃着,像是胃口极好,对两人的对话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也许,真的只是想借这里清静和她与杜燕绥辞行。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果然一进帐,就看到滕王一袭青衫,手里端了杯葡萄酒,慵懒无比的斜靠在引枕上。

    滕王转过身,仰起脸感受着阳光与风:“我想让你陪我看次日落。”

    岑三娘垂眸曲膝:“见过王爷!”

    岑三娘疑惑的问他:“为什么?”

    女官在石桌椅上铺了垫子,捧了香炉,上了茶。热情的请了阿秋和逢春去不远处的小帐坐。

    阳光一点点的消失,西边只剩下一片橙色的明亮,无声无息的变成一片深紫。滕王的身影从阳光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剪影。

    杜燕绥站了起来,眼神锐利之极:“我知道王妃为何要自尽了。滕王若反,她自戮,尉迟国公府和滕王就会成仇。她死了,滕王哪怕谋反,也就不会连累尉迟府了!”

    他只要想,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岑三娘脚步往前移了几步,停在滕王一丈开外:“妾身今日是来陪王妃的。王妃身体不适回了王府。妾身也不方便与王爷独处。告辞。”

    黑七站在他身边,手里提着盏灯笼。

    “她身体才好,嚷着累,我嘱人送她回府了。”滕王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的说道,“过来,陪我看锦屏日落。”

    “起吧。”滕王连眼皮都没抬,淡淡的说道。

    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被风一吹,味道没那么浓郁。尉迟宝珠挽了袖子,轻盈的分茶点茶。

    岑三娘就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还会说给静姝听,让她吃惊一回。”

    山崖边围起了一道布围子,侍卫道:“王妃说此处夕照极美,人多便失了味道。请杜夫人独自去。”

    滕王哈哈大笑:“小自怡,你又取悦本王了。”他从袖里拿出一枝玉簪,随意的插在她髻旁,“上回掉在王府里的。这回慢慢回去,莫要再像吓慌的兔子引本王发笑了。去吧。”

    滕王反过么?这是她熟悉的那个大唐么?岑三娘觉得无比彷徨。

    “我不说你还不是知道。你的侍女都是长着千里耳的。”尉迟宝珠嗔道。

    馒头只看了一眼道:“少了一枝。”又拿起来一枝枝瞧过,倒空了箭,拿起箭壶又细看,还是摇了摇头,“没东西。”

    岑三娘想着尉迟宝珠的性情,估计坐下来吃茶聊天的时候少,特意换了件浅绿的纱质胡服,还让馒头选了匹温驯的马带着,备了小弩,带上一大包调味品。打算在林子里寻几只兔子啥的猎了烧烤。

    岑三娘赶紧拒绝:“我是觉得上山游玩穿胡服轻便,大热的天懒得骑马,玩出一身汗不爽快。”

    岑三娘望着她,感慨的说道:“当年在尉迟府斗鸡,我根本想不到你还能坐下来点茶。”

    意思是没有人阻碍。岑三娘这才放了心。

    杜燕绥喘着气指着那几个侍卫骂道:“没和我打过架?几时打赢过我?凑过来被揍了活该!”

    两人进了帐,滕王拿了卷书在看,淡淡的问道:“都聊了些什么?瞧你今天高兴成这样。”

    她笑着走过去,曲膝行礼。

    进了城,载着袁天罡的马车径直去了大明宫。

    “也许她只是想让我物归原主吧。”岑三娘叹了口气,拍马走到林间一块空地,下了马,“你让两人去打几只野鸡野兔啥的交差就行了。”

    滕王望着她,笑声从喉间低低的传了出来:“你若不怕,你还会站得不耐烦却不敢走?”

    岑三娘嗯了声,靠在他身上。

    岑三娘极诚恳的答道:“世上有豪门权贵,也有贩夫走卒。各有各的命。”

    两人进了府,也没顾得上收拾,直接去了正气堂。

    “是么?”滕王的脚步慢慢靠近她,讥诮道,“既然是命,为何你要跳江逃走?既然认命,为何要助昭仪扳倒皇后?岑三娘,你嘴里说认命,其实半点不信命。你拿什么来说服本王放过你?”

    岑三娘隔了老半天才看清杜燕绥的脸,抱着他放声大哭:“我是说宝珠那天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我怎么就没猜到她想就存了心想死。”

    用过饭,岑三娘带着阿秋逢春去了给自己搭的帐蓬。馒头带了侍卫在帐外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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