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底下最任性的学生

    “放在你心里，不用同我说。”

    曲红绡眉头颤了颤，“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血脉’二字。”

    “先生，我若一去不回，你会忘掉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吗？”

    曲红绡看向周若生。上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因为反对守林人对大幕的暴力镇压，被钉在空中。再次见到的时，她因要承载龙魂，承载生灵的意志，踩在死亡的边缘线上。上一次，是守林人，是她所倚靠的势力，这一次，是她的血脉至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这，好吧。”

    曲红绡想起先生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李命知道曲红绡不仅仅是驼铃山的人间行者，还是叶先生的学生，见她来此，他不由得去思考一些事情。

    那一刻，天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曲红绡向胡兰借的这一剑。

    “她继承了我的血脉。”

    “真是最任性的学生啊。你要是回不来，老幺会记恨我一辈子的。”

    “红绡，终有一日你会发现，大道上，最伤人，最碍人的其实是你的心。”

    废墟里，年轻道士颤抖着说一句“凄惨”，掉下了泪。

    莫长安尽力地止住内心里想要去朝拜她的冲动，问道：“长山先生，那是什么？”

    陈放摇摇头，“我一直都是这样。”

    陈放淡眼看着李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两个字，“或许……”

    还残留在海潮中的自然母气不多了，或许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能结束。

    神秀湖南边的荒原里，潮水开始往北方退去。残留的海底淤泥、残骸、海草种种，让这本就荒芜的平原，看上去更加狼狈。冲天而起的海底气息预示了，许久一段时间，这里都不会有人踏足。

    “管他结局如何，我们做的事又和他们不相干。”

    年轻道士瘫坐在地，只管说：“看那天上哟……”

    他独自呢喃，

    “先生，我向师妹借了一剑。”

    陈放一手抓住人间行者的印记，然后说：“即日起，你不再是驼铃山人间行者。”

    就在她闭眼之际，忽然感觉心里有一股异常涌动。那是一种特别的心悸。不是害怕什么，也不是想起什么，那像是什么在呼唤自己。

    ……

    陈放漠然地看着她，“所以，你也要站到我的对立面？”

    众人看去，只见曲红绡，一袭白衣，面无表情，缓缓踏步而来。

    陈放微微皱眉，“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念头明晰后，她顿时感觉自己一颗心，好似连接着除了自己外，还有另一个人——

    “是我。”

    陈放依旧没有变化。

    隔离阵法、大潮全部失衡。

    她没有说下去。

    “最后一点了。”

    百家城。

    秦三月睁开眼，看向远处的周若生。她稍顿片刻后，又安然闭上眼。

    “我想知道，你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这很奇怪，但是并不难接受。

    叶抚站在阳台上，看着那夺取天下光彩的一剑，转身下了楼。

    “李命，你舍得你的底牌吗？”他问。

    曲红绡摇头，“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想从陈师祖这里得到确认。”

    李命皱眉，他的确不如陈放那般舍得，舍得献祭法相，去夺一丝龙魂；舍得花上几千年，在天下各地安置神像；舍得自己的女儿。

    “若玄女还在世……”李命喃喃一句。

    这让曲红绡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是死于他最亲近的，最为信赖的师父——陈放的安排。

    莫长安震惊地看向周若生，只是早已没法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任何情感来了。

    陈放淡淡地看了曲红绡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他望向天上的周若生，然后，一道法诀自他身上涌起，与之连接。

    “因为，那是我与她唯一的联系。”

    曲红绡神情微恍，“是啊，唯一的联系，仅仅是血脉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她理解了，周若生对于陈放来说，只是承载龙魂的工具。

    周若生，守林人陈，是陈放唯一的子嗣。这句话，震惊了几乎所有的旁观者。

    底下，曲红绡什么都没关注，她唯独关注着周若生，看见她一步迈出后，眉心涌现一道裂缝；一步迈出后，身上处处涌现裂缝；一步迈出后，左手化作飞灰；一步迈出后，从额头到左眼，破碎成霫霫的碎片。

    李命替他回答了，“龙本不是生灵，是一种意向，是生灵的意志。她作为承载生灵的熔炉，当天上洛河同她结成后，她将归于洛河。”

    然后，只见李命腾空而起，身形瞬间出现在洛河面前。他横手，身后顿时浮现起巨大的法相，几乎有那洛河的三分之一大了。

    “就像圉围鲸死后，归于天地。”

    李命喝道：“莫长安，护住大潮！”

    “当初师父只是心生恻隐，将齐漆七带回了山上，你就给了一个心不空明的帽子。我终于明白，为何师父让我下山，不走遍天下不要回去，又为何让我若是碰到能指点迷津的人，便要好好珍惜。我终于明白了，师父是把自己最希望的东西，寄托在了我身上。”曲红绡语气很少这么不平稳过，“我曾一度以为，我所追求的无上大道，纯粹的大道，是正确的，是我本该就去坚守的。如今看来，我若在这条大道上走到头，会变成师祖你这样吧？”她问。

    ……

    他遥遥看下去，同陈放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李命皱眉，稍作一番推衍后，他便知道，龙魂所代表的生息意志不断绝，这洛河水便不会断绝。

    “陈放谋局几千年了啊。”

    香火童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朝天上看去，看到了那位姑娘。然后，它们像是见到了莫大的恐惧一样，拼命地嘶叫起来，叫得很尖锐，很难听。它们争前恐后，马不停蹄地爬上道士有些破烂的道袍，顺着手臂，钻进他的衣怀里面，瑟瑟发抖。

    印记落到陈放面前，他没有急着去收下来，而是问：“是别人改变了你，还是你自己改变了自己？”

    陈放没有说话。

    “龙魂？”

    直到母气从他身上淌过后，他才明白了什么是艰难。像是一座山、一条大江、一片海不断地从身上压过去。感受到这，他不禁佩服祭坛里的秦三月，能够承载这母气那么久。

    以前，她不知道这些事，不懂得这些事，所以看着师父死去了；如今，她又看见了极其相似的一幕。

    李命点头，虚目看着陈放。“陈放，你看上去似乎并不开心。”

    “为了今天，值得吗？”

    陈放有些惊讶曲红绡做出这个决定，“为什么？”

    沉珂不理解，明明执令的是自己，主导权却在无形中落到了囚上手中。

    “难道陈师祖没有注意到我来了？”曲红绡问。

    “时间久了，或许就忘了。”

    曲红绡轻轻推出面前的印记，“陈师祖，恕弟子愚昧，受之不能。”

    若自高空看去，可以见到，整个神秀湖拔地而起，在地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凹坑。

    莫长安又问：“长山先生，我们能和龙魂对话吗？”

    某一刻，她双眼明亮，响起了这种特别的心悸自己在哪里感受过。

    如果任由这般下去，摆在李命面前的便是两个选择，舍弃赢下局势的机会，舍弃神秀湖。

    “就像问梅圣人一样。”李命说。

    退潮开始，说明，大潮快结束了。

    “是不是你的女儿？”

    “龙魂。”

    李命摇头，“不能。那是残缺的龙魂。”

    远处，曲红绡的心跳得很快，难以言喻的情感不断冲刷她的心思。

    曲红绡似早有所料，并未有多大的反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陈师祖，我不想当人间行者了。”她从眉心中分离出一道通体透明，有勾玄之意的印记来。这是作为人间行者的证明与标志。

    周若生剩下的一只眼睛，忽然动了动，在摇摇欲坠的空间里，和曲红绡的目光交织片刻。然后，她抬起脚，要踏出第五步。

    “陈师祖，我不想再做旁观者了。”曲红绡说。她声音低沉，里面含着许多的情感。从来没有哪件事，让她这么动容过。

    没有人留意到秦三月睁眼，他们所有的目光都被周若生吸引去了。实在是，她太过夺目，又太过令人骇然。好似，此间天地里，她是唯一站着的人，其余人都蹲着、跪着、趴着。

    曲红绡立于废墟之上，右手握着无形的剑。

    天上的洛河，动了。

    “我承认，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归于洛河？请长山先生解惑。”

    周若生一步踏出，陇北雪山，从上到下，山崩地裂；

    感觉在心里酝酿。

    陈放看着她说，“你很想知道？”

    陈放没有说话。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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