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草盛夏（01）

辞退的吗？”

    他膝盖弯被陆良畴踹了一脚，身体稍微矮了矮，又再次站定。他打了个呵欠，没睡醒的模样，沿着楼梯走到一楼客厅，往真皮的沙发上懒散地一靠。

    林媚怔了一下。

    “陆同学！等等！”

    静了一瞬。

    林媚没忍住抬眼望去，却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楼上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蓬乱，身上套着件灰色T恤，揉得皱皱巴巴。

    陆青崖是个不会道歉的人，起码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没道过歉。

    对面笑了一声，随意又懒散，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玩笑的意思，“因为你是我老师啊。”

    八年时光像道深渊一样把两人隔开，这端是喋血军营的自己，那端是成家生子的林媚。

    林媚腾地站起。

    她看着他，嘴唇轻颤，眼眶清清楚楚地红了一圈，心底愤怒漫上来，哽住了喉咙：“……陆青崖，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

    陆青崖霍然起身。

    仿佛被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但只是攥了攥手指，把这股不理智的冲动按捺而下。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窗外风摇着叶子，沙沙作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九年前，那时候日子如盛夏一样张扬热烈，轻易让人想到“天长地久”这个词……

    林媚第一次见到陆青崖，是在九年前的暑假。那时候她二十岁，刚本科毕业，获得了研究生保送资格，毕业旅行游荡了一圈，在家无事可做，听朋友介绍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给人补习英语。

    陆青崖神情很淡，“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当兵就是为了你说的那句话？”

    陆青崖的角度，恰好能把她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学生不上课，她这个家教却不能不坚守岗位，人走了，她就坐在客厅地板上，翻着资料书一行一行往后备课。

    沈锐冲他背影提醒：“她走的安全通道！”

    陆青崖声音一样的沙哑，“成。”

    陆青崖喉咙里发苦，伸手摸着口袋找烟，烟叼在嘴里，又去找打火机，这回没找着。他烦躁地把烟撅在窗台上，烟丝散出来，空气里一股味儿。

    被人这样直白地质疑，老实说林媚不大高兴，但这份工作薪水给的高，干一个月她就能凑齐去敦煌的旅费——除了学费，她不问家里拿钱，吃喝玩乐的费用都靠自己去挣。

    她去之前做了功课，知道那片别墅区地价不菲，但等真的进了屋，发现自己还是有所低估——屋内装潢富丽气派，处处散发着“有钱”的气息，但不是那种“低调奢华”的“有钱”，而是层次不高的附庸风雅。

    陆青崖两脚点在地上，转过头。

    七月初的清晨，太阳刚刚攀上来，门前院子里的草木腾起新鲜的气息。院里停车坪上停放着一辆重型摩托，黑红机身，阳光下漆面闪闪发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他似听非听，直到林媚停下了，才掀了掀眼皮，“没了？”

    林媚英语口语在班里数一数二。她时常被人说性格较真，以至于有时候都到了无趣的地步，“英语”就是她较真的项目之一。她口袋里时常揣着MP3，吃饭跑步的时间都用来听英文新闻节目……记性好，对语言敏感度高，这是她的天赋，但天赋之外，是被许多人嘲笑过的大量努力。

    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霎，林媚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一时间能有这么多的情绪同时涌上来，那里面未尝没有恨，也未尝没有爱。

    陆青崖提眼看她，“向我道歉，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那行，我接受。”

    其后一周，林媚仍旧准点报道，仍旧明知无用还是多问一句，“你不上课吗？”陆青崖仍旧回给她一股摩托车尾气。

    “你不上课吗？”

    她吞回了最后两字，一把提起搁在床上的挎包，转身便往外走。

    到约定时间，林媚去陆家报道。

    眼前一片朦胧，她用力地揉了一下，把沾染了水雾的食指紧紧攥住，哑声说：“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这事就翻篇吧。”

    陆青崖腾地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林媚立在窗前，从包里扯出一张面巾，按在脸上，忍着眼泪，想让情绪自己下去。

    照他以往的个性，是不准备和解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种什么因就敢承担什么样的果。

    林媚顿了顿，一时没想到别的，就挑了自己熟悉的，低声念道：“The wheat fields have nothing to say to me. And that is sad. But you have hair that is the colo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ave tamed me……（麦田和我没有任何关联，真令人沮丧。不过，你有金黄色的头发。想想看，如果你驯服了我，那该有多好啊。——《小王子》）”

    林媚握住水杯四下打量，没坐多久，就听见楼上传来摔门的声音，陆良畴的骂声紧随其后：“……少他妈跟你那帮狐朋狗友混一起，成天到晚吊儿郎当，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儿心……”

    摩托车“嗡”的一声，拐出了大门，一溜烟驶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