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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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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渔很是无语,抱着酒瓶往旁边挪了挪,一副生怕再被叶茵茵糟践的模样。

    严天宇激动得手都哆嗦了,接过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车门。

    此后一段时间,贺冲的生活按部就班,只是多了一个习惯。

    阴影落下,一寸一寸地折向周茉。

    周茉似是松了一口,片刻后又问:“能带我出去逛逛吗?我不想上课。”

    “怎么,觉得我给你的佣金少了?”

    周茉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密切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怎么样?”

    “你要是画人像,比如画我,我肯定得给你提高标准。”

    贺冲笑了:“羡慕我?”

    贺冲等着周茉在前台结完账,跟她一起出去,在步行街广场的角落里,他们跟上了叶茵茵和韩渔——他们俩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哥俩好”呢,这时却突然吵了起来。

    贺冲:“……”

    但手被贺冲紧紧地抓着,掌心沁出的汗交织在一起,温热又潮湿。

    贺冲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走吧。”

    “真的假的?”

    “跟我比有出息吗?我文盲啊。”

    那酒度数不算太高,后劲却很足,等散场的时候,酒量相对较浅的韩渔和叶茵茵都喝得有些飘了。两人一改刚刚见面时互相抬杠的面貌,“哥俩好”似的勾着肩搭着背,一路七弯八拐地往门口走去。

    周茉摇头:“我爸说我没好好练习,但其实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看过第一名的画作,和她相比,再练习五年我也追赶不上——就是有一种人,天生比其他人更具灵气。有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爬得够高,但总有更高的山挡在前方。所以后来,只要是比赛性质的绘画,我就无法等闲视之,画出来的东西匠气又丑陋……”

    “冲哥,你加把劲儿啊。我跟你说,我们这些当代大学男生都特别急色,周茉那样条件的,放不了多久。”

    一肩担起梦想,却一朝沦为青苔和菌菇栖息之地的枕木;一生奔跑过千万里的路,却再也无法远行的绿皮火车;还有那迎接团聚与离别,昔日熙攘,如今只余寒鸦落脚的车站……

    贺冲笑说:“舅舅,留点儿面子成吗?”

    贺一飞挠挠头,笑了笑,看向贺冲,分明是一副邀功的表情。

    “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我常常来这儿。那时候舅舅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我下了课就会爬到对面的树上……”贺冲朝着不远处一指,“下午五点半,有一趟车会从这儿准时经过,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想着有一天能坐上它去远方。”

    贺冲托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扳,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右边半张脸都是红的,上面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贺冲目光锐利,有一股她此前从未觉察过的危险气息,压迫得她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动。

    风卷起回声,四周更静。

    “再见到我妈,已经是六年以后了,一飞生病要做手术,我没办法……”他望向铁轨延伸的远处,一阵风刮过,空气里荡起一股浓烈的烟味。

    周茉一口气滞在喉咙里,在贺冲的注视下,她已觉察不到心脏的跳动,似乎它早已从胸腔里飞走了一样。

    严天宇一路上喋喋不休:“冲哥,这回是什么车?”

    厂房后面还有一排宿舍,贺正奎自己占了两间,购置了基本的厨具,可以自己开伙。

    两个人从未靠得如此之近,她一抬眼,就能看进他的眼中。

    “那是因为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真的。”

    就像她懂得那日在葬礼之上,那一束不合时宜的鲜红的玫瑰。

    “对。”

    贺一飞在屋里转着找茶叶沏茶,又给贺正奎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贺正奎就赶了过来。

    “那时候我们邻居有个大爷开了一家早餐店,我每天起得很早去他那儿帮忙,挣点零花钱,好带一飞去游戏机厅玩。”

    既然要吃饭,周茉当然得摘下口罩了。贺正奎和贺一飞都瞧见了她脸上的巴掌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但谁也没多嘴询问。

    “让你别跟我说话。”

    “为什么?”

    贺冲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顺势轻轻托住她的头。

    贺冲沉吟:“这车八百万一部,我不敢托大。”

    “当我买一送一了。你列的那些没意思,要来就来点真正刺|激的。”

    “冲哥你呢?”

    “苍蝇腿也是肉!”

    “好说好说。你坐着,我现在就去买菜。”

    周茉说了声“好”。

    周茉眼皮一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冲。那时候他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在顾家大寨外说要见贺宓。顾之茹刚巧从外面回来,她坐在价值千万的豪车上,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条前来乞食的狗,二话没说就让管家把他赶了出去。

    贺冲看着她,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周茉:“……”

    “慢点啊,走得快了不起啊?”

    严天宇“嘿嘿”一笑,冲林星河说道:“特明显,是吧?上回吃早饭,冲哥你护着她就跟护犊子一样。”

    车往东行,下了高速,沿路农田一望无际,金色麦浪层层翻滚,一直连接到天边。

    “那得看你跑得快不快,没被抓住就没有任何后果,要是被抓住了……可能会被拘留。”

    屏幕上是的她的自|拍。

    贺冲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把这间店的玻璃砸了,敢吗?”

    周茉“扑哧”笑出声:“标准也太低了。”

    周茉双手捏紧:“那……那我试试?我会留下赔偿金的,双倍……不,三倍。”她回过头去看他一眼,“这种橱窗玻璃多少钱一块?”

    “我给你的清单上没这一项。”

    “对。”

    贺正奎去买菜,贺一飞就领着周茉和贺冲在厂里转悠。他原本就不大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又看贺冲带来的这姑娘气质出众,跟他们这种泥腿子出生的格外不一样,当下便有些忐忑。但不管他说什么,周茉都会接话,还能抛出下一个问题,一点也没让他冷场。

    心脏还在“扑通”跳快。

    贺冲给她夹了一个葱油蛋饼:“尝尝。”

    周茉转过身,踮着脚跳起来,勉强能与贺冲齐平。她似是不服,冷哼了一声。

    周茉猛然屏住呼吸,血液一时间都往头顶冲去,涨得整张脸通红。

    逛了一下午,天色渐晚。夜幕落下,头顶的天空现出几点孤零零的星辰。

    然而不管懂与不懂,她却能放任自己信任他,且毫无保留。

    周茉也跟着停下:“什么赌?”

    “晚安。”

    “真的吧。”

    自了悟自己的心意以后,贺冲行卧都愁,从没为一个女人这样一筹莫展过。

    贺冲扫她一眼,心想,好慢啊。

    “你怎么这么八卦?”

    “你对你表弟真好。”

    周茉想了想:“也好吧……但我觉得似乎不是一个性质的。”

    他自己又有些十分幼稚的担忧,生怕周茉真的一点也没往别的方向去想,那他贸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会吓着她。

    贺冲笑了,“你这招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不错。”

    周茉差点低叫出声,但当她看见贺冲的目光,又生生忍住。

    林星河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星河神情淡漠,埋头拧螺丝,不接腔。

    河上有渔家经过洒落的灯火,周茉出神凝视,轻声说:“不想回去。”

    周茉听得有滋有味,贺冲的青春时代和她的似乎完全不一样。她记忆里的前二十年,除了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外,就是各式各样的老师,教礼仪的、教形体的、教钢琴的、教芭蕾的……

    贺冲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庆幸没跟我当同学吧,那时候我最烦你们这样的书呆子,来一个欺负一个。”

    这人究竟是装傻充愣还是天生就傻得这么出类拔萃?

    回程的路上,严天宇还在惦记着那台兰博基尼。他双臂扒着驾驶座的靠背,问贺冲:“冲哥,你既然有这样的威信和人脉,为什么不成立一个工作室?招贤纳才,多接单子……甚至不必局限于只出方案,自己动手也行啊。这么好的赚钱机会,难道你就不心动?”

    贺冲“嗯”了一声当是应答,眼里却泛起笑意。

    离开小区往外走,贺冲沿路介绍:“那里曾是一家书店,巴掌大的店里却藏了上千册的漫画;那里曾是一家奶茶店,兼卖炸鸡柳,味道还不错;那是一家小卖部,卖汽水和干脆面,干脆面里夹着一飞喜欢收集的水浒英雄卡;那家情|趣|用|品店就是过去的游戏机厅,他技术好,两个币就能玩上很长时间……”

    贺冲跟周茉如今都是通过微信联系,她自然不常来了。

    “过来蹭饭——舅舅呢?”

    周茉吃得急,烫了一下,连连呼气,待吹凉了些,方才一口咬下去。她眼睛一下睁大,冲着贺正奎“嗯嗯”地点头,再比出一个大拇指。

    “那你可以不理我啊。”

    这回贺冲跟孙祁要了个相对宽松的时限,组织严天宇和林星河一点一点攻关。两人都升大四了,没什么课,平常除了泡机房写论文,剩余时间就都待在车场。

    金毛跑了进来,绕着桌脚连连叫唤。贺一飞夹了一块排骨给它:“出去玩,别叫!”金毛叼着排骨,心满意足地跑出去了。

    贺冲没问去哪儿,直接说:“走吧。”

    严天宇在外面赛道上溜了十来圈,勉强过了一把瘾后把车开了回来。他举起双臂踩下刹车,冲着贺冲和林星河兴奋地喊道:“你们也试试!兰博基尼就是兰博基尼,这感觉真爽!”

    韩渔瞪她:“你这人就是毫无契约精神,寡廉鲜耻!”

    贺冲看她要奓毛,赶紧伸手一掌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道:“画我看了,是真的不错,起码我看得明白。”

    周茉目瞪口呆。

    “赶紧回去吧。”贺冲把外套随意往自己肩头一搭,笑着说,“小姑娘,晚安。”

    贺冲按捺着怒火,沉声问:“谁打的?你爸?”

    他们散着步,渐渐远离了中心步行街,到了附近的一条街上。路两侧都是卖小商品的店铺,过了九点半,多半已经关门了。

    “爸,谁稀罕那两张饼。”贺一飞看着周茉,笑着跟她“推荐”自己的表哥:“周小姐,我哥这人挺好,挺靠谱……”

    她下了车,在阴影里向着远处亮着灯光的地方走去。

    周茉立马退缩了。

    “真的。”

    贺冲沉吟片刻,把结论告诉给了孙祁:“孙公子,我们的规矩还是只给理论可行的方案,别的不参与。”

    贺冲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跟周茉发消息,听见这话,他把手机一锁,转头看去:“有那么明显?”

    “你现在在哪儿?”

    “你觉得呢?”

    严天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孙公子,我们要改的就是这台Aventdor SV?”

    她把速写本抱在怀里,倒在床上,眼前浮现下午在废弃车站与贺冲之间只差毫厘的距离,不禁脸颊发烫,心跳如同擂鼓。她身体蜷成一团,想把那种有什么要破壳而出的心悸之感压下去。

    他压低的声音就拂在她鼻尖,带着温热的气流:“周茉,你不会真觉得我对你这么好,什么也不图吧?”

    贺冲联系了久未见面的严天宇和林星河,一道去孙祁那儿看车。

    “……”

    “我回来了。”

    周茉到家的时候,恰好与她平时上完了晚上的公选课的时间差不多。

    四人都很熟了,吃饭气氛轻松,一点也不拘谨。贺冲今晚上不打算回雁南镇,准备去韩渔那儿凑合凑合,便敞开来多喝了一些酒。

    周茉一点没觉察到他的目光:“这么自信?”

    贺冲吐出一口烟:“怕归怕,你能学上这么多年,总归不讨厌吧?”

    今天雨停了,天色仍然阴沉。车就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他过来时开得急,路又颠簸泥泞,车窗上都溅了泥点子。

    贺冲眉头紧蹙,不敢去细想周茉描述的那个场景。他小时候虽然没爸也没妈,但在舅舅跟前从没挨过打。

    “我们小地方民风淳朴,从来不赶早恋这种时髦。”

    贺冲把碗扔进水槽,拧开水龙头:“那也得我有这个本事啊。”

    她把石头捡起来捏在手里,望着橱窗玻璃,却再次犹豫起来。

    他们正要上去把人拉开,却听韩渔特气不过:“当时给你投钱咱们是不是说好了?我给钱,你给我介绍女朋友。女朋友呢?现在钱收不回来,人也没捞到……”

    贺冲扫过去一眼:“感冒了?”

    回头一看,贺冲不知何时已下了车,朝着她大步走来,步履洒脱,仿若带风。她正要说话,贺冲一步迈到她跟前,与她只隔半拳的距离。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灯光,将她完全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字面意思啊,还要怎么解释?”

    出发之前,贺冲绕了点路,先去服装厂跟舅舅和一飞道别。

    贺冲:“劝劝吧,丢人。”

    “我不嫌弃你。”

    “你也不难画啊……”周茉一顿,忽地住了声。

    声音低沉悦耳,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孙祁指了指不远处的另外一辆车:“想让你们改的是这台梅赛德斯AMG E 63。”

    周茉却在关注另外的点:“韩老板读过大学?”

    这天严天宇正在研究梅赛德斯AMG E 63的发动机系统,忽地探出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高声问道:“冲哥,你跟你那个大侄女儿成了吗?”

    周茉下了车,跟在贺冲身后:“这是哪儿?”

    其实联系不上无非也就那些原因,要么是被押着去参加什么宴会了,要么就跟上次一样,冷不丁就出国了。周家虽霸道专制,但对周茉保护得很好,压根儿轮不到他来操心。

    贺冲无声地长叹,要跟她剖白心迹的冲动烟消云散。他一步退远,手插|进口袋里,又恢复到平日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懒散模样。

    “这款已经是整个AMG系列里面加速最快的了。”

    周茉比个大拇指:“那祝你马到功成。”

    贺一飞立马收声,摆摆手:“常来玩!”

    周茉张着口,呼吸紊乱,眼里闪过一盏一盏的路灯,街景疾速后退,在东弯西拐以后,再也不辨方向。

    贺冲淡淡地说:“有些钱,拿了烧手。”

    这天,贺冲突然接到孙祁的电话,约他周末过去看车。自打跟孙祁合作过一回以后,他就清楚免不了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好在这位富家公子平日里并不会骚扰他,且付款利索,绝不指手画脚,算是个大方慷慨的“金主”。

    “做坏事啊。”

    周茉瞪他:“那是我自谦的说法,反正比你画的肯定好多了。”

    贺冲说:“韩老板才是老板,我就一个酒吧打杂的。”

    贺冲的目光暗沉如渊,好像藏了所有的事,又好像所有的事只需要这样一束目光就能道清。

    贺冲很无辜:“你让我前后翻的。”

    周茉瞪他。

    严天宇对他这种带了点儿“过来人”劝诫意味的警句不以为意,身体往后靠去,开始跟林星河商量起改装方案来。

    周茉望着车子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一路小跑进了小区。在迈上门口台阶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看着周茉出去了,贺一飞凑过来挤眉弄眼:“发圈就是她的吧?”

    半分钟过去,她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周茉肩膀收紧,心里那种胀痛的感觉又回来了,让她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哑声说:“那我教你做一件真正的坏事……”

    周茉到底没争过他,口罩揭开的一瞬间,她立即别过脸去。

    冷风吹得她眼眶刺痛,此地与她短暂一生看似花团锦簇的绚烂底色全然不同,可她就是能懂。

    贺冲:“……”

    周茉被叶茵茵挽着一路小跑,等到了约定吃日式料理的地方,一推门发现韩渔和贺冲已经到了。两人很不客气,点了两瓶店里最贵的日本清酒,正在对饮小酌。

    贺冲接过去,滑动屏幕。

    周茉吸了吸鼻子,抬眼去看立在风中身影挺拔的贺冲:“你说了这么多,那又怎样呢?再给你一次机会,碰见我在酒吧落单,你还是会救;我让你带我出来,你也依然会答应。贺冲,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好的一个人……”

    周茉又一次血液逆流,呼吸不畅。

    西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连下了几场雨,到六点天已经黑透了,还刮着冷风。

    贺冲挑眉:“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你给我解释解释?”

    车行三十分钟,就到了荒郊野外。沿路树叶枯黄,荒草里冒出一段生锈的铁轨,延伸到远方。

    “是啊。”滤镜也加得恰如其分。

    周茉原本雀跃的心情多少受了点儿影响,但今天家里风平浪静,已然实属难得。她没在楼下久留,怕给自己找不痛快,打了声招呼就直接上了楼。

    “心情好点了?”

    风擦过耳畔,刮得耳郭发疼。风衣衣角被掀起来,沙沙作响,两道仓促的脚步声一道叠着一道。

    她穿着T恤和长裤,头发散着,还戴了个口罩。走到跟前,她头一扭,避开了贺冲打量的目光:“周六你去了城南老街吗?没等多久吧?”

    他缓缓倾身。

    周茉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会有什么后果?”

    贺冲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上那个刺目的巴掌印,一些过心的话已到了嘴边,但还是没说出口。

    贺冲笑了笑,好心解释给她听:“韩渔这人,平常确实有点一毛不拔,夺他钱如要他的命。但他对喜欢的人十分大方,他读大学的时候,打工三个月挣的钱一分不留,全拿出来给喜欢的姑娘买生日礼物了。”

    韩渔瞪着眼:“哪儿啊?”

    贺冲目光下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梁……灯光之下,她白皙的皮肤因方才的奔跑而微微泛红。呼吸不均匀,一下深一下浅的,像她在信手摁一架钢琴的琴键,每一个音符都准确无误地敲在心上。

    贺冲陡然停下脚步:“打个赌吧。”

    “那不就得了。别想太多,山外永远有山,只要你还有登山的劲头就行了。”

    周茉笑了:“所以什么坏事不坏事,全都是假的。”

    “那家店要么是你朋友开的,要么你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即便我真的砸了也不要紧对不对?”

    “贺冲,”周茉踌躇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上回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人际关系复杂,我没这么觉得。不管是韩老板、王老板,还是你表弟,他们人都很好。比我这一生遇到的很多人都要好上太多……我真羡慕你。”

    贺冲转头看她一眼:“虽然不大明白,但是我信。”他看她被河上的风吹得缩紧了脖子,咬着烟,脱下身上的外套,往她头顶上一扔。

    这一问一答可谓是幼儿园级别的幼稚,贺冲意识到这一点,哑然失笑。

    周茉还有点儿蒙:“好迅速啊。”

    自那天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画下贺冲以后,周茉就再没敢翻开去看——她单纯又迟钝,但绝非一无所觉。

    到了地方,孙祁迎上来跟三人打招呼。严天宇跟孙祁握着手,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后方——空地正中央停了一台明黄色的兰博基尼Aventdor SV。

    周茉:“那我回去了。”

    贺冲笑了笑:“后来……没等我攒到足够的钱,这条铁路就废弃了。再后来,我第一次出门也不是坐火车,坐的是汽车,是去西城找我妈借钱。”

    望着车子驶出去,贺冲走到林星河身旁,悄声问:“星河,你怎么看?”

    还是贺冲先反应过来,拉过周茉的手臂:“走吧,不打扰他们了。”

    “结果我没见上我妈,我舅舅没及时还上钱,家里被人砸了,我舅妈就是那时候决定跟他离婚的。”贺冲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咬在嘴里,打火机凑拢点燃。

    周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迎向他的目光:“你不就是图我能帮你斡旋合葬的事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啊。”

    贺冲提着领子把她拎起来:“去洗手,带你去附近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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