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而辣,她眼泪立刻就出来了。
过了很久,夜风里,他听见孟遥说:“……不冷。”
然而,一旦去想,越来越多理智的声音就渐渐盖过他忠于内心的本能。
太平洋倒是很大,可一辈子也到不了岸。
孟遥心急如焚,踮脚往里看了看,只看见一团人围作一团,哭声喊声咒骂声,一阵阵传来,她退到楼梯口,给丁卓拨了一个电话,响了许久,还是没有人接。
“不加班,”丁卓含着烟,“医院出了事,今天转院走了一批人。”
他后退一步,背靠着窗户,几分颓唐地看着孟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疑问还是求救:“你觉得,这是背叛吗?”
孟遥悄悄地伸手,攥了攥他衣袖的一角。她手指出了点儿汗,袖角有点儿硬。
厨房空间不大,孟遥往旁边让了让,揭开锅盖,拿筷子把里面的面条翻了一下。
这段话,比起前面那几句,让丁卓好受得多。
丁卓深深吸了口烟。
出便利店,拐了条街,高大树木枝桠交错,远处路灯光里,建筑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之中。
丁卓微微偏过头,去看孟遥。
吃完,孟遥把碗筷收进厨房,往水槽里倒了点儿热水。
他目光定着看了很久,心里有点儿冲动,可似乎只是一团没有形状和边际的雾,这冲动是什么,他自己也有点儿说不出道不明。
不是电光石火、魂悸魄动才叫动心。
两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面。
孟遥眨了下眼,仿佛是感觉自己情绪有点过于外露,很轻地抽了下鼻子,别过脸去,揉了揉眼睛。
“当然。上回跟你说过,同行颠倒是非,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记得曾几何时,我们还有个‘无冕之王’的称号……我当时报考新闻专业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一点新闻理想,这个世界或许多我不多,少我不少,但即便一只萤火虫,也能照亮一片叶子的世界……”她顿了下,声音有点苦涩,“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四年时间,只是证明了我所坚持的理想是空想……”
高一,在元旦晚会上知道了丁卓这个人之后,有一回孟遥在学校外面一家拉面馆吃面,又碰见丁卓。
“不用。”
很快,说服自己心安理得:今天是她生日,总要有一回由着性子,到明天,生活还该是它原本的模样,蚍蜉之力撼动不了它疾驰而去的惯性。
丁卓换鞋,去沙发上坐下。
孟遥洗完碗筷,把厨房收拾了一下,取下手套冲洗了一下,重新挂起来。
孟遥微抿着唇,把矿泉水拧开,递到他手边,丁卓含糊说了声“谢谢”。
丁卓抽了一口烟,沉沉地吸入肺腔,“……没事。”
孟遥被他盯得不自在,脸恨不得埋进碗里去。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孟遥全没有听进去,像是溺水窒息之人被人从打捞出来,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总算落地,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再开口时声音发哑,“情况严重吗?”
这只手骨节分明,握过手术刀,也缝过手术线。
医院出去,不远处有家711。
一碗泡面,很快让丁卓扫荡完毕,他恢复了点体力,才终于有心思说话了。
“很尽兴了,谢谢你。”
孟遥站起身,去卧室给他找吹风机。
方竞航从里面走出来,领着她到了旁边走廊。
丁卓松开手,把外套穿上,抖了抖领子,“走吧。”
丁卓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她一眼,笑了一下,脸上满是疲惫,“累,我再歇一会儿。”
孟遥点一点头,声音沉下去,“小时候赌天发誓,动辄做不到便不得好死,不把生死当一回事。而现在,把生死看得很重,却总有人不断告诉你,有时候生死倒悬,其实发生得比你信口胡说的一句赌誓还要容易……”
到了门口,孟遥从包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你面都要坨了。”
丁卓这车孟遥有点开不习惯,大约是怠速太低了,一不小心就容易熄火。这时候,她脚点着离合,慢慢地把车发动起来,驶出了停车场。
孟遥一时没再说话,她双腿蜷着,抱着膝盖,把包搁在膝盖上,脑袋抵靠上去,鼻子有点酸,眼眶发热,然而好像为了这么一点事哭,又不至于。
方竞航转过头来,瞧见是她,几分惊讶。
丁卓往她手里看了一眼,“你喜欢吃这个?”
丁卓略微自嘲地笑了一声,“没这么大本事。”
他没穿大衣,搭在了左腿上,宽阔的肩膀把白色衬衫撑起来,夜风吹得衣服领子贴着他的颈项。
从器材室回来,穿过操场回教学楼,经过足球场时,孟遥忽看见丁卓就坐在前面的双杠上。
丁卓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稍稍坐正了身体,往腕上手表看了一眼。
她去附近小超市补了点儿日常用品,又买了把挂面——邹城的习俗,过生日得吃面。
大三那年,曼真给她发来一张照片,“遥遥,这人,我一定得拿下。”
她顿了一下。
有一回,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上完课,孟遥跟体育委员一块儿去器材室还排球。
孟遥正看着他,这一下,目光恰好对上。
开了几分钟,孟遥对路线有点把握不准,偏过头去,去看丁卓,发现他双臂抱在胸前,微偏着脑袋,已经睡着了。
曼真说:“那就让给遥遥,遥遥胆子这么小。”她说了什么呢?
哗哗的水声中,丁卓身体往后靠,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沙发上。
没带衣服,他只能将就穿上原来自己的。
可后来——这后来远得她难以置信,她还在用丁卓的影子,去套身边的过客。
他眉头微微蹙拢,眼里笼罩在深重的倦怠。
孟遥又想,虽然这想法不厚道,然而还好,还好,受伤的不是丁卓……
孟遥心有点儿揪着,看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很快就好,你再等会儿。”
“……这么晚了,你要是不介意,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
“没事,警察来得很快。”
他摸了支烟,点燃,一边抽,一边试着为起码看得见的以后找一条路。
丁卓背靠在沙发上,微仰着头,仿佛有点累。
她打小不喜欢医院,父亲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就是在医院度过。
孟遥紧攥着手指,没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发颤,“我听说普外科发生医闹,有医生受伤了……丁卓电话打不通……”
孟遥抿紧了唇,走回浴室。
她别过目光,转身回去厨房。
丁卓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辨不明,“孟遥。”
等出来的时候,丁卓还站在窗前。
孟遥问他:“吃饱了吗?要不去小吃街上买点烧烤?”
今天,出手术室,给孟遥回电话,听到她说在医院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低沉轻柔的声音,从鬼蜮中拉回了人间。
她赶紧接起来,“喂”了一个字,说不出话来。
“明天周六,你加班吗?”
丁桌顿了一下,替她拉开车门,把车钥匙递给她。
护士戒备地盯着她,“你是干什么的?”
外面有一只蛾子,循着灯光飞进来,落在窗户玻璃上,扑棱了一下翅膀,朝着天花板上吸顶灯飞过去。
最后,还是孟遥先开口。
孟遥过了许久,才觉得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丁卓声音发哑,听着有点疲惫,“抱歉,医院出了点事,刚刚忙完,你吃完饭了吗……”
“没什么效果。”
他身上带一点消毒水和烟草的味道,铺天盖地地罩过来,让她几乎迷失了自己的呼吸。
她手上沾了点水,那架子上的一块干毛巾擦了一下。
母亲做好了饭,让她送去,她一路穿过长而幽深的走廊,间或碰见有病人从病房里面出来,蹒跚而行,形容枯槁,病痛和对死亡的恐惧在他们眼中留下深重的阴影,她低头匆匆走过,不敢与他们对视。
丁卓目光盯着她的手,“手怎么了?”
丁卓点点头。
然而此刻让他条分缕析自己的想法,却并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样的简单。
孟遥回过神来,忙说,“没……”
孟遥把手机揣回口袋,回到车边,拉开车门一看,里面一点猩红的火星忽明忽灭,鼻腔里窜进来一点儿烟味,丁卓已经醒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丁卓走进来,“要不要帮忙?”
丁卓看了一眼,才发现她脖子上戴着一条很细很细的银链,他记得上回并没有看见。
丁卓看着她。
孟遥“嗯”了一声,低声说:“我……我在医院。”
“今天听见新闻的时候。”
孟遥点一点头。
那时候离高考还有两个月,高三学生全力备考,几乎不怎么出来活动。
孟遥抬头,见方竞航合上了报告,站起身,“你先坐一会儿,我去下病房。”
她微微垂着头,头发顺在右侧,露出左边的耳朵和颈项。
孟遥吓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丁卓从外面走进来。
丁卓摇头,“经过今天,我才知道旦城的治安也就这么回事儿。时间不早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孟遥笑了下,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转过头来,似想让他看见她没什么事,然而眼眶让她揉得泛红,眼里更是雾气弥漫。
孟遥到他身边坐下,“吃饭了么?”
灯光照得他们表情一清二楚,一样微蹙的眉,一样茫然疲惫的眼睛。
“想什么?”
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亮着,一条一条弹出通知信息。
她把花洒关上,从里面退出来。
心外科不在战场前线,却也是人人自危,护士站全在讨论这事儿。孟遥抓住一个看着和善的小护士,问方竞航在不在医院。
半晌,他把烟头摁在台阶上,站起身,拍了拍灰尘,朝孟遥伸出手,“走,陪我去吃点儿东西。”
孟遥踌躇片刻,走过去。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把目光定在她脸上,“……怕吗?”
丁卓没吭声。
方竞航忙说:“不是老丁……是肝胆科一个主任的研究生……”
“快了。”
孟遥从鞋架上找到室友男朋友有时候来穿的那双凉拖,递给丁卓。
丁卓站起身,“走吧,我送你。”
“我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事实上,她不敢用力呼吸,她衬衫的料子蹭着他脸颊,是真实的;按在她背上的男人的手掌的重量,是真实的;头顶上沉稳平缓的呼吸,是真实的;靠得如此之近的体温,也是真实的——可它们的组合,却显得如此不真实。
片刻,孟遥拎着吹风机出来,递给他。
没一会儿,锅里开始咕噜噜作响,沸腾的水蒸气凝在玻璃锅盖上,热水开始翻滚。
电话还是没人接,她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方竞航也在医院,定了定神,去心外科找人。
丁卓听见她的脚步声了,但没回头,“……方竞航的电话,他刚去普外科看了一眼,我师弟已经没什么事了。”
从此,这个人在孟遥心里就成了秘密。
丁卓嗯了一声,偏过头来。
丁卓便感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他,之前那团没有形状没有边际的雾气渐渐露出一点轮廓……
“擦过药了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心怀鬼胎,但事实上自己才是无欲无求的那一个,因为心里早就笃定了,两个人没有可能。
忽然,响起笔搁在桌面上的声音。
丁卓反而又用了一点力,把她抱得更紧。
孟遥捏着手机,靠着墙壁,又给丁卓打了几次电话。像有一记重锤子狠狠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心脏,呼吸仿佛是从一根被压扁了的细管子里挤出来,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
他从来不是逃避型人格,以往遇到事情,不管什么,最后总要给它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楼下警车已经开走了,好像到此刻夜才真正开始。她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没看见月亮,天色暗淡,黑也仿佛黑得并不彻底。
片刻,她听见浴室门锁上,里面传来水声。
方竞航解释:“这丁卓朋友。”
很久,丁卓伸手去摸口袋,才想起来烟放在茶几上了。
二十分钟,丁卓洗完澡出来了。
丁卓咬紧了香烟的滤嘴。
“哦,冻疮犯了。”
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
微风,夕阳,少年,白衣。
许久,孟遥从浴室里出来,到他旁边坐下。
丁卓买了碗泡面,在店里泡开了,揭开盖子,狼吞虎咽。
丁卓淡淡说:“我师弟还在床上躺着。”
孟遥跟在他身后,蜷了蜷手指。
孟遥赶紧低头吃了两口,含含糊糊说:“没事,能吃。”
方竞航走了之后,孟遥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嗯?”孟遥没反应过来。
孟遥等了片刻,把面条先下进去。待面条煮得快变了颜色,丢进青菜和番茄。
这提议,比起现在再开三十分钟车回宿舍诱人多了。事实上,他不怎么想一个人待着,旁边没有一点人声的时候,总喜欢往钻牛角尖的地方去想。先那会儿,师弟满身是血倒在地上那样子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回闪,挥之不去。
另外那医生跟方竞航打了声招呼,收拾东西走了。
声音轻颤,似乎带上了一点哭腔。
后来,她发现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中的一些无心之言,突然就成了谶言。
孟遥喘了口气,“……方医生。”
她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下一瞬便被丁卓一拽,整个人身不由己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孟遥就当他是答应了,转身回房间,把上回跟他逛超市时买多的毛巾和牙刷找出来,放去浴室。
他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一瞬,然而并不是因为抗拒,片刻,她像是被风吹弯紧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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