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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扬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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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但如果他还活着,在马赛人那儿藏着,那就更是悲剧了,因为这是有关“战斗还是逃跑”的选择,是一个孩子为了生活而在努力挣扎。

    在草原上,当我无意中闯入瞪羚妈妈藏匿刚出生瞪羚宝宝的地方,瞪羚就会上演和卡贝罗父亲表演的同样的戏码。它们会在你面前跳舞,会走到你面前,不断地跳跃,或假装哪条腿变跛了,不能再跑了。它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不让你注意到它的宝宝。

    然后,突然间,你在马蹄下发现了它的宝宝。它一动不动,小小的脑袋平放在草丛里。为了活命,在妈妈跳舞的时候,脸朝下躲在草里面。一只鸟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也会做出同样的把戏。它会拍打翅膀,不断地鼓翼,甚至很聪明地把翅膀拖在地上,扮演一只受伤的鸟。

    现在,卡尼纽就在我面前演这样的戏。难道在想起自己儿子的生命处于危险中时,这位基库尤老人的心会变得如此温情,还能这样跟我嬉戏一番?在我面前跳舞的时候,他的老骨头咯吱咯吱地响;他甚至把自己的性别都变了,扮演了一位老妇人、一只老母鸡、一只母狮。这种嬉戏明显就是一种女人的活动。他的这种表现可真是够奇怪,不过确实也非常值得尊敬。那感觉就像是一只雄鸵鸟要轮流和母鸵鸟孵小鸵鸟一样。面对这种“策略”,没有哪个女人会无动于衷。

    于是,我对他说:“卡尼纽,卡贝罗什么时候想回农场都可以,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他。但只要他回来,你必须把他带过来见我。”听我这么说,卡尼纽立刻沉默下来,然后低下头,伤心地走了,好像是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朋友似的。

    值得一提的是,卡尼纽记得我的话,确实照我说的做了。五年后,就在我把整件事情几乎要忘掉的时候,他有一天通过法拉传话,请求和我见面。他站在我的房子外面,身子重心落在一条腿上,保持着庄重威严的仪态。但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不安的。他和蔼地跟我说:“卡贝罗回来了。”那时,我已经学会了“停顿”的说话艺术,就没有说话。这位基库尤老人可能因为我的沉默感受到了压力,把重心换到另外一条腿上,眼睑颤抖着重复道:“我的儿子卡贝罗已经回到农场了。”我问道:“他是从马赛人那儿回来的?”卡尼纽把我开口说话当作是我们和解的征兆。于是调整了脸上那些狡猾的细纹,挤出来一个笑容,但他其实并没有笑。他说:“是的,姆萨布,是的。他是从马赛人那儿回来的。他回来为你工作来了。”在过去的五年里,政府开始实行基潘德制度,就是把在肯尼亚生活的所有土著人登记在册。因此,我们要从内罗毕请一位警官过来,把卡贝罗变成这个农场的合法居民。我和卡尼纽约好了日子。

    那天,他和儿子早早就到了,比警官早到了很久。把儿子带到我面前的时候,卡尼纽表现得很开心。但在心里,他其实是有点害怕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的,他的这种害怕是有理由的。因为马赛人当年从农场上带走的是一只小绵羊,现在还给我们的却是一头年轻的豹子。这种变化一定是因为他体内流着马赛人的血,否则单凭马赛人的生活习惯和生活磨练,是不可能造就这样的质变的。他站在那儿,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马赛人。

    马赛武士看起来英俊潇洒,他们把“别致有品味”这种特殊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他们表面看起来勇敢大胆,极富野性,难以掌控,但却能坚守自己的本性,忠于内心的理想。他们不会装腔作势,不会去刻意模仿外国人,而且一切都要做得尽善尽美。这种风格是由心而生的,是他们这个种族和历史的表现。他们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的服饰都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就像鹿身上的鹿角一样。

    卡贝罗的发型完全是马赛式的。头发很长,用细绳编成了一条一条辫子,束成一条粗粗的马尾。额头上绕着一条皮绳。就连头的姿势也是马赛式的:下巴向前伸着,好像要把他那张愠怒、傲慢的脸放在托盘里献给你一样。他的行为颇似莫拉尼人,僵硬、被动而粗鲁,人们很喜欢默默地观察他。他就像是一尊能被别人看见,但自己却看不见自己的雕像。

    马赛的年轻人以牛奶和鲜血为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饮食习惯,他们的皮肤才光滑如丝缎。他们的颧骨高高隆起,颌骨明显凸出,脸上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细纹或凹坑,但看起来有点肿胀;眼睛像紧紧镶嵌在马赛克里的两颗黑石头,从整体上看,莫拉尼年轻人还真有点像马赛克。他们脖子上的肌肉高高隆起,看起来很吓人,像是发怒的眼镜蛇、公豹子或公牛的脖子,非常粗壮,带着明显的男人气息,就好像他要与别人宣战一样,当然女人除外。他们的腰和臀部细窄得令人吃惊,与他们脸颊的凹陷、脖子的粗壮与肩部的圆润形成了鲜明对比,但看起来却相当和谐。他们的大腿和膝盖非常瘦,双腿又长又直,而且肌肉发达。看到他们,会让人想起那些经过严酷训练,最后变得巧取豪夺、贪婪成性、暴饮暴食的动物。

    他们走路的时候身体僵硬,直接把一只细脚放在另外一只前面,但胳膊、手腕和双手的动作却柔和灵便。马赛年轻人弯弓射箭、放开弓弦时,你好像都能听到他手腕上的肌肉和弓箭一起在空中高声歌唱。

    从内罗毕来的警官是一位刚从英格兰调过来的年轻男子,对工作充满了热情。他的斯瓦希里语说得很好,我和卡尼纽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很快就投入到已经过去很久的枪支走火案件中,不断地盘问卡尼纽,把这个基库尤人问得呆呆的。盘问完毕后,他告诉我,他认为卡尼纽遭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不公平待遇,整个案件要提交到内罗毕重新审查。“那可是要耗费你我很多年时间呢。”我说。征得我的同意后,他说,如果要做到执法公正,就不应该考虑这一点。卡尼纽看着我,觉得自己是被我陷害了。不过还好,这位警官最后说,这起案子已经过去太久了,无需再审了。因此不用再做什么,只要让卡贝罗定期在农场登记就可以了。

    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在登记造册前的那五年里,卡贝罗在农场上销声匿迹,和马赛人一起浪迹天涯,卡尼纽也遭遇到很多事情。这起案件彻底平息之前,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攫住了他,把他几乎磨成了小颗粒。

    至于更多的细节,我在这里就不便讲述了。首先,这些细节本身就带着私密性的;其次,在那段时间里,我自己也遇到了很多事情,没有多关注卡尼纽和他的命运。农场上的事情也被我抛诸脑后,它们就像是远处的乞力马扎罗山,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看不到。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我从农场上离开,土著人都会温顺地接受,就好像在现实中我已经走出他们的生活,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存在的层面上。我回来之后,他们就会再跟我提一提我离开时发生的事情。他们会告诉我:“那棵大树倒了,你跟那些白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孩子死了。”

    万扬格里痊愈了,要离开医院,我开车把他带回了农场。在那之后,我偶尔还见过他几次,有时在恩戈马,有时在平原上。

    几天后,他的父亲韦奈纳和祖母来到了我的房子里。韦奈纳矮矮胖胖的,这种体型在基库尤人中不太常见,因为大多数基库尤人都非常瘦。他还留着一撮稀稀拉拉的胡子。他另外一个异于常人的地方是,他不习惯直视别人的眼睛。看着他,感觉他就像一个已经疯掉的穴居人,总想自己待着,不想被别人打扰。他的母亲是一位基库尤老妇人。

    土著女人的头一般都是光溜溜的,而且又小又圆,还很干净,看起来很像是某种颜色较深的坚果。奇怪的是,当你看到它们,第一感觉竟然是,它们代表的才是真正的女性气质,而普通女人头顶上的头发就像是男人的胡子,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但这位基库尤老妇却在自己皱巴巴的头皮上留了一簇白头发,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没有刮胡子的男人,给人一种道德败坏和无耻透顶的感觉。她的身体靠在拐杖上,把说话的权利都留给了韦奈纳。但在这样的时刻,她的沉默却仍然让现场火花四溅。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粗野和不知羞耻感,但她儿子没有遗传她这一点。他们两个就是现实中的尤拉卡和拉斯卡罗,我到后来才知道这一点。

    他们带着和平的目的,慢吞吞地走进我的房间。父亲告诉我,万扬格里没办法吃玉米,他们又很穷,没有面粉,没有奶牛,所以想请我在案子结束之前,允许他从农场上的奶牛那儿挤一点儿牛奶给孩子喝。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这个孩子了,因为赔偿金还没到。法拉那时正在内罗毕处理他的索马里私人案子。我就说,在法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每天从我的牛群里挤上一瓶牛奶喝。我吩咐仆人们,让他每天早上来我们这儿挤牛奶。对这个安排,仆人们倒不太愿意,或者说感觉不太舒服,真是莫名其妙。

    两个星期过去了,三个星期过去了。卡尼纽在某个晚上突然出现在我的房子里。当时我刚吃完饭,正在壁炉前看书。土著人通常喜欢和我在房子外面谈话,但他进来后却把门关上了。这让我觉得,我们接下来的交流可能跟什么意外的事情有关。可是,他却一直奇怪地沉默着。平时那么灵活,像抹了蜜一样的舌头,此时好像是被割掉了一样,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因此,虽然我的房间里多了个卡尼纽,但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这个大个子基库尤老人好像病得不轻,身体全都靠在了拐杖上,在斗篷里几乎都看不见;眼睛昏暗无光,像是某个尸体的眼睛。他不断伸出舌头舔他那干裂的嘴唇。

    终于,他开口说话了。语速很慢,声音很沉闷。他说,现在事情越来越糟了。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下去,只不过声音含糊不清,就好像他说的事情微不足道,你根本不用理会似的。他说,他已经给韦奈纳赔了十只羊,但他现在还想要一头牛和一头小牛,他现在打算给他们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任何判决规定让他这么做啊。卡尼纽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找不到下个朝圣地的朝圣者,或是找不到下一个旅行地的旅行者一样。他走进了我的屋子,却好像走在路上,告诉了我一件事情,然后马上就离开了。我怀疑他是不是病了,所以停了一会儿后,我说,第二天我会带他到医院看病。他走之前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抬起一只手,往脸上碰了碰,好像是擦眼泪。如果卡尼纽会流眼泪,那就真奇怪了,感觉就像是朝圣者的行李开花了一般。更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有利用这些眼泪,它们竟然是毫无用处的。我心里就在想,当我的思绪在农场之外的事情上神游时,农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卡尼纽走了之后,我把法拉叫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法拉很讨厌跟我提关于土著人的事情,好像他们并不值得我和他去花费精力,甚至不值得我们去听一听。到了最后,他终于同意告诉我了。在讲述的过程中,他的视线越过我,一直落在窗外天空中的星星上。卡尼纽的失魂落魄完全是韦奈纳的母亲造成的。这个女人是一个巫婆,对卡尼纽施了魔咒。

    “但法拉,”我说,“卡尼纽年纪都那么大了,而且也很聪明,怎么可能会去相信什么咒语。”

    “不是的,”法拉慢吞吞地回答,“不是的,姆萨布。我觉得这个基库尤老女人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原来这个老女人曾告诉过卡尼纽,如果他一开始就把牛送给韦奈纳,一定会比不送的结果好,而且他的牛们一定能够“活着看见”这个事实。而卡尼纽的牛现在真的是一头接一头地瞎掉了。老卡尼纽的心慢慢地碎了,就像古代某个遭受酷刑的人被身上的重量一层压一层,骨骼和肌肉最后也就碎了。

    提起巫术,法拉的语气干涩且充满担忧,就像谈起我们无法控制的口蹄疫一样。因为这种病,农场上的牛羊一头接一头地死去。

    那天晚上,我一直坐到深夜都没有睡觉,心里一直在想农场上的巫术。刚开始,我感觉它很丑陋,感觉它好像是从哪个古老的墓穴里爬出来的,它趴在我的窗户玻璃上往我屋子里看,鼻子都被玻璃挤平了。然后,我听到了土狼在远处河水边的叫声。我突然想起,在基库尤人中有狼人的传说,就是说老妇人们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土狼。韦奈纳的母亲很可能现在正龇着牙沿着河边奔跑呢。慢慢地,我就对巫术这个事情习惯了,甚至感觉它好像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在非洲的晚上,有那么多事情都与它有关系。

    我以一个斯瓦希里人的思维想着:“这个女人真卑鄙。她利用自己的技艺让卡尼纽的牛变瞎,然后又把事情推到我这儿,让我帮忙养活她的孙子,从我养的牛身上一天得到一瓶牛奶。”

    然后我又想道:“这起走火事件引发的诸多事端马上就要血染农庄了。这是我的错,我必须把新的力量吸引进来,否则,农庄就会像噩梦一样被毁掉,一个可怕的噩梦。我知道我要怎么做了。我要把基纳恩朱请来。”

    [1]这就是上文作者所说的法拉特有的错误,应该是“除了”马赛人。

    [2]Absalom,《圣经》中的人物。大卫的第三个儿子,被大卫宠爱。他容貌俊美但刚愎自用,后发动了反抗父亲的叛乱,占领耶路撒冷,最后被堂哥约押杀死。大卫对他的死十分伤痛。关于押沙龙的故事,请参阅《圣经·旧约·撒母耳记》第13至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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