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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选注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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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翚

    刘子翚(1101——1147)字彦冲,自号病翁,崇安人,有《屏山全集》。他也是位道学家或理学家,宋代最大的道学家朱熹就是他的门生。批评家认为道学是“作诗第一对病” [1] ,在讲宋诗————还有明诗————的时候,也许应该提一下这个问题。哲学家对诗歌的排斥和敌视在历史上原是常事,西洋美学史一开头就接触到柏拉图所谓“诗歌和哲学之间的旧仇宿怨” [2] ,但是宋代道学家对诗歌的态度特别微妙。

    程颐说:“作文害道”,文章是“俳优”;又说:“学诗用功甚妨事”,像杜甫的写景名句都是“闲言语,道他做甚!” [3] 轻轻两句话变了成文的法律,吓得人家作不成诗文。不但道学家像朱熹要说:“顷以多言害道,绝不作诗” [4] ,甚至七十八天里做一百首诗的陆游也一再警告自己说:“文词终与道相妨”,“文词害道第一事,子能去之其庶几!” [5] 当然也有反驳的人 [6] 。不过这种清规戒律根本上行不通。诗依然一首又一首的作个无休无歇,妙的是歪诗恶诗反而因此增添,就出于反对作诗的道学家的手笔。因为道学家还是手痒痒的要作几首诗的,前门撵走的诗歌会从后窗里爬进来,只添了些狼狈的形状。就像程颐罢,他刚说完作诗“害事”,马上引一首自己作的《谢王子真》七绝;又像朱熹罢,他刚说“绝不作诗”,忙忙“盖不得已而言”的来了一首《读〈大学〉〈诚意〉章有感》五古 [7] 。也许这不算言行不符,因为道学家作的有时简直不是诗。形式上用功夫既然要“害道”,那末就可以粗制滥造,所谓:“自知无纪律,安得谓之诗?” [8] 或者:“平生意思春风里,信手题诗不用工。” [9] 内容抒情写景既然是“闲言语”,那末就得借讲道学的藉口来吟诗或者借吟诗的机会来讲道学,游玩的诗要根据《周礼》来肯定山水 [10] ,赏月的诗要发挥《易经》来否定月亮 [11] ,看海棠的诗要分析主观嗜好和客观事物 [12] 。结果就像刘克庄所说:“近世贵理学而贱诗,间有篇咏,率是语录讲义之押韵者耳。” [13] 道学家要把宇宙和人生的一切现象安排总括起来,而在他的理论系统里没有文学的地位,那仿佛造屋千间,缺了一间;他排斥了文学而又去写文学作品,那仿佛家里有屋子千间而上邻家去睡午觉;写了文学作品而藉口说反正写得不好,所以并没有“害道”,那仿佛说自己只在邻居的屋檐下打个地铺,并没有升堂入室,所以还算得睡在家里。这样,他自以为把矛盾统一了。

    北宋中叶以后,道学家的声势愈来愈浩大;南宋前期虽然政府几次三番下令禁止,并不能阻挡道学的流行和减削它的声望。不管道学家是无能力而写不好诗或者是有原则的不写好诗,他们那种迂腐粗糙的诗开了一个特殊风气,影响到许多诗人。有名的像黄庭坚、贺铸、陆游、辛弃疾还有刘克庄本人都写了些“讲义语录之押韵者”,小家像吴锡畴、吴龙翰、陈杰、陈起、宋自适、毛珝、罗与之等等也是这样 [14] 。就像描摹道学家丑态的周密 [15] 也免不了写这一类的诗 [16] ,甚至取个“草窗”的笔名,还是根据周敦颐和程颢等道学家不拔掉窗前野草的故事。又像朱淑真这样一位工愁善怨的女诗人,也有时候会在诗里做出岸然道貌,放射出浓郁的“头巾气” [17] ;有人讲她是朱熹的侄女儿,那句查无实据的历史传说倒也不失为含有真理的文学批评。

    假如一位道学家的诗集里,“讲义语录”的比例还不大,肯容许些“闲言语”,他就算得道学家中间的大诗人,例如朱熹。刘子翚却是诗人里的一位道学家,并非只在道学家里充个诗人。他沾染“讲义语录”的习气最少,就是讲心理学伦理学的时候,也能够用鲜明的比喻,使抽象的东西有了形象 [18] 。极口鄙弃道学家作诗的人也不得不说:“皋比若道多陈腐,请诵屏山集里诗。” [19] 他跟曾几、吕本中、韩驹等人唱和,而并不学江西派,风格很明朗豪爽,尤其是那些愤慨国事的作品。

    * * *

    [1] 郑方坤《全闽诗话》卷四引谢肇淛《小草斋诗话》;参看胡应麟《诗薮》内编近体中论“儒生气象一毫不得著诗,儒者语言一字不可入诗”。

    [2] 《理想国》第六百〇七乙。

    [3] 《二程遗书》卷十八《伊川语》四。参看《伊川文集》卷五《答朱长文书》:“无用之赘言”;邵雍《击壤集》卷十二《答人吟》:“林下闲言语,何须更问为?”卷十六《答宁秀才求诗吟》:“林下闲言语,何须要许多?”晁说之《晁氏客语》记石子殖说唐人诗是“无益语”;《皇朝文鉴》卷二十八吕大临《送刘户曹》:“文似相如反类俳”;杨简《慈湖遗书》卷十五《家记》九批评杜甫韩愈“巧言”、“谬用其心”;又卷六《偶作》第二首:“咄哉韩子休污我!”第五首:“勿学唐人李杜痴!”(此数首亦误入曹彦约《昌谷集》卷三《偶成》)李梦阳《空同子集》卷五十二《缶音序》、卷六十六《论学》上篇都有暗暗针对程颐批评杜甫的话而发的意见;方以智《通雅》卷首之三申说《表记》里“词欲巧”的一节差不多针对杨简的话而发,其实《文心雕龙·征圣》篇早引用《表记》那几句话作为孔子“贵文之征”。

    [4] 《朱子大全》卷二《读〈大学〉〈诚意〉章有感》;参看《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作诗间以数句适怀亦不妨”条、“近世诸公作诗费工夫要何用”条等。

    [5] 《剑南诗稿》卷三十三《老学庵》、卷五十五《杂感》第四首。陆游那笔诗账见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九十九《跋仲弟诗》;参看《剑南诗稿》卷三十九《五月初病体益轻偶书》:“三日无诗自怪衰”,又卷七十九《醉书》:“无诗三日却堪忧”;陈著《本堂集》卷四十五《跋丁氏子诗后》:“近世陆放翁日课数诗,吾窃疑焉,姑置不敢议。”

    [6] 例如汪藻《浮溪集》卷十一《答吴知录书》,林亦之《网山集》卷三《伊川子程子论》。

    [7] 参看《击壤集》卷二十《首尾吟》解释“尧夫非是爱吟诗”。

    [8] 《击壤集》卷十二《答人吟》。

    [9]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二引游九言诗,《默斋遗稿》和《补遗》里漏收。

    [10] 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一《游鼓山》。

    [11] 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集》卷六《中秋有赋》。

    [12] 洪迈《夷坚三志》巳九《傅梦泉》条:“吾爱与吾恶,海棠自海棠。”

    [13] 《后村大全集》卷一百十一《吴恕斋诗稿跋》,参看卷九十四《竹溪诗序》,又吴泳《鹤林集》卷二十八《与魏鹤山第三书》。

    [14] 宋代金履祥的道学诗选《濂洛风雅》在道学家以外只收了三位诗人:曾几、吕本中、赵蕃;赵蕃就是朱熹《语类》卷一百零四所说“好作诗,与语道理如水投石”的赵昌父。

    [15] 《齐东野语》卷十一、《癸辛杂识》续集卷上;据陆心源《仪顾堂续跋》卷十一,反对道学是周密家里祖孙相传的门风,参看黄式三《儆居集·读子集》卷二《读周氏雅谈·野语》。

    [16] 《草窗韵语》卷六《藏书示儿》。

    [17] 《断肠诗集》卷十《自责》第一首、《后集》卷四《新冬》、卷六《贺人移学东轩》。

    [18] 例如《屏山全集》卷十三《读〈平险铭〉寄李汉老》。

    [19] 焦袁熹《此木轩诗》卷十《阅宋人诗集》第十一首。

    江上

    江上潮来浪薄 [1] 天,隔江寒树晚生烟。北风三日无人渡,寂寞沙头一簇船。

    * * *

    [1] 逼近。

    策杖

    策杖农家去,萧条绝四邻。空田依垅 [1] 峻,断藁 [2] 布窠 [3] 匀。地薄惟供税,年丰尚苦贫。平生饱官粟,愧尔力耕人。

    * * *

    [1] 土墩子或者堤岸。

    补注:戴鸿森同志指出,“垅”当解作田埂,“峻”谓“整修得斩齐”。

    [2] 稻草。

    [3] “布”等于铺,“窠”指矮小的住房。

    汴京纪事 [1]

    帝城王气杂妖氛,胡虏何知屡易君!犹有太平遗老在,时时洒泪向南云 [2] 。

    联翩漕舸入神州,梁主经营授宋休;一自胡儿来饮马,春波惟见断冰流 [3] 。

    内苑珍林蔚绛霄,围城不复禁刍荛;舳舻岁岁衔清汴,才足都人几炬烧 [4] 。

    空嗟覆鼎误前朝,骨朽人间骂未销。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 [5] 。

    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时动帝王 [6] 。

    * * *

    [1] 原有二十首,在南宋极为传诵,《宣和遗事》前集里就引了一首,后集里引了三首。从语气看来,这是事过境迁,感慨靖康之变,而且设想汴梁在沦陷中的景象。参看《屏山全集》卷十七《北风》:“淮山已隔胡尘断,汴水犹穿故苑来。”跟前面所选吕本中《兵乱后杂诗》的情绪和手法都不相同。

    [2] 这首慨叹宋高宗抛弃了“祖宗二百年基业”的汴京,而甘心在南方苟安;汴梁在建炎四年最后给金人占领,成为金国的南京。第二、三、四句的意思是:“胡虏”不懂“忠君爱国”的道理,屡次“易君”也不在乎,而沦陷区的北宋“遗老”可就不同,还一心向往南宋。

    补注:戴鸿森同志指出“易君”是说金人“无知”妄作,先后立张邦昌、刘豫为傀儡之“君”。注〔4〕。戴鸿森同志指出,“御清汴”的“御”字须补注;《礼记·王制》:“千里之内以为御”,《疏》:“进御所须”。

    [3] “神州”指汴京;梁太祖朱温开平元年把原来的汴州升作东都,北宋继承了作为首都东京。北宋江淮一带钱粮运解进京的主要水道是汴河。

    [4] 宋徽宗派官吏四面八方去搜采奇花异石,运到汴梁;程俱《采石赋》说:“山户蚁集,篙师云屯,输万金之重载,走千里于通津”(《北山小集》卷十二),邓肃《花石诗》自序说:“根茎之细,块石之微,挽舟而来,动数千里。”(曹庭栋《宋百家诗存》卷八)这就是搅得人民破家丧命、鸡犬不宁的“花石纲”,刘子翚《游朱勔家园》诗所谓:“楼船载花石,里巷无袴襦。”(《屏山全集》卷十)参看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六“朱氏盛衰”条。宋徽宗把这些花石聚集起来,造了个“穷极巧妙”的万岁山,一名艮岳,里面最雄壮富丽的建筑物叫绛霄楼。靖康元年闰十一月,汴梁被围,人民从万岁山上打下石块来当炮石去抵挡敌兵;到十二月底,汴梁城破,天冷多雪,人民没柴烧,就把万岁山的房屋拆毁,竹木统统砍掉(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靖康中帙》卷四十一、卷四十七、卷四十八)。“衔”是接二连三的意思。当时人描写艮岳的景物以及遭乱后的破败,可看宋徽宗所作《艮岳记》、曹组和李质“奉敕”所作《艮岳赋》和《百咏诗》(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二载)、僧祖秀所作《华阳宫记》(王称《东都事略》卷一百六载)。

    [5] “覆鼎”出于《易经》里《鼎》卦的爻辞,指误事失职的大臣,这里指官封“太傅楚国公”的王黼和官封“太师鲁国公”的蔡京这两个祸国殃民的权奸。他们在汴梁都有周围几里的大住宅,不过蔡京的住宅早在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八日烧掉(《三朝北盟会编·靖康中帙》卷六、卷四十七,周 《清波别志》卷下),所以说“太师桥”,表示只是个遗址。

    [6] 这首讲宋徽宗宠爱的妓女李师师(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四)。她走红的时候,是周邦彦、晁冲之等诗人词人歌咏的对象(《片玉词》卷上《少年游感旧》,《具茨先生诗集》卷十三《都下追感往昔因成二首》;至于张先和秦观所歌咏的师师,那是另一个人,参看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十七)。宋无名氏的《李师师外传》说汴梁城破以后,她不肯屈身金人,吞簪自杀。不过据这首诗以及《三朝北盟会编·靖康中帙》卷五、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八等看来,靖康元年正月宋政府抄没了她的家私以后,她就逃亡流落在湖南、浙江等地方。

    杨万里

    杨万里(1127——1206)字廷秀,自号诚斋,吉水人,有《诚斋集》。南宋时所推重的“中兴四大诗人”是尤袤、杨万里、范成大和陆游四位互相佩服的朋友;杨和陆的声名尤其大,俨然等于唐诗里的李白和杜甫 [1] 。不过,十个指头也有长短,同时齐名的两位作家像李白和杜甫、元稹和白居易慢慢的总会分出个高低。宋代以后,杨万里的读者不但远少于陆游的,而且比起范成大的来也数目上不如 [2] 。在当时,杨万里却是诗歌转变的主要枢纽,创辟了一种新鲜泼辣的写法,衬得陆和范的风格都保守或者稳健。因此严羽《沧浪诗话》的《诗体》节里只举出“杨诚斋体”,没说起“陆放翁体”或“范石湖体”。

    杨万里的创作经历见于《江湖集》和《荆溪集》的自序 [3] 。据他说,他最初学江西派,后来学王安石的绝句,又转而学晚唐人的绝句,最后“忽若有悟”,谁也不学,“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余诗材”,从此作诗非常容易。同时人也赞叹他的“活法”、他的“死蛇弄活”和“生擒活捉”的本领 [4] 。这一段话可以分三方面来申说。

    第一,杨万里和江西派。江西诗一成了宗派,李格非、叶梦得等人就讨厌它“腐熟窃袭”、“死声活气”、“以艰深之词文之”、“字字剽窃” [5] 。杨万里的老师王庭珪也是反对江西派的,虽然他和叶梦得一样,很喜欢黄庭坚。杨万里对江西派的批评没有明说,从他的创作看来,大概也是不很满意那几点,所以他不掉书袋,废除古典,真能够做到平易自然,接近口语。不过他对黄庭坚、陈师道始终佩服 [6] ,虽说把受江西派影响的“少作千馀”都烧掉了,江西派的习气也始终不曾除根,有机会就要发作 [7] ;他六十岁以后,不但为江西派的总集作序,还要增补吕本中的《宗派图》,来个“江西续派”,而且认为江西派好比“南宗禅”,是诗里最高的境界 [8] 。南宋人往往把他算在江西派里 [9] ,并非无稽之谈。我们进一步的追究,就发现杨万里的诗跟黄庭坚的诗虽然一个是轻松明白,点缀些俗语常谈,一个是引经据典,博奥艰深,可是杨万里在理论上并没有跳出黄庭坚所谓“无字无来处”的圈套。请看他自己的话:“诗固有以俗为雅,然亦须经前辈取镕,乃可因承尔,如李之‘耐可’、杜之‘遮莫’、唐人之‘里许’‘若个’之类是也。……彼固未肯引里母田妇而坐之于平王之子、卫侯之妻之列也。” [10] 这恰好符合陈长方的记载:“每下一俗间言语,无一字无来处,此陈无己、黄鲁直作诗法也。” [11] 换句话说,杨万里对俗语常谈还是很势利的,并不平等看待、广泛吸收;他只肯挑选牌子老、来头大的口语,晋唐以来诗人文人用过的————至少是正史、小说、禅宗语录记载着的————口语。他诚然不堆砌古典了,而他用的俗语都有出典,是白话里比较“古雅”的部分。读者只看见他潇洒自由,不知道他这样谨严不马虎,好比我们碰见一个老于世故的交际家,只觉得他豪爽好客,不知道他花钱待人都有分寸,一点儿不含糊。这就像唐僧寒山的诗,看上去很通俗,而他自己夸口说:“我诗合典雅” [12] ,后来的学者也发现他的词句“涉猎广博” [13] 。

    第二,杨万里和晚唐诗。他说自己学江西派学腻了,就改学王安石的绝句,然后过渡到晚唐人的绝句 [14] 。我们知道,黄庭坚是极瞧不起晚唐诗的:“学老杜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晚唐诸人诗所谓‘作法于凉,其敝犹贪,作法于贪,敝将若何!’” [15] 所以一个学江西体的诗人先得反对晚唐诗;不过,假如他学腻了江西体而要另找门路,他也就很容易按照钟摆运动的规律,趋向于晚唐诗人。杨万里说:“诗非文比也……而或者挟其深博之学、雄隽之文,于是隐栝其伟辞以为诗” [16] 。这透露了他转变的理由,可以藉刘克庄的话来做注脚:“古诗出于情性,今诗出于记闻博而已,自杜子美未免此病。于是张籍、王建辈稍束起书帙,刬去繁缛,趋于切近。世喜其简便,竞起效颦,遂为‘晚唐体’。” [17] 除掉李商隐、温庭筠、皮日休、陆龟蒙等以外,晚唐诗人一般都少用古典,而绝句又是五七言诗里最不宜“繁缛”的体裁,就像温、李、皮、陆等人的绝句也比他们的古体律体来得清空;在讲究“用事”的王安石的诗里,绝句也比较明净。杨万里显然想把空灵轻快的晚唐绝句作为医救填饱塞满的江西体的药。前面讲过徐俯想摆脱江西派而写“平易自然”的诗,他就说:“荆公诗多学唐人,然百首不如晚唐人一首” [18] ;另一个想脱离江西派的诗人韩驹也说:“唐末人诗虽格致卑浅,然谓其非诗则不可;今人作诗虽句语轩昂,但可远听,其理略不可究” [19] 。可以想见他们都跟杨万里打相同的主意,要翻黄庭坚定下的铁案。从杨万里起,宋诗就划分江西体和晚唐体两派,这一点在评述“四灵”的时候还要细讲。他不像“四灵”那样又狭隘又呆板的学晚唐一两个作家的诗:他欣赏的作家很多,有杜牧 [20] ,有陆龟蒙 [21] ,甚至有黄滔和李咸用,而且他也并不模仿他们,只是藉他们的帮助,承他们的启示,从江西派的窠臼里解脱出来。他的目的是作出活泼自然的诗,所以他后来只要发现谁有这种风格,他就喜欢,不管是晋代的陶潜或中唐的白居易或北宋的张耒 [22] 。

    第三,杨万里的活法。“活法”是江西派吕本中提出来的口号 [23] ,意思是要诗人又不破坏规矩,又能够变化不测,给读者以圆转而“不费力”的印象 [24] 。杨万里所谓“活法”当然也包含这种规律和自由的统一 [25] ,但是还不仅如此。根据他的实践以及“万象毕来”、“生擒活捉”等话看来,可以说他努力要跟事物————主要是自然界————重新建立嫡亲母子的骨肉关系 [26] ,要恢复耳目观感的天真状态。古代作家言情写景的好句或者古人处在人生各种境地的有名轶事,都可以变成后世诗人看事物的有色眼镜,或者竟离间了他们和现实的亲密关系,支配了他们观察的角度,限制了他们感受的范围,使他们的作品“刻板”、“落套”、“公式化”。他们仿佛挂上口罩去闻东西,戴了手套去摸东西。譬如赏月作诗,他们不写自己直接的印象和切身的情事,倒给古代的名句佳话牢笼住了,不想到杜老的鄜州对月或者张生的西厢待月,就想到“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或者“本是分明夜,翻成黯淡愁”。他们的心眼丧失了天真,跟事物接触得不亲切,也就不觉得它们新鲜,只知道把古人的描写来印证和拍合,不是“乐莫乐兮新相知”而只是“他乡遇故知”。六朝以来许多诗歌常使我们怀疑:作者真的领略到诗里所写的情景呢?还是他记性好,想起了关于这个情景的成语古典呢?沈约《宋书》卷六十七说:“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 [27] 。锺嵘《诗品》也说过:“‘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杨万里也悟到这个道理,不让活泼泼的事物做死书的牺牲品,把多看了古书而在眼睛上长的那层膜刮掉,用敏捷灵巧的手法,描写了形形色色从没描写过以及很难描写的景象,因此姜夔称赞他说:“处处山川怕见君”————怕落在他眼睛里,给他无微不至的刻划在诗里 [28] 。这一类的作品在杨万里现存的诗里一开头就很多,也正像江西体在他晚年的诗里还出现一样 [29] ;他把自己的创作讲得来层次过于整齐划一,跟实际有点儿参差不合。

    杨万里的主要兴趣是天然景物,关心国事的作品远不及陆游的多而且好,同情民生疾苦的作品也不及范成大的多而且好;相形之下,内容上见得琐屑。他的诗很聪明、很省力、很有风趣,可是不能沁入心灵;他那种一挥而就的“即景”写法也害他写了许多草率的作品。

    * * *

    [1] 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百七十四。

    [2] 汪琬《钝翁前后类稿》卷八《读宋人诗》第二、第三首,田雯《古欢堂集》七言绝卷二《论诗绝句》第九首、序文卷二《鹿沙诗集序》、《杂著》卷一,姚椿《通艺阁诗续录》卷三《偶成》、《三录》卷二《题剑南集后》第四首《书诚斋集后》。

    [3] 《诚斋集》卷八十。

    [4] 周必大《平园续稿》卷一《次韵杨廷秀〈寄题涣然书院〉》,张镃《南湖集》卷七《有怀新筠州杨秘监》、《携杨秘监诗一编登舟因成》,又方回《桐江续集》卷八《读南湖集》引张镃嘉定庚午自序,《南宋群贤小集》第十册葛天民《葛无怀小集》、《寄杨诚斋》,项安世《平庵悔稿》卷三《题刘都干所藏杨秘监诗卷》。

    [5] 刘埙《隐居通议》卷六《本之诗》条引李格非语,陶宗仪《说郛》卷二十载吴萃《视听钞》引叶梦得语。

    [6] 《诚斋集》卷一《仲良见和再和谢焉》、卷四《和李天麟〈秋怀〉》、卷七《灯下读山谷诗》、卷三十八《书黄庐陵伯庸诗卷》。

    [7] 早的例像卷一《和仲良〈春晚即事〉》,晚的例像卷三十九《足痛无聊块坐读江西诗》。

    [8] 卷七十九《江西宗派诗序》、卷八十三《江西续派二曾居士诗集序》、卷三十八《送分宁主簿罗宠材》。

    [9] 王迈《臞轩集》卷十六《山中读诚斋诗》,《后村大全集》卷六《湖南江西道中》第九首、卷三十六《题诚斋像》第一首、卷九十七《茶山诚斋诗选序》。

    [10] 卷六十六《答卢谊伯书》,参看周必大《平园续稿》卷九《跋杨廷秀〈石人峰〉长篇》;“以俗为雅”见《后山先生集》卷二十三《诗话》引梅尧臣答《闽中有好诗者》语、《津逮秘书》本《东坡题跋》卷二《题柳子厚诗》第二则、《山谷内集注》卷十二《再次韵杨明叔》自序。

    [11] 《步里客谈》卷下记章宪语。

    [12] 第三百零三首。

    [13]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当然还没有看出他用佛典的地方。

    [14] 参看卷八《读唐人及半山诗》、卷三十五《答徐子材谈绝句》、卷八十三《颐庵诗稿序》、卷一百十四《诗话》。

    [15] 《山谷老人刀笔》卷四《与赵伯充》。

    [16] 卷七十九《黄御史集序》。

    [17] 《后村大全集》卷九十六《韩隐君诗序》。

    [18] 曾季貍《艇斋诗话》引。

    [19] 《诗人玉屑》卷十六引《陵阳室中语》。

    [20] 卷二十《新晴读樊川诗》。

    [21] 卷二十七《读〈笠泽丛书〉》。

    [22] 卷二十《读渊明诗》、卷三十九《读白氏〈长庆集〉》、卷四十《读张文潜诗》。

    [23] 《后村大全集》卷九十五《江西诗派小序》引吕本中作《夏均父诗集序》,张泰来《江西诗社宗派图录》引吕本中作《诗社宗派图序》,谢 《谢幼槃文集》卷一《读吕居仁诗》,陈起《前贤小集拾遗》卷四载曾几《读吕居仁旧诗有怀其人》,曾季貍《艇斋诗话》。刘克庄在那篇文章的《总序》里还说杨万里“真得”吕本中“所谓活法”。

    [24] 张九成《横浦心传录》卷上记吕本中语。

    [25] 参看《翰苑新书》续集卷二载王迈《贺林直院》:“笔有活法,珠走于盘而不出于盘”;那是《臞轩集》漏收的文章。这个比喻出于杜牧《樊川文集》卷十《孙子注序》:“犹盘中走丸:丸之走盘,横斜圆直,不可尽知;其必可知者,丸不能出于盘也。”

    [26] 参看达文齐《画论》第七十八节论画家不师法造化而模仿傍人,就降为大自然母亲的孙子,算不得她的儿子。(罗马合作出版社本第四十五页)

    [27] 皎然《诗式》卷一“不用事第一格”条说:“沈约云‘不傍经史,直率胸臆’,吾许其知诗者也。”虽然引征的字句不符原文,而意思更明白。

    [28] 《白石道人诗集》卷下《送〈朝天续集〉归诚斋》。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怕”就是“深愁”;参看韩愈《荐士》诗:“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唐扶《使南海道长沙题道林岳麓寺》:“两祠物色采拾尽,壁间杜甫真少恩”;王建《寄上韩愈侍郎》:“咏伤松桂青山瘦,取尽珠玑碧海愁”,又《哭孟东野》:“吟损秋山月不明,兰无香气鹤无声。自从东野先生死,侧近云山得散行”;陆龟蒙《甫里文集》卷十八《书李贺小传后》:“天物既不可暴,又可抉摘刻削,露其情状乎?使自萌卵至于槁死,不能隐伏”;皮日休《鲁望昨以五百言见贻因成一千言》:“万象疮复痏,百灵瘠且 ”;吴融《赠广利大师歌》:“昨来示我十数篇,咏杀江南风与月”;黄庭坚《山谷诗外集补》卷三《和答任仲微赠别》:“任君洒墨即成诗,万物生愁困品题。”

    [29] 林希逸《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十二《陈子宽诗集序》论杨万里自言焚弃少作,因说:“然观公见行诸集,此等句既变以后未尝无之。岂变其可变者,其不可变者终在耶?”

    过百家渡 [1]

    园花落尽路花开,白白红红各自媒。莫问早行奇绝处,四方八面野香来。

    柳子祠前春已残,新晴特地却春寒。疏篱不与花为护,只为蛛丝作网竿。

    一晴一雨路干湿,半淡半浓山叠重;远草平中见牛背,新秧疏处有人踪。

    * * *

    [1] 在湖南永州。柳宗元做过永州司马,所以那里有他的祠堂,就是第二首里的“柳子祠”。

    悯农

    稻云不雨不多黄,荞麦空花早着霜。已分 [1] 忍饥度残岁,更堪岁里闰添长 [2] !

    * * *

    [1] 料定、早知道。

    [2] “堪”等于“不堪”、“岂堪”,参看梅尧臣《田家语》注〔8〕。意思说:这个年头儿真难过,度日如年,偏偏又碰到个闰年,日子比平常的年头儿多。

    闲居初夏午睡起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1] 。

    * * *

    [1] 这首诗里的“留”字“分”字都精致而不费力,参看杨炎正《诉衷情》词:“露珠点点欲团霜,分冷与纱窗。”第四句参看白居易的《前日〈别柳枝〉绝句,梦得继和,又复戏答》:“谁能更学孩童戏,寻逐春风捉柳花?”有人指摘这首诗说:“‘梅子留酸’、‘芭蕉分绿’已是初夏风景,安得复有柳花可捉乎?”(王端履《重论文斋笔录》卷九)可备一说。韩偓《幽窗》已有“齿软越梅酸”。

    插秧歌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 [1] 。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 [2] ,照管 [3] 鹅儿与雏鸭。

    * * *

    [1] 尽管戴“盔”披“甲”,还淋得一身是水。

    [2] 秧还没插得匀。

    [3] 小心提防。

    春晴怀故园海棠

    竹边台榭水边亭,不要人随只独行。乍暖柳条无气力,淡晴花影不分明。一番过雨来幽径,无数新禽有喜声。只欠翠纱红映肉 [1] ,两年寒食负先生!予去年正月离家之官,盖两年不见海棠矣 [2] 。

    * * *

    [1] 苏轼《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这里用他的比喻。

    [2] 那时候杨万里在广州,“先生”是他自称。

    五月初二日苦热

    人言“长江无六月” [1] ,我言六月无长江。只今五月已如许,六月更来何可当!船仓周围各五尺,且道此中底宽窄!上下东西与南北,一面是水五面日。日光煮水复成汤,此外何处能清凉?掀篷更无风半点,挥扇只有汗如浆。吾曹避暑自无处,飞蝇投吾求避暑;吾不解飞且此住,飞蝇解飞不飞去。

    * * *

    [1] 大家都说长江里很凉快,等于没有夏天。这句谚语北宋初就有(《五灯会元》卷十六义怀语录引),参看洪适《渔家傲》词:“六月长江无暑气。”(《全宋词》卷一百三十四)

    初入淮河 [1]

    船离洪泽岸头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方是远,中流以北即天涯 [2] !

    两岸舟船各背驰,波痕交涉亦难为。只馀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

    中原父老莫空谈,逢着王人 [3] 诉不堪。却是归鸿不能语,一年一度到江南 [4] 。

    * * *

    [1] 南宋把淮河以北全割让给金。宋光宗赵惇绍熙元年(公元一一九〇年)杨万里奉命去迎接金国派来的“贺正使”,这几首就是那时候做的。

    [2] 唐诗像雍陶《渡桑乾水》说:“南客岂曾谙塞北,年年唯见雁飞回”,表示过了桑乾河才是中国的“塞北”。在北宋,苏辙出使回国,离开辽境,还可以说:“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乾上,欲话白沟一惆怅。”(《栾城集》卷十六《渡桑乾》)在南宋,出了洪泽湖、进了淮河已走到中国北面的边境了!杨万里的意思就像徐陵《为始兴王让琅邪二郡太守表》:“言瞻汉草,乃曰中州;遥望胡桑,已成边郡”;白居易《西凉伎》:“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或陆游《醉歌》:“穷边指淮淝,异域视京雒”。可比较王符《潜夫论》第二十二《救边》篇的议论:“无边亡国。是故失凉州则三辅为边,三辅内入则弘农为边,弘农内入则洛阳为边。推此以往,虽尽东海,犹有边也。”许多南宋诗人都跟杨万里有同样的感慨:例如陆游《剑南诗稿》卷二十一《送霍监丞出守盱眙》,姜特立《梅山续稿》卷一《渡淮喜而有作》,袁说友《东塘集》卷三《入淮》,陈造《江湖长翁文集》卷十一《都梁》第四首,许及之《涉斋集》卷七《元日登天长城》,戴复古《石屏集》卷七《江阴浮远堂》、《盱眙北望》,《南宋群贤小集》第三册毛珝《吾竹小稿·仪真》第三首,汪元量《水云集·湖州歌》第二十四首,汪梦斗《北游诗集》自序,《诗人玉屑》卷十九载路德章《盱眙旅舍》,《瀛奎律髓》卷四十七潘柽《上龟山寺》,《〈宋诗纪事〉补遗》卷四十五王信《第一山》、卷五十四蒋介《第一山》。参看刘因《静修先生文集》卷九《白沟》:“白沟移向江淮去。”

    [3] 天子的使臣;《春秋》三传里常用这个名词。

    [4] 沦陷中的北方人民向南宋的使者诉苦也没有用,倒不如不会说话的鸿雁能够每年从北方回南一次。宋人对中原的怀念,常常借年年北去南来的鸿雁来抒写,总说:“自恨不如云际雁,南来犹得过中原!”“何许中原惟雁见!”这一类的话(陆游《剑南诗稿》卷十《冬夜闻雁有感》、卷三十三《枕上偶成》、卷七十八《闻新雁有感》,王质《雪山集》卷十二《问北雁赋》,韦居安《梅 诗话》卷下引方回句;参看邹浩《道乡集》卷八《邻家集射》,岳珂《玉楮集》卷四《九月一日闻雁》)。杨万里反过来写“中原父老”向往南宋。

    过宝应县新开湖

    天上云烟压水来,湖中波浪打云回;中间不是 [1] 平林树,水色天容拆不开。

    * * *

    [1] 等于“若不是”,现代口语里也有这种说法;参看王建《赠王枢密》:“不是当家频向说,九重争遣外人知?”

    桑茶坑 [1] 道中

    田塍莫道细于椽,便是桑园与菜园。岭脚置锥留结屋 [2] ,尽驱柿栗上山巅。

    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堤水满溪。童子柳阴眠正着,一牛吃过柳阴西。

    * * *

    [1] 在安徽泾县。

    [2] 留下一小块“立锥之地”,准备搭草屋。

    过松源晨炊漆公店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

    陆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山阴人,有《剑南诗稿》。他的作品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闲愤激昂,要为国家报仇雪耻,恢复丧失的疆土,解放沦陷的人民;一方面是闲适细腻,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熨贴出当前景物的曲折的情状。他的学生称赞他说:“论诗何止高南渡,草檄相看了北征” [1] ;一个宋代遗老表扬他说:“前辈评宋渡南后诗,以陆务观拟杜,意在寤寐不忘中原,与拜鹃心事实同” [2] 。这两个跟他时代接近的人注重他作品的第一方面。然而,除了在明代中叶他很受冷淡以外 [3] ,陆游全靠那第二方面去打动后世好几百年的读者,像清初杨大鹤的选本,方文、汪琬、王苹、徐 、冯廷櫆、王霖等的摹仿 [4] ,像《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里香菱的摘句,像旧社会里无数客堂、书房和花园中挂的陆游诗联都是例证 [5] 。就此造成了陆游是个“老清客”的印象 [6] 。当然也有批评家反对这种一偏之见,说“忠愤”的诗才是陆游集里的骨干和主脑,那些流连光景的“和粹”的诗只算次要 [7] 。可是,这个偏向要到清朝末年才矫正过来;读者痛心国势的衰弱,愤恨帝国主义的压迫,对陆游第一方面的作品有了极亲切的体会,作了极热烈的赞扬,例如:“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谁怜爱国千行泪,说到胡尘意不平!” [8] 这几句话仿佛是前面所引两个宋人的意见的口声,而且恰像山谷里的回声一样,比原来的声音洪大震荡得多了。

    “扫胡尘”、“靖国艰”的诗歌在北宋初年就出现过,像路振的《伐棘篇》 [9] 。靖康之变以后,宋人的爱国作品增加了数目,前面也选了一些。不过,陈与义、吕本中、汪藻、杨万里等人在这方面跟陆游显然不同。他们只表达了对国事的忧愤或希望,并没有投身在灾难里、把生命和力量都交给国家去支配的壮志和弘愿;只束手无策地叹息或者伸手求助地呼吁,并没有说自己也要来动手,要“从戎”,要“上马击贼”,能够“慷慨欲忘身”或者“敢爱不赀身”,愿意“拥马横戈”、“手枭逆贼清旧京”。这就是陆游的特点,他不但写爱国、忧国的情绪,并且声明救国、卫国的胆量和决心。譬如刘子翚的诗里说:“中兴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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