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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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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黄州之谪,可以说是他一生之转机。吾人处境,当得意时,犹舟子扬帆海上,一帆风顺,笑容可掬,几忘其身之在舟中。及一旦风急浪高,始知戒惧。吾人处世,亦复若是。当得意时,目空一切,似乎天地间无不可为之事。及一朝失意沉沦,始疑人生处世,决没有永久得意的。于是由怀疑而反省,由反省而约束其身心,渐渐变为恬静了。东坡在狱百日,当这生死关头,早已将其骄浮之气,傲岸之质,消磨殆尽了。

    元丰三年正月,东坡出京,赴黄州任。其时其弟子由,也从南都北往。相会于陈。夫人穷则呼天,忧则怀骨肉。今苏氏兄弟二人,同为逐客,一旦相会,想当时握手无语,挥泪欷歔之情,真不堪其悲伤了,东坡有诗云:

    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驰二百里,径来宽我忧。

    相逢知有得,道眼清不流。别来未一年,落尽骄气浮。

    嗟我晚闻道,款启如孙休。至言虽久服,放心不自收。

    悟彼善知识,妙药应所投。纳之忧患场,磨以百日愁。

    冥顽虽难化,镌发亦已周。平时种种心,次第去莫留。

    但余无所还,永与夫子游。此别何足道,大江东西州。

    畏蛇不下榻,睡足吾无求。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

    这是东坡在陈遇见子由后所写的一首诗,不知当时子由怎样去安慰他一颗破碎的心呢。

    自正月十二日与子由相会后,十四日又各自东西的分别了。到新息县,遇乡人任师中,以事犯罪坐狱中。他乡遇故知,又不禁触动他的心弦了,因作诗赠之:

    昔年尝羡任夫子,卜居新息临淮水。怪君便尔忘故乡,稻熟鱼肥信清美。竹陂雁起天为黑,桐柏烟横山半紫。知君坐受儿女困,悔不先归弄清泚。

    尘埃我亦失收身,此行蹭蹬尤可鄙。寄食方将依白足,附书未免烦黄耳。往虽不及来有年,诏恩倘许归田里。却下关山入蔡州,为买乌犍三百尾。

    愁人多感,人情大抵如此。东坡宿淮南破驿中,作诗云:

    朝离新息县,初乱一水碧。莫宿淮南村,已渡千山赤。麏鼯号古戍,雾雨暗破驿。回头梁楚郊,永与中原隔。黄州在何许,想像云梦泽。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但有鱼与稻,生理已自毕。独喜小儿子,少小事安佚。相从艰难中,肝肺如铁石。便应与晤语,何止寄衰疾。(时家在子由处,独与儿子迈南来。)

    途中游净居寺,窜逐之客,犹不忘情于云山,啸傲烟霞翠微间,可谓旷达之至。其纪游诗云:

    十载游石山,自制山中衣。愿言毕婚嫁,携手老翠微。不悟俗缘在,失身蹈危机。刑名非夙学,陷阱损积威。遂恐死生隔,永与云山违。今日复何日,芒鞋自轻飞。稽首两足尊,举头双涕挥。灵山会未散,八部犹光辉。愿从二圣往,一洗千劫非。裴回竹溪月,空翠摇烟霏。钟声自送客,出谷犹依依。回首吾家山,岁晚将焉归。

    又《看清溪梅花》云: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东坡跋山涉川,不知更了几许长亭短亭,好容易于二月二日到达黄州。口吟云: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东坡到黄州后,住定惠院之啸轩,幅巾芒履,日和田野父老相遇从。其诗云: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致,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哪忍触。

    卯酒困三杯,午餐便一肉。雨声来不断,睡味清且熟。昏昏觉还卧,展转无由足。强起出门行,孤梦犹可续。泥深竹鸡语,村暗鸠妇哭。明朝看此诗,睡语应难读。

    其间适可知。总之东坡此次到黄州,已灰心杜口,置世事于不闻不问了。所谓:

    某寓一僧舍,随僧蔬食,甚自幸也,感恩念咎之外,灰心杜口,不曾看谒人。所云出人,盖往村寺沐浴,及寻溪傍谷钓鱼采药,聊以自娱耳。

    其往安国寺浴,口占云:

    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山城足薪炭,烟雾蒙汤谷。尘垢能几何,翛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无多谈,此理观要熟。

    呀!是何等的闲静无为,和从前谈论风生,口角飞火的苏东坡,已完全判若两人了。五月,其家人及弟子由抵黄州,东坡迎至巴河口,喜可知也。作诗云:

    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江流镜面静,烟雨轻幂幂。孤舟如凫鹥,点破千顷碧。闻君在磁湖,欲见隔咫尺。朝来好风色,旗尾西北掷。行当中流见,笑眼青光溢。此邦疑可老,修竹带泉石。欲买柯氏林,兹谋待君必。

    不久,又从定惠院移至临皋。所谓:

    已迁居江上临皋亭,甚清旷,风晨月夕,杖屦野步,酌江水饮之。

    躬耕东坡

    时在元丰四年,年四十六岁。先生《东坡八首序》云:“余至黄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

    其明年,东坡请于上,就故营地址,自行垦辟,即名之曰东坡云。

    余至黄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予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悯其勤,庶几来岁之人,以忘其劳焉。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焉释耒叹,我廪何时高。

    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下隰种秔稌,东原莳枣栗。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家僮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又明年(元丰五年),东坡就其地筑雪堂居之,自号东坡居士。其《雪堂记》云:

    苏子得废圃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堂以大雪中为,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也。苏子居之,真得其所趣者也。

    又为之歌曰:

    雪堂之前后春草齐,雪堂之左右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盘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亦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吾。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辗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与归。客忻然而笑。

    此等旷达语,似又较庄生为更进一步了。

    东坡友人张舜民,在其所著《彬行录》,有《东坡雪堂叙》云:

    会于子瞻所居,晚食子瞻东坡雪堂。子瞻坐诗谪狱,谪此已数年。黄之土人,出钱于州之城东隅地筑矶,乃周瑜败曹操之所在,大江之湄,北附黄冈,地形高下。公府居民,极萧条,知州听事,弊陋大不胜处。

    是年七月,游赤壁,十月复游,有前后二《赤壁赋》,以纪其游。其《前赤壁赋》云: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轴轳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重游赤壁

    时在元丰五年,年四十七岁。先生《后赤壁赋》云:“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臯。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

    又《后赤壁赋》云:

    是岁十月既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余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二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以上两赋,虽非赋之正宗,然前赋则词采华茂,后赋则骨气奇高,无丝毫绮靡之气,真不愧为大手笔。又观其于致范子丰书中,亦有述及游赤壁之事者。其第一书云:

    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口,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处,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今日李秀才来相别,以小舟载酒,饮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数弄,风起水涌,大鱼皆出,上有栖鹘。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

    赋中所谓有客吹洞箫,大概就是书中所说的李秀才了。其第二书云:

    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这就是赋中所谓“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意思了。六年十月十二日,夜游承天寺,并有记,小品绝妙。

    先是,朝廷定新官制,以王珪、蔡确为左右仆射,章惇为门下侍郎。后王珪、蔡确虽次第为相,然神宗对之,无甚好感。关于官制之改革,神宗本拟将新旧人才,双方兼用,不料仍为珪等所阻而不果。神宗每读东坡之文,即联想到东坡之远谪异地。一日,读其中秋词“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句,因叹曰:“苏轼是始终爱护皇上的呀!”即欲命其为国史编纂,卒为珪等所阻而不果。及至元丰七年四月,终下手扎,移轼至汝州,并云:“苏轼黜居思咎,阅载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其时东坡患目疾,杜门不出,京师盛传他已经物化了,神宗闻之,甚为痛惋。后为东坡所闻,作书致友人云:

    某凡百粗遣,春夏间多患疮及赤目,杜门谢客,而传者遂云物故,平生所得毁誉,殆皆此类也。

    东坡在黄州,已居有五年之久。元丰七年十月六日,从黄州出发,因作别黄州诗。

    病疮老马不任鞿,犹向君王得敝帷。桑下岂无三宿恋,樽前聊与一身归。长腰尚载撑肠米,阔领先裁盖瘿衣。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

    过江,夜行武昌山上,听黄州鼓角之音,不禁口吟道:

    清风弄水月衔山,幽人夜度吴王岘。黄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来不辞远。江南又闻出塞曲,半杂江声作悲健。谁言万方声一概,鼍愤龙愁为余变。我记江边枯柳树,未死相逢真识面。他年一叶溯江来,还吹此曲相迎饯。

    黄州虽为东坡谪窜之所,然而住惯了,一旦分离,自不免要生出怅然不忍去之情了。端午日,行至筠州,与子由相会,大家是被逐远窜之客,相别几经裘葛,一朝聚首,真不胜其“衰颜霜鬓穷愁惊人老”之感了。别了子由,过庐山。庐山是天下名山,王贞白诗云:

    岳立镇南楚,雄名天下闻。五峰高阂日,九叠翠连云。夏谷雪犹在,阴岩画不分。唯应嵩与华,清峻得为群。

    东坡初入庐山,口吟云: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

    自昔怀清赏,神游杳蔼间。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

    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

    东坡初游是山,对于山谷之奇秀,大有应接不暇之憾。其与友人书云:

    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欲见,应接不暇,不欲作诗也,已而山中僧俗皆曰:“苏子瞻来矣!”不觉作一绝。

    所云一绝,即为题西林寺壁上之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无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七月过金陵,其时王安石已罢职,居于钟山之下,优游自适,不问世事。其生活颇闲适,观其所作诗云:

    邯郸四十余年梦,相对黄粱欲熟时。万事尽如空鸟迹,怪君强记尚能追。

    数椽庳屋生茨草,三亩荒园种晚蔬。永日终无一樽酒,可能留得故人车。

    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

    东坡至金陵,即往见之,与共谈笑。以东坡洒落之胸襟,光风霁月之气度,当然不存什么恩和怨,昨日反目,而今日携手,这本是大丈夫应有之态度。观其与安石倡和诗云:

    青李扶疏禽自来,清真逸少手亲栽。深红浅紫从争发,雪白鹅黄也斗开。

    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细看造物初无物,春到江南花自开。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东坡与王胜之游蒋山,赋诗,安石取读之,至“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抚几曰:“老夫平生作诗,无此一句。”

    到郡席不暖,居民空惘然。好山无十里,遗恨恐他年。欲款南朝寺,同登北郭船。朱门收画戟,绀宇出青莲。(荆公宅已为寺)夹路苍髯古,迎人翠麓偏。龙腰蟠故国,鸟爪寄层巅。竹杪飞华屋,松根泫细泉。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略彴横秋水,浮屠插暮烟。归来踏人影,云细月娟娟。

    又东坡致安石书云:

    某始欲买田金陵,庶几得陪杖屦,老于钟山之下。既已不遂,今仪真一住,又已二十日,日以求田为事,然成否未可知也。若幸而成,扁舟往来,见公不难矣。

    其中无一句含有尘芥,从可知东坡的器量了。

    年底,到泗州,因赀用罄竭,上表欲乞居常州,表曰:

    臣轼言:“臣闻圣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虽甚,而归于欲其生;人生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谴子孙,鞭挞虽严,而不忍致之死。臣漂流弃物,枯槁余生,泣血书词,呼天请命,愿回日月之照,一明葵藿之心。此言朝闻,夕死无憾。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昔者尝对便殿,亲闻德音。似蒙圣知,不在人后。而狂狷妄发,上负恩私。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一从吏议,坐废五年。积忧熏心,惊齿发之先变;抱恨刻骨,伤皮肉之仅存。近者蒙恩,量移汝州,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弗忍终弃”之语。岂独知免于缧绁,亦将有望于桑榆。但未死亡,终见天日。岂敢复以迟暮为叹,更生侥觊之心?但以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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