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七章 元明的妇女生活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民国纪元前六三五——二六九年

    一 元代的妇女生活

    元代前后与宋明衔接,年代又短,故妇女生活,无甚足述。可是元人自己,有应提到的数处。元人本是游牧民族,文化幼稚,没有中国这样的礼教,但后来亦稍受影响。元人婚姻,初本不论行辈,所以嫡子可以娶庶母,侄子可以娶叔母,可是做妇人的,后来受了中国礼教的影响,也要守节了,便发生许多变故。陶宗仪《辍耕录》载一事云:

    中书平章阔阔歹之侧室高丽氏,有贤行,平章死,誓弗贰适。正室子拜马朵儿赤悦其色,欲妻之而不可得,乃以其父所有大答纳环子献于太师伯颜,此物盖伯颜所属意者。伯颜喜,问所欲,遂白其事。伯颜特为奏闻,奉旨命拜马朵儿赤收继小母高丽氏。高丽氏夜与亲母踰垣而出,削发为尼。伯颜怒,以为故违圣旨,拜命省台洎侍正府官鞫问,诸官奉命惟谨,锻炼备极惨酷。时国公阔里吉思于鞫问官中,独秉权力。侍正府都事帖木儿不花,数致语曰:“谁无妻子,安能相守至死,得有如此守节者,莫大之幸;而反坐以罪,恐非我治朝之盛典也。”国公悟,为言于伯颜之前,宛曲解释,其事遂已。

    所以其后有“色目人勿得妻其叔母”之诏,这是受了中国人影响,始能如此。

    后宫的制度经隋炀帝“参详典故,自制嘉名”以后,宫妃之数,即未稍减。唐因隋制,且设四妃以佐皇后。唐末丧乱,后妃之制不备。后唐庄宗增后宫之数,有昭容、昭仪、昭媛、出使、御正、傅真、懿才、咸一、瑶芳、懿德、宣一等名号。至金,更设五妃,元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曰九嫔,正二品。婕妤正三品,美人正四品,才人正五品,各九员,为二十七世妇。宝林正六品,御女正七品,采女正八品,各二十七员,为八十一御妻。到了元代,宫妃更盛,据陶宗仪《元氏掖庭记》云,元顺帝宫嫔进御,数目无纪,佩夫人贵妃印的,一百多人。宫中有“七贵”名目,即淑妃龙瑞娇、程一宁、戈小娥与丽嫔张阿玄、支祁氏、才人英英、凝香儿。她们七人,极见宠爱,所好成之,所恶除之,位在皇后之下,而权则重于禁闱。淑妃龙瑞娇尤贪妒,宫人少有不如意,便笞挞至死;若不欲置之死地,则百计千方致其苦楚,创为种种酷刑。以酸沃鼻,谓之醋刑。以秽塞口,谓之臭刑。夏日以火围烤,谓之蒸刑。冬天使之卧冰,谓之炼肋。不能吃酒的,强令之饮,多至十碗,是名醉鬼之刑。削木埋地,相去二尺,高三尺,令女立上,又以一木柱其腰,令两手各持重物,不许失坠,名之曰悬心之刑。诸如此类,不胜数说,则元代后宫之惨苦,可以想见。

    元人袭丰履厚者九十年,被明灭后,蒙古子孙流寓中国的,令所在编入户籍;在京城的,编为乐户;在州邑的,编为丐户,生活遂一落千丈。《三风十愆记》叙常熟丐户之妇女生活云:

    丐户多在边海之邑;其隶于常熟者,男谓之贫子,妇谓之贫婆,其聚族而居之处谓之贫巷。初无姓,任取一姓以为姓,而各以种类自相婚配。其男以索綯为业,常不足以自给。妇则习浆缝纴,受役于殷实高贵之家,所获常百倍于男。司晨之势,积重于牝鸡,由来久矣。厥后家计日足,男子不复理前业,衣冠楚楚,安坐而食;妇则为伴娘,(此时陪嫁即不用妓女了。)为卖珠娘,为小儿医,常以一人而营数业,以一人而应数家。都市之中,窈窕少女,往来如织,摩肩蹑踵。混杂人群,恬不为怪。然不事艳妆色服,簪止骨角,衣止玄绢,裙止白练;不卷袖,不束帨,不著红履;淡扫蛾眉以相矜尚而已。当有事而出,则命其夫或携小囊,或负小筐,相随于后。道遇所熟识,则妇趋迎而前,殷勤欢语移时,夫则俯立道旁,不敢与其人举手;然亦实不知其何许人也。至大户家,妇则直入闺闼,与内主人䜩语饮餤。日旰未及出,夫则跼蹐伺候于门外,不敢他往,亦不敢迫促;必俟妇出乃偕归。岁时糕粽,喜庆酒肉,给赏频来,醉之饱之,则拜妇之赐。

    这一段叙述的极好,惟作者具一付旧礼教的眼光,所以把男子写得那样可怜,说什么“司晨之势,积重于牝鸡”,不知这正给我们一个历史上的证据,让我们晓得三千年来男强女弱的观念,都是受经济权力所支配,若男子依靠女子生活时,便要变成男弱女强了。

    二 提倡贞节之极致

    自宋人对于贞节的态度加严后,夫死守节,差不多为个个妇人应尽的义务,甚言之,这种观念差不多成为人们下意识了。守节的妇人,不但不能涉及于性的淫污,即皮肤手臂亦不能为男子接触。五代时本有节妇断手的事,她运送丈夫的灵榇回家,夜投逆旅,旅店主人拒而不纳,牵了她的手臂,要她出去,她便拿起刀来斫去手臂,说是被男子污了。当时此事,受礼学先生的赞颂,自不用说,可是影响还不普遍。到了元代,节妇马氏,乳疡不医,足与前事,后先辉映。元明善作《节妇马氏传》云:“大德七年十月,乳生疡,或曰当迎医,不尔且危。马氏曰,吾杨氏寡妇也,宁死,此疾不可男子见;竟死。”体肤给男子看见,都认为污辱,贞节讲到这步田地,真是汩没人性至极了。后世妇女有病讳医,想亦宋元以后盛行的。

    元末还有一件殉节的事,真令人咄咄不平。张士诚的女婿潘元绍,先跟士诚造反,后士诚降元,授太尉,元绍自然也跟着做官了。明太祖起兵时,遣徐达等围姑苏,潘元绍出战。元绍有七妾,一天回来,对她们说:“我受国重寄,义不顾家,脱有不宿,诫若等宜自引决,毋为人嗤也。”一妾跪而前曰:“主君遇妾厚,妾终无二心,请及君时死以报,毋令君疑也。”遂趋室自经,其他六人相继死。是至正丁未(民国纪元前五四五)七月五日事。既有这样节烈妇人的勖劝,潘元绍一定身为元死的了?谁知不然,不独战场上没有打死,而且还降了明朝!从这个故事里,我们看男子的性命是多么值钱,女子的性命又多么不值钱啊!陈基作《群珠碎》诗咏此事,极好,诗曰:

    绣纹刺绮春纤长,兰膏鬐鬓琼肌香;芳年艳质媚花月,三三两两红鸳鸯。翠靴踏云云帖妥,海棠露湿胭脂朵。冶情纷作蝶恋春,新曲从翻玉连琐。画堂一笑天沉沉,扬眉一笑轻千金,明珠买得绿珠心,欲挥鱼肠扫妖彗。主君勿疑心似醉,一宵痛击群珠碎!门前铁马嘶寒风,奇勋解使归元戎!

    朱象贤《闻见偶录》载此事,并云:“苏州城北大杨家巷有七姬庙,庙址系潘氏故园西一隅,塑有七姬小像,相传七女常于此地显著灵异,故为立庙。”不知今还在否。

    明朝是奖励贞节最力的时代,在书籍方面,有徐皇后的《内训》,解缙等的《古今列女传》。《内训》的传播尤广。在法律方面,洪武元年(民国前五四四)太祖曾有这么一个诏令:

    民间寡妇,三十以前夫亡守制,五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明会典》)寡妇守节,不但本身得旌表的光荣,本家的差役,转可藉以除免,那末哪个寡妇能不守节,哪个本家能不希望寡妇守节呢?又令巡方督学,岁上其事,著为规条,大者赐祠祀,次亦树坊表,奖励贞节,莫此为盛。后来为贪图荣利起见,很多把寡妇年纪冒填的,所以宪宗成化元年(民国前四四七)奏准:“如有夫亡时,年纪三十以上,及寡居未及五十妇人,增减年甲举保者,被人首发或风宪官覆勘得出,就将原保各该官吏里老人等,通行治罪。”寡妇守节,而至于作伪生弊,还有一毫自动的意思么?但是一部《二十四史》,中间节烈妇女最多的,莫如《明史》了。(参看本书附录《二十四史中之妇女一览表》)《明史·列女传》云:

    ……刘向传列女,取行事为鉴戒,不存一操。范氏宗之,亦采才行高秀者,非独贵节烈也。魏隋而降,史家乃多取患难颠沛杀身殉义之事,盖挽近之情,忽庸行而尚奇激,国志所褒,志乘所录,与夫里巷所称道,流俗所震骇,胥以至奇至苦为难能。而文人墨客,往往借俶傥非常之行以发其伟丽激越跌宕可喜之思,故其传尤远而其事尤着。然至性所存,伦常所系,正气之不至于沦澌而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载笔者宜莫之敢忽也。

    《明史》虽是清人所修,这一段话,说的可正是以前的情形,魏隋以后的贞节观念,实在是以至苦难能为可贵,而有表扬正气,鉴别人禽的心理的。传《序》又云:

    明兴著为规条,巡方督学,岁上其事。大者赐祠祀,次亦树坊表,乌头绰楔,照耀井闾,乃至于僻壤下户之女,亦能以贞白自砥。其著于实录及郡邑志者,不下万余人,虽间有以文艺显要之节烈为多,呜呼,何其盛也,岂非声教所被,廉耻之分明,故名节重而蹈义勇欤?今掇其尤者,或以年次,或以类从,具著于篇,视前史殆将倍之,————然而姓名湮灭者尚不可胜计。存其什一,亦足以示劝云。

    《二十四史》中的妇女,连“《列女传》”及其他传中附及,《元史》以上,没有及六十人的。《宋史》最多,只五十五人;《唐书》五十四人;而《元史》竟达一百八十七人。《元史》是宋濂他们修的,明朝人提倡贞节,所以搜罗的节烈较多,一方面他们的实录与志书,又多多的记载这些女人节烈的事,所以到清朝人修《明史》时,所发现的节烈传记,竟“不下万余人”,即掇其尤者,也还有三百零八人,所以才说“视前史(指《元史》)殆将倍之”。守节要守的苦,尽节要尽的烈,这种观念,很有一述的必要。现在从《明外史》中摘录几个传记,或者可以代表一点。

    蔡烈妇 烈妇,松阳叶三妻。三贫,负薪为业。蔡小心敬事。三久病,织纴供药饵。病笃,执妇手诀曰:“及我生改嫁,无受三年苦。”妇梳洗更衣袖刀前曰:“我先嫁矣!”刎颈死。三惊顾,寻死。

    戚家妇 妇,宝应人,甫合卺而夫暴殁,妇哭之哀,投门外江中死。留一诗云:“画虎虽成未点睛,百年夫妇一宵情。欢声方举哀声动,贺者才临吊者并。孔雀屏前灯隐隐,鸳鸯枕上泪盈盈。从来不识儿郎面,独抱冰心照水心。”后人名其死所为戚家江云。

    金华方氏 氏,军士袁坚妻。坚嗜酒败家,卒殡城北濠上。方贫无所依,乃即殡处置棺,寝处其中,饥则出饮于濠。久之不复出,则死矣!郡守刘茝,封土祭之。

    刘氏 刘氏,京师人。有松江人戍边者,诈称无妻,娶刘。久之遇赦,绐刘曰:“吾暂归省”,遂往不复还。刘抵松访之,婿故不认,刘哭曰:“良人弃我,我将安归!”乃剪发为尼,乞行市上,人多怜而周之。刘置一棺,夜卧棺中,五十余年,邻火起,刘入棺,呼曰:“乞与阖棺,以毕吾事”,遂焚死。

    张烈妇 妇政和游铨妻。倭入寇,所至淫掠,妇敬语其女曰:“妇道惟节是尚,值变之穷,有溺与刃耳。汝谨识之。”铨闻以为不祥。妇曰:“使妇与女能如此,祥孰大焉。”未几,贼陷政和,张度不能脱,连呼女曰:“省前诲乎?”女颔之,即赴井,张含笑随之并死。

    林端娘 端娘,瓯宁人,字陈廷策。闻廷策讣,寄声曰“勿殓,吾将就死。”父曰,“而虽许,未纳币也,何往?”对曰,“既许矣,何币之问?”父谨防之。曰:“女奚所不可死,顾死夫家,韪耳。”父曰:“婿家贫无以周身。”曰“身也乎哉!”曰“婿家贫孰为标名?”曰:“名也乎哉!”遂往哭奠,毕,自克死期,理帛自经,三拱而绝!————陈故家青阳山下,山下人言妇将尽时,山鸣三昼夜。

    郑氏 郑氏,安陆赵钰妻,性刚烈,闺房中言动不涉非礼。或馈茶饼,问之,云某寡妇更适人,大怒且骂,命倾之。夫戏曰:“若勿骂人,幸夫不死耳。”郑正色曰:“君勿忧,我岂为此者。”后钰疾将死,回视郑,瞪目不瞑,郑曰:“君得毋疑我乎?”即自缢于床楣。钰稍苏回盻,出泪而绝。

    风俗习惯,当其根基牢固的时候,往往忘其本意。即如贞节这件事,到得明代,已经变成迷信了,教条了,就是这样的,应当这样的,谁还有心去问为什么,谁又敢问:“妇道惟节是尚,值变之穷,有溺与刃耳。”张烈妇这几句话,后来简直是全国上下,母诫其女,姑诫其妇的普通话,谁还想到他的错误?贞节提倡到这步田地,真是无以复加了。

    三 几个女教的圣人

    明代对于贞节底极力奖励,有一个人很有关系,便是仁孝文皇后。明成祖以篡逆取国,淫刑肆暴,无甚善德,他的皇后却称贤淑。她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小时很念过一些书,她的婆婆高皇后,喜欢听她诵书,听她读《列女传》,说宜加讨论。高皇后死后,她便本了高皇后的遗意,另撰《内训》一书,最初不过给皇太子诸王看的,永乐五年(民国纪元前五〇五)她死后,成祖因为追念她,遂把此书颁赐臣民,后来便非常流行。到了清初,王相把她这书和班昭的《女诫》、宋若华的《女论语》,以及王相母亲的《女范捷录》四本书合起来,订为一部《女四书》,这部《女四书》,不胫而走的传遍了妆楼绣阁,一直到现在。《内训》的宗旨和内容,在他底序里,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序说:

    ……夫人之所以克圣者,莫严于养其德性,以修其身,故首之以“德性”,次之以“修身”。修身莫切于谨言行,故次之以“慎言”“谨行”推而至于“勤励”“节俭,”而又次之以“警戒”。人之所以获久长之庆者,莫加于“积善”;所以无过者,莫加于“迁善”。数者皆修身之要,而所以取法者,则必守高皇后之教也,故继之以“崇圣训”。远而取法于古,故次之以“景贤范”。上而至于“事父母”、“事君”、“事舅姑”、“奉祭祀”,又推而至于“母仪”“睦亲”“慈幼”“逮下”,而终之以“待外戚”。————顾以言辞浅陋,不足以发扬深旨,而其条目,亦粗备矣。……

    全书共二十章,序里都说到了,加以引号的便是。她这本书,也不过把从前对于妇女的见解,重述一遍,没有什么特色。但她在《母仪章》说:

    女德有常,不踰贞信;妇德有常,不踰孝敬。

    很能够概括从前要妇女遵行的通路,这书原是为训宫壶的,所以很重事君,她在《事君章》中竟说:

    纵观往古,国家废兴,未有不由于妇之贤否,事君者不可以不慎。《诗》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苟不能胥匡以道,则必自荒厥德,若网之无纲,众目难举,上无所毘,下无所法,则胥沦之渐矣。

    这都是天下之母的观念,可是她下面一转,就说到凡是妇人,都应当拿这种态度事夫了;她说:

    夫上下之分,尊卑之等也;夫妇之道,阴阳之义也;诸侯大夫士庶人之妻,能推是道以事其君子,则家道鲜有不盛矣。

    这书传播虽远,影响还不及《女论语》那样大,《女诫》是更不说了,大概就因为偏重在后妃而不是妇女普遍的鉴戒之故。可是她同时帮助《古今列女传》的成功,及平时对于妇德的奖劝,于明代贞节之极力提倡,是有关系的。高皇后既谓《列女传》宜加讨论,遂请太祖命儒臣考订,没有成功。永乐元年,成祖既追上高皇后尊谥册,仁孝皇后因复以此书为言,遂命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荣、金幼孜、杨士奇、王洪、蒋骥、沈度等,同加编辑。因为仁孝皇后的注意,编辑很是审慎,起自有虞,迨于元明,汉以前多本之刘向书,后代则略取各史《列女传》,而附以明初节烈的妇女。这书与《内训》作成时相差不远,都在民国纪元前五〇八年左右,书成之后,成祖自制序文刊印颁行,明代有,这两部书颁行民间,民间的风教,不期的考究起来,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在专制的时代,这两句话真是再也不错的。

    * * * *

    明初女教,因为有那两本书的颁行,轰动了一时,可是过了二百年,又冷淡了。这二百年的经历,社会上对于女子,普通总不要她读书,“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渐渐有了引子。这时便有一位吕坤做了一本《闺范》。他是一个进士,做官时很留意风教;作《闺范》的原因,他说:

    ……女训诸书,昔人备矣;然多者难悉,晦者难明,杂者无所别白,淡无味者不能令人感惕,闺人无所持循以为诵习,余读而病之;乃拟《列女传》,辑先哲嘉言,诸贤善行,绘之图像,以警后学。(《闺范序》)

    从这上面可以想见他的内容。这本书文字浅显,又有图像,所以流传很遍,清陈宏谟说:

    《闺范》一篇,无非欲儿女子见之喜于观览,转相论说,因事垂训,实具苦心。当时士林乐诵其书,摹旧不下数万本,直至流布宫禁。其中由感生愧,由愧生奋,巾帼之内相与劝于善而改不善者,盖不知凡几也,所载之懿行,可以动天地,泣鬼神,至今读之,凛凛然尤有生气。诚哉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孰谓女德无关轻重哉?

    对于《闺范》的尊崇,可谓至极了。

    明末还有《温氏母训》一书,中间有许多对于妇女的见解。如谓守节与否应听寡妇自己决定,意思就很好,原云:

    少寡不必劝之守,不必强之改,自有直捷相法。只看晏眠早起,恶逸好劳,忙忙地无一刻丢空者,此必守志人。身勤则念专,贫也不知愁,富也不知乐,便是铁石手段。若有半晌偷间,老守终无结果。吾有相法要诀曰:“寡妇勤,一字经。”

    她的见地本不错,但难免还有重视守节之意,最能守节的,是那“贫也不知愁,富也不知乐”的人,节妇之汩没人性,于此可见。这书是温璜母陆氏的训言,温璜笔录而成的。温璜因拒清师,城破,举家殉节,义震一世;人称其不愧母教,故这书亦被收于《四库》。书中对于后娶的难处,也有独到的见解,她说:

    中年丧偶,一不幸也;丧偶事小,正为续弦费处。前边儿女,先将古来许多晚娘恶件,填在胸坎;这边妇父母婢,唆教自立马头出来;两边闲杂人占风望气,弄去搬来;外边无干人听得一句两句,只肯信歹,不肯信好:真是清官判断不开。不幸之苦,全在于此。

    做晚娘的难处,她真说得透。

    四 “无才是德”一语之产生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妇女生活上曾发生极大的影响。细考这句话的起源,并不很早,最早亦不过在明末。因为清人的书里,才见有这样的话。在宋代,袁采那样博通世故,说了那许多关于妇女的话,都没有“无才是德”的字句。只司马光曾经说:

    今人或教女子以作歌诗,执俗乐,殊非所宜也。

    这稍有“无才是德”的意义了。宋代以前,晋代妇女之风雅,唐代妇女之能诗,都不为当时社会所禁止,所以连这句话的意思都没有。即在宋代,既是他反对女子作歌诗,足见社会上女子是爱学歌诗的。有人说班昭作《女诫》,中间就有“无才是德”的意思了;这也不确。我们看《女诫》中只有一句话,很涉嫌疑,就是:

    妇德,不必明才绝异也。

    她说“不必明才”,断不能就是“无才”,此中程度,相差甚远。况在东汉那样醇朴的社会,更不会发生这种防嫌的观念。她自己不还说吗?

    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加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他门,取辱宗族。……因作《女诫》七篇,愿诸女各写一通,……

    足见她的女儿,都是知书识字的,何尝有后世那样“无才是德”的观念?

    《女诫》以下,北朝的《颜氏家训》,晋朝的《女史箴》,唐朝的《女论语》,《女孝经》,和《女则》,都没有这一句话。只明代末叶吕坤曾说:

    今人养女多不教读书认字,盖亦防微杜渐之意。然女子贞淫,却不在此。果教以正道,令知道理,如《孝经列女传》《女训》《女诫》之类,不可不熟读讲明,使他心上开朗,亦阃教之不可少也。

    这才看出当时社会有不教女子读书认字的趋向,这时才有发生“无才是德”这句话的可能。但是还未看见谁直捷地说出这句话。清初的人就有提出“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加以反对的了。如王相母亲之《女范捷录·才德篇》即曰:

    男子有才便是德,斯言犹可;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诚非;————盖不知才德之经与邪正之辨也。

    陈宏谟《教女遗规》说:

    或者疑女子知书者少,非文字之所能教,而弄笔墨工文词者,有时反为女德之累。————不知……

    梁氏某序《古今女史》(明赵如源撰)有:

    夫“无才便是德”似矫枉之言:“有德不妨才”真平等之论。

    又章实斋《妇学篇》说:

    古之贤女,贵有才也。前人有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者,非恶才也,正谓小有才而不知学,乃为矜饰骛名,转不如村妪田妪不致贻笑于大方也。

    《妇学篇》作于乾隆末年,是到了乾隆末年(民国前一一七)这句话已成极普遍的谚语了。可是菉猗女史李晚芳,她那部《女学言行录》,也是部教训女子的伟著,在她书里,尚未发见此语。她那书自序于乾隆辛未(民国前一六一)则是从辛未到末年,这四十几年间,这句话传播的特别加快,那大概因为那时女子学诗的风气太大,这句话格外被一班卫道先生所利用的缘故。

    总之,无才是德这句话的起源,实起源于明末养女多不教其读书识字的社会,不过宋初司马光之不赞成女子作诗歌,已微开其意罢了。可是司马光在不赞成教女子作诗歌之前,固明明主张女子读书的,他说:

    女子六岁始习女工之小者;七岁始诵《孝经》《论语》;九岁为之讲解《论语》《孝经》及《列女传》《女诫》之类,略晓大义。

    足见他虽不赞成女子作诗歌,却主张女子读书认字。女子教育,就《内则》看,虽然简直没有规定,可是自汉以后,沾男子教育的光,有学问的女子,任一时代都有。虽没人主张女子应怎样有学问,也没人坚持女子不应怎样有学问,只是据吕坤所说,在明末,人多不教女子读书了。《温氏母训》尚有这样的话:

    妇女只许粗识柴米鱼肉数百字,多识字无益而有损也。

    “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之造端于明末,无容疑义。

    何以明末会酝酿出这种意见?这是我们要解答的。据我推想,有两个原因:一是由故事传说影响的,是远因;一是由当时情形发生的,是近因。由故事传说上发生的原因。唐元稹谋娶莺莺而不得,乃作《会真记》,以快其意,原是文人技俩,不发生道德问题的。可是一经元代诸人把他演为传奇,————董解元作《弦索西厢》,王实甫作《西厢记》,关汉卿作《续西厢记》,已成元曲中最有名的著作,明陆采又作《南西厢记》,则《西厢记》之盛行于明代可知。人都以为莺莺之不贞,完全由于她的能诗,她若不知诗,断不能与张生相酬答,而“待月西厢下”一诗,尤其是失身的张本。故自《西厢记》盛行,人都觉女子学诗的不妥了。学问的标准,是随时代变的,唐代重诗,宋代重词,元代重曲,从前的学问观念,差不多偏重文字,所谓“女子无才”,就是不赞成女子学诗文的意思。

    还有个故事是很动人的。辽道宗懿德皇后是萧惠的少女,能歌诗,善琵琶,最初很得宠幸,生皇子濬。后因遭乙辛之嫉,时欲陷害;后又常于当御之夕,进谏得失,为帝所恶,咸雍之末,遂稀幸御。后作《回心院词》以望幸,词云:

    埽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埽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转展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贶。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爇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爇熏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此曲娇柔婉转,绮丽动人;成后诸伶无能奏者,独伶官赵惟一能之。而宫婢单登亦善筝及琵琶,每与惟一争能,怨后不知己。单登原是皇太叔重元家婢,重元谋反被削平后,单登遂没入宫。这时道宗常召登弹筝,后谏曰:“此叛家婢,女中独无豫让乎?安得轻近御前?”因遣登直外别院。登怨后益深。

    登妹清子嫁为教坊朱顶鹤妻,方为乙辛所昵;登每向清子诬后与惟一淫通,乙辛俱知之,欲藉以害后,以为不足证实,乃令他人作《十香词》,用为诬案,词云: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采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即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消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元非噉沈水,生得满身香。

    乙辛阴嘱清子使单登持《十香词》乞后手书。那时单登虽外直,仍然常得见后,后固善书。登绐后曰:“此宋国忒里蹇(意即皇后)所作,更得御书,便称二绝。”后读而喜之,即为手书一纸,纸尾复书己所作《怀古》诗一绝,云: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鸟入昭阳。

    后写此以与单登,无边冤狱,遂因此以作。

    单登得后手书,持与清子。乙辛乃构词命登与朱顶鹤赴北院陈首“伶官赵惟一私侍懿德皇后,有《十香淫词》为证”。一面密奏道宗,说据单登等的陈首,懿德皇后于道宗驾幸木叶山时,惟一怎样入宫,怎样调制《回心院》曲,皇后怎样望他,后来怎样隔帘对弹,二人怎样更衣,怎样对饮,怎样入帐,帐中作怎样的笑声动声话声以及怎样的惺惺,寂静,后来惟一又怎样出宫,后来又怎样虽常见而不得近,皇后怎样做《十香词》赐惟一,惟一怎样拿他傲朱顶鹤,朱顶鹤怎样夺来以问单登,单登怎样畏罪不敢不首陈:————造作了一大套,有声有色,道宗看完,焉有不恼之理?便召后对诘,后哭辨道:“妾托体国家,已造妇人之极;况诞育储贰,近且生孙,儿女满前,何忍更作淫奔失行之人乎?”道宗把《十...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