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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清代的妇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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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 琳 字昙如,杭州人,钱琦女,嫁同里汪梅树秀才。

    王玉如 云南人,令宜廉使簉室。

    陈淑兰 字蕙卿,庠生邓宗洛妻,邓溺死,淑兰自缢。

    王碧珠 字绀仙,苏州人,汪心农(谷)簉室。

    朱意珠 字宝才,苏州人,汪心农(谷)簉室。

    鲍之蕙 字仲姒,号茝香,鲍海门次女,适张舸斋。

    张绚霄

    毕智珠 毕秋帆女,镇洋人。

    卢元素 字净香,侯官人,钱玉鱼(东)之簉室。

    戴兰英 字瑶珍,嘉兴人,适随园侄,早寡,著有《瑶珍吟草》。

    屈秉筠 字婉江,常熟人,适赵子梁,有《蕴玉楼诗稿》。

    许德馨 字如兰,江都人。

    吴琼仙 号珊珊,平望人,嫁徐达源,有《写韵楼诗草》。

    袁椒芳

    王蕙卿

    汪玉轸 别号宜秋小院主人,吴江人。

    鲍尊古

    《随园女弟子诗选》刻于嘉庆元年丙辰(民国前一一六),更在《香咳集》前,第二年袁枚就死了,他活在时,盛名藉藉,到处受人拥戴,尤乐于收女弟子。汪心农(谷)序《诗选》云:

    随园先生,风雅所宗。年登大耋,行将重宴琼林矣。四方女士之闻其名者,皆钦为汉之伏生夏侯胜一流,故所到处皆敛衽扱地,以弟子礼见;先生有教无类。

    这是当时的实在情形,因此就恼了章实斋,他看《诗选》出版了,就说:

    近有无耻妄人,以风流自命,蛊惑士女;大率以优伶杂剧所演才子佳人惑人。大江以南,名门大家闺阁多为所诱。征刻诗稿,标榜声名,无复男女之嫌,殆忘其身之雌矣。此等闺娃,妇学不修,岂有真才可取?————而为邪人播弄,浸成风俗。人心世道,大可忧也。(《丁巳劄记》)

    胡适之说:

    袁枚论诗专主性情风趣,立论并不错,但不能中“卫道”先生们的意旨,故时遭他们的攻击。(《章实斋年谱》,页九七。)

    这话很对。此时章实斋又为此做了一篇《妇学》,专是攻击袁枚的,其中主要意思,只是说妇言妇德妇容妇功是妇人的正学,做诗作文,在妓女到还可以,若“良家闺阁,内言且不可闻阃外,唱酬此言,何为而至耶?”《妇学篇》出后,不久即翻刻许多板,流传极广,但是女子仍是继踵争先的作诗刻集,随园以后仍是女诗人辈出,《妇学篇》并没有限制住女子才能的发挥,也是清代特别现象之一。

    这些女诗人的诗,也都以性情为主的,她们不能跳出“吟风弄月,春思秋怨”的范围。从这些诗里,很可以看出女性柔美的表现。金若兰早寡,《囊琴》一首云:

    竟作囊中物,空山月满林;无弦亦如此,应为少知音。

    完全寡妇的口吻。《四时闺怨》中《春怨》有云:

    不见海棠花,斜阳照芳草。

    《冬怨》有云:

    绣被冷如冰,昨夜三更雪。

    绮丽极,伤心极,不是寡妇,说不出来。随园弟子张玉珍亦早寡,她《春日课儿感悼外子》一篇调寄《满江红》词云:

    双燕穿帘,浑不解,倚楼人独。才瞥眼,春光已尽,满前新绿。旧梦竟随流水去,遗书苦唤娇儿读。叹辛勤,窗底母兼师,愁盈掬。 思往事,眉常蹙;怜别绪,情难续。愿相期一笑,同登仙箓。识字由来忧患始,有才偏使年华促!剩中心,抱恨最难平,抛棋局。

    写寡妇的伤痛,更是显然,当时女子,夫亡早寡,就是不殉节,寡妇的日子也就难过了。“识字由来忧患始”一句,也是“无才便是德”的按语。做人后妻,也是很难堪的,想到女子这样不能自主,夫亡时妻应守节,妻死时夫却再娶,自己填了前人的房,安见得自己的房不又为后人所填,有了这种感想,就不由得不伤心了。朱景素是单洪诰的继室,她有《外子前室缪儒人忌辰感怀》一首云:

    唱随侬是后来人,代备椒浆倍惨神。今世英皇无此福,他生叔季可相亲。自惭织素输前辈,恰喜添丁步后尘。刻下试为身后想,替侬奠酒是何人。

    女子对于丈夫的意思,大多总是缠绵肫厚的,金逸《送竹士赴试》一首云:

    郎行兮妾喜,郎行兮妾悲;妾喜郎成名,妾悲郎别离。晴风丛桂发秋香,一棹孤舟江水长,妾心远近能随郎!

    王采薇《望夫石》一首云:

    妾颜初如花,妾心已如石,定情双妍姿,不忍君归见衰色。妾颜将凋心不移,妾身亦化君始知。冰为肌,草为鬓,山头无人寄君信。妾意浅,君心深,恐君复化填海禽。海禽来衔石方动,不作巫云入君梦!

    王素雯《寄外》一首云:

    曾修尺素寄相思,别泪千行一首诗;料得远人知妾意,不因金少滞归期。

    当时社会,逼着女子专一于丈夫,所以那有情感的女子,不由的对丈夫特别爱好了。大抵识字的女子,情窦易开,能诗的女子,情感自然更甚的。所以闺房中“唱和之乐”与“勃豀之声”总是不能并存。由此可知,即以婚姻底幸福起见,也应以女子读书为佳了,对于“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女诗人是反对的,夏伊兰《偶成》云:

    人生德与才,兼备方为善;独至评闺材,持论恒相反。有德才可赅,有才德反损,无非亦无仪,动援古训典。我意颇不然,此论殊褊浅。不见《三百篇》,妇作传匪鲜。《葛覃》念父母,旋归忘路远;《柏舟》矢靡他,之死心不转;自来篇什中,何非节孝选?妇言与妇功,德亦藉此阐;勿谓好名心,名媛亦不免。

    不过女子有才,亦受拘束,终归无用。王璊《读史》一首,即表此意:但她谓即使有才无用,不妨著书自乐;原诗道:

    足不踰闺闱,身未历尘俗,茫茫大块中,见闻苦拘束。少小依膝下,识字无专督,信口诵诗书,义解不求足。但当趋庭时,谈古意相属。世宙亦云遥,往事难更仆。十二万年中,是非分两局,某者流清芬,某者贻羞辱。南董笔一枝,千秋有定狱。风雨恣搜罗,得意必抄录,自笑女子身,乃如书生笃。学问百无能,探讨性所欲;岂但填枵腹,或可企芳躅。遥遥一寸心,前修自勉勖。

    从前女子的学问,都是“识字无专督,信口诵诗书”得来的;而“风雨恣搜罗,得意必抄录”时,又不免于自笑。如此说来,清代女子于文学上有这样的成绩,实在是不容易了。

    《国朝闺阁诗钞》以外,又有人刻《百家闺秀词》。宣统元年(民国前三年)又刻有《闺秀词钞》十六卷,说是补前汇刻百家词所未及,中录有五百二十一家,词一千五百九十一首:足见清代女子作词的亦极多。

    道光以后女诗人所刻集,在京师图书馆查得的有:

    钱惠尊 《五真阁吟稿》

    范 淑 《忆秋轩诗钞》 光绪十七年刻本

    吴 茝 《佩秋阁诗稿》 光绪元年刻本

    汪 清 《求福居诗钞》 光绪二十九年刻本

    钱淑生 《桂室吟》

    李端临 《红余籀室吟草》

    傅范淑 《小红余籀室吟草》

    七 集大成的女教

    清初女教之盛。亦集二千余年来的大成。最早出的一部女教的书,是蓝鼎元的《女学》。蓝鼎元别号鹿洲,父卒甚早,母教之读,长工诗古文,通治体。著书甚多,《女学》一书是他离学生时代未久做的,成于康熙五十一年壬辰(民国前二〇〇)。是书开篇为“女学总要”,只寥寥数语;后列“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篇,于四篇中分章别类杂引诸书故事传记以实之,间加按语,自云:

    妇以德为主,故述妇德犹详。先之以“事夫”、“事舅姑”,继以“和叔妹”、“睦娣姒”,在家则有“事父母”、“事兄嫂”,为嫡则有“去妒”,处约则有“安贫”,富贵则有“恭俭”,可常可俭则有若“敬身”、若“重义”、若“守节”、若“复仇”,为人母则有“教子”,为人继母则有“慈爱前子”,为人上则有“待下”,巫祝尼媪之宜绝则有若“修正辟邪”,而以其余者为“通论”:此则“妇德”一篇之大概也。

    妇言不贵多,要于当,则有若“勖夫”,若“训子”,若“几谏”,若“守礼”,若“贤智”,若“免祸”。

    妇容贵端庄敬一,婉娩因时,则有若“事亲之容”,“敬夫之容”,“起居”、“姙子”、“居丧”、“避乱”之容。

    妇功先“蚕绩”,次“中馈”,为“奉养”,为“祭祀”,各执其劳而终之以“学问。”————各以其余者为“通论”,此则“妇言”、“妇容”、“妇功”三篇之大概也。(《自序》)

    他全书的编制,在这一段里,说得很明白。这是一部六卷的大书,专讲女教的书,应以此为第一部宏大的著作。他作这书的意思,一面自然是把他的学问作一种系统的整理,一面实有这一种意思;他说:

    夫女子之学与丈夫不同。丈夫一生皆为学之日,故能出入经史,淹贯百家;女子入学,不过十年,则将任人家事,百务交责,非得专经,末易殚究。学不博则罔有获,泛滥失归,取裁为难,《女学》一书,恶可少哉?————百家众技,各有专书,当若何训迪防范;乃既不幸不经圣人之述作以附四子六艺之末,又不幸不得程朱诸儒讲明采辑,汇诸家之长而进退之,与《近思小学》流布人间,徒使深闺令淑若瞽之无相,伥伥其何之,此亦古今一大缺憾也。(《自序》)

    足见他目的在阐扬女教,希望这书与《近思录》、《小学》并驾的。然反观其全书编制和取材,就晓得他是采辑前人,汇诸家学说,不过替三从四德的道理推演一番罢了。(《近思录》原也是这样一类体裁,取法乎中,自然只得乎下。)过了十几年,陈弘谋作《教女遗规》,同他的意见差不多;陈弘谋说:

    天下无不可教之人,亦无可以不教之人,而岂独遗于女子也?当其甫离襁褓,养护深闺,非若男子出就外传,有师友之切磋,诗书之浸灌也。父母虽甚爱之,亦不过于起居服食之间加意体恤;及其长也,为之教针黹备妆奁而已。至于性情嗜好之偏正,言动之合古谊与否,则鲜有及矣。是视女子为不必教,皆若有固然者。

    足见清初女子,大都是不读书的。但是,————

    幸而爱敬之良,性所同具,犹不尽至于背理而伤道,且有克敦大义,足以扶植伦纪者。

    女子虽不读书,多数却很驯善,他说这便是女子的天性。(家鸡不飞,吾家弘谋亦将以为是鸡之天性否?)

    倘平时更以格言至论可法可戒之事日陈于前,使之观感而效法,其为德性之助,岂浅鲜哉?余故于《养正遗规》之后,复采古今教女之书,及凡有关于女德者,裒集成编,事取其平易近人,理取其浅而易显,盖欲世人有以教其子而更有以教其女也。

    这是他作书的原意。陈弘谋有《五种遗规》,《教女遗规》为其中之一。与他同时的有位任启运作有《经传通纂》,据说其中有《女教经传通纂》一书,编制想也和《女学》、《教女遗规》等差不多。

    康熙乾隆间虽然出了这几位女教大家,做了这三部大书,可是流传并不甚广。当时社会上流传最广的女教书,仍然是《女诫》、《列女传》、《女孝经》、《女论语》及《女训》、《女史》、《闺范》、《女范》诸书,乾隆十六年辛未(民国前一六一),广州顺德有一位李晚芳女士编了一部《女学言行录》,比较蓝鼎元的《女学》,编得好些。李晚芳字菉猗,嫁梁远略,生二女一子。作此书时,菉猗已六十岁了,是编此以教家人的。她是乾隆三十二年丁亥(民国前一四五)死的,死后十九年,他的儿子始把藏稿付印。菉猗对于女教的意见,说:

    平治之道基于齐家,齐家之道责成夫妇;男治乎外,女治乎内,厥职维均,皆不可不学。然男子终身皆学之日,女子自成童以后,所学不过十年,即于归而任人家政。事舅姑、奉宗庙、相夫子、训子女、和娣姒伯叔诸姑,齐家之务毕集,皆取给于十年之学,故学于女子为尤亟。近世所传,虽有班氏《女诫》,刘向《列女传》,郑氏《女孝经》,若华《女论语》,以及《女训》、《女史》、《闺范》、《女范》诸书,类皆择焉弗精,语焉弗详。即经有宋周程朱张诸大儒,皆以风俗人心为己任者,间亦议论及此,而卒未有全书,是亦闺教一缺憾事也。

    至于编制的方法,她说:

    谨纂周汉以来名儒淑媛之嘉言善行,可以补《周官》《戴记》之阙而有裨于齐家之助者,采辑成书,间附以己意。

    用的也是旧方法,不过她自己发挥的地方,比较多些。“总论”说:

    女学之要有四:曰去私,曰敦礼,曰读书,曰治事。

    盖妇德莫病于私,故以去私为首。私念净尽,则天理流行;天理者,礼也,故以敦礼次之。敦礼则耳目手足,起居动作,皆有规矩可循而不容越;然节目度数,亲疏隆杀,具载于书。故以读书次之。读书则见礼明透,知伦常日用之事,责备无穷,自当着力事事而不敢怠惰,故以治事终焉。————四者皆所以检束身心,而立齐家之本,其叙有如此者。

    又说:

    女学之道亦有四:曰事父母之道,曰事舅姑之道,曰事夫子之道,曰教子女之道。四者自少至老,一生之事尽矣。而为教为学皆当谨于童年,以端其始。……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故以事父母之道为首。就其天性未漓之时,引诱其易入之良心,各缀以古人贤孝之事迹;令读之观感兴起,以从善而戒不善。事父母之道能尽,则在家为孝顺之女,他日于归,孝便可移于事舅姑而无过;顺亦可移于事夫子而无违;事舅姑事夫子之道皆尽,则教子女亦不事外求矣。……而家焉有不齐者乎?随行各有工夫,随地皆有效验,四者皆齐家之道,所以验修身之功。

    此书的内容,这也可以看见一斑了。书的后面,有分论妇德、妇言、妇容、妇功的,她把妇德分为:一、敬身之德;二、事亲之德;三、事夫之德;四、训子之德;五、宜家之德;六、去妒之德;七、仁厚之德;八、勤俭之德;九、后母之德;十、辟邪之德。把妇言分为:一、谏亲之言;二、勖夫之言;三、训子之言;四、执礼之言;五、守义之言;六、排解之言;七、知几之言。各有解说,甚是详赡,可惜妇容、妇功两项,原书阙去,不能让我们知道了。她这部书,大概流传也不甚广,并且也很有儒学的气味。那流传最广害人最深,酸而且俗的,要算王相母亲的《女范捷录》。王相字晋升,江西临川人,曾订正过许多启蒙的书,如《千家诗》、《三字经》之类,刻版流播;又把他母亲这一部《女范捷录》,和《女诫》、《女论语》、《内训》三书合订一起,名之为《女四书》,流毒所及,一直到近代,几乎每一个读书的女子,启蒙时都曾读过。

    《女范捷录》共十一篇:《统论》、《后德》、《母仪》、《孝行》、《贞烈》、《忠义》、《慈爱》、《秉礼》、《智慧》、《勤俭》、《才德》。前人流传的思想,社会顽固的观念,此书俱一一保存。《统论》篇开首即曰:

    乾象乎阳,坤象乎阴,日月普两照之仪;男正乎外,女正乎内,夫妇造万化之端。

    《母仪》篇说:

    父天母地,天施地生;骨相像父,性气像母。

    迷信和腐败,都如此类。《贞烈》篇更说:

    忠臣不事两国,烈女不更二夫,故一与之醮,终身不移,男可从婚,女无再适。

    所谓贞节的宗教化,这书也很有关系。

    清代虽盛传“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读书的女子还是很多的。《训学良规》有一段讲到女子入塾读书的教学方法,云:

    有女弟子从学者,识字、读《弟子规》。与男子同。更读《小学》一部,《女四书》一部,看《吕氏闺范》一部,勤与讲说,使明大义,只须文理略通,字迹清楚,能作家书足矣。诗文均不必学,词赋尤不可学。

    又说:

    塾中有女弟子,男子有过,概不责臀;虽幼童不得与之嬉戏。如女已十岁,外师未过五十者,不宜教之。

    从前防闲之甚,虽书塾尚且如此,很值得今人推想的。

    八 好媳妇的标准

    做媳妇的规矩,清代人也是最讲究,陆圻的《新妇谱》很可以做代表。陆圻字景轩,钱塘人,少负诗名,为西泠十子之冠,顺治时贡生。顺治十三年丙申(民国前二五六)将嫁其女,作《新妇谱》以训之,自序曰:

    今丙申七月,仓卒遣女,萧然无办,因作《新妇谱》赠之:以视世之珠玉锦绣炫熿于路者,虽所赠不同,未为无所赠也。

    又云:

    然恐余女材浅智下,不能读父书,并以遗世之上流妇人,循诵习传,为当世劝戒,至文不雅训,欲使群婢通知;大雅君子,幸毋加姗笑也。

    可见其作书之意。此书也无非阐发三从之道,其妙在把怎样做人,怎样孝顺,说得十分详尽,不妨择其最要的,抄下数段,庶不汩没本书的精神了。

    本书第一条“做得起”,也就是本书的根本意见,一言蔽之,要新妇柔顺而已。原文云:

    近俗不知道理,闺女出嫁必要伊做得起。至问其所谓做得起者,要使公姑奉承,丈夫畏惧,家人不敢违忤。果尔,必是一极无礼之妇人,公姑必怒,丈夫必恨,群小皆怨,且乘间构是非;亲戚内外,视为怪物,何人作敬?宗族乡党闻之,皆举以为戒,则世之所谓做得起者,正做不起也。吾今有做得起之法,先须要做不起,事公姑不敢伸眉,待丈夫不敢使气,遇下人不敢呵骂,一味小心谨慎,则公姑丈夫皆喜,有言必听,婢仆皆爱而敬之,凡有使令,莫不悦从,而宗族乡党,动皆称举以为法。————则吾之所谓做不起,乃真做得起也。

    做得起是概论新妇作人的标准,至于对待公姑丈夫呢,则要得欢心:

    新妇之倚以为天者,公姑丈夫三人而已,故待三人,必须曲得其欢心,不可纤毫触恼。若公姑不喜,丈夫不悦,则乡党谓之不贤,而奴婢皆得而欺凌我矣;从此说话没人听矣。故妇之善事公姑丈夫也,非止为贤与孝也,以远辱也。

    服伺公姑,第一不能贪懒,“早起”条云:

    新妇于公姑未起前,先须早起梳洗,要快捷不可迟钝,俟公姑一起身即往问安万福。至三餐须自手整理,不可高坐听众婢为之。至临食时,则须早立在傍,侍坐同吃,万不可要人呼唤,阿姑等待不来,胸中必不快意也。就有小恙,还须勉强走起,若高卧不起,阿姑令人搬汤运食,又费一番心血矣。晚上如翁在家,即请早退归房,静静做女工,不宜睡太早。如翁不在家,直候姑睡后,安置归房。

    新妇说话声音是有讲究的,他说:

    妇人贤不贤,全在声音高低语言多寡中分:声低即是贤,高即不贤;言寡即是贤,多即不贤,就令训责己身婢仆,响尚不雅;说得有道理话,多亦取厌,况其他耶?

    颜色也很要紧:

    愉色婉容是事亲最要紧处,男子且然,况妇人乎?但事公姑丈夫之色,微有不同,事姑事夫和而敬,事翁肃而敬,待男客亲戚庄而敬,待群仆纯以庄。

    对于丈夫,应当敬重,是谈不上平等的;他说:

    夫者天也,一生须守一敬字。新毕姻时,一见丈夫,远远便须立起,若晏然坐大,此骄倨无礼之妇也。稍缓通语言后,则须尊称之,如相公官人之类,不可云尔汝也。如尔汝忘形,则夫妇之伦狎矣。凡授食奉茗,必双手恭擎,有举案齐眉之风。未寒进衣,未饥进食,有书藏室中者,必时检视,勿为尘封。亲友书札,必谨藏而进阅之。每晨必相礼;夫自远出归,由隔宿以上皆双礼,————皆妇先之。

    丈夫做什么事,无论是玩,是闹,都有丈夫的道理,你不懂,你管不着,只须一味顺从:

    凡少年善读书者,必有奇情豪气非儿女子所知;或登山临水,凭事赋诗;或典衣沽酒,剪烛论文;或纵论聚友;或坐挟妓女;————皆是才情所寄,一须顺适,不得违拗。但数种中或有不善卫生处,则宜婉规;亦不得聒聒多口耳。

    丈夫在外读书,不应常给他信,扰乱他心:

    丈夫在馆不归,此是攻苦读书处,不可常寄信问候,以乱其心。或身有小恙,亦不可令知,只云安好,所以勉其成学也。彼或数归,即荒思废业矣。若母家及亲戚有馈送时,亦须全送阿姑处,待姑云拏几许至馆中,方如数送去。

    丈夫教训自己时,应当一味听从,不能与辩:

    丈夫有说妻不是处,毕竟读书人明理,毕竟是夫之爱妻,难得难得。凡为妇人,岂可不虚心受教耶?须婉言谢之,速即改之。以后见丈夫,辄云“我有失否,千万教我”,彼自然尽言,德必日进。若强肆折辩及高声争斗,则恶名归于妇人矣,于丈夫何损?

    丈夫穷困,应当加意劝慰,更不可怨他:

    丈夫或一时未达,此不得意之以岁计者也;或一事小拂,此不得意之以日计者也:为妻者宜为好语劝论之,勿增慨叹以助郁抑,勿加诮让以致愤激。但当愉愉煦煦云:“吾夫自有好日,自有人谅”,方为贤妻,如对良友也。其或一时阙之,竭力典质措办,勿待其言,毋令其知。

    这一条很有深意,我亦不禁为之拍案,古语云:“人生不如意事,什常八九。”夫妻间再得不着慰解,便会使人走投无路了。《新妇谱》中的主张,不是皆无道理,只他把根本观念放在“三从”上面,做妻的应一味顺从,便不尽是。夫妻伉俪,不是妻要制于夫,但也断不是要夫制于妻,应当是平等的、调协的、互助的、了解的、两个人人格底结合的。《新妇谱》中还有一个主张,真足以代表当时的情形,而不是新时代所允许的;如云:

    风雅之人,又加血气未定,往往游意倡楼,置买婢妾,只要他会读书会做文章,便是才子举动,不足为累也。妇人所以妒者,恐有此辈便伉俪不笃,不知能容婢妾宽待青楼,居家得纵意自如,出外不被人耻笑,丈夫感恩无地矣。其为胶漆,不又多乎?

    《新妇谱》流传很广,因为文章做的好,内容又有精意的原故;陈确、查琪先后作《新妇谱补》,这在清初,已俨然是名著了。

    九 遭人厌恶的悍妇

    明谢肇淛《文海披沙》“妒妇”条曾云:

    人有妒妇,直是前世宿冤,卒难解脱。非比顽嚣父母,犹可逃避;不肖弟兄,仅只分析;暴君虐政,可以远遁:狂友恶宾,可以绝交也。朝夕与处,跬步受制。子女僮仆,威福之柄,悉为所持。田舍产业衣食之需,悉皆仰给。衔恨忍耻,没世吞声,人生不幸,莫此为大。

    他这所说,不一定仅限于妒,实有悍的意思。娶妻而不讲理,也真是没有办法。张锻亭是康熙己丑进士,官乐亭县知县,曾蓄一妾,而夫人悍妒,于其夫远宦时,将妾遣去,锻亭深以为恨,因作《借米谣》三首云:

    我无奈,向君哭,恳君借我米一斛。愿来生君作主人我作仆,凭君时时呼唤,我只小心伏侍直到苍头秃。

    君不肯,我再求,恳君借我米一斗。愿来生君作富翁我作狗,凭君时时呼喝,我只摆尾摇头常守家门口。

    君不肯,我再歌,愿君借我米一箩。愿来生君作顽妾我作夫,凭君时时吵闹,我只装聋做哑半死半糊涂。

    如此说来,情愿作狗,也比作顽妾之夫幸福多了。对于悍妇的厌恶,一至于此。后来张锻亭竟以是自杀于舆中,事见吴翼凤《东斋脞语》。Keble有诗云:

    A continual dropping in a very rainy day, and a contentions woman are alike.

    “一个好吵闹的妇人,有如连阴天的淅沥。”

    又英国人有谚云:

    It is better to dwell in a corner of the house-top, than with a brawling woman in a wide house.

    “住在湫隘的屋顶的一隅,尚优于同一个长舌妇住在高堂大厦。”

    这与中国人厌恶悍妇的心理完全一致;而中国当时离婚不容易,又有娶妾的风俗,悍妒的妇人,不免更多些。冯小青是怎样一位多才多艺的女子,竟不容于大妇,郁郁而死。死时留《绝命诗》若干首,其一云:

    雪意阁云云不流,旧云正压新云头。米颠颠笔落窗外,松岚秀处当我楼。垂帘只愁好景少,卷帘又怕风缭绕。帘卷帘垂底事难,不情不绪谁能晓!

    一种怨而不艾的神情,是很令人同情的。邵飞飞这个人,又与她不同了。陈鼎有《邵飞飞传》,说飞飞三山西河人,为关南总督之幕员罗密以千金娶去为侧室,带至京师,不容于大妇,欲以赐阍者,不从,遂作《薄命诗》二十绝句、《燕台词》十绝句寄母而死。《薄命词》有曰:

    隔断江山几万重,粉脂云落为谁容。如何嫡嫡亲生母,只爱金钱不爱侬!

    狮子容他吼独尊,却将侬去配司阍。儿郎薄幸真堪恨,不记天香枕畔温。

    忆昔双双倚画阑,名花相对并头看。何期弃置同秋叶,忍使琵琶别调弹!

    淡淡春衫袅袅腰,菱花自对亦魂消;如何刚狠河东性,相见虽怜总不饶。

    挑灯含泪叠云笺,万里缄封报可怜;为报生身亲血母,卖儿还剩几多钱?

    无端昔日慕金夫,也是贪痴女子愚;寄语故园诸姊妹,荆钗裙布自堪娱。

    自悔当初博望高,今成明月水中捞。风筝本是随风信,莫怪丝丝线不牢。

    读了这几首诗,不但令人厌恶那“相见虽怜总不饶”的妒妇,并可看出多少问题:婚姻重金钱不重爱情是第一个错误;女子惟慕金夫,是第二个错误;女子不能独立,倚人生活,只能作风筝,随风信,更是根本的错误:这正是历史的黑暗啊!

    十 妓的增盛

    妓的状况,乾隆以后,日见增盛。珠泉居士于乾隆四十九年(民国前一二八)作《续板桥杂记》,捧花生于嘉庆二十二年(民国前九五)作《秦淮画舫录》,次年又作《余谭》均述南京妓女的情形。那时南京妓女之盛,和明末仿佛。真所谓“自古靡丽之乡,山温水软,美著东南,耽繁华之积习,沿淫冶之遗风,盖犹有南朝金粉之流芬余韵”。同治十一年(民国前四十年),又有许豫作《白门新柳记》、《衰柳记》。《新柳记》记红羊劫后所起诸妓,《衰柳记》记劫前诸妓。洪秀全据南京时,曾禁妓妾,不过他未入南京时,稍体面的妓女,都早跑了。过了十二年,他死在南京,那时“秦淮河房旧址,荆榛塞道,瓦砾堆阶;清溪遗迹,徒剩磷照狐鸣”。但不数年,“稍复旧观;游船往来,踏波乘浪,才妓名媛,大都至自吴中,来从邗上,而土著中人,亦复不少。两岸笙歌,一堤烟月,承平故态,父老犹有见之流涕者”。淞北玉生曰,“此《白门新柳记》之所由作也”(见原跋。)至红羊以前的妓女,有避难回宁,仍操旧业的,大都徐娘半老,愈感身世,故又作《白门衰柳记》。《藤香馆诗稿》有题妓女汤小聪画兰云:

    劫后秦淮水不温,美人名士各消魂。可怜金粉飘零尽,剩馥残膏带泪痕。

    很可表现《衰柳记》的含意。此书出后,多为人所艳称,遂招当道之禁,书中所记之人,尽遭疵诟,妓女多无以为生,亦有逃往上海者。上海至今为容纳娼妓最大的都会,其盛实始于红羊劫后。

    珠泉居士于乾隆五十二年(民国前一二五)又作《雪鸿小记》,记扬州的妓女。扬州的盐业,虽不及从前,妓女情况,清时仍盛。其后有芬利它行者编《竹西花事小录》,比《雪鸿小记》,繁的多了。据说扬州那地方,“猎粉渔脂,寝成风气。闾阎老妪,畜养女娃,教以筝琶,加之梳裹,粗解呕唱,即令倚门”。说者又谓扬州是“人人尽玉,树树皆花”的。扬妓之盛,可想见了。

    苏州妓女,历史上也是著名的,李白诗“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吴姬酒肆中”,自唐以来,已为人所艳称。嘉庆八年(民国前一〇八,)西溪山人作《吴门画舫录》,自云:

    吴门为东南一大都会,俗尚豪华,宾游络绎。宴客者多买棹虎邱,画舫笙歌,四时不绝,垂杨曲巷,绮阁深藏;银烛留髡,金觞劝客,遂得经过赵李,省识春风。或赏其色艺,或记彼新闻,或伤翠黛之漂沦,或作浪游之冰鉴:得小传一卷。

    嘉庆十八年(民国前九九),箇中生又作《续录》一卷,自序有云:

    ……录中诸人,迄今不及十载,存者已仅止二三;而群芳之争向春风,其秀出一时者,又踵相接也。……

    苏州妓女之盛,也可想见了。

    上海未盛以前,宁波最是繁华都会,妓亦甚盛,大都来自苏杭。道光二十一年(民国前七一),二石生作《十洲春语》记其事,有云:

    甬江乃商渔通薮,日之出纳,以累万计。伧父大贾,多借坊曲为宴会交易之所。驰车朝往,挈灯夜游;恃侠负财,供其饕餮。以故风流旗帜,遍树阛衢,无怯而偃者。

    守官屡事禁止,衙役先行通报,妓家便都键门躲避。官知其故,易装改服,密自访稽,幸获其一,亦无补于政,反增弊端。妓院之盛,因以不蔽。妓院规矩,据云:

    客初至院,则密室供坐,假妪伺客,细荈沦香,款语留盼,谓之茶围。沸酒炙肉,醉重气微,烛光滟淫,巾钗影乱,谓之酒局,猱童传简,花舆过街,珠锵玉摇,侍座佐饮,谓之出局。霜柝三报,兰汤再巡,月沉灯炧,燕昵达旦,谓之留厢。

    这些名称,各地引用至今,都未改变,足见甬俗之盛。

    北京的妓况,有蜀西樵也作的《燕台花事录》。

    广东的妓况,广州最盛,缪艮曾作《珠江名花小传》。赵翼《簷曝杂记》说珠江的蜒船,当时有七八千,皆以脂粉为生。蜒户本是海边捕鱼为业的一种人,例不陆处,自成一族。以脂粉为生者,亦是以船为家,故冒其名,实则并非蜒户。《簷曝杂记》云:

    珠江甚阔,蜒船所聚,长七八里,列十余层。皆植木以架船,虽大风浪不动。中空水街,小船数百,往来其间,客之上蜒船者,皆由小船渡。蜒女率老妓买为己女,年十三四,即令待客。

    这一般妓女的颜色,赵翼云:

    实罕有佳者。晨起面多黄色,傅粉后,饮卯酒,作微红。

    又云:

    余守广州时,制府尝命余禁之,余谓此风由来已久,每船十余人恃以衣食,一旦绝其生计,令此七八万人,何处得食?且缠头皆出富人,亦裒多益寡之一道也;事遂已。

    于此可见经济问题不解决,妓女是无法禁绝的。其后张心泰作《粤游小志》,云妓艇多自沙面迁于谷埠,他叙艇的状况道:

    艇有两层,谓之横楼,下层窗嵌玻璃,舱中陈设洋灯洋镜,入夜张灯,遥望如万点明星,照耀江面。纨袴子弟,选色征歌,不啻身到广寒,无复知有人间事。上层为妓卧所,如鸽窝,苦不可状。

    潮州原有“六蓬船”,至是早废。俞蛟《潮嘉风月记》述“六蓬船”道:

    “六蓬船”形势,昂首巨腹而缩尾,首长约身之半,前后五舱。首舱,泊则设法屏几席之属,行则并蓬去之,以施篙楫。中舱为款客之所,两旁垂以湘帘,虽宽不能旋马,而明敞若轩庭。前为燕寝之所,几榻衾枕奁具熏宠红闺雅器,无不俱备。卷幔初入,竟锦绣夺目,芬芳袭人,不类尘寰。然此犹丽景之常耳。顷年更有解事者,屏除罗绮,卧处横施竹榻,布帷角枕,极其朴素。榻左右各立高几,悬名人书画,几上位置胆瓶彝鼎,闲倚蓬窗,焚香插花,居然有名士风味,……

    当日盛况,可见一斑。“六蓬船”废后,妓女多居赌馆,俗称之曰“囮场”。俞蛟又曰:

    潮嘉曲部中,半皆蜒户女,而蜒户惟麦濮苏吴何顾曾七姓,以舟为家,互相配偶,人皆贱之。生男专事蓬篙,只在青溪潮阳五百里内,往来载运物货以受值。生女则视其姿貌之妍媸,或留抚畜,或卖邻舟。父母兄弟仍时相顾问。稍长,辄勾眉敷粉,管调丝,盖其相沿之习,有不能不为娼者。

    福州也有“蜒船”,同广州一样,《闽都别记》云:“……福州之渔船,即是秦楼楚馆,勾引人家之子女落局,会合此间,品貌不凡,必坠其局。……”至今且然。

    淞北玉生咸丰十年(民国前五二,)作《海陬冶游录》述上海妓况,其后数年又作“附录”,云:

    沪上一隅之地,靡丽纷华,甲于天下。寰中十有八省,海外一十七国,悉辐辏于此。虽十年之间,两阅兴衰,(鸦片之战,及太平天国之乱。)而踵事增华,日见其盛。花为世界,月作楼台;香车宝马,门外尘生,脆管繁弦,座中春满。征歌斗酒,自夜向晨。由城内而达城外,勾栏益众,易山邱为华屋,平田陇作市廛;斗柄潜移,沧桑屡变,而世道人心,其趋愈下,观空者正不免感慨系之耳。

    又云:

    癸丑(咸丰三年)以前,勾栏俱在城中,癸丑以后,渐移至城外。环马场既建,阛阓日盛,层楼复阁,金碧巍焕,又得名花以点缀其间,于是趋之者如鹜。庚辛之交,江浙沦陷,士女自四方至者,云臻雾沛,遂为北里巨观。

    如此说来,上海繁华之增盛,完全是五口通商后事。那时妓女,多移至租界,如兆富里,兆贵里,兆荣里,兆华里,东昼锦里,西昼锦里,教坊最多;此外如日新、久安、同庆、尚仁、百花、桂馨各里,亦系上等勾栏所居。下等妓女,多在大马路一带,北门外新街,及荡沟桥左右。更有台基,其初城内外皆有,后经严禁,多存洋泾浜之西。妓以苏杭人为多,其次为粤妓,为江北妓。妓院规例,据“附录”云:

    青楼中以长三为上等,人众者为堂名,人寡者谓住家;侑酒留宿,率以佛饼三枚。既订香盟,谓之加茶碗,以别于众客。其次等为么二,自称私局;客来缔好,则陈瓜果四碟,谓之装干湿,破费客囊银钱一饼而已;至取夜合资,则二元也。亦有以么二排场而收长三身价者,谓之二三。

    至现今妓院沿用之名称,当时已有,如“相帮”、“娘姨”、“大姐”、“攀相好”、“叫局”、“出局”、“先生”、“下脚”、“摆台面”等等。淞北玉生光绪四年(民国前三四)又作《花国剧谈》记诸妓事,自序中有云:

    世并愁城,地多苦海,此花国中悲玉容之无主,恨绮约之难完者当不知凡几;今所记,特须弥界中一粒芥子耳。

    盖上海妓女之盛,至今已四十五年了。妓女的生活最苦,迎新送旧,心不欢必强笑,酒不胜必强饮,身不快必强陪,喉不爽必强歌。遇性情乖张的客人,稍不合意,即掷酒翻案,大声辱骂,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或有恶客,彻夜蹂躏,不堪其扰。总之,非人的生活罢了。

    十一 几处特殊风俗

    (一)广州女子之同性恋

    张心泰《粤游小志》云:“广州女子多以拜盟结姊妹名金兰会。女出嫁后。归宁恒不返夫家,至有未成夫妇礼,必俟同盟姊妹嫁毕,然后返夫家。若促之过甚,则众姊妹相约自禁。”又云:“近十余年,风气又复一变,则竟以姊妹花为连理枝矣。且二女同居,必有一女,俨若藁砧者。然此风起自顺德村落,后传染至番禺、沙茭一带,效之更甚,即省会中亦不能免。又谓之拜相知,凡妇女订交后,情好绸缪,逾于琴瑟,竟可终身不嫁。”因同性恋而不嫁,实违背于天然,很害女子健康,可是生计情形改变后,女子过时未嫁而陷于同性恋的,更普遍了,真是一个大问题。

    (二)北方之妇长夫幼

    中国北部,媳之年纪,每长于子,此最不好。俞樾《右台仙馆笔记》载一怪案云:

    河南有一县,谈者忘其名,其俗喜为少子娶长妇,欲以操井臼持门户也。有农家子,甫十三四,而所娶妇,年长以倍矣。新婚之次日,贺者毕集,而寝门未辟。日且旰矣,舅姑呼于门外,闻其子应声而不见其出,穴窗视,则麇缚于床足!惊而问故,其子曰:“昨暮人定后,有男子自床下出,缚我于此;而拥新妇睡。”问何故不言?曰:“言则杀我,……”语未竟,男女二人,皆启帐出。男子抗声曰:“吾与尔新妇自幼有交,昨乘人乱,入此室处,当容我尽欢而去,如敢破扉而入者。”袖中出白刃指其子曰:“吾剚刃而子之腹矣!”举家惊异,罔知所措。

    而男子在室中索酒肉、索饭、索汤饼,曰:“不与我者杀而子,与我而不丰美,亦杀而子。”其家不得已,一一与之。男子使自窗中置案上,而以长绳系其子,使就窗间取之。先命其子品尝食,然后食,以其余食其子。食毕,置虚命撤。于是观者云集,皆恐伤其子,计无所出。相持三日,闻之于官,官亦骇异,亲诣视之,信,官问新妇有父母乎?曰,“有。”乃逮之至,使呼其女,女不应,官命隶笞其父臀,批其母颊,父母呼暴哀号甚惨;复使呼其女,仍不应;如是者三。母颊批至百,父臀批至二百,流血漉漉。父母跪窗外,哀其女使开门,若罔闻知,官无如何,命人逻守之,絷其父母去。

    是时狱中有一贼,善穴人壁,官命之至其家,先伏人于门外,而使此贼伺男女皆睡熟,从屋后穴而进,潜以刀断其子之绳,曳之走。门外伏者,破扉突入,男女皆就缚。……

    这件案子,总算是妇长夫幼之最坏的结果了。妇长夫幼,固不必都演出这种怪事,然生理不能调协,于男女幸福很有损失,不幸中国北部知识顽陋的农民,到现在仍未革此习。

    (三)宁古塔的风俗

    宁古塔即今吉林宁安县治,旧说为满洲最初祖所在地。其地一夫多妻,男子受女子之供养;现在或已改变。康熙壬寅(民国前二五〇),方拱乾作《宁古塔志》,有云:

    八旗非尽满人,率各因其类以为风俗;华人则十三省无省无人,亦各因其地以为风俗矣;故曰无所谓风俗也,姑亦就满汉沿习之久而言。

    妇女多颜色,即贵人亦舄而步于衢。一男子率数妇,多则以十计;生子或立或不立,惟其意也。惮其妇甚者倍于恒情,有弃妇者亦倍于恒情。结发老矣,曾无他嫌,男子偶悦东家女,女父母曰,“必逐而妇”,归遂不动色而逐之;即儿娶妻,女嫁婿,亦不敢牵衣而留。新妇入,儿女遂以其事母者事之。弃妇他日适后夫,犹过故夫庐而问新妇,相见无怍容,无怼言也。概古无闲人,而女子为最。如糊窗而槌布以代纸,烧灯则削麻肤糖以代膏,皆女子手。不碾而舂,舂无昼夜;一女子舂,不能供两男子食。稗之精者,至五六舂。近有碾,间橐粟以就碾。舂余即汲,霜雪并溜如山,赤脚单衣悲号于肩担者不可纪,皆中华富贵家裔也。男子死,必有一妾殉。当殉者即于主前定之,不容辞,不容僭也。当殉不哭,艳妆而坐于炕上。主妇率皆下拜而享之。及时,以弓弦扣环而殒之。倘不肯殉,则群起而搤之死矣!

    (四)柳条边的婚俗

    柳条边离宁古塔不远,据《辞源》:

    〔柳条边〕地名,在奉天吉林境,即所谓边墙也。南起凤凰城,北至开原折而西,至山海关接边城,周一千九百五十余里。又自开原威远堡而东,历吉林北界至发特哈,长六百九十余里。清初屡有蒙古寇警,插柳结绳,以定内外,故谓之柳条边。(辰一二一页)。

    杨宾父戍宁古塔,往寻之,相遇于柳条边,寓此有日,因作《柳边纪略》。其地结婚甚早,婚俗亦较内地简略,据云:

    婚姻择门第相当者,先求年老为媒,将允,则男之母径至女家视其女,与之簪珥布帛。女家(若)无他辞,男之父乃率其子至女之姻戚家叩头。姻家(若)亦无他辞,乃率其子侄群至女家叩头。《金志》所谓男下女,礼也,女家受而不辞;辞,则犹未允也。既允之后,然后下茶请筵席,此男家事也;女家亦赔送耳。

    结婚多在十岁内,过期则以为晚。人家往来无内外,妻妾不相避,年长者之妻呼为“嫂”,少呼为“婶子”若“弟妇”。

    (五)甘肃之一妻多夫

    赵翼之《簷曝杂记》有“甘省陋俗”一条云:

    甘省多男少女,故男女之事颇阔略,兄死妻嫂,弟死妻媳,比比皆是。同姓惟同祖以下不婚,过此则不论也。有兄弟数人合娶一妻者,或轮夕而宿:或白昼有事,辄悬一裙于房门,即知回避。生子则长者与兄,以次及诸弟云。其有不能娶而望子者,则僦他人妻,立券书期限,或二年或三年,或以得子为限,过期则原夫促回,不能一日留也客。游其地者亦,僦以消旅况,立券书限。即宿其夫之家,限内客至,其夫辄避去。限外无论夫不许,即夫素与客最笃者,亦坚拒不纳。欲续好,则更出僦价乃可。租妻之俗,不独甘肃,他处亦有。又这所谓一妻多夫,女子仍居被动地位,仍是男子中心,不过女子少,不得已的办法。然近代不知仍否如此。

    (六)金川的婚俗

    金川在四川西北边郡,风俗多同于西藏。李心衡《金川琐记》谓其婚姻:

    无纳采问名礼,男女率先私合,然后婚配。男家倩喇嘛拣择吉日,通知女家。至期,两家各延喇嘛诵经礼忏。亲戚邻里,咸集女家,餍饫猪膘,吸杂酒。男家倩一人前往,如媒妁礼,女家亦请一人壶浆以迎。酌之酒,男家人长跪而后饮之,女家者端坐不动也。饮毕,群拥新妇至男家,笑言谑浪!相率跳锅装。跳毕,各侈饮啖,既醉既饱,忽如鸟兽散,而新妇亦飘然逝矣。自此往来不常,食宿无定所,迨生有子女,然后依栖夫家。

    西藏的风俗,据吴麟《江源记》云,“女多男少,女之无夫者多,有夫者少,夫死后无再嫁者。”故有人谓西藏率多妻。

    (七)广西土民的风俗

    赵翼《簷曝杂记》云:

    粤西土民及滇、黔、苗、猓,风俗大概皆淳朴;惟男女之事,不甚有别。春月趁墟唱歌,男女各坐一边,其歌皆男女相悦之词;其不合者,亦有歌拒之,如“你爱我我不爱你”之类。若两相悦,则歌毕辄携手就酒棚并坐而饮,彼此各购物以定情,订期相会,————甚有酒后即潜入山洞中相昵者。其视野田草露之事,不过如内地人看戏赌钱之类,非异事也。

    当墟场唱歌时,诸妇女杂坐,凡游客素不相识者,皆可与之嘲弄;甚而相偎抱,亦所不禁。并有夫妻同在墟场,夫见妻为人所调笑,不嗔而反喜者,谓妻美能使人悦也;否则或归而相诟焉。

    凡男女私相结谓之拜同年,又谓之做后生,多在未嫁娶以前。谓嫁娶生子,则须作苦成家,不复可作游戏。是以其俗成婚虽早,然初婚时夫妻例不同宿。婚夕,女即拜一邻妪为干娘,与之同寝;三日内为翁姑挑水数担,即归母家。其后虽亦时至夫家,亦不同寝,恐生子则不能做后生也。

    男亦出拜女同年;至念四五以后,则嬉游之性已退,愿成家室,于是夫妻始同处。以故偶多不笃,偶因反目,辄至离异。

    拜同年到很像恋爱,所不好者,夫妻另有结合,同年另是同年,恋爱而不结婚,就是易于反目的原因了。赵翼自云,在镇安时,曾下令,“凡婚者不许异寝”,镇民闻之皆笑,惟近城之民,有遵行者。粤俗好歌,又不独广西,李调元曾有一书专论粤歌,他的《南越笔记》也说了一些,“娶妇亲迎,婿必求数人与己年貌相若而才思敏捷者,使为伴郎,女家索拦门歌,婿或捉笔为之,或使伴郎代草,或文或不文,总以信口而成才表华美者为贵”。广东如此,不过西粤土司中尤盛耳。

    (八)两粤之瑶俗

    湘、粤、桂三省交界,崇山叠嶂,延亘千里,瑶种居其中,汉人莫得入。魏祝亭《两粤瑶记》,更谓“两粤之地瑶居半”,大概人数不甚少。瑶之婚俗,据《瑶俗记》云:

    冬仲既望,群集狗头王庙,报赛宴会。男女杂遝,凡一切金帛珠玉,悉佩诸左右,竞相夸耀;其不尽者,贯以彩绳,而悬诸身之前后。宴毕,瑶目踞厅旁,命男女年十七八以上者分左右席地坐,竟夕唱和,歌声彻旦,率以狎媟语相赠答。男意惬,惟睨其女而歌,挑以求凰意;女悦男,则就男坐所促膝而坐;坐既并,执柯者将男若女襟带,絮其短长如相若,俾男挟女去。

    三越日,女之父母,操豚蹄一簋,清酎一瓢,往婿家,使之共牢合卺。否则互易其鞶,各系其腰以归,以为聘字征。踰一再岁,衣之短长同,则敦媒以导。凡女已受聘,戴方版于顶,以发平绕其上,左右覆绣帕一,及肩,胶以黄腊膏,缀以琉璃五采珠无算。见男子不语不歌,谓其已有家也;群以板瑶目之。未字,带箭竿一,分其发盘结之,披堆花迭草巾于箭尾;途遇姣好男,歌遂作,有室者弗之和,否则赓和之。辞半以淫,两相悦,各易其衫带以归;此则箭瑶也。

    瑶俗至今均无甚改变,今年(民国十五年)春,有张景良《八排探瑶记》一文,(见北京大学《国学周刊》二卷十七期,)云瑶俗:————

    男女婚配,必在每年四月八日。情窦初开之男女,集于神庙前之池旁,男左女右,各不相混。王与庙祝南向立而监之,令彼男女,此歌彼答,词极秽亵。洎乎情投意合,或驰逐于山坡,或凫泅于水际,双双勾挽,胶乳胥融;入庙拜神,配偶定矣。于是观场亲友,群为彼夫妇结茅于崖巅,使之栖宿;从此亲子异处,各自为生。不幸而别鹄离鸾,亦可续胶再醮;惟年逾耳顺,终守鳏寡,公众养之。瑶有伉俪而无家庭,故其居罕二室骈连者。

    (九)荆南之苗俗

    湖南贵州交界处,崇冈万叠,绵亘二百余里,中悉苗族所居。苗人的婚俗,重在“跳月”,魏祝亭《荆南苗俗记》云:

    俗以三月三放野,又名跳月,未婚者悉盛服往野外,环山箕踞坐,男女各成列,更番歌,截竹为筒吹以和,音动山谷。女先唱以诱马郎,————马郎,苗未婚号也,————歌毕,男以次赓和,词极谑,殊有音节,听之亦沨沨移人。女心许者,会马郎歌中意以赓之。讴未毕,男遂歌,且行以就女,相距二尺许即止。女曰,“歹阿里人?”男以其姓氏里居告。————苗称人及己,皆曰“歹阿里”,汉言何处也。————女起曳其臂,促膝坐。顷之歌又作,迭相唱和,极往复循环之妙,大抵道异日彼此不相弃意也。抵暮,男负女去,诘旦偕妻诣丈家,其聘赀以妍媸为赢缩,凡三等,均有定额,贫亦必取盈焉。

    汉人贸易至其家,妇女均不避,若与其女谈,虽狎媟亦悦之,谓艳其美也;与其妻若妾交一语,则艴然怒,————盖苗性最猜忌,虑汉人诱之逸,故如此;甚则缚呈诸茫,茫,苗称尊长也。

    处女耳饰银环,富者间以珠玉,嫁则否。夫死妻立嫁,以娶者为丧主,否则不葬。其妻死则移第至厕傍,以为旷难与人居,经续始移归故寝。

    陆次云曾专有一篇《跳月记》,述苗之婚礼,曰:

    苗人之婚礼曰跳月,————跳月者,及春月而跳舞求偶也。载阳展候,杏花柳柹,庶蛰蠕蠕,箐处穴居者,蒸然蠢动;其父母各率子女,择佳地而为跳月之会。父母群处于平原之上,子与子左,女与女右,分列于广隰之下,原之上,相䜩乐。烧生兽而啖焉,————操匕,不以箸也。漉咂酒而饮焉,————吸管,不以杯也。原之下,男则椎髻当前,缠以苗帨;袄不迨腰,裤不迨膝;裤袄之际,锦带束焉。植鸡尾于髻巅,飘飘然当风而颤。执芦笙,笙六管,长二尺,盖有六律无六同者焉。女亦植鸡羽于髻如男,尺簪寸环,衫襟领袖,悉锦为缘。其锦藻绘逊中国,而古纹异致,无近态焉。联珠以为缨,珠累累扰两鬟;缀贝以为络,贝翩翩摇两肩。裙细褶如蝶版,男裤不裙,女反裙不裤,裙衫之际,亦锦带束焉。执绣笼,编竹为之,饰以绘,即彩球焉。————是妍与媸杂然于其中矣。

    女并执笼,未歌也;原上者与之歌,而无不歌。男并执笙,未吹也;原上者与以吹,而无不吹。其歌哀艳,每尽一韵之叠,曼音以缭绕之,而笙节参差,与为缥缈而相赴。吹且歌,手则翔矣;足则扬矣;睐转肢回,首旋神荡矣!初则欲接还离,少且酣飞畅舞,交驰迅逐矣!是时也,有男近女而女去之者,有女近男而男去之者,有数女争近一男而男不知所择者,有数男竞近一女而女不知所避者,有相近复相舍相舍仍相盼者:————心许目成,笼来笙往,忽然挽结!于是妍者负妍者;媸者负媸者;媸与媸不为人负,不得已而后相负者;媸复见媸,终无所负,涕演以归,羞愧于得负者。彼负而去矣,渡涧越溪,选幽而合,解锦带而互系焉;相携以还于跳月之所。各随父母以还,而后议聘。聘以牛,牛必双;以羊,羊必偶。……

    这篇文把苗人天真之恋爱,描写得真妙极了。野蛮人的婚姻,都是注重恋爱的,家庭则是一夫一妻的,和西洋人一样,这一层很可令我们反省。

    (十)琼岛之黎俗

    广东琼岛山中,为黎族聚居之所,张庆长《黎岐纪闻》云其风俗:

    屋止一间,男女不异处,昼同饮食,夜并寝宿。黎妇多在外耕作,男夫看婴儿养牲畜而已。遇有事,妇人主之,男不敢预也。

    女将嫁,面上刺花纹,涅以靛。其花或直或曲,各随其俗。盖夫家以花样与之,照样刺面上以为记,所以示有配而不二也。

    男女未婚者每于春夏之交,齐集旷野间,男弹嘴琴,女弄鼻箫,交唱黎歌。有情意投合者,男女各渐进凑一处,即订耦配。————其不合者,不敢强也。————相订后各回家告知父母,男家始倩媒议婚,用牛为聘,或数头或数十头,随贫富议之。

    吉日,男家送绣花桶为礼,女家亲戚凡年幼未婚者竞送钗带等物,亲送女至夫家。夫家幼女小儿,伴新妇眠二十余日,俟造屋毕,斯成亲同居焉。

    女嫁之日,亲属送至外,痛哭而别,女亦痛哭如亲属,————盖海南俗类然,黎亦尚焉。黎女多外出野合,其父母亦不禁,至刺面为妇,则终身无二。尝问之黎人,其俗以既婚即不容有私,有则黎群立杀之,故无敢犯者。

    妇丧夫,黎人谓之鬼婆,无复敢娶。凡外间人入娶黎婆者,皆此类也。

    黎俗鸷悍,一语言不合,辄持弓矢标枪相向,势不可当,有妇人从中间之,即立解。

    * * * *

    中国之大,风俗不一,所以把边境及苗瑶的事,汇述于此,读者当亦以为是《妇女生活史》中所不可少的材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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