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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始知看重史記。鄭樵通志裏說:

    班固浮華之士,全無學術,專事剽竊。

    在文選裏班固有兩都賦、幽通賦等,故而說他是「浮華之士」。但若說他「全無學術,專事剽竊」,那話或許講得過分些。寫史當然要抄書,太史公史記也何嘗不是從舊史料中抄來。漢書最後一篇敍傳,正是學史記裏的太史公自序。但太史公自序把他寫書歸之其父之遺命,即在報任少卿書中亦然。而班固的敍傳卻並沒有講到他父親,說他自己的漢書只是承續父業。有人為班固辯護,在漢書裏也曾稱到他父親,而稱「司徒掾班彪」。看這五字,便見與司馬遷不同。司馬遷稱他父親為「太史公」,不直稱「太史令」,又更不著姓名,那見是司馬遷之尊親。而班固稱他父親便直呼「司徒掾班彪」。這可說是班固的客觀史筆嗎?班固寫漢書,或說開始固是繼續著他父親的寫下,後來則是奉了朝廷詔旨而寫,因此他不能說我這書是繼續父親的。這也是強為辯護。無論怎麼講,總覺得班、馬兩人有不同。班固明明是繼承父業,而把父業抹去了,在他敍傳裏沒有大書特書地把他父親寫出來。單拿這一點論,鄭樵稱之為「浮華之士」,實不為過。

    當時有人說班固寫漢書有「受金之謗」。別人賄賂他,希望寫一篇好傳,或者把壞事情少寫幾句。這話見於劉知幾史通。當然是相傳下來有此話,所以劉知幾史通也講到了。在先有劉勰的文心雕龍,在史傳篇裏已為班固辯誣,說「徵賄鬻筆之愆」是沒有的。所以我們不能根據這些來批評漢書。可是鄭樵通志又說,東漢肅宗曾對竇憲說:重視班固而忽略了崔駰,那是不識人,等於葉公之好龍。平心而論,班固在人品上、學術上或許不如崔駰,是可能的。然而漢書一出,「當世甚重其書,學者莫不諷誦」。在王充的論衡裏也就屢次提到班固漢書。可是後來又有人說王充看見了班固,那時班固還是一小孩子,王充摸著他頭說:這個小孩將來要做大事。這就不可靠。不過王充曾稱讚過漢書則是事實。只舉一人,後來寫後漢書的范曄,在他的後漢書裏便有班彪、班固的傳。他曾批評司馬遷、班固說:

    遷文直而事覈,固文贍而事詳。

    這十字,十分有道理。司馬遷的文章「直」,而事則「覈」,是經得起考據和批評的。當然史記裏也有事情講錯的,不曉得多少。大體言之,文直事覈,縱有忽略,也可原諒。「贍」就不如「直」,「詳」亦不如「覈」。若使文贍而不直,事詳而不覈,那就要不得。范曄接著又說:

    固之序事,不激詭,不抑抗,贍而不穢,詳而有體,使讀之者亹亹而不厭。

    此說漢書敍事不過激,也不詭異,不把一人一事過份壓低,或過份抬高。「贍而不穢」,是說整齊乾浄不髒亂。「詳而有體」,是說每事本末始終、表裏精粗都有體。故能使讀之者亹亹不厭。漢書能成大名,確有道理。我覺得范蔚宗此一批評卻很好。但范氏又說:

    其論議常排死節,否正直,不敍殺身成仁之為美。輕仁義,賤守節。

    此數句卻批評得甚為嚴重。這些病痛,當知並不在行文與敍事之技巧上,而在作者自己的見識與人格修養上。諸位如讀太史公書,即如魏公子列傳、平原君列傳、刺客列傳之類,此等文字,皆非戰國策書中所有,乃太史公特自寫之,而使人讀了無不興會淋漓,歡欣鼓舞,想見其人。漢書中此等文字絕找不到。諸位且把漢書從頭到尾翻一遍,何處見他「排死節」?何處見他「否正直」?例如龔勝傳,他是漢末一死節之士,而班固說他「竟夭天年」,這豈不是說照理還該活,而死節轉貽譏了嗎?又如王陵、汲黯,此兩人,太史公史記裏都有,漢書稱他們為「戇」。又如王章傳,那也是能殺身成仁的,而班固批評他說:「不論輕重,以陷刑戮。」又如何武傳,班固說:「依世則廢道,違俗則危殆。」既怕危殆,自然也只有依世。又如翟義傳,班固批評他:「義不量力,以覆其宗。」即觀上舉諸例,可見班氏漢書不是無是非,而是把是非顚倒了。范蔚宗說他「輕仁義,賤守節」,一點也不寃枉。而他還要說司馬遷「博物洽聞,而不能以智免極刑」。但班氏自己豈不也死在牢獄裏。司馬遷乃是為李陵辯護,而班固則投在竇憲門下。兩兩相比,大不相同。但他總不失為有才、能文,也花了一輩子工夫,漢書也是寫得好。

    在魏晉南北朝、唐初,羣認漢書是部好書,正為那時人都講究做文章。後來韓柳古文興起,文學眼光不同,對史、漢高下看法亦不同。上引范蔚宗論漢書,本亦承之華嶠。而傅玄亦貶班固,謂其

    論國體,則飾主缺而折忠臣。敍世教,則貴取容而賤直節。述時務,則謹辭章而略事實。

    可見當時史家公論。范蔚宗也是不獲令終,死在監獄裏。但范蔚宗後漢書,在講仁義守節等事上,不知比漢書好了多少。又在後漢書班固的贊裏說:

    彪識皇命,固迷世紛。

    班彪曾寫了一篇王命論,不為隗囂所屈,可說有見識,有操守。不如其子固,生値漢朝中興天下平治之際,對種種世俗紛紜還是看不淸。把他們父子相比,也復恰如其分。

    總之,一位史學作者,應有其自己之心胸與人格。對其所寫,有較高境界,較高情感的,而適為彼自己心胸所不能體會,不能領略;則在其筆下,自不能把此等事之深處高處曲曲達出,細細傳下。但如諸位此刻學歷史,不細讀一部書,只一條條地檢材料,則從前史家好處壞處都忽略了,都全不知道。如我此處所辨,也將被認為是一番不關痛癢之廢話,與史學無關。諸位若知做學問與讀書自有一條路,自己做人與論世,也自有一番胸襟與眼光。讀史書自也無以例外。

    四

    今再說班固漢書。略論「考史」方面,有他父親六十幾篇的傳,有劉歆之所編錄,選材大槪是不差。論「寫史」,班氏文筆也不差。班氏所缺乃在不能「論史」。當知在考史、寫史中,無不該有論史精神之滲人。如太史公寫孔子世家,主要並不在考與寫,而在其背後之論。我們讀太史公書,常會「有意乎其人」,有意乎他之所寫,如信陵君、平原君、聶政、荊軻,往往使人在百代之下想見其人。此因太史公能欣賞這許多人,寫來一若平平凡凡,而都能躍然紙上。一部史記,所以都見其為是活的,乃因書背後有一活的司馬遷存在。所以司馬遷史記,不僅是一部史學書、文學書,而還有其教育意義之存在。即如魏其武安侯傳,這是在太史公當時武帝朝上兩位大臣,同時也是政敵,一升一沉,一得意,一失勢;事亦平凡,而太史公文章實在寫得好。顯因太史公自有一番眞情滲入其間。又如他之對李陵,因而及於陵之祖父李廣,史公付以極大同情;而對同時衛靑之為大將軍者,反而對之漠然。今試問太史公在此等處,此一種情感是否要不得?他不僅作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傳、孟子荀卿列傳等,在學術上的高下是非講得極淸楚極正確;即對一普通人物普通事件,如魏其、武安兩人之相軋,在當時政治上也曾發生了大波瀾,其實從古今歷史大體言也可說沒有什麼大關係,然而太史公這一篇魏其武安列傳,繪聲繪形,寫得眞好。至於班固的漢書,往往有其事其人。如說殺身成仁,其人之死事是有的,而其人之精神則沒有傳下。我們若用此種標準來讀此下的歷史,則眞是差得又遠,還更不如班固。

    班固漢書贍而能詳,他把事情詳詳細細地都擺在那裏,又不亂七八糟,敍事得體,范蔚宗的批評正說準了他的好處。而范蔚宗後漢書長處自也不須多講。我們果能用這樣般的眼光來讀書,自能增長了自己的見識,抑且還提高了自己的人品。不是定要讀論語、孟子才知講道理,讀歷史則只講事情,其實在事情背後也還有一個道理。果自己無本領批評,諸位且莫儘看重近代人批評,也該知有古人早有的批評。即如比論太史公史記和班固漢書之高下,范蔚宗的批評豈不更値得我們之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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